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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重播 肯恩.格林伍德 11744 2023-02-05
杰夫把手上的牌一口气全摔在假日饭店深绿色床罩上,牌面朝上。手指接着用最快速度将牌从旧扑克牌中弹出,这时法兰克以杰夫已经熟悉的催眠语调喃喃地念出:加四、加四、加五、加四、加三、加三、加三、加四、加三、加四、加五停!暗牌是王牌A。 杰夫慢慢将方块A翻过来,两人都笑了。 哈!法兰克狂笑起来,他大力一拍床罩,把扑克牌全弹上了空中。我们是最佳拍档,老兄,我们会所向无敌! 来瓶啤酒吗? 妈的还用问! 杰夫打开腿站直身,穿过房间朝桌上的冷藏柜走去。这个一楼房间的窗帘开着,杰夫边橇开两瓶酷尔斯啤酒的瓶盖,边用极度赞赏的眼神,盯着他那辆停在位于图库卡利旅馆停车场上熠熠生辉的簇新灰色史都铎贝克亚凡提(译注:一九六二至六三年间由美国史都铎贝克(Studebaker)公司设计、制造的跑车型房车亚凡提(Avami),以造型拉风时尚著称。)。

这辆车从亚特兰大一路开来,沿途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和评论,而在前往拉斯维加斯的旅途上,可能还会吸引同样的注意力。杰夫在这辆车里感觉到彻底的自在,那未来主义的设计和仪表设备甚至让他得到一些安慰。这辆车头极长、后车厢截短的机器,在一九八八年时会是引人注目的最新型跑车,他似乎记得在一九八○年代还有一家独立制车厂仍在生产限量版的亚凡提。对一九六三年的他来说,这辆车像是时光旅行的旅伴,是由属于他的年代形象包覆的豪华保护壳。如果说老雪佛兰唤起了怀旧记忆,亚凡提唤起的是对未来时光的强烈乡愁。 喂,啤酒还没好吗? 来了。 他递给法兰克一瓶冰啤酒,然后喝了一大口自己那瓶。五月底梅道克一毕业,他们就立刻上路了。杰夫很久没去上课,已经被退了学,但他一点也不在意。梅道克想去南方,在纽奥良停留几天庆祝,但杰夫坚持走更直接的路,绕经过伯明罕、曼菲斯和小岩城。在城市外围,每几百哩就有段新开通的州际公路,速限七十或七十五,这些平缓宽阔的偏僻路段让杰夫可以将最高时速一百六十哩的亚凡提发挥到极致。

和茱蒂.高登的约会提早结束那夜,杰夫曾经沮丧与困惑,情绪却被德贝胜利的喜悦驱散。那晚以后,除了在校园内擦身而过之外,他再也没见过她。他也不再忧心该如何解释自己的精准预测,除了有时候清晨醒来,脑袋会思考着无法找到的解答。无论真相如何,至少他现在有证据可以证明,他意识到的未来不只是个幻想。 截至目前,杰夫一直都能成功转移法兰克提出的问题:是什么让他能够精准预测,赢得惊人的胜利?梅道克现在以为杰夫是个有先天残缺的预言者,懂得某种神秘的预测方法。杰夫拒绝继续下注德贝赛后两个礼拜举行的普里克尼斯马赛,则强化了这印象。他确定夏多克会赢得该年度赛马三冠王系列赛事的其中两项,却记不得哪匹马输了德贝大赛接下来的哪项比赛,因此,尽管法兰克抗议,杰夫还是坚持当旁观者。结果,糖果斑点以三个半马身的距离赢得了比赛。现在杰夫不只确定贝尔蒙特马费的赢家是谁,更有把握糖果斑点的再起,必定会让夏多克的赔率再次飙高。

赌博赋予杰夫新的使命感,让自己暂时抽离形上学和哲学的泥淖,不再试图去挖掘目前处境的解答。如果他不是已经精神错乱,继续埋头苦思无法解释的事物最后也会把他逼疯。赌博是一翻两瞪眼的事,直截了当得让人欣慰:赢或输、对或错,简单明了,没有模糊地带,不必煞费疑猜;尤其当你事先已经知道结果时更是如此。 法兰克捡回四散的牌,正在切牌、洗牌。喂,他说,我们用两副牌来玩! 好啊,为何不?杰夫双腿跨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他把牌拿过来重洗一遍,然后开始发牌。 