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悬疑小说 死亡终有时

第11章 九、冬季第二个月第十天

莲梨桑走出屋子来到门廊上,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双手遮眼挡住突来的光线。 她感到一阵虚弱,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她自言自语,一再机械式地重覆说: 我必须警告南翡儿我必须警告她 在她身后,在屋子里,她可以听见男人家的声音传过来:侯里和叶玛西交织在一起的谈话声,以及艾匹那高昂许多的男孩细声,清晰刺耳。 沙蒂琵和凯伊达说的对,这个家里没有男人!可是我是个男人。是的,我在心态上是个男人,即使年龄上还不算。我会让她知道我不是小孩子。我不怕父亲生气。我了解我父亲,他受到蛊惑了那个女人对他下了符咒。如果她被消灭了,他的心便会转回来朝向我朝向我!我是他最喜爱的儿子。你们全都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可是你们看着好了,是的,你们看着好了!

他冲出门,撞上了莲梨桑,几乎把她撞倒。她抓住他的衣袖。艾匹,艾匹,你要去哪里? 去找南翡儿。让她知道她可不可以嘲笑我! 等一下,你必须冷静下来。我们任何人都不能鲁莽。 鲁莽?男孩不屑地大笑。你就跟叶玛西一样,只知谨慎、小心、凡事都不能急躁!叶玛西是个老太婆,而索巴卡光会耍嘴皮子吹牛。放开我,莲梨桑。 他挣脱了她紧紧抓住的亚麻衣袖。 南翡儿,南翡儿在哪里? 正好从屋子里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喜妮喃喃说道: 噢,天啊,这可不妙,非常不妙。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亲爱的女主人会怎么说? 南翡儿在什么地方,喜妮? 莲梨桑大叫: 不要告诉他,但是喜妮已经回说:她从后头出去了。到亚麻田去了。

艾匹冲进屋子里去,莲梨桑谴责说: 你不该告诉他,喜妮。 你信不过老喜妮。你从来对我就没信心。她话中自怜的语气加深。但是可怜的老喜妮知道她在干什么。那孩子需要时间冷静下来。他在亚麻田里找不到南翡儿的。她露齿一笑。南翡儿在这里在小阁楼里跟卡梅尼在一起。 她对着院子点点头。 然后她似乎有点过于强调地加上一句话: 跟卡梅尼在一起 然而莲梨桑没听到,她早已越过院子走去。 泰娣拖着她的木狮子,奔向她母亲,莲梨桑把她拥住。当她抱住她的孩子时,她可以了解到驱使沙蒂琵和凯伊达的那种力量。这些女人是在为她们的孩子搏斗。 泰娣焦躁地低叫一声: 不要抱这么紧,妈,不要抱这么紧,你把我弄痛了。 莲梨桑把她放下来。她慢慢地越过院子。南翡儿正和卡梅尼一起站在阁楼的另一端。莲梨桑来到时,他们转过身来。

莲梨桑屏息快速地说: 南翡儿,我是来警告你的。你必须小心,你必须保护自己。 南翡儿脸上掠过一阵不屑、惊奇的神色。这么说,那些狗在狂吠了? 他们非常生气他们会伤害你。 南翡儿摇摇头。 没有人能伤害我,她极有自信地说。如果他们伤害我,你父亲会接到报告,他会报复。他们静下来想一想就会知道。她笑出声来。他们多么傻啊,尽搞些小玩意儿来侮辱、迫害我!他们在玩的都是我的局。 莲梨桑缓缓说道: 这么说,你一直都在计划这件事?而我居然替你感到难过我以为是我们不对!我不再替你难过了,我觉得,南翡儿,你真邪恶。当你死后接受四十二大罪审判时,你将无法说:我没有任何罪,你也无法说我不贪心妄羡。而你的心被摆上真理的天秤上时,秤子一定会往下沉。

南翡儿阴沉地说: 你怎么突然变得虔诚起来了。不过我可没伤害到你,我没说你什么坏话。你可以问问卡梅尼是不是这样。 然后她越过院子,踏上台阶到门廊上。喜妮走出来碰到她,两个女人一起进屋子里去。 莲梨桑慢慢转身向着卡梅尼。原来是你,卡梅尼,是你帮她这样对付我们? 卡梅尼急急说道: 你对我很生气吗,莲梨桑?但是我能怎么样?英贺铁离去前郑重吩咐我,要我随时听从南翡儿的命令写信。告诉我你不怪我,莲梨桑。我还能怎么样? 我不能怪你,莲梨桑缓缓说道。我想,你大概不得不执行我父亲的命令。 我不喜欢那样做而且真的,莲梨桑,信上没有一个字是对你不利的。 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但是我在乎。不管南翡儿要我写什么,我绝不会写下任何伤害到你的话。莲梨桑,请相信我。

