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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苏西的世界 艾莉絲.希柏德 8355 2023-02-05
整整一星期,琳西仔细地观察哈维先生家里的动静。这个谋杀我的凶手也经常窥伺每个人,琳西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琳西先前已经答应和学校的男子橄榄球队一起受训,迪威特先生和塞谬尔都鼓励她加入男子橄榄球队,她下定决心试试看,因此,她和球员们一起受训,准备迎接这个重大的挑战。为了表示支持,塞谬尔和琳西一起接受训练,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入选,时常自嘲说这些训练只会让他成为穿短裤跑得最快的家伙。 塞谬尔确实能跑,但一上球场,他却控制不了身旁的橄榄球,不但看不到球,也踢不准。塞谬尔经常陪琳西在家里附近跑步,琳西每次经过哈维先生家都仔细观望,塞谬尔跑在前面帮琳西设定速度,因此,他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哈维先生从绿色房屋里向外看,他注意到琳西的窥伺,觉得非常不舒服。虽然事发至今已经将近一年,但是沙蒙家却始终紧盯着他。 在其他城镇也发生过同样情况,虽然一般人看不出异状,但总有一个女孩的家人怀疑到他。他已经知道如何应付警察,他一脸无辜,假装对警方的调查工作大感佩服,他还不时提出一些不相关的线索,好像这些没有用的讯息能帮助警方破案。这种应对方式天衣无缝,警方从未对他起疑。他想到自己向费奈蒙提到艾里斯家的男孩,这招真是漂亮。谎称自己是鳏夫也屡次奏效,最近常想到哪一个受害者,他就把她说成自己的太太。他不怕想不起来,只要想起母亲,受害者的脸孔自然浮现心头。 他每天下午出去一、两个小时,他先去买东西,然后开车到弗奇镇历史国家公园。他先在铺了柏油的大马路上走走,然后到林间小道散步,有时他发现自己置身在成群学童之中,小朋友到这里参观乔治.华盛顿的故居,大家好奇地四处张望,好像真的会在屋里找到乔治.华盛顿的一根银色假发。他看到小孩子认真的模样,心情为之一振。

学校老师、或是解说人员偶尔会注意到他站在一旁,他看来和善,却是个陌生面孔,总是难免引来询问的眼光。他有上千种说辞来应付他人的询问:我以前常带小孩来这里,或是我在这里认识我太太,他知道谎称家人如何如何最有效,女人一听就露出了微笑。有一次解说人员对学童讲解一七七六年冬天的一场战役时,有个长得不错的胖女人还试图和他搭讪。 那次他谎称自己是鳏夫,还提到一个叫做苏菲.西契逖的女人,他说她是自己的亡妻、及唯一的真爱。这些话像美食一样吸引了这个胖女人,她滔滔不绝地说她的小猫、弟弟、弟弟有三个小孩、她非常疼爱他们等等,他一面静静地听,一面想像她陈尸在自己地下室的模样。 从那之后,一看到学校老师垂询的眼光,他就悄悄走到公园其他地方。他看着母亲们推着娃娃车,神采奕奕地走在泥土小径上;他看到跷课的学生情侣在浓密的田野、或是隐密的小径旁亲热。公园最高处有个小树林,他有时把车子停在这里,坐在车子里看着神情落寞的男人把车停在他旁边。这些穿着西装、或是法兰绒衬衫和牛仔裤的男人把车停好,下车,很快地走到树林里,他们有时回头好奇地看哈维先生一眼,如果距离够近的话,透过车子的挡风玻璃,他们会看见哈维先生一脸狂暴、贪得无餍的色欲,这正是他手下的受害者所看到的脸孔。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琳西看到哈维先生出门,她放慢脚步,逐渐脱离其他跑步的男孩。稍后若有人问起,她可以说她月经来了,大家听了就会闭嘴。有些人本来就反对迪威特先生的决定,他们认为女孩怎么可以参加区域性的橄榄球赛,琳西知道这个借口一定让反对者抓到把柄,但她依然决定这么做。 我看着妹妹,心里真是佩服。女人、间谍、运动员、独行侠,此时此刻,她成了这些角色的化身。 她歪着身子、装出肚子痛的样子,一拐一拐地走路,队员们转头问她怎么了,她挥挥手表示没事,她把手叉在腰际,继续往前走,直到队员跑到远远的马路尽头,她看到大家转弯之后才挺直身子。哈维先生家旁边有一排高大的松树,松树多年来无人修剪,枝叶非常浓密。她坐在一棵松树下,继续装出疲倦的样子,以免邻居看了起疑。坐了一会儿,她觉得时候到了,身子一缩,像皮球一样藏在两棵松树之间。她在此耐心等候,队员们在附近还会再跑一圈,她看着大家经过她面前,眼光随着他们行进,过了一会儿,队员跑过一块空旷的土地,抄捷径跑回学校,终于只剩她一个人。她已经盘算好她有四十五分钟,超过四十五分钟爸爸就会担心她为什么还没回家。琳西和爸爸的协议是如果她和男子橄榄球队一起受训,塞谬尔五点之前必须送她回家。

