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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苏西的世界 艾莉絲.希柏德 6594 2023-02-05
刚开始他们母子没有被人逮到,这是他母亲最快乐的时刻。她带着他躲到商店外的角落,一面向儿子展现偷到的东西,一面笑得花枝乱颤。乔治.哈维一面跟着笑,一面等待适当时机和母亲亲热,母亲忙着清点最新的战利品,说不定他能趁她不注意时抱抱她。 对他们母子而言,下午从父亲身边溜出来,开车到隔壁镇上买食物和杂货是个解脱。他们非常穷,仅靠收集破铜烂铁来赚钱。收了破烂之后,母子两人合力把瓶瓶罐罐搬到老哈维先生的旧卡车上,开车到隔壁镇上换钱。 母子两人第一次被逮到时,收银台的店员小姐对他们相当客气,有多少钱,就拿多少东西,剩下的原封不动摆在柜台就好。店员小姐轻松地说,还向八岁的乔治.哈维眨眨眼。母亲从口袋里拿出一瓶阿斯匹灵,不好意思地把药瓶放在柜台上,整张脸都垮了下去,哈维先生不禁想起父亲经常斥责母亲说:妳比我们儿子好不到哪里去。

从此之后,哈维先生就非常怕被逮到。一想到被人识破,他的胃部就像碗里被搅拌的鸡蛋一样翻腾,非常不舒服。只要看到有人一脸严肃、眼神犀利地朝他们走来,他就知道店员已经看到母亲偷东西。 母亲后来把偷到的东西拿给他,叫他藏在衣服里,因为母亲这样交代,所以他就照办。母子成功地溜到外面,坐进车里之后,她放声大笑、双手猛力地敲打方向盘,还说哈维是她亲爱的小同谋,车里顿时充满她狂放的笑声。母亲向来捉摸不定,但在那短暂的一刻,他可以感觉到母亲的爱。他知道此刻稍纵即逝,过了不久之后,母亲就会转而注意路边闪闪发光的东西,她会拉着他一起过去看看这个发财的机会,但在此之前,在妈妈的笑声中,他心中确实了无牵挂;在那短暂的一刻,他内心充满温暖,感到非常自由自在。

他记得母子两人第一次长途旅行时母亲曾说过的话,当时他们开车在德州乡间行进,路途枯燥而漫长,忽然间,他们看到路旁有个白色的木头十字架,十字架底部摆了一堆鲜花和枯萎的花朵。他眼睛很尖,马上注意五颜六色的色彩。 你不要光看死人和坟墓,眼界放宽一点,他母亲说:有时候从他们身边拿点小东西也没关系。即使在那时,他就已感觉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他们下车走到十字架旁,母亲的眼睛变成两个黑点,他看了就知道她正在专心搜寻。她找到两个坠饰,一个是心形,另一个像眼睛的形状,她拿起来给儿子看。 不知道你爸爸觉得这些有没有用,但是我们可以收藏起来,别告诉你爸爸,这是我们的秘密喔。母亲藏了一大堆宝贝,从来没有拿给父亲看。

你要心形、还是眼睛形状的坠饰? 眼睛形状。他说。 我看这些玫瑰花还很新鲜,我们可以留下来,摆在车里很好看。 那时他父亲在德州的一个地方打零工,单靠双手拆卸木板。那天他和母亲赶不及回到父亲工作的地方,只好睡在卡车里过夜。 他和母亲像往常一样弯着身子靠在一起,在卡车里面睡觉很奇怪,他母亲像咬毛毯的小狗一样坐立难安,在座位上不停地动来动去。乔治.哈维从以前的经验得知,他最好乖乖听话,母亲叫他移到哪里,他就移到哪里。除非母亲找到一个舒服的睡姿,不然他也无法阖眼。 睡到半夜,他正梦见图画书里的宫殿,忽然有人猛敲车顶,他和母亲吓得马上坐起来。车外站着三个男人,他们隔着车窗往里看,乔治.哈维很熟悉这样的眼神,有时父亲喝得酩酊大醉,眼神也是同样恍惚。此时男人们不但喝醉酒,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母亲,浑然无视于他的存在。

