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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小说主角的房间

春秋名君 宮城谷昌光 2854 2023-02-05
说句老实话,我每写一部小说,都想有一个不同的房间。 本来写的是那个时代的故事与人物,但往往同时也会把这个时代的人与事连在一起写,真是汗颜。总之我希望能改变一下气氛。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书桌上都摆放着有关重耳与晏子的小说底稿,前者是中国古代春秋时代的霸者,后者是同一个时代的贤相(晏子是齐国的宰相),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把这两个人摆放在一起。试想一下,重耳的出生国是晋国,而晏子的出生国是齐国,本来晋国与齐国之间谈不上友好,关系甚至还有些僵,不过当重耳在各诸侯国之间流浪的过程中,最先受到贵族礼遇的恰好是在齐国。在重耳最终回国登上晋国国君的宝座之后,他开始与齐国结好,即便是在他组织讨伐军四下征战时也是与齐国结成了同盟。换句话说,在重耳执政的时代,晋国与齐国的关系是正常而友好的。

我们再来说一下晏子,按照中国古代的习惯,晏子其实姓子,而不是齐国的国姓姜。在中国历史上,子姓可以追溯到周朝之前的殷商王朝,在春秋时代,以子姓为国姓的诸侯国中以宋国为最大。 在流浪江湖之际,重耳在宋国受到的礼遇也是非常好的。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吧,我才将重耳与晏子摆到了一起,在创作过程中没有感到一丝的不协调感。 终于有一天重耳写完了,他也从我的书桌上消失了,上面只留下了晏子一人,晏子也因此坐上了首席。 但不知怎么回事,自打重耳走了之后,房内的空气好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甚至让人感到枯燥乏味。 为了改变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我特意在房内布置了一些鲜花,还在小说的底稿旁放上几本美术杂志,甚至我还把路易.简蒙的《黄金梯》也摆到了桌子上。路易.简蒙只是十九世纪一个默默无名的画家,在美术评论家波德莱尔(一八二一一八六七年)对他的画进行评论之前很少有人知道他。而这幅《黄金梯》却的确有种摄人魂魄的感觉,美丽的天使横卧在从天而降的黄金梯上,且不说天使本人是如何的美丽,就画的整体而言也是妙不可言的。

由于晏子的一生充满了传奇与凄惨,我自己也常常被他的身世所打动,写着写着就会感到相当疲倦,为了缓解这种随时袭来的疲惫,我只有不时地凝视横卧一边的美少女。 也许是灵魂长期受到感动的缘故吧,最终我又打开了安田靫彦的画集,把《红白椿》放到了书架上。 这样在我的房间内既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鲜花,也可以看到品种繁多的画中花。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绘画这门艺术有着不可思议的魅力。 自从我开始以专业的眼光去欣赏房中每一幅画后,我那骚动的灵魂很快便得到了平静。 当然,仅凭这些也许还不足以让人完全放松下来,起码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于是我又选择了音乐。因为虽然你在房内布置有很多画,但如果一旦你转移了视线,这些东西便等于不存在了,而音乐则不同,无论你在房内的哪一个位置,它都会钻进你的耳朵。当然,在选择乐曲上是要有一定的讲究,虽然说是一边写小说一边听音乐,但毕竟写小说才是我的工作,所以必须选择那些我非常熟悉的旋律,否则它不但不能对我的创作有所帮助,反而会打乱我的思绪,直接影响到作品的质量。

进一步说,我认为音乐还可以划分为适合文学创作的音乐和不适合文学创作的音乐。 不适合文学创作时欣赏的代表是莫札特(一七五六一七九一年)的音乐,年轻时我是非常喜欢莫札特的音乐,但这十年来我从未再听过。从我本人的体验和感觉来看,莫札特的音乐对身患疾病的人是非常有用的。其他无论多么优美动听的音乐,对患者来说似乎都让人感到不舒服,只有莫札特的音乐才会让人的心绪平静下来,起码它不会破坏你的神经系统。 我们暂时把莫札特放到一边,再回过头来谈晏子,有关晏子的小说,我基本上都是在华格纳(一八一三一八八三年)《漂泊的荷兰人》的乐曲声中完成的。不少人可能都很熟悉这支曲子,乐曲的序章是小号和长号的协奏曲。在西方,长号是一种神圣的乐器,即使奏出的是高音,也丝毫没有过于激荡的感觉,一切显得都很平静,也只有这样的乐曲才能净化文学创作的环境。不过同样属于华格纳创作的管弦乐乐曲集,但由于指挥家的不同,出现多种不同的版本,比如有托斯卡尼尼版本、克伦贝勒版本、贝姆版本、萧提版本、西诺波利版本、塞尔版本、小泽征尔版本等等,当然其中最适合小说创作时欣赏的还应该算是萧提版本。

创作《晏子》的房间在二楼,而楼下的房间则是属于孟尝君的,在我写完关于重耳的故事之后,孟尝君便成了我下一部小说的主人翁。 其实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不应该将孟尝君与晏子放到一起,毕竟是孟尝君的祖父辈使得晏子忠心所向的齐国最终覆灭的。别的不说,仅此一事,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应该是如水与火一般地互不相容。 楼下的房间本来是岳母住的,前不久她搬到妻子的姐姐那里去了,既然房间是空的,那就姑且让孟尝君先住着吧! 到此为止还没有什么异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我就必须开始着手创作关于汉高祖刘邦及其好朋友卢绾的故事了,但在安排他们的房间时我感到头痛,到底是该把他们放到晏子的旁边呢?还是放到孟尝君的旁边?几经周折,最后我暂时借了孟尝君的房间来安置他们。因为刘邦曾明确表示过,在战国四君(孟尝君、平原君、春申君、信陵君)中,他最尊敬的是魏国的信陵君,至于汉高祖对孟尝君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由于史料中没有记载,我也说不出来,但我想既然孟尝君与信陵君同为战国四君,刘邦总不至于会只喜欢信陵君而讨厌孟尝君吧!所以我最终后决定把刘邦与卢绾放进孟尝君的房间里。

仅仅只有一天。 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整个房间内的空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可以说是: 杀气! 原本宁静祥和的房间环境完全被破坏了,现在弥漫在房内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杀气! 难道孟尝君和刘邦打起来了? 要知道两人都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的英雄人物,两人所拥有的气魄是常人所难以具备的,英雄之间的对决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我似乎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想法,但在不知不觉中我自己也被卷入了两人的战斗中。 失败! 最后我发现孟尝君与刘邦都没有输,失败的只是我自己,我只好乖乖地把刘邦搬到楼上,安置在晏子的旁边。那一天我几乎一个字也没有写,一直到了第二天才稍稍镇静了下来,幸好晏子不像孟尝君那样让我很狼狈,他似乎很欢迎刘邦的到来。

即便如此 以后只要一回忆起当时的那种尸横遍野、寒风瑟瑟的肃杀之气,我就感到不寒而栗。中国古代英雄们身上的那种霸气是任何现代人都难以想像的,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绝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形容出来的。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养成(可以说是被迫养成)了写一部小说换一个房间的习惯。说句老实话,我现在自己都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因为我家早就被中国古代人给占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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