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历史烟云 日本史话

第64章 庆福与庆喜之争

日本史话 汪公紀 6670 2023-02-05
家定从小身体羸弱,资质也庸愚,几次结婚都生不出子嗣来,年岁也已过了三十。幕府群臣免不了要着急,预备他的后继人物,而这后继者应该是谁,很费周章。在德川三家中要选一位,最亲近家定的是堂弟庆福,不过他只有十二岁。如果请他来辅佐将军,决断朝政大事,是绝对办不到的。另外的一位是德川齐昭的小儿子庆喜。他比庆福大九岁,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论人品论学识都非常优秀,气度也好,不过幕府中人对齐昭有偏见,对他的儿子免不了也有顾忌,萨摩藩主岛津齐彬有个养女,是将军的妾侍,却很热心想说通将军,来拥立庆喜。不过将军的正室很讨厌老齐昭,对他的儿子也无好感,于是形成了两派。两派之间暗斗非常激烈。齐彬派他手下谋士西乡隆盛到江户,暗地里游说将军正室,但没有成功。齐彬不死心,再活动朝中的两位大臣,推举庆喜为将军。于是这件事惊动了天皇。这时早已不是纯孝的光格天皇当位,由他的孙子继位为孝明天皇。天皇也赞成庆喜,诸大臣也一致认为立长是应该。

朝中的大臣是怎么样的一班人呢?他们全是世袭达官贵人的后胤,总共有一百三十七家,全部靠天皇津贴为生。朝廷的收入每月除三万石米外,另有五万两现金收入。除了天皇一家外,尚须分给这一百三十七家。其穷困可知了。一百三十七家内,五摄政家较为宽裕。如近卫家,可分得二千八百六十石米,一条、九条各千七百二十八石,鹰司家千五百石。 公卿中最有实力的是岩仓具视。他的生活也在极端困难中。他甚至于不能不将他空余的房间租给赌徒,以维持生活。 但他们生活虽苦,由于尊王攘夷的呼声日高,天皇的威严也被尊重,他们是天皇的近臣,自然而然也被尊重起来。同时参政的野心也油然而生了。 这时主持幕府政策的是两位老中。一位老中是备中守堀田正睦。他以前已经任过老中,这次重作冯妇,是想运动天皇左右,劝天皇不要坚持反对与美订约。另一位是阿部正弘。两位老中都知道现实上已不能唱高调,攘夷已不可能,只能徐图自强了。

但就在这时期美方强迫日本订商约,幕府不敢不应允签署。天皇闻悉此事大怒。这是天皇第一次表示意见,在尊王思想正高昂的时候,幕府哪能不认错,错是认了。但为了保持颜面与顾全实际情形,幕府还是发表了庆福为将军的后嗣。 【日本终于和美国订约】 强迫日本订商约的人,是美国总领事哈利斯。哈利斯原本是商人,但因经营不善,改业为外交官,初任宁波的领事,后升任驻日本总领事,先驻下田,后进入江户。他以为日本的元首是将军,向家定递了美国总统的国书。哈利斯还会见了老中堀田正睦,劝说日本不该采取锁国政策,不合时宜,唯有贸易才能富国强兵。他并且强调美国和英国不同。美国是采和平互惠主义,绝不出售害人的鸦片。日本只要有所需求,美国全能供应。应趁英国尚未对日本下手之前,先与美国签订条约,可保安全。他的要求日本终于答应下来。条约有三项要点:

一、派驻公使。 二、自由贸易。 三、开放港口。 这三条要求,完全是友好亲善的表示,毫无威胁之意。不过在幕府的官员眼中看来,就不免狐疑。在长年攘夷思想下对洋人的不信,以及中国所经历的苦难,使得幕府的官员不能不慎重。是不是会中了洋人的圈套而丧权辱国呢?他们因此对哈利斯采取了推拖政策,不予回答。经过一个多月的等待,哈利斯得不到任何覆音。他不耐烦,凭他的炮舰不客气地发炮了。在炮火的威胁下,堀田只好屈服,应允二度和他见面,并派员与他协商。哈利斯将所起草的条约交给幕府,强迫同意。幕府踌躇了一个月后,终于签订了一个临时草约。 【吉田松阴】 美国的黑船很意外地激起了日本知识分子的爱国思想。民族主义本来在世界各国都发生得很晚。日本当时尤其不是一个完整的统一局面的国家,爱国思想似乎很难产生,但却产生了一位学者吉田松阴,明显地以身示范,来表现什么才是爱国。