莲梨桑心思混杂地摇摇头。卡梅尼努力强调的这一点,对她来说没有什么重要性。她感到气愤、受伤害,有如卡梅尼在某一方面辜负了她。然而,他毕竟只是个陌生人。尽管血脉相连,他仍然是她父亲从远地带来的一个陌生人。他是个下级书记,他的雇主交给他一件工作,他得去执行。 我写的都是事实,卡梅尼坚持说。毫无谎言,我对你发誓。 不,莲梨桑说,不会有谎言。南翡儿太聪明了,不至于说谎。 终究,老伊莎说的对。沙蒂琵和凯伊达洋洋自得的那些小小迫害事件,正是南翡儿心中企求的。难怪她一直露出那种猫一样的笑容。 她是个坏胚子,莲梨桑说出了她心中所想。是的! 卡梅尼同意。 是的,他说。她是个邪恶的动物。 莲梨桑转身,以奇特的眼光看着他。

你在她来这里之前就认识她了,不是吗?你在孟斐斯认识她的? 卡梅尼脸红起来,显得不自在。 我跟她不熟我听说过她。一个骄傲的女孩,他们说,她野心勃勃,刁蛮难缠,而且是个不会原谅别人的人。 莲梨桑突然不耐烦地把头往后一仰。 我不相信!她说。我父亲不会照他信上所威胁的那样做。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但是他不可能这样不公正。他回来后会原谅所有这一切。 他回来时,卡梅尼说,南翡儿会设法不让他改变主意。你不了解南翡儿,莲梨桑,她非常聪明而且非常坚决还有,记住,她非常漂亮。 是的,莲梨桑承认说。她是漂亮。 她站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南翡儿漂亮这个想法刺伤了她 莲梨桑把那天下午的时间用来跟孩子们玩耍。当她和他们一起玩游戏时,她心中那模糊的痛楚便减轻了。直到太阳正要下山时,她才站直起身子,梳理一下头发,理平起皱散乱的衣裳,同时隐隐约约地怀疑为什么沙蒂琵和凯伊达两个人没有像往常一般到外面来。

卡梅尼很早就离开了院子。莲梨桑慢慢地越过院子进屋子里去。大厅里没有人,她再向前走进内院的妇女活动区去。伊莎在房内一角打瞌睡,她的小女奴正在一堆亚麻布上做记号。厨房里的人则在烘烤着三角长条面包。此外都没有人在。 这种奇特的空荡感压迫着莲梨桑。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侯里或许到山上的墓穴去了。叶玛西可能跟他一起或是在田里。索巴卡和艾匹跟牛群在一起,或者可能在谷仓里监工。但是沙蒂琵和凯伊达在哪里?还有,对了,南翡儿在哪里? 南翡儿空荡的房里满是浓烈的香膏味道。莲梨桑站在门口注视着那小小的木枕头、珠宝盒、一堆圆珠手镯和一只镶雕甲虫的戒指。香水、香膏、衣服、亚麻布床单、拖鞋,它们全都带有各自的色彩,带有南翡儿一个陌生人和敌人的色彩。

莲梨桑怀疑着,南翡儿可能跑去哪里了呢? 她慢慢地走向后门,喜妮正好进来: 大家都跑到哪里去了,喜妮?屋子里空空的,只有我祖母一个人。 我怎么知道,莲梨桑?我一直在忙,帮忙织布,留意好多的事。我可没有时间去散步。 这表示,莲梨桑心想,有人去散步。或许沙蒂琵跟着叶玛西上山到墓穴去跟他吵架?可是,凯伊达在哪里?凯伊达不像是会离开她孩子这么久的人。 她心中那股怪异、不安的暗流再度出现:南翡儿在哪里? 喜妮仿佛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替她说出了答案。 至于南翡儿,她很早以前就上山到墓穴去了。噢,侯里跟她旗鼓相当。喜妮轻蔑地笑出声来:侯里也有头脑。她悄悄贴近莲梨桑一点。我真希望你知道,莲梨桑,我对这整个事情有多不高兴。她来找我,你知道,那一天脸上带着凯伊达的巴掌印,流着血。她要卡梅尼写信,要我作证当然我不能说我没看见!噢,她是个聪明人。而我,一直想着你亲爱的母亲