加一、加一、零、加一、零、减一、减二、减二、减三、减二 杰夫满足地听着熟悉的声音持续计算发出的一点和十点张数。法兰克当时正狂热地背诵一本叫《战胜庄家》的新书中的图表,内容是关于电脑研究出来的二十一点赢牌策略。杰夫自己阅读过后深知,这类算牌术的威力有多大。到了一九七○年代,美国赌场已禁止使用这类技术的玩家进场。但是在这时代,不论何种算牌术的玩家仍被当成肥羊,受庄家和赌场监台员欢迎。法兰克应该能玩得不错,最不济也能保本;如果二十一点赌桌上赢钱的激动情绪让他聚精会神在赌局上,或许能稍微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过于专注杰夫期待在贝尔蒙特马赛上赢得的惊人胜利。

减一、零、加一停!暗牌是十点。 杰夫把梅花J秀给法兰克看,两个人击掌欢呼。法兰克干了啤酒,把罐子放上床头桌上的半打空罐旁。喂,他说,我们路上经过的一家汽车电影院在放映《第七号情报员》,想不想去看? 拜托,法兰克,那部电影你已经看过几次了? 三、四次吧,每次看都觉得更好。 真是够了。我受不鸟詹姆斯.庞德了。 法兰克疑惑地看着他。你说啥? 没事。我只是不想去而已,车给你开,钥匙放在电视机上。 哪里不对劲啦,你在帮教宗服丧吗?我可不知道你是天主教徒。 杰夫大笑,伸手拿他的鞋子。你在说啥鬼话,好吧我去。至少不是罗杰.摩尔演的。 罗杰.摩尔又是什么鬼? 他有一天会上天堂啦。 法兰克摇摇头,然后皱起眉头。我们的话题是教宗死了,还是詹姆斯.庞德,还是什么?你知道,老弟,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他妈的在讲啥耶。

我也不知道好吗,法兰克,我也不知道。走吧,看电影去。我们正需要逃离一下现实。 隔天他们轮流开着亚凡提,一路前往赌城。杰夫从没去过内华达州,比起他记忆中电影和电视里呈现的八○年代歌舞秀,霓虹灯饰装点下的脱衣舞场显得较冷清,少了点张牙舞爪的奢华与俗丽。这是霍华.休斯(译注:Howard Hughes,美国传奇大亨,以航空业起家,六○年代开始介入拉斯维加斯赌场经营。)之前的赌城,他会意过来,这是希尔顿和米高梅大手笔创建大型、体面赌场饭店前的赌城。现在占据位于内华达州六○四号公路上一小片超现实世界的,是战后赌风盛行年代留下来的低矮却充满活力的建筑,像是沙丘、热带雨林与沙滩等著名赌场。鼠党(译注:Rat Pack,一九六○年代时,由当红艺人法兰克.辛纳屈带头,开始拉帮结伙将狄恩马汀(Dean Martin)及小山米.戴维斯(Sammy Davis Jr.)等带到拉斯维加斯长期作秀,这群被称为鼠党的艺人一起将拉斯维加斯打造成娱乐的天堂,也是拉斯维加斯黄金年代的象征。)在拉斯维加斯夜夜笙歌的年代,仿佛直接走出老派黑帮电影,以弹指为伴奏节拍的摇摆舞曲配乐隐约在背后悠扬,炙热、干燥的空气中仍依稀嗅得出一丝刺激的罪恶气息。他们在红鹤饭店办妥住宿手续,在饭店赌场里寄存了一万六千美元的现金。饭店副理像哈巴狗般殷勤,免费让他们住进三个房间的套房,并招待他们住宿期间的饮食。

法兰克花了一个晚上时间观察二十一点的赌桌:使用几副牌、分牌和加倍下注的规则,游戏进行的速度以及不同庄家的个性。杰夫和他一起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便开始在赌场里闲晃,体会一下这地方的奇特氛围。一切都如梦似幻:象征巨额金钱的鲜艳筹码、衣履光鲜的男男女女虚张声势的性感外表下透露着绝望,炫耀着一掷千金的无穷财富。 杰夫早早回到房间,看着《杰克.派尔秀》(译注:杰克.派尔(Jack Paar)为美国著名广播及电视节目主持人,一九五六年起,于美国广播公司广播网主持以自己为名的脱口秀节目。)睡着了。隔天早上起床,他发现法兰克正在套房内的客厅里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手里还不时翻着一叠临时记忆卡。 一起去吃早餐?