吉田松阴是长州的一个藩士,家学渊源,从小精于汉学,尤喜《孟子》及研究兵学。十八岁时,长州藩藩主奉幕府之命,注意海防。长州近海,培里有再来的诺言,不能不防备他在附近登陆。吉田到了江户,有人送他一幅坤舆图识,是世界地图。他方才知道世界有多大,使得他眼界大开,知道欧洲诸国正在侵略亚洲。英法两个正在蚕食印度。用鸦片来削弱中国。很快的,他们将要伸出魔手来对付日本了。年轻的吉田松阴已经了解那不是一个藩的问题,而是整个日本将要遭到鲸吞或蚕食了。所以他开始周游各藩,访问各地英才,倾向于研究洋学。造船术及大炮铸造法都在他研究范围之内。观察的结果,他认为船舰的优劣、枪炮的威猛不如西洋,应该向西洋学习。但是有关大义,则应该有独特的见解。他说:天下是天朝的天下,非幕府之能私有。故天下之内,如受外夷之侵侮,幕府应率天下诸侯群起雪耻,以慰宸襟。如此岂非称为普天率土之人所应为耶?很明显的,在他心目中,只有天皇而不再有幕府。更有一回,他和藩的大儒山县太华论为臣。太华说道:普天率土莫非王臣是松阴之所信。而普天率土莫非幕臣是太华之所信也。松阴听罢大怒,马上回道:对天子横议,对武臣附涂,老先生真丧心病狂矣。悖谬乖戾,毫无忌惮,肤浅之至,不堪愍笑。

后来井伊直弼没有得到天皇的敕许,竟独断地和美方订了商约。尊王攘夷的松阴怒极说道:幕府未奉到敕许,也没有和诸侯商量,竟擅自做了主张,独断独行,签了约,还要巧言奸辞地文过饰非。幕府违敕之罪,不很明白么?心狠手辣的井伊大老,当然不能容忍一个小小藩士这样批评幕府,于是将他下狱,在安政大狱中判了死罪,杀了头。 在刑场他写了一首绝命诗道: 吾今为国死死不负君亲 悠悠天地事鉴照在明神 吉田松阴给日本读书人很大的冲击。他的慷慨赴义,使得当时的知识分子恍然大悟。幕府是僭越者,天皇才是真正的元首。从此不再盲从幕府了。 吉田松阴是死了,但他弟子很多是名人。在讨幕斗争里出了很大力的高杉晋作以及久坂玄瑞,都能名留千古。

十二岁的庆褔膺选为将军的继承人后不久,将军家定便死了。幕府虽然不得已勉强签订了美日商约,但反对的声浪非常高,不能不焦头烂额来应付这极困难的局面。天皇的诏敕让水户侯转饬幕府反对美日商约。天皇说朕现在不能不对此事负责,如果还恋栈皇位,则不啻污辱圣迹。朕决心退位,由七岁的佑宫承继。如嫌他太小,则交给伏见或有栖川亲王均可。这等于替幕府负了签约的责任而下诏罪己。幕府里最应负责的人是大老井伊直弼。他怀疑这都是水户老侯耍的花样。他虽然不敢对天皇有任何不敬,但对其他人则大兴冤狱。大臣仍命他们辞官,藩主们则软禁在家,平民则杀头。其中有不少知名之士,如赖山阳之子,如吉田松阴,他的绝命诗至今还脍炙人口。志士之中逃脱的有西乡隆盛。他改名换姓,渡海躲到一个小岛里去,待了三年才算脱离大难。井伊杀了许多人之后,一不作二不休,跟水户派的人大干起来。幕府人多势众当然占了上风。水户派没有办法只好转入地下。他们组织了暗杀队,在万延元年的三月初三起事,那时虽然已是初春天气,但是余寒尚在,天降大雪,樱田门外一片银白。井伊坐着轿子由护卫簇拥扈送前来樱田门外上班。这时忽然由四周民房里冲出几条汉子,拿着手枪及武士刀,走上前去做要告御状的样子。近前数步后便拔出刀枪,朝轿子攻打,登时情况大乱。轿夫弃轿逃走。井伊不及逃生,不幸被砍了头颅,一代伟人就这样死了。

井伊本来是彦根藩藩主,继兄直亮之后任幕府扫部头之职,安政五年出任家定将军的大老。他受了两面夹攻,很难做人,一面是美国强迫订商约,一面是被锁港和攘夷论束缚。他在两者之间不能不迁就事实,未和美国订约,在再三推托之后,才勉强签订了一个临时条约。但又因为他没有受到敕许,就作了主,很为世人所不谅。继嗣问题发生后,水户的藩士又秘密上京活动公卿,来拥护庆喜,并且得到天皇的密敕。他大惊,不能不马上把这班人处刑,酿成了所谓的安政大狱。 史家批评井伊不是奸坏,他签订通商条约是时势所逼,杀了很多志士是他对幕府的一片愚忠。他死后幕府也快完了。 才十二岁的庆褔做了将军之后,改名为家茂。这时井伊还没有被刺。他签订了美日通商条约之后,一连串诸外国都来要求订约,幕府不能不答应。于是人民大哗,使得尊王攘夷派大为得势。他们有的计划去反幕,有的去研究造船造大炮,促使日本近代化,尊王攘夷派最有名的人物是胜海舟。他奉幕府命,乘一艘军舰咸临丸只有一百马力的小舟;乘风破浪横渡太平洋,到达了美国桑港。虽然船已经破烂不堪,但这是亚洲人第一次乘船自己操纵安全到达目的地。这时在中国是什么情形呢?

