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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危险之夏 海明威 3292 2023-02-05
窗外不算小的风不停鞭笞着树枝,雨断断续续没有停过。看来似乎比赛该延期,可是预售票数量太多,所以我知道除非开赛时场地湿到无法斗牛,否则还是会进行赛程。比尔不肯睡一会儿,外出买报去了。我试着小睡却辗转难眠,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因为午夜过后我在车上睡过。我担心的是比尔坚持要开完全程,我去找米格林罗,他说安东尼奥睡的正熟。 见到安东尼奥时他在为天气烦心,不过仍很渴望上场之状,他急着二会路易米盖,他说,在亚利坎塔时腿伤完全不碍事。 在裴比卡真尽兴,吃得也舒服,他说:对不对?比尔。 对。比尔说。 比尔还撑得下去吗? 比尔是匹赛马。我说。 在这种天气斗牛很特别,然而路易米盖和安东尼奥两个的表现都好极了。那一场资格最老的斗士是安东.比安维尼达,他太紧张,披肩动作仅差强人意,脸上保持着公式化却毫无笑意的微笑:咬紧牙齿,然后嘴唇往后一拉露出整排牙龈,他那两头西普维达牛颇难缠,而他唯一成功的地方是让它们显得更难缠。

路易米盖抽到最好的两头,表现卓越,他知道他的维若妮卡动作比不过安东尼奥的,不过他试着去做,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迷人,他把披肩置于身后所做的优雅墨西哥式过牛动作非常完美,每头牛都由他最拿手的方式插置三对旗枪,在红巾部分熟练、英勇、美丽动人,接近的程度令人冷汗频捏但又刚好在掌握之中。他第一头牛杀得不错,最后一头则完美无比,得到双耳和牛尾奖励,观众都为他疯狂,而他也值得喝采。 安东尼奥在比安维尼达的第一头牛身上,以美妙的披肩动作赢得了人心,那是头不请不动的牛,而他却令牛看来毫无缺陷。 在他斗第一头牛,也就是当日第三头牛时,突然下起大雨,那头牛开始时表现不错,安东尼奥时间也拿捏得极准;永远迎身向牛,以刚好领先的速度,精确、缓慢地挥舞着雨水吃重的披肩,场地则愈来愈湿滞,公牛并非真的勇猛,倾盆大雨下它挑战的意愿减低不少。安东尼奥以红巾振奋它、占有它。不过牛只配合几个漂亮的右手过式后又意兴阑珊了,当安东尼奥发现再也挑不起牛性时,遂迅速引牛四足并拢,敏捷地结束了它。

第四头牛时雨停了。直到最后一头牛上场,观众犹自为适才路易米盖的胜利兴奋不已;沸腾的情绪直到栅栏拉起,下一头牛冲进场内还没平静下来。 我注意看那牛,然后我注视安东尼奥盯着牛,脑筋飞速转动,璜以披肩迤地激怒那牛,它跟上去,我不喜欢它,我知道这点,但一时说不出所以然,三次过身后,安东尼奥完全了解它,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他走向前去接手斗牛。他逐步逼近、逐步挑衅,得势一吋就再进一呎,他配合披肩的速度,耐心等待牛抛开谨慎,操纵披肩做韵律化的舞动,一次比一次更贴近犄角,他亲自诱导它就绪,一遍又一遍直到它成为他想要的样子,然后他转身走开。 米盖今天抽中两头好牛,表现非凡。安东尼奥早一天前抽的两头更好,表现也可圈可点;只要有好牛配合,这两人都能永远有伟大的表现,然而他们在的行业里却不讲究这个。

当公牛再向掷矛手攻击时,它的缺陷暴露无遗。现在安东尼奥碰上了一头迟迟不肯攻击的牛,他不得不冒最大的险来刺激它,挑起它的斗志,而同时又以红布绝对掌握它的动向,以免牛在进攻中途停步,转而攻击人身。所以,若他需要冒必死的危险来塑造这头动物,他会去做;然而他心里一清二楚,要是他必须借用此一有瑕疵的工具来演奏出巴哈最纯净的风格,以超越路易米盖的表现的话,他会照做,如果他在这一刻死去,他也绝对不会放在心上。 于是他做了,指引牛进入他预设的模铸中,令它喜欢他的动作而最后与他合作。观众席上先是窃窃私语,然后跟随每个难以置信的美妙过牛动作,掀起震耳的欢呼,音乐继之加入,安东尼奥以数学般的精确、纯粹,恋爱般的温暖、兴奋与激昂动作着,我知道他爱牛,也知道他像科学家一样了解它们,用这种牛来完成红巾动作是不可能的事,我曾见过不下百次,斗牛士对这类牛或多或少会略去红巾一节。安东尼奥必须超越路易米盖,而这就是交到他手中的工具,所以他就做了。