法兰克摇摇头。我想最后再背一次这些东西,中午前上赌桌去。我要在早班结束前、庄家开始警觉到要溜掉前抓住大鱼。 有道理,祝你好运。我可能会待在游泳池附近。记得让我知道事情进行得怎样了。 杰夫独自坐在旅馆餐厅一张六人座桌前吃早餐,一边读着《赛马消息报》。他很高兴注意到,夏多克在贝尔蒙特马赛上的赔率仍然持续攀升,但报纸上提到的一堆其他大大小小比赛他就没一个有印象。他狼吞虎咽吞下一盘双份炒蛋及配菜的厚片火腿,然后又吃了一大块松饼及三分之一杯的牛奶。最近这几年他已经习惯不吃早餐,或是在上班途中匆忙吃块丹麦酥、喝下第一杯咖啡,他一天总要喝许多杯咖啡。但现在这崭新的年轻身体拥有自己的食欲,他不得不从。

杰夫回房间换泳衣时,法兰克已经下去赌场了。他抓了一条大毛巾和一本视觉生活杂志,经过饭店礼品部时停下来买了瓶夏波胴防晒乳(注意到上面没有防晒系数标示),然后在游泳池边找了张躺椅躺下。 他立刻看见了她:湿漉漉的黑发、雕刻线条般的颧骨。 她有着丰满坚挺的胸部、纤细的腰肢,以及优雅而曲线美好的长腿。她从泳池中上岸,带着笑意,在沙漠艳阳下闪闪发光,并且朝着杰夫走过来。 嗨,她打了招呼,这张椅子有人用吗? 杰夫摇了摇头,做个手势请她在身旁坐下。她把背伸直躺下,轻轻将在滴水的湿发披散到帆布躺椅背后晾干。 我可以请妳喝点东西吗?杰夫一边问,一边暗自希望自己的眼神不会在她遍布水珠的胴体上停留太久、太明显。

不,谢了。她说,仍微笑地直视着杰夫,缓和了拒绝时的尴尬。我才刚喝了杯血腥玛丽,而且天气太热,让我有点昏昏欲睡。 还没习惯前总是这样,他同意,妳从哪里来的? 我住伊利诺州,就在芝加哥外。但我来这里已经几个月了,我想我可能会待一阵子。你呢? 我现在住亚特兰大,他告诉她,但我在佛罗里达长大。 喔,那我猜你一定很习惯这里的艳阳啰? 挺习惯的。他耸耸肩。 我去过迈阿密几次。那里很不错,希望那里也有这种地方可以让你们玩玩。 我是在奥兰多长大的。 那是哪里?她问。 靠近杰夫差点就要说迪士尼乐园,还好及时改口成甘迺迪角,虽然他知道那地方真正的名字不叫甘迺迪角,即使是一九八八年,名字也早改回来了。靠近卡纳维尔角。最后他说。他的犹豫似乎让她有点不解,但尴尬的时刻很快就过去。

那你看过火箭发射吗?她问。 当然啦。他说,心里想的是一九六九年他和琳达开车去看阿波罗十一号升空那次。 你觉得他们真的可以像他们说的那样,登陆月球? 说不定哩。他微笑。对了,我叫杰夫,杰夫.温斯顿。 她伸出没带戒指的纤纤玉手,他握住她的手指一会儿。 我是夏拉.贝克。她将手收回,抚过她仍潮湿的直发后顺着颈背下滑。你在亚特兰大做什么工作? 嗯其实我还在上大学。但我打算从事记者工作。 她露齿微笑,笑容中带着一股亲切感。还是大学生?你的妈咪和爹地肯定花了大把钞票送你上大学,还让你来拉斯维加斯。 不是。他回道,另一方面觉得挺有意思。女孩的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二、三岁,他却自动从另一个年龄点来考虑年纪差距。我来这里花自己的钱,在肯德基赛马大赛赢来的。 她抬了抬秀气的眉毛,显然对这话留下深刻印象。真的吗?那你是开车来的? 是呀,怎么? 她将晒成褐色的纤长臂膀慵懒地放在头顶上,胸部在样式保守过时的泳装下原形毕露。对杰夫来说,这催情效果好比她正穿着八○年代暴露的法式剪裁设计泳装,或是一丝不挂。 