【清廷也开始衰败】 清廷在嘉庆皇帝治下,除了闹了将近十年的白莲教之乱外,受到康熙乾隆的余荫,做了二十五年的太平天子后驾崩,传位给儿子道光皇帝。由于承平日久,一切不免怠惰散漫,官吏明目张胆地收受贿赂,不过还不至于破坏先人的典章文物,仍然可以称得上是亚洲的文明大国。唯独在闾里之中,出现了一种奇特嗜好在流行,是英国商人由印度运来的鸦片。据说吸食之后,可以延年益寿。有人试吸,果然精神焕发,生机百倍,于是争相购吸,成为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日用品。不过鸦片吸食多了会上瘾,就离不开它,如果不继续吸用,就会浑身疲软,四肢无力,眼泪鼻涕流个不止,像久病之身。鸦片是由罂粟花的花子提炼出浓浓的汁,搓揉成球,再在微火上化开变软,就一呼吸尽,吸食后能发生很多遐想,瘾者一榻横陈,慢慢享受它的香味,岂非天上人间。谁能想到这印度来的长寿膏,会有损健康。

按鸦片早在唐朝就为我宫廷所习用,不过当时交通不便,偶尔一艘土耳其船冒万险、涉波涛,带来些许,视为珍品,所以售价极高,只有最富有阶层的人才买得起,其价往往与黄金等值,因此社会上知道有鸦片的人甚少,也不会知道它能毒害生命,更不相信它能致人于死。 可是到了清朝的嘉庆年间,海运大开,尤其印度距离中国不知比土耳其要近多少,可以说是方便之极。英国东印度公司哪能错过这良好机会,于是将印度出产的鸦片,一箱一箱地运销到中国来。 英国人也明知道把鸦片输出到中国去,是一件不道德、极可耻的行为,不过糊涂又愚蠢的中国佬既然不顾自己的健康,愿意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来换取这戕害生命的毒品,也只好由他发展下去了。于是嘉庆二十一年销到中国的鸦片约为三千多箱,值银圆三百多万。到了道光七年,鸦片的输入已经达到九千多箱,值银圆一千多万。再过十年,鸦片的输入已达两万多箱,值银圆两千多万。鸦片这样大量涌进,产生了非常可怕的后果,本来已经颓废的社会更加颓废,举国上下变成没有生气的场所。原来就精贵的白银,现在不断外流,掀起了空前的银荒。明眼人见此情形焉能不急,林则徐那时任江苏巡抚,他说:鸦片以土易银,直可谓之谋财害命。谋财害命四字形容鸦片之害,再恰当不过,再过了几年他升任湖广总督时,在奏折中他又论道:此法不严,则数十年后,无可用之兵,无可筹之饷。道光帝虽非明君,但因为自身曾经上过当,知道此物厉害,所以深以林的话为然。在道光十八年,由于鸿胪寺卿黄爵滋的奏折请严塞漏巵以培国本一篇名文后,才认真地禁鸦片进口。禁鸦片进口,行之已久,不过进口地点在广东。历年驻广东的官吏无有不收贿赂的,而负责帮同销货的行商,无有不为虎作伥,所以名为禁,实际上是代销。并有很多外人替英国商人奔走、行贿,认为中国官吏无有不见钱眼开,一切法令都可以通融。