那天成天乌云密布,晚秋寒意正浓,她的腿上和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跑步时她全身发热,但一走到她和曲棍球队员合用的浴室,她就开始全身发抖,直到冲个热水澡才舒服一点。此时她站在哈维先生家外面,不但觉得冷,也怕得起了鸡皮疙瘩。 男孩们抄捷径跑回学校时,她小心翼翼地爬到另一边地下室的窗口。如果被逮到的话,她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词:她追一只小猫咪追到这里,猫咪消失在两棵松树之间,灰色的小猫跑得非常快,一路冲向哈维先生家,她不加思索就跟着跑。 她从外面看得到地下室,里面一片漆黑。她试着推开窗户,但窗户从里面锁起来,她从外面打不开,唯一的办法是打破玻璃。她很快地在心中盘算,虽然打破玻璃会发出一些噪音,但计画进行到这个地步,她不能就此打住。更何况,爸爸坐在书桌旁盯着时钟等她回家,时间不多了,她脱下毛衣,把毛衣绑在双脚上,坐下来,手臂支撑住身体,用双脚踢玻璃。一下、两下、三下,玻璃终于发出轻微的破裂声。

她弯着身子爬进去,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壁向下爬,她找到几个立足点,但爬到离地面几英呎时,她不得不跳下来,踩在玻璃碎片和水泥地上。 地下室看起来很整齐,和我家的地下室大不相同。我家的地下室堆满了写着复活节彩蛋和圣诞节灯泡/装饰品的纸箱,爸爸为这些放满节庆用品的纸箱做了一个木架,但纸箱依然堆在地上。 冷空气从外面吹进来,冷风吹过地上闪闪发光的碎玻璃,流窜到地下室各个角落。她看到哈维先生的安乐椅和旁边的小桌子,也看到金属架上那个闪烁着数字的大闹钟。我想把琳西指引到天花板上的通道,让她看到通道里的小动物骨头,但我也知道虽然琳西画得出苍蝇眼睛的构造、在伯特先生的自然课上也表现得非常杰出,但一看到骨头,她一定会以为那是我的遗骨,因此,我也庆幸我指引不了她,她还是不要看到那些骨头比较好。

虽然我无法现身,她也感觉不到我的推拉和指引,但她一个人待在地下室里,依然感觉很不好。阴暗、寒冷的地下室里弥漫着某种气息,令她忍不住打了寒颤。 地下室的窗户大开,她站在离窗户只有几英呎的地方,但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只能继续前进,不能回头。她拼命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保持冷静,专心搜寻线索,但在那一刻,她好想塞谬尔,他八成以为跑到终点就会看到她,因此,他会继续跑回学校等她。他在学校等不到她,八成会起疑心,但他大概以为她先去冲个热水澡,于是他也决定去冲个澡,然后再等等看。但是他会等多久呢?她看看通往一楼的楼梯,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上楼,她真希望塞谬尔也在这里,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有他在身旁,她才不会感到这么孤单。但她刻意瞒着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举动已超越了法律界线,甚至称得上犯法,这点她非常清楚。

如果被逮到的话,她会说她需要透透气,所以才会上楼。她一步步爬上楼梯,鞋尖夹带着一些细白的粉末,她却没有注意到。 她扭开门把,走到一楼,从刚才到现在只过了五分钟,她还有四十分钟,最起码她是这么想。微弱的光线透过紧闭的百叶窗照进来,室内一片朦胧。她站在和我家隔间一模一样的房子里,再度感到犹豫。忽然间,她听到晚报啪的一声摔在门口,送报的小弟骑着脚踏车经过门口,丢下报纸之后顺便按了一下车铃。 琳西告诉自己她已经进到屋里,只要好好找,说不定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可以把东西像奖杯一样拿回家给爸爸,从此不但可以脱离我的阴影,爸妈也不会一天到晚盯着她。琳西向来争强好胜,即使我们已经阴阳相隔,她依然想胜过我。