我只是想到,也许我们可以躲开太阳一会儿,她说,也许是去米德湖兜个风。有兴趣吗? 夏拉住在天堂和热带雨林赌场附近一间整洁的双层小公寓里,与一个叫贝姬的女孩合租,贝姬下午四点到凌晨在机场服务台上班。除了晚上在赌场或是下午在饭店泳池边闲晃外,夏拉似乎无所事事。 她不是妓女,只是像赌城女孩一样喜欢尽情享乐,不介意偶尔收个小礼物或一把筹码。接下来四天里,杰夫大部分时间都和她待在一起,他买了几件小礼物送她,一个银脚环、一只皮包,颜色正好搭配她喜爱的洋装,但她从不开口提到钱。他们去湖上划船,开车到顽石水坝,到沙漠酒店看法兰克.辛纳区的歌舞表演。 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做爱。在她的公寓、在杰夫在红鹤饭店的套房里,他们频繁地做爱,享受着难忘的性爱。夏拉是整件事开始以来他第一个上床的对象,也是他在结婚后除了琳达以外的第一个性伴侣。夏拉对性的饥渴,可说是与他天造地设的一对。夏拉之淫荡就如茱蒂之羞怯,杰夫深深沉迷在她放纵无度的情欲之中无法自拔。 法兰克则偶尔从付钱办事的女孩身上找乐子,每个饭店娱乐厅或赌场中都找得到这些女孩的踪影,但他把大多时间花在二十一点赌桌上,忙着赢钱。在贝尔蒙特马赛开始前,他已经让赌本翻出了九千美元,他怀慨地分了三分之一给杰夫,答谢他一开始先提供了赌资。他们两个人现在一共在饭店寄存了将近两万五千美元。法兰克尽管有些保留.但还是愿意参与杰夫坚持执行的计画,把这笔钱一次全赌在赛马上。 赛马时间即将开始的周六,杰夫和夏拉正在红鹤饭店的泳池边。 你连电视都不去看?眼看杰夫丝毫没有从藤编坐垫起身的意愿,夏拉问道。 不必去,我已经知道结果了。 你呀你!她笑开了,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你这有钱的大学生,自以为无所不知。 如果我是错的,就不会有钱了。 慢慢等吧,时候总会到。她边说,边把手伸向夏波胴防晒油。 什么意思?是说我错的时候,还是穷的时候? 哎,傻瓜,我哪知道。这里,帮我擦腿背。 杰夫在阳光下几乎打起盹来,当法兰克带着不可置信的脸色从饭店里走出来时,他的手正停留在夏拉裸露的大腿上。杰夫看见他朋友的表情,于是连忙爬起身。天哪,也许他们不该全赌上的。 怎么了,法兰克?杰夫紧张兮兮地问。 所有的钱,法兰克粗声说,他妈的全部的钱。 杰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发生什么事了?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法兰克的嘴唇向后牵动,脸上出现一抹古怪的似笑非笑。我们赢了。他低声说。 赢多少? 十三万七。 杰夫松了一口气,手松开法兰克的臂膀。 你是怎么办到的?法兰克用力盯住杰夫的眼睛问。见鬼了,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已经连续三次都说对了。 运气而已。 运气,屁啦。德贝马赛时,你把所有弄到手的钱全押在夏多克身上,只差没把传家珠宝拿去典当。你一定知道什么只是不说而已,要不然还有什么原因? 夏拉一边咬着下唇,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杰夫。