【清廷禁烟】 道光帝对黄爵滋的奏折非常欣赏,尤其赞成他建议凡吸食鸦片者处以死刑,于是将该奏折发交各封疆大员,要他们做如何的反应,再做审慎的处置。一方面为了釜底抽薪之计,只有令湖广总督林则徐来陛见,面授机宜,命令他禁绝鸦片。林到广州第一件事,就是在虎门将大批的鸦片销毁。此后他恩威并施,使得各国商人都折服,具结写道:永不敢以鸦片带来中国,然后他再运用以夷制夷的策略,分化英国人的意见。本来英国人很多不赞成以鸦片来害中国的,只因为中国人不辨好恶,又有多金,贪图逸豫,懒惰,不想上进,所以就乐得袖手旁观。现在既然有中国官吏出面不准销售,当然也就附和起来,主持公道,指摘商人无行了。但是利欲毕竟战胜道德,英商有总领事做护符,依然从事鸦片的走私行径,却也被林则徐防范严密,皆不得逞。英方没有办法,唯有诉诸武力。林则徐早有准备,由英国买来一艘炮舰名坎布里奇,将英方的船舰全部击沉。战衅既开,英方决定派遣最强大的东方远征舰队东来。不过来了之后,并不攻打广东,反向北急驶,很快攻下定海,准备进犯天津。道光帝知道天津的防务薄弱,无法以武力对抗,只有开辟谈判的一法。 投降的后果,为了安抚英国,只有诿罪林则徐,不该禁鸦片,将他革职。从此大势已去,无一是处,鸦片大行其道于中国,清廷也因此而亡了,这就是此次战争的结果,大清帝国首次对外战败,这时已是道光二十二年了,西历一八四二年。 消息传到日本,掀起了很大的震撼。大清帝国的八旗劲旅,一向以骁勇善战著称,现在竟显得畏葸不前,证明洋人不但武力强盛,并且他们的商品可能都有毒害,所以千万不能答应与他们通商贸易,成为幕府坚守的信条。 鸦片战争后,清廷的威望大减,并且由于鸦片的横流,弄得民穷财尽,个个成为病夫,八年后,太平天国之乱崛起了。 【公武联姻】 清廷官兵正与太平天国长毛匪徒作殊死战时,在日本,一晃眼家茂已经十五岁,幕府群臣为了想减低人民反幕的情绪,计划与皇室联姻来缓和,恰巧这时孝明天皇的妹妹和宫也是十五岁,未婚,可以和家茂结为连理,于是向皇室求婚。但是和宫早就与有栖川宫订了婚,一时无法应允,拗不过幕府方面的再三恳求,皇室不得已答应,虽然免不了一肚子委屈,还是不能不在政略婚姻下屈服。家茂同和宫结婚后,幕府渐渐同皇室亲密起来,号称公武一体,公是皇室,武是幕府,不再对立了。 不过拥护公武一体的人虽然不少,但是秘密反对的人也很多。在下关有一位非常有钱的豪商名白石,喜欢豢养四方对国事有意见的志士。他有一所很大的邸宅,供来客使用。于是四方来人趋之若鹜,登在签名簿上的人,在日本两百多藩里,长州和萨摩两藩来的人,多至四十六名。其他筑前十四,土佐十二,久留米十一,以下肥后、安芸、秋月、大村、冈等都有人来。这班志士各人有各人的意见,不相统率。白石本人豢养这批志士的目的,除了兴趣之外,他还可以得知各地的经济情况,由志士的口中得到最确实的消息,容易操纵市场。到了文久二年,西历一八六二年,来到白石家的客人愈来愈多。萨摩有大久保利通、西乡隆盛、奈良原喜八郎,筑前有平野国臣,长州有久坂玄瑞,土佐有吉村寅太郎。这些好汉后来在维新政府里,很多都显了身手。 萨摩老藩主齐彬已故。他的兄弟岛津久光本和志士们有联系。他了解这批志士们的思想非常复杂,很想统一各方的意见,到公武合体,完成他兄长齐彬的遗志。于是他率了一千士卒东上。 久光是顽固的攘夷论者,不过他并不想推翻幕府,与那些志士的想法不同。志士们认为攘夷非贯彻不可,不得已时牺牲幕府,在所不惜。这个想法和久光的想法,是截然两回事。久光侦知志士们将有异图,他于是率领半数藩兵,住进在大阪的藩邸,预备镇压志士们。几天后他到了京都,晋谒天皇,上了条陈,并且拿到天皇镇压浪士的诏敕。 果然不出久光之所料,志士们确有谋反企图。久光派奈良原喜八郎等八人,去劝说有异图的志士不要走极端,不料一言不合,竟拔刀相向,厮杀起来。结果志士之中,六人被杀,两人重伤一人自刎。重伤的两人,到第二天也命他们剖腹了。出事的地方是萨藩的船坞寺田屋,所以这件案子就取名寺田屋之乱。 久光平定了寺田屋之乱后,名声大起。公武一体运动,成为公认的正当方向。于是久光更进一步要求幕府实行下列改革措施,共三条: 一、将军应该率领大名(即诸侯),到京都(上洛)陛见天皇,共同讨论国是。 二、任命沿海五大藩(萨摩、长州、土佐、仙台、加贺)藩主为五大老,参与国政,充实武备,以实行攘夷政策。 三、任命庆喜为将军之辅佐,松平庆永为大老。 可惜幕府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只能糊里糊涂地依了他。 幕府采纳了久光的意见之后,他兴高采烈地取道回藩了。不料却发生一件极其不愉快的事件。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