她看到大门口深蓝与灰色相间的石板地,我家也有同样的石板地,她记得小时候跟在我后面爬,她还是小婴儿,我才刚学会走路。她看到我摇摇晃晃、快快乐乐地走到隔壁房间,她记得自己好想跟上去,也记得我在客厅嘲笑她,她被激得跨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哈维先生家比我家空旷多了,地上没有地毯,室内感觉更冷。她经过石板地走进隔壁的房间,这个房间在我家是客厅,房里的木板地面擦得闪闪发光,她的脚步声响起回音,她走到哪里,回音就跟到哪里。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不能不想,每一件却都是痛苦的回忆。巴克利跨坐在我的肩膀上,姊弟俩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我手里拿着闪亮的金星,在妈妈的扶持下,把星星放到圣诞树顶端,她站在一旁观看,忌妒我构得到圣诞树;我从二楼楼梯扶手上滑下来,鼓动她加入我;我们姊妹俩吃完晚饭之后,苦苦哀求爸爸讲故事;哈乐弟叫个不停,我们全家跟着它跑。还有无数的生日与节庆场合,我们被拉去照相,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笑得脸都僵了。我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天鹅绒、或是方格洋装,手里拿着绒毛兔和上了色的复活节鸡蛋,脚上的皮鞋有条带子,带扣非常硬。妈妈试图对准焦距,我们尽可能保持微笑,照片洗出来总是模模糊糊,我们的眼睛也有明亮的红点。琳西保留了这些物品,但没有一件东西能留下拍照前后的时刻。我们在家里玩耍,或是争着抢玩具,没有任何一样物品能捕捉这些属于我们姊妹的时刻。

她忽然看到我的背影晃过隔壁房间,这个位置在我家是餐厅,在哈维家则是他搭造洋娃娃屋的地方。我像小时候一样,总是跑在她前面。 她快步赶上我。 她跟着我跑过楼下的房间,虽然她为了加入橄榄球队接受了严格训练,跑到大门前的玄关时,她依然上气不接下气,觉得头晕目眩。 以前我们在公车站常看到一个年纪比我们大一倍的男孩子,我想起妈妈常指着他对我们说:他不知道自己很有力气,妳们碰到他要小心一点。你对他和颜悦色,他就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他一脸可怜兮兮,憨厚地微笑,仿佛希望你也抱抱他。有一次,他把一个叫做黛芬妮的小女孩抱起来,他抱得非常紧,一放手,小女孩就重重地摔到地上,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在学校里看过他。据说他被送到另一个学校,大家也没有再提起他。此时,我在阴阳界用力地推挤,希望能让琳西注意到我,我好想帮她,但又怕用力过猛伤了她。

琳西走到玄关的楼梯旁,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她闭上眼睛稳住呼吸,心想自己为什么闯进哈维先生家。她觉得四周弥漫着一股诡谲沉闷的气息,她陷在里面,好像是一只被困在蜘蛛网中的苍蝇,周围尽是丝绸般的绵密蛛网。她知道爸爸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跑进玉米田,现在这股力量也逐渐向她逼近。她本来希望帮爸爸找到一些线索,有了这些证据,她和爸爸就能重拾往日的亲密,爸爸的侦查有了方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找赖恩理论。但此时此刻,她却好像看着自己跟着爸爸掉进无底的深渊。 她还有二十分钟。 在哈维先生家里,琳西是唯一活生生的人,但她却不孤单,除了我之外,她还有其他同伴。哈维先生在这里策画了多起谋杀案,屋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女孩的阴魂,琳西虽然毫不知情,其他受害者却逐渐出现在我面前。我站在天堂,一一叫出她们的名字: 贾姬.梅尔,德拉瓦州,一九六七年,十三岁。 随着贾姬的身影,我看到一把翻倒在地上的椅子,椅子的底部朝上,她倒卧在椅子旁边,身上只有一件破烂的T恤,靠近头部的地上有着一小摊鲜血。 弗萝拉.赫南迪兹,德拉瓦州,一九六三年,八岁。 他只想碰碰她,但她却大声尖叫,八岁的她个子很小,她左脚的袜子和鞋子后来找到了,尸体却遍寻不着。她的尸骨被埋在一栋老旧公寓的地下室里。 莉雅.福克斯,德拉瓦州,一九六九年,十二岁。 他和莉雅躺在一个公路路桥下,他在一张沙发椅上悄悄地杀了她。桥上来往的车声令他昏昏欲睡,他不知不觉地躺在她的尸体上睡着了。