终于他杀牛了,姿势完美但刺到骨头两次;然后长剑埋入鲜红的脊髓。他们给他一只牛耳,虽然群众要求赐予两耳,可是他两次击中骨头。 两人都被观众抬了起来,那就是在巴塞隆纳的情形。 旅馆里,被肩舆搞累了的安东尼奥,躺在被单下露出一脸棕色的快乐微笑。 厄宁斯满意吗?他问。 非常满意。 我也是,他说:你看到它原来的样子吗?你看清楚它的各方面吗? 我想是的。我说。 让我们到弗洛加吃饭吧! 好。 路上小心。 弗洛加见。我说。 路易米盖住另一间旅馆,但我们旅馆前塞满了人使我没法过去恭喜他,两间旅馆进口处都挤满群众,头一次像又回到了从前的辉煌时代。 我们终于离开市区,与我们反向驶进城来的,是在乡间度过周日与圣彼德假日的大批归人,在黑暗潮湿的路上,借着来车耀眼的灯光,我们穿过卡他隆尼亚进入亚拉冈,一伙人相约在弗洛加碰头,那是座落于河上、像悬挂的西藏旧城似的可爱小镇,值得专程来游,不过我们所看到的只有一条下着雨的街道,和一间让重型卡车司机落脚的锡铁皮大酒吧。酒吧上头的餐厅已经打烊了,他们的酒也不怎么好,我们拿了一夸尔直布罗陀威士忌,然后以威士忌和矿泉水来抵抗寒冷潮湿的夜气,喝酒的当儿,他们为我们找到不坏的牛腰肉,煮了蛋和汤。

安东尼奥很快乐但也很疲倦,他不喜欢被人抬着走,这使伤口又被拉开了,我们吃得很快、很尽兴,就像赢了一场大赛的队员知道明天还有赛程。我们聊到最好的去处,一致公认是布亚拉隆的打猎区。 你要不要我帮你包扎伤口?我问安东尼奥。 不用,没什么要紧。米格林罗弄得很好,你可以明天再看。 好好睡一觉。 我会的,从这里起都是好路,你还好吗? 很好,非常满意。 他咧嘴一笑。叫比尔睡一觉,他说:就算他是匹马,你也得照顾你的马。 我们喂他燕麦就够了。 叫他睡觉,他说:还有你自己也是。布哥斯见。 每次进入布哥斯总会大吃一惊,群山间任何低洼地的小镇都可能是它,直到你看见灰色天主教塔楼时,才突然发觉自己已身在镇里了,由于我们是为斗牛而来,小镇的石头与历史的重量都带予我意料之外的冲击。比尔在假日人潮汹涌的街上找停车位,我下车去找人。

我在旅馆外看到乔尼、费里和璜,那三个旗枪手。费里和璜刚抽完签回来,他们说牛看来不坏,而他们认为我们抽中最棒的两头,每个人的感觉都很好,但都累了,斗牛组员因取道巴塞隆纳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士气高昂,他们受雇就是要表现强悍,头四天的巡回演出不过是八、九月重头戏前的暖身运动而已。 安东尼奥情况不错,他在车上和旅馆都睡了觉。 虽然科巴烈达牛危险难缠,那仍旧是场好赛。安东尼奥的第一头牛只能从右边做。它的左犄像锋利的镰刀搜索着斗牛士,所以安东尼奥美妙地从右侧着手,杀得也很好。 他的第二头牛障碍重重,不过像前一天在巴塞隆纳一样,他当场重塑牛性,他像往常一样擅于披肩过牛,红布动作古典美丽,杀得也好,长剑一路高举刺下,他们赐下双耳,他的表现不可能更出色,牛一到他手中,缺点就完全不见了。

赛后我们驶往马德里,即时赶上到卡列强吃饭。比尔让全程都离不开四轮,我们试着计算经过的山区数目以及行驶的哩数,后来放弃了,那并不重要,我们开都开过了。 七月二日下午,安妮和玛丽从马拉加来了,为了让我们刮目相看,她们特别开一整天车上来,我们遂重返文明与家庭生活的边缘,两天后,取道布哥斯往旁普罗纳,在布哥斯我们停下来看一场米乌拉斯牛的斗赛,那是我们整季中所见最好最优的牛,其中之一更是我数年来所见最高贵、最完整的公牛,它所有能做的全做了,我们在维多利亚过夜,然后驶向旁普罗纳过圣佛明节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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