他知道绝不可以出声求救。 不要说话,他们的目标不是你。她轻声对他说。他们身上盖着老旧的毛毯,他缩在毛毯下冷得发抖。 其中一个男人站到卡车前,其他两人猛敲卡车车顶,边笑边吐舌头。 他母亲拼命摇头,但只惹得男人们更激动。站在车前的男人用臀部顶撞车子,另外两人看了笑得更厉害。 等一下我会慢慢移到车门口,他母亲轻声说:我会假装准备走出车外,等我一说好,我要你马上摸到钥匙,启动引擎。 他知道母亲的指示非常重要,这么说无异表示她很需要他。虽然母亲故作镇定,但恐惧却像金属一样击破了她的伪装,他可以听得出母亲很害怕。 她对男人们露出微笑,他们兴奋地大叫,仿佛松懈了下来。她用手肘悄悄地推推排档杆,然后镇定地说:好,,乔治.哈维马上伸手扭动车钥匙,卡车的老引擎在隆隆巨响中开始运转。

男人们的表情顿时起了变化,原本一脸猎物到手的快乐,现在看到女人准备倒车,三个人都满脸疑惑,不知道她有何打算。她一面换档,一面对儿子大喊:趴下来!卡车猛然撞上站在几英呎之外的男人,哈维蜷伏在座位上,清楚地感觉到车子的力道。男人被撞得飞到车顶,他母亲很快再度倒车,把男人甩到地上。 在那个时刻,他清楚地领悟到身为女人和小孩的悲哀,两者都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 哈维先生看着琳西跑向邻家的树丛,一颗心怦怦地跳得好快,但他马上就镇定下来。他必须仔细衡量所有最糟糕的后果,然后再决定采取什么行动,他父亲从未教他这么做,这一招是母亲教他的。他看到笔记本被翻过,还被撕掉了一页,他赶紧检查一下装凶刀的袋子,幸好刀子还在,他带着刀子走到地下室,先前他已经在房子的地基中挖了一个方洞,他把刀子丢进洞中,然后从金属架上取下这些年从受害者身上拿下来的纪念品,他挑出原本嵌在我手镯上的宾州石,把它紧握在手中,哼,看妳找不找得到!他在心中暗想。他把其他小东西放在一条白手帕上,然后把手帕的四角打结,做成一个像流浪汉拿着的小包包。他趴在地上,把一只手臂伸到洞里,拼命地往下伸。他一只手拿着小包包,一只手在洞里摸索,最后终于摸到地基深处的一个铁条尖端,工人们在铁条上浇了水泥作地基,铁条的尖端已经生锈了。他把装了战利品的小包包吊在铁条尖端上,然后从洞中伸出手臂,慢慢地站起来。今年夏天他把一本诗集埋在弗奇镇历史国家公园的森林里,他向来喜欢花点时间湮灭证据,但现在他却希望证据赶快消失。

他最多只能等五分钟。他可以说他起先又害怕、又生气,然后像每个家里遭小偷的人一样,花点时间清点袖扣、现金、工具等贵重物品,所以才没有马上报警。但他知道再等下去大家就会起疑,他必须及时打电话报案。 他打起精神,踱了几步,用力吸几口气,等电话接通时,他已能装出紧张的声音。 有小偷闯进我家,我想请警察过来看看。他对接线生说。他一面想着该对警察说什么,一面盘算他最快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以及他该带走什么东西。 爸爸打电话到警察局,特别指定要找赖恩.费奈蒙说话。但局里的人找不到费奈蒙,警方告诉爸爸他们已经派了两名警察前往调查。哈维先生出来开门,警察看到他气得隐含泪光,虽然警察有点不齿一个大男人当众落泪,但他们觉得哈维先生在这种情况下的反应,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广播电台后来透露了琳西手上那张素描的内容,哈维先生听了马上表示愿意让警察到他家搜索。除此之外,他似乎非常同情沙蒙一家的遭遇,这些举动都加深了警方对他的好感。 警察实在不想干扰哈维先生,他们仔细地搜索哈维先生家,除了二楼一个堆满了漂亮洋娃娃屋的房间之外,其他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屋里的东西充其量只能显示屋主是个非常寂寞的人。警察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后来只好转换话题,大家站在二楼放了洋娃娃屋的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有个警察随口问哈维先生花了多久时间搭建这些洋娃娃屋。 警方后来说他们一提到洋娃娃屋,哈维先生马上变得非常友善。他走进卧房拿笔记本,完全没有提到其中少了一页,他热心地展示洋娃娃屋的草图,警察注意到他愈说愈高兴,听了一会儿之后,警察小心翼翼地提出下一个问题。