你说过你知道结果会是如何。 杰夫不喜欢谈话转移到这话题上。嘿,他笑着说,下次我们就可能把钱全部输光好吗? 法兰克再次露出微笑,好奇心显然消失了。你创下了惊人纪录,小子,我会追随你到天涯海角。什么时候还要大干一场?你已经有什么好预感了吗? 没错,杰夫说,我有预感今晚夏拉的室友会打电话去请病假,然后我们四个人会好好搞个见鬼的庆祝大会。我现在就赌这个。 法兰克哈哈大笑地往泳池边的吧台走去,点来一瓶香槟,夏拉则冲去打电话给她的室友。杰夫又坐回到垫子上,一边气自己话说得太多,一边想着该如何告诉法兰克,他们的赌友关系已经告一段落,至少在今年夏天是结束了。 该死的他当然不会承认,他们不再下注任何比赛,因为他已经记不得谁是赢家了。 杰夫在热可颂上面涂上薄薄一层柑橘果酱,接着啃掉薄脆的一角。从佛煦大道上的阳台上,可以看到凯旋门以及布洛涅森林的广大绿地,两者都在他的公寓轻松步行可及的范围内。 夏拉坐在铺上亚麻桌巾的早餐桌对面向他微笑。她从盘里拿了一大粒草莓,先将草莓浸入一碗鲜奶油中,再裹上一层糖粉,然后开始慢慢舔起熟透的莓果,当她的唇包覆住果子时,眼睛仍定定地看着杰夫。 杰夫把正在阅读的《国际前锋论坛报》放在一边,专心欣赏她拿草莓做道具的即兴演出。反正报上都是些熟悉得让人沮丧的新闻。甘迺迪在巴黎东方的分裂城市发表了著名演说<我是个柏林人>。在越南,佛教僧侣们开始上街头,以自身为人肉祭品向吴廷琰政府(译注:一九五四年越南分裂为南北越,吴廷琰(Ngo Dinh Diem)得到美国支持于一九五五年起担任南越首任总统。一九六三年,南越佛教僧侣对政府的不满日益高涨,吴政权的强势镇压使其与美国关系恶化,并于该年底在美国发动的武装政变中被刺身亡。)抗议。 夏拉将草莓再次浸入浓稠的鲜奶油中,张开的嘴唇衔住果子,然后用舌尖舔去滴下的白色液体。她的丝质长袍在晨光中变得半透明,杰夫可以看见她的乳尖在单薄的织维下挺立起来。 他在巴黎纳利区租下这间两个卧室的公寓整个夏季,除了偶尔到凡尔赛宫或枫丹白露森林短暂出游外,他们都待在巴黎。这是夏拉第一次到欧洲旅行,杰夫则曾经和琳达参加过走马看花的旅行团来过巴黎,这次他希望能用另一种方式来体验这城市。他显然是如愿了:夏拉浓郁的肉欲气息和花都的浪漫氛围可说是完美的结合。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们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漫步,在随便一家看对眼的小饭馆或咖啡厅吃午餐;夏季多雨,雨天就窝在舒适的公寓里,耽溺在彼此的肉体中,懒洋洋地渡过漫长的一天,窗外的巴黎笼罩在这季节不该有的清冷薄雾中,倒成了衬托他们激情爱火的完美背景。 在夏拉柔滑的黑发里,杰夫揉碎了自己的恐惧,将他未曾削减的迷惑埋藏在她散发甜甜香气的柔软起伏之中。 她隔着餐桌望着杰夫,眼神中闪现调皮的光芒,一口吞没丰满草莓的方式充满了肉欲。一小滴鲜红汁液染红了她的下唇,她伸出蓄着修长指甲的纤细手指,缓缓拭去汁液。 我今天晚上想去跳舞,她宣布,我要穿那件新的黑色洋装和你跳舞,底下什么也不穿。 杰夫任由目光顺着白色丝袍下曲线毕露的身躯往下滑。底下什么也不穿? 我可能会穿双丝袜,她压低声音说道,要跳你教我跳的舞。 杰夫露出笑容,指尖轻拂过露出在敞开袍子下的光滑大腿。