莲梨桑推开她,走出去,进入金黄灿烂的夕阳余晖中。断崖间一片阴暗,整个世界在这日落的时刻显得如真似幻。 莲梨桑踏上通往上山小径的道路,脚步加快。她要到墓穴去去找侯里。是的,找侯里。她小时候玩具坏掉时就是这样做的还有她感到不安、恐惧时。侯里就像那些断崖,坚定不变,屹立不摇。 莲梨桑困惑地想着:只要找到侯里,就会没事了 她的脚步再加快,几乎是用跑的。 然后,她突然看到沙蒂琵向她走过来,摇摇晃晃的仿佛看不到路 沙蒂琵看到莲梨桑,突然停了下来,一手摸住心脏部位。莲梨桑向她靠近,而且被沙蒂琵吓了一大跳。 怎么啦,沙蒂琵,你生病了? 沙蒂琵回答的声音阴惨,她的眼睛闪烁不定。不,不,当然不是。

你的脸色很难看,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会发生什么事?当然是没事。 你去了哪里? 我到墓地去去找叶玛西。他不在那里,没有人在那里。 莲梨桑仍然凝视着她。这是个新的沙蒂琵一个失去了活力、意志的沙蒂琵。 走吧,莲梨桑,回家去。 沙蒂琵一手有点颤抖地搁在莲梨桑手臂上,催她往回家的路上走,莲梨桑被这么一碰,突然起了反抗。 不,我要到墓地去。 没有人在那里,我告诉你。 我想上山去鸟瞰河水,坐在那里。 可是太阳下山了太晚了。 沙蒂琵的手指像钳子一般夹住莲梨桑的手臂。莲梨桑挣脱开来。 不要!让我走,沙蒂琵。 不!回去,跟我回去。 但是莲梨桑已经挣脱、推开她,走向断崖顶上去。 出了什么事直觉告诉她是有什么事。她的脚步加快,奔跑起来 然后她看到了躺在断崖阴影下有暗暗的一堆 她急忙跑过去,直到她僵立在那一堆东西旁边。 她对她所看到的并不感到惊讶,仿佛她早已料到 南翡儿脸朝上躺着,她的身体破裂、扭曲。她的双眼张大,失去了知觉 莲梨桑弯下腰触摸那冰冷僵硬的面颊,然后站起来再度俯视着她。她几乎没听见身后沙蒂琵向她走过来的脚步声。 她一定是跌下来的,沙蒂琵说着。她跌下来了,她走在断崖小径时,跌了下来 是的,莲梨桑心想,是这样没错。南翡儿从上头的小径跌下来,身体撞到石灰岩块弹落下来。 她可能是看到了一条蛇,沙蒂琵说,吓着了。那条小径上会有一些蛇在阳光下睡觉。 蛇。是的,蛇。索巴卡和那条蛇。一条蛇,背脊破碎,躺在阳光下,死了。索巴卡,他的两眼冒火 她想着,索巴卡,南翡儿 然后她听见侯里的声音,突然感到松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 她松了口气,转过身来。侯里和叶玛西一起过来。沙蒂琵急切地解释说南翡儿一定是从上面的小径掉下来的。 叶玛西说: 她一定是上去找我们,但是侯里和我去看灌溉水道,我们去了至少一个小时。我们回来时才看到你们站在这里。 莲梨桑说: 索巴卡在什么地方?她的声音令她自己吃惊,听起来与平常迥然不同。 与其说是她看到,不如说是她感到侯里听到她这么一问立即猛然转过头来。叶玛西只是有一点点困惑地说: 索巴卡?我整个下午都没见到他。他气冲冲地离开我们之后,我就没见过他。 然而侯里没在听,他看着莲梨桑。她抬起头,与他目光相接。她看到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南翡儿的尸体,她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喃喃问道: 索巴卡? 噢,不,莲梨桑听到她自己说。噢,不噢,不 沙蒂琵再度紧张地说: 她是从小径上掉下来的。上面那里正好很窄,而且危险 危险?侯里告诉过她什么?一个索巴卡小时候攻击叶玛西的故事,还有她母亲把他们拉开说:你不能做这种事,索巴卡,这是危险的 索巴卡喜欢杀戮。 我不会后悔我要做的事 索巴卡杀死一条蛇 索巴卡在狭窄的小径上遇见南翡儿 他的目光与莲梨桑的相接。她想,他和我都知道,我们一直都知道 她听见她颤抖的声音高声说:她从小径上跌下来 叶玛西柔和的声音有如最后一句和声,交叉进来: 她一定是从小径上跌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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