哈维先生,一位警察说:我们想请你到局里去一趟,好让我们做进一步的侦讯。你当然有权请律师一起过来,但是 哈维先生插嘴打断警察的话:在这里问就可以了,我愿意回答所有问题。虽然我是受害的一方,但我不打算对那个可怜的女孩提出告诉。 那个闯进你家的女孩,另一个警察说:她确实拿了一样东西。她拿到一张画了玉米田的素描,田里还有某个建筑物 警察后来告诉费奈蒙说,哈维先生说得头头是道,令人不得不相信他。他提出一个极为完美的解释,完美到警察丝毫没有起疑。不过话又说回来,警方本来就没有把他当成凶手,也就是因为如此,他们对他毫无戒心。 唉,这个可怜的女孩。他边说边把手指放到紧闭的双唇上,转身拿起笔记本,他把笔记本一页页翻给警察看,最后翻到一张很像被琳西拿走的素描。

就是这一张,你们说的那张素描很像这一张,对不对?警察现在变成了听众,不自主地点点头。我只想了解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哈维先生坦承,我承认我没办法不想这件可怕的悲剧,我和这里的每个人都一样,我们都想当时怎样才能阻止这件悲剧?为什么大家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没有看出什么不对?你想想,那个女孩一定会大声求救,对不对? 好,请看这里,他拿起铅笔指着素描对两位警察说:恕我直言,但根据建筑原理,再加上大家说玉米田里发现大量血迹,发现血迹的地方又非常隐秘,我推断或许他注视着两位警察,偷偷地观察他们的眼神,两位警察听得很仔细,事实上,他们迫不及待想听他怎么说,警方毫无线索,找不到尸体,也没有任何证据,说不定这个奇怪的男人能提供一个可行的侦查方向。我推断凶手说不定在田里挖了一个类似地洞的洞穴,我承认我愈想愈多,到后来甚至像画洋娃娃屋的草图一样,画出地洞里的一些细节,例如壁炉、木架等等。嗯,这只是我的习惯,他停了一会儿说: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时间很多。