三个礼拜前某个晚上,他们曾在一家最近开始流行起来的迪斯可舞厅里跳过舞,杰夫自然而然地带着夏拉跳一种姿态迂回、无固定舞步的舞,那是下个十年才会发展出的舞蹈。她马上就习惯了这种舞蹈风格,并加进几个自创的挑逗动作。其他跳着摇摆舞或瓦图西舞的伴侣们,一对对地全让到一边去欣赏杰夫和夏拉的舞蹈。一开始众人还有些犹豫,但随着热情加温,所有人都开始跳起了紊乱松散的性感舞步。 现在,他和夏拉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到新潮吉米或是慢舞俱乐部去玩,她开始以最能让她在舞池中展露出诱人躯体为原则,来挑选当天的穿着。杰夫喜欢看着她,其他来跳舞的人则模仿她的动作,甚至越来越多人模仿她的衣着,这也为他带来不少乐趣。杰夫觉得有趣的是,他不过是某天晚上和夏拉去跳舞,却可能在无意间改变了流行舞蹈的历史,加速了原本是六○年代中后期才会出现的女性时尚的情欲革命。 她抓住他的手,带着在丝袍下的大腿间游移。他的可颂和法式咖啡逐渐在餐桌上失去温度,随着在春天极度困扰他的时间之谜,一起抛到脑后。 我们回到家时,她低语,我会把丝袜留给你。 那么,法兰克问,在巴黎过得怎样? 好极了。杰夫一边告诉他,一边挑了把广场饭店橡木厅的宽敞扶手椅坐下。我正需要渡这样的假。哥伦比亚大学如何? 他的老搭档耸了耸肩,示意侍者前来。看来就跟我预期的一样,并不轻松。还是喝杰克丹尼尔? 只要点得到。法国人没听过麦芽发酵的威士忌。 法兰克点了杯波本酒,帮杰夫点了杯格兰利威。隐约可闻的小提琴乐音穿过敞开的酒吧大门从棕榈阁飘来,消散在优雅古老的纽约饭店大厅中。在祥和乐声背景下,偶尔听得见几声杯觥交错的清脆声响,以及周围谈话形成的柔和蜂鸣,厅中厚重帘幔及豪华皮革的吸音效果,将人们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 法学院第一年的日子,不像我常去鬼混的小酒馆啊。法兰克笑着说。 至少你从莫伊与乔伊升级了。杰夫同意。 夏拉和你一起来吗? 她今天去看《边缘之外》(译注:Beyond the Fringe,由彼得.库克(Peter Cook)编剧的英国时事讽刺剧,一九六○年代在纽约百老汇上演。),我跟她说我们有生意要谈。 你们两个挺合得来,没错吧? 她很好相处,而且有趣。 法兰克点点头,摇了摇服务生放在他面前的冰凉饮料。那么,我想你没再跟你跟我提过的埃墨里女孩见面了? 你是说茱蒂?没了,我们两个在你我去拉斯维加斯前就结束了。她是个好女孩,挺讨人喜欢的,但是太天真。年纪太轻了。 她跟你同年纪,不是吗? 杰夫警觉地看着他。你又想扮演老大哥了,法兰克?你觉得以我的年纪没办法搞定夏拉或其他事? 不,不是,只是你总是让我很惊讶,就这样。第一次跟你碰面时,我以为你只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除了别的事情外,关于赛马你还有太多得学呢,但是你向我证明了你的确有两下子。我的意思是,天哪,你赢了那么多钱,悠闲地开着亚凡提四处晃,还带着夏拉这样的女人去欧洲有时候你似乎比实际年龄还要老成许多。 我想现在也许是转移话题的好时机。杰夫唐突地说。 喂,听着,我无意冒犯。夏拉是个难得的女孩,我很忌妒你。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我不知道,我觉得你好像比我认识的人都成熟得更快。