十个钟头之后,有个流浪汉敲敲他用废弃门板搭盖的小屋,他才猛然惊醒,匆匆收拾随身物品和莉雅的尸体之后逃逸。 苏菲.西契逖,宾州,一九六○年,四十九岁。 苏菲是他的房东,她把二楼隔成两间,其中一间分租给他。他喜欢墙上半圆形的窗户,房租也便宜,但她太喜欢讲她儿子,还坚持朗诵诗歌给他听。他到她房里和她做爱,她一开始说话,他就敲碎她的头盖骨,然后把尸体抬到附近的小溪丢掉。 丽迪亚.强森,一九六○年,六岁。 宾州巴克郡,他在采石场附近的山丘上挖了一个小洞穴,在里面耐心等候,她是年纪最小的受害者。 温蒂.瑞奇,康乃迪克州,一九七一年,十三岁。 温蒂在一个酒吧外面等她爸爸,他在树丛里强暴她,然后把她勒死。那次他恢复了意识,不像以往一样作案之后昏昏沉沉。他听到说话声,而且声音愈来愈近,他把温蒂的遗体拉过来,脸部朝向自己,然后轻咬她的耳朵。喔,老兄,对不起,他听到有人向他道歉,原来是两个喝醉酒的男人走到附近的树丛方便,他们还以为打扰了他的好事。 我看到一座座飘浮在空中的坟墓,阵阵冷风迎面吹来,寒气逼人。哈维先生留下了许多纪念品,受害者的灵魂附着在这些充满回忆的物品上,屋子里处处可见飘浮的灵魂。但那天我不管她们,赶紧回到琳西身边。 琳西一起身,我马上回过神来跟着她,我们一起走上楼梯,她觉得自己好像塞谬尔和霍尔爱看的僵尸片中的主角:眼睛直视着前方,一脚前一脚后,一步步地往前走。她走进楼上的一个房间,这里在我家是爸妈的卧室,她在房里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她走到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在我家是我的卧室,在这里则是哈维先生的卧房。 这个房间摆了最多东西,她必须尽可能不要弄乱房里的摆设。她把手伸到堆在架上的毛衣之间摸索,她以为会摸到一把刀、一把枪、或是一枝被哈乐弟咬过的原子笔,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忽然间,她听到某种声音,她辨识不出那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多加理会。她转身继续走向床边,床头灯还亮着,灯下摆着哈维先生的笔记簿,她走过去看看,又听到另一个声音,但她依然没有理会。车子驶进家门,煞车发出尖锐的声音,有人猛力关上了车门。 她翻阅笔记本,里面有许多梁柱、钻子、塔楼、和拱架的素描,她看着各式各样的测量和摘要,这些对她都不具任何意义。她翻到最后一页,终于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而且离她愈来愈近。 哈维先生拿出钥匙打开大门时,琳西看到一张铅笔素描,这张小小的素描上画着一个凹下去的地洞,地洞的一旁有个架子,里面有壁炉,哈维先生还画出如何把地洞里的烟雾排送到外面。琳西看到纸上哈维先生细长的字迹:斯托弗兹玉米田,眼光就再也离不开这张素描。我的手肘被发现之后,新闻报导中曾提到可能的案发现场,若不是读了这篇报导,她也不会知道玉米田的地主叫做斯托弗兹。现在她终于知道我一直想告诉她的事情:我就死在这个地洞,我在洞中奋力挣扎、放声尖叫,最后还是送了命。 她撕下素描,哈维先生已经走到厨房弄东西吃,他做一个他最爱吃的肝泥香肠三明治,还洗了一盘青葡萄。他听到木板嘎嘎作响,身子随之僵硬,木板再度作响,他挺直身子,心里明白八成出了什么事。 葡萄滚落到地上,他跨出左脚,一脚把葡萄踩得稀烂。琳西冲到百叶窗边,想办法打开锁得紧紧的窗子。哈维先生两步当一步地冲上二楼,琳西挤出窗外,跳到屋顶上,他冲到二楼楼梯口,眼看着就要追上她了。琳西弯起身子从屋顶上滚下来,压破了屋旁的一支排水管,哈维先生冲进卧房时,她已经掉在树丛、杂草和乱七八糟的肥料中。 但她没有受伤,谢天谢地,她没有受伤!幸好她年轻,身手矫健。他走到窗边,正想爬到窗外时,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忽然停了下来。他看到她跑向邻家的树丛,她背上绢印的球衣数字5!5!5!看来格外醒目。 原来是穿着橄榄球衣的琳西.沙蒙啊。 琳西回家时,塞谬尔和爸妈、外婆一起坐在客厅里。 噢,天啊。妈妈先隔着门上的小方格窗看到琳西,一看马上大叫。 妈妈一打开大门,塞谬尔就冲到妈妈和琳西之间。琳西走进家门,她看也不看妈妈一眼,甚至不管一跛一跛走过来的爸爸,直接冲到塞谬尔怀里。 天啊!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妈妈看着琳西身上的泥土和伤痕,嘴里不住地惊呼。 