你觉得你的推论正确吗?其中一个警察问道。 我觉得我掌握到一些苗头。 你为什么没有打电话给我们呢? 我没办法让他们的女儿死而复生。更何况,费奈蒙警探上次来找我时,我说我怀疑艾里斯家的男孩和此事有关,结果却是个错误的线索,我不想再提出任何外行人的观点来干扰你们办案。 警察临走前向哈维先生道歉,他们说费奈蒙警探明天会再打电话给他,大概再确定一下今天的对话。警察看到笔记本,也听了哈维先生的推论,这些都显示哈维先生是个奉公守法的老百姓,殊不知他的受害者才是无辜的小市民。警察记下我妹妹从地下室闯入,然后从卧室窗户逃走,他们和哈维先生讨论了家里的损失,哈维先生说他愿意负担所有损失,他还强调沙蒙先生几个月前在玉米田里出手伤人,显然是伤心过了头,现在这个可怜女孩的妹妹似乎也受到了父亲的影响,他不会多计较。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我家的影响,我看着家里气氛愈来愈凝重,也知道愈来愈不可能逮到哈维先生了。 到奈特家接巴克利之后,妈妈在30号公路的一个便利商店旁打电话给赖恩,请他到超市附近的购物中心和她碰面。他挂了电话马上开车过去,倒车出去时,屋里的电话铃声大作,他却充耳不闻。车里俨然是个隐秘的小天地,他边开车边想我妈妈,他明知这么做不对,但他却无法抗拒她。他曾想理智地分析为什么拒绝不了她,但理智维持不了多久,所有可能的解释很快就被抛在脑后。 超市离购物中心很近,妈妈开车过去,过不了多久就到了。她牵着巴克利的手走过几道玻璃门,来到购物中心的儿童游戏区。父母亲买东西时,可以把小孩暂时留在这里。 巴克利乐不可支,啊,游戏区,我可以在这里玩吗?他边说边看着同年龄的小孩子在游戏区里跳来跳去,还有人在铺了橡胶的地上翻筋斗。 你真的想在这里玩吗?妈妈问他。 拜托拜托嘛。他说。 她做出让步的样子说:好吧。他听了马上冲向红色的金属溜滑梯。要乖喔,她对着他大喊,她以前从不让他一个人在游戏区里玩。 她把名字留给在游戏区工作的管理人员,同时告诉管理人员说她在楼下商店附近买东西。 哈维先生对警方大谈他的推论时,妈妈在一家卖些乱七八糟东西的商店里闲逛。过了一会儿,她感到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她如释重负地转头一看,却只看到赖恩.费奈蒙走出商店的背影。她穿过在黑暗中发光的面具、黑色的塑胶球、毛茸茸的小妖精钥匙圈、和一个微笑的骷髅头,跟着赖恩走到店外。 他没有回头,她继续跟着他走,刚开始有点兴奋,愈走却愈心烦。行进之间她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但她却不愿多想。 她终于看到他打开一道白色的门,门嵌在墙里,她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一扇门。 前方阴暗走道传来阵阵噪音,由此判断,她知道赖恩带她走进了购物中心的空调中心,或是放置抽水机的地方。她不在乎自己在哪里,四下一片黑暗,让她觉得好像置身于自己的心房。她忽然想到一幅在医生办公室看到的图片,图片在眼前不断扩张,她还看到爸爸穿着棉布长袍、黑色袜子坐在检查台的一侧,医生正向他们解释心脏衰竭的危险性。她思绪一片混乱,正想放声痛哭,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接近走道尽头。走道通往一个三层楼的大房间,房间里有好几个巨大的金属高塔和圆筒,上面插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灯泡,规律的震动声在屋内回荡。空调设备把购物中心的空气排到室外,然后把新鲜空气输送进来,抽送之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她停下来听听还有什么声音,但除了机件运转的声音之外,她什么也听不到。 我比她先看到赖恩,他站在迹近黑暗的室内等她,他真希望能从那对迷蒙的大眼睛里看出她想要什么。虽然心里觉得对不起我爸爸、我的家人,但他依然不自主地陷进这双迷蒙的双眼之中。他真想告诉她:艾比盖儿,我愿意永远沉溺在妳的眼神中,但他也知道自己无权这么说。 妈妈眯起眼睛在交错的金属机件之间辨识东西,渐渐看出了究竟。有那么短暂的一刻,我感觉到妈妈只想待在这里,虽然这是个陌生的环境,但她觉得待在这里,大家都找不到她,这样就足以带给她平静。 赖恩伸手,用指尖碰触妈妈的手指。赖恩要是不在这里的话,说不定我可以单独和妈妈共享这一刻,妈妈也可以暂时脱离一切,忘记自己是沙蒙太太。 但赖恩碰了妈妈,她也转过身来。虽然他就在她面前,她对他却似乎视而不见。 他了解她为什么如此心不在焉,也没有怪罪她。 我在天堂广场的阳台上看着他们,我感到头晕目眩,呼吸也愈来愈急促。妈妈紧抓赖恩的头发,他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身驱,把她愈拉愈近。我看着他们两人,心想妈妈永远不会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谋杀我的凶手正把两位警察请出他家大门。 赖恩轻吻妈妈的脖子和胸部,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吻像小老鼠的脚步一样细碎、像坠落的花瓣一样轻盈,神奇中带着一丝绝灭。赖恩的亲吻有如耳语一般,带着她远离我、她的家人,和她心中的悲伤。她纵情于肉体的欢愉,任由自己的身体摆布。 赖恩牵起妈妈的手,把她带离墙边,他们走进金属输送管之间,隆隆的机器声加上回音,周遭更显得嘈杂,在这个时候,哈维先生开始打包,小弟在游戏区交了新朋友,琳西和塞谬尔并排躺在她的床上,两人衣着整齐,心里却非常紧张,外婆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口气灌下三杯烈酒,爸爸则看着电话发呆。 妈妈贪婪地拉起赖恩的外套和衬衫,他也顺势帮忙。他看着她与身上的衣物挣扎,先脱掉毛衣,然后脱下宽大的连身裙、和套头棉衫,最后身上只剩下内裤和紧身衬衣。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塞谬尔亲吻琳西的颈背,她身上有肥皂和药膏的味道,就在那一刻,他已下定决心永远不离开她。 赖恩想说些什么,我知道妈妈已注意到他想开口,她闭上双眼,示意他不要说话,但她心中却发出阵阵强烈的呼喊。她睁开双眼看着他,他安静了下来,嘴巴闭得紧紧地,她把紧身衬衣从头上脱下来,内裤也缓缓地落在地上。我也可以像她一样有副完美的躯体,只是我已经失去了长大的机会。她的肌肤如月光般清澈,双眼如大海般深邃,但内心却是一片空白。她已经迷失了自己,在无尽的悲伤中,她只能自我放纵。 哈维先生最后一次关上他家的大门,自此再也不回头;妈妈忘情于最原始的欲望中,只有在情人怜悯的怀抱里,她才能躲开自己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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