我说这话并不是对你做价值判断。该死,我想你可以把这当成赞美吧。我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没别的。 杰夫刻意放松因紧张而姿势僵硬的肩膀,手拿着酒杯往后靠在椅背上。我猜那是因为我对生活有很大的热情吧,他说,我想做很多事,而且想要迅速完成。 我想你已经跑在一堆容易受骗的蠢蛋前面了。你现在更强了。希望你一切顺利,就跟目前为止一样。 谢谢,为这来干一杯吧。他们各自举起酒杯,不做声地同意将刚才两人之间的紧张当作没发生。 你刚提到,你跟夏拉说我们要谈生意是吗?法兰克说。 没错。 法兰克啜了一小口苏格兰威士忌。这样啊,真的吗? 那要看情形。杰夫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什么情形? 要看你是不是对我的提议感兴趣。 在你夏天成功搞定这些事情后?你想我会不听你其他的疯狂主意? 这点子比你能想像的还疯狂。 说来我听听。 世界大赛,两个礼拜后开打。 法兰克抬起一边的眉毛,我懂了,你想赌在道奇队上吧? 杰夫停顿了一下。没错。 喂,我们认真点。我是说,你在德贝和贝尔蒙特马赛上的确猜得挺准,但是别闹了好吗!洋基有曼托,马利斯也回来了,还是头两场在纽约的比赛,你想下注道奇?不可能,老兄。他妈的想都别想。 杰夫身子前倾,轻声且坚定地说:事情的结果就是那样。一场完封,而且道奇会演出四连胜。 法兰克一脸古怪地向他皱了皱眉头。你真的疯了。 不,我说的是对的。一、二、三、四,道奇连胜。我们中的肯定是超级头彩。 意思是,我们可能只能回莫伊与乔伊喝酒了。 杰夫把最后一口酒饮干,向后靠向椅背,然后摇了摇头。法兰克继续盯着他,像是想找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杰夫疯了。 也许小赌一点,法兰克答应了,我是说赌个几千块,也许五千,如果你真有预感的话。 全部赌上。杰夫把话说明。 法兰克点了根泰瑞登香烟,眼神一直没离开杰夫的脸。 你到底是怎么啦?你打定主意想输还是怎样?你知道,好运终归是有限的。 这件事我绝不会错,法兰克。我会赌上我剩下全部的钱,我开给你的条件跟上次那笔生意一样:赌本我出,你下注,七三分帐。如果你不想下场,你一点风险也没有。 你知道你的赔率是多少吗? 不确定。你呢? 一时想不起来。不过嘛,肯定是耍人的赔率,只有容易被耍的笨蛋才会下注。 你何不打个电话,问问看我们现在的情况? 我会的,只是出于好奇。 那就去吧,我在这等你,帮我再叫杯酒。别忘了,我们不只要赢一场。道奇会大获全胜。 法兰克才离开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 我的赌注登记人嘲笑我,他边坐下伸手拿冰凉苏格兰威士忌边说道,他竟然在电话里大声嘲笑我。 赔率是多少?杰夫安静地问。 法兰克一口气喝掉半杯酒,一百比一。 你会帮我下注吗? 你真的打算要这样做是不是?不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我百分之百认真。杰夫说。 什么让你这么肯定你对这件事的看法?你知道这世界上其他人不知道的事吗?杰夫眨眨眼,竭力维持语气的平静。我没办法回答这问题。