外婆走过来站到妈妈身边。 塞谬尔把手放在琳西头上,顺顺她的头发。 妳到哪里去了? 琳西转头面向爸爸,她先前非常激动,现在看起来比较镇定,也虚弱不少,整个人似乎小了一号。那天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谢天谢地她没事。 爸? 怎么了,小宝贝? 我真的去了,我闯进他家了。她微微发抖,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哭。 妈妈忽然大声说:妳說妳做了什么? 但琳西依然不看她,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妈妈一眼。 我帮你找到这个,我想或许有用。 她把素描揉成一团,紧紧地握在手里。手里握着东西跳下来比较危险,但她依然完成了使命。 爸爸忽然想到当天稍早曾读到一句话,他凝视着琳西的双眼,大声地说出这句话。 斗争状态中,一个人的应变能力最快。 琳西把素描交给爸爸。 我去接巴克利。妈妈说。 妈,妳难道看都不想看一眼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妳外婆住在我们家,我有好多东西要买,还要烤一只火鸡,大家好像都不知道还有个家要照顾。我有个家、有个儿子,我要出去了。 外婆跟着妈妈走到后门,却无意阻止她出去。 妈妈一出门,琳西伸手握住塞谬尔的手,爸爸看着哈维先生的素描,心里的想法和琳西一模一样:我可能丧身于此。他抬起头来。 妳现在相信我了吗?他问琳西。 是的,爸爸。 爸爸心想真是谢天谢地,随即起身想去打个电话。 爸。琳西又说。 什么事? 我想他看到我了。 上天保佑,我妹妹那天没事,这真是老天的最佳赠礼。我从天堂广场的大阳台走回家,一想到爸妈、巴克利和塞谬尔可能失去她,我不禁害怕得全身发抖,更何况,我很自私,我希望她为了我留在人间。弗妮从餐厅走向我,我几乎连头都不抬。 苏西,她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妳。 她把我带到老式的街灯下,然后将我领到暗处。在黑暗中,她递给我一张折成四折的纸。 等妳坚强一点再摊开来看看,到那里走走。 两天之后,我照着弗妮的地图走到一处田野,我时常经过这里,虽然觉得风景很漂亮,却从没有过去瞧瞧。地图上用虚线标示出路径,我紧张地在田间成排的小麦中寻找记号,忽然间,我看到它就在我面前,我侧身于麦梗之间,慢慢地走向它,我手中的地图渐渐消失无踪。 我看到一棵树龄悠久、优雅美丽的橄榄树竖立在眼前。 太阳高挂在天空,橄榄树前有块空地,我等了一会儿,不久就看到另一边的麦田起了波动,有人穿过麦田向这里走来。 以她的年纪,个子算是瘦小,就像她在世时一样。她穿了一件棉布洋装,裙边和袖口有点磨损。 她停下来,我们互相瞪着对方。 我几乎每天都来这里,她说:我喜欢听这些声音。 我这才发现四周都是沙沙的声音,小麦在风中摇曳,彼此摩擦,飒飒作响。 妳认识弗妮吗? 小女孩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她给我来这里的地图。 这么说,妳一定准备好了。她说。这里是她的天堂,她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坐在树下的草地上,看着她快速地旋转,裙摆扬成一个小圆圈。 转完圈圈之后,她走向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我旁边,我叫弗萝拉.赫南迪兹,她说:妳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她我叫什么,然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终于认识了另一个被他杀害的女孩。 其他人很快就会过来。她说。 弗萝拉再度转圈飞舞,其他小女孩和女人穿过麦田,从不同方向走来。我们向彼此诉说悲惨的遭遇,每个人都把满肚子的心事说出来。我每说一次,心里的悲伤就减轻一点点。我也告诉她们我家出了什么事。凡人的悲伤是真实的,凡间每天都会发生令人伤心的事情,悲伤就像花朵或阳光,想藏也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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