只能告诉你,这不只是个预感。这是已经确定的事。 听起来很可疑,像是 绝对没有牵涉不法,我发誓。你知道他们现在无法操纵世界大赛了,就算可以,我又怎能知道些什么,除非见鬼了? 但你说话的方式像是知道很多事。 我知道的只有:我们不会输掉这赌局,绝绝对对不可能。 法兰克专注地看着杰夫,一口气喝干剩下的威士忌,接着又叫了一杯。好吧,该死,他喃喃地说,去年四月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我今年得靠奖学金维生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想我会加入你这蠢计画。别问我为什么,等到第一场比赛结束我可能会想切开自己脑袋找答案。不过我有件事想说。 说吧。 别再说七三分帐这种屁话了,你会把全部的钱都拿去赌不是?我们两个人都碰碰运气吧,把从拉斯维加斯赢来的钱剩下的全部拿来下注,连我从赌桌上赢的也加上去,不管赢多赢少,多少我们对分。行吗? 成交,老搭档。 那年十月,属于考费克斯和崔斯戴尔(译注:六○年代洛杉矶道奇队传奇左右投手组合,一九六二至六六年间,两人共获得了五座赛扬奖中的四座。)两人。 杰夫带夏拉到洋基球场去看了头两场比赛,而法兰克甚至没办法坐在电视机前看球。 道奇队以五比二拿下首胜,该场由考费克斯主投。隔天站上投手丘的是波德瑞斯(译注:Ron Perranoski,道奇队传奇左投,曾在布鲁克林道奇时代为道奇队赢得在纽约的唯一一场世界冠军,也是大联盟史上第一位世界大赛的最佳价值球员。)在王牌救援投手隆.佩安诺斯基的协助下,他让洋基跑回一分,但终场道奇队仍以十支安打及跑回四分的成绩夺得胜利。 第三场比赛在道奇队主场洛杉矶球场举行,是一场由崔斯戴尔演出的经典赛:他以一比○完封了洋基队,这位被球迷昵称为大人物的右投手让洋基打者一一无功而返。九局中的六局,只有三位打者在崔斯戴尔的投球下得到上垒机会。 第四场比赛势均力敌,即使是在纽约皮尔酒店观看彩色电视的杰夫也紧张到流汗。在这场比赛中,洋基队主投的惠特尼.福特再次对上了考费克斯,两人均使出了浑身解数,务必要拼出个你死我活。洋基队传奇打者米奇.曼托和洛杉矶道奇的法兰克.霍华德都轰出了全垒打,使得比赛到七局结束时比数呈现一比一的紧张局面。接着乔伊.佩皮通在洋基队三垒手克力特.博尔传球时犯下失误,使得道奇队的吉姆.基连有机会站上三垒。紧接着站上打击区的打者是威利.戴维斯,在戴维斯一记深长的中间安打下,终于让基连跑回本垒得分。 于是道奇队在世界大赛中以四连胜击败了洋基队,自从纽约巨人队在一九二二年击败洋基队后,这支来自纽约的队伍就没有过这么惨烈的战绩了。这也是棒球史上一次最伟大的逆转胜赛事,而杰夫绝不可能忘掉这件事,就像他不可能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一样。 在杰夫坚持下,法兰克将他们的十二万两千美元赌金交给六个城市二十三个不同的赌博业者,并且在拉斯维加斯、利诺和圣胡安的十一个赌场分开下注。 他们赢得了共计超过一千两百万美元的彩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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