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历史烟云 日本史话

第61章 元禄时代

日本史话 汪公紀 4975 2023-02-05
【年号改元】 生灵怜悯令是贞享四年发布的,第二年便改元为元禄元年(西历一六八八年)。这一年的前后,史家统称为元禄时代,是日本文艺大放光彩,与儒学盛兴的时期,整个上层社会的日本肯定了中国文化。而对岸的大陆却由于满清游牧民族习俗的侵入,起了蜕变。 日本为什么要改元,原因很简单,是皇室有了变动。日本这时还没有采用一代一年号的制度。当时的天皇灵元已经当了二十多年,自从他的兄长后西上皇逝世后,很想也享受一下悠闲的上皇生活,于是决定禅位给他十一岁的皇太子朝仁亲王为东山天皇,并改元元禄。没有料到这次的改元,能名留千古。 皇室自从德川家光的外甥女兴子当了女天皇之后,皇室与幕府之间的感情已经缓和,聪明的女天皇当了十余年的傀儡之后,又爽爽快快地禅位给异母弟弟后光明天皇,从此旧有的闲隙都冰释了。后光明不幸短命,承继他的是后西,后西也是后水尾上皇的儿子,在位八年又禅位给已经四十岁的弟弟灵元。

后水尾在年轻的时候,受足了幕府方面的窝囊气,老来反而风光得很,除了女儿兴子当了天皇之外,三个儿子也都当了天皇,不再有人批判他、指摘他、监督他,在放任的生活中,享有了八十五岁的高龄。到纲吉当了第五代将军时,他才无疾而终。 【儒学大行】 历代的天皇都是文人。千余年来,皇室是知识分子的先驱,为了追求学问,很自然不能不从中国引进各种书籍,而自从德川家康发布了禁中公家诸法度之后,指定了天皇应以学问为第一。天皇的职责,从此便非读书不可。中国的经史子集源源不绝地涌入日本,到了晚明时期,程朱诸子的学说也流传进来。后光明天皇做太子的时候,就受了性理之书的影响,尊儒斥佛,他甚至想在宫中举行释奠之礼。虽然没有能实现,但儒家祭奠至圣先师的心愿,在皇室之中,已经先于德川光圀。

不过,第一位为日本学人所尊重的大儒不是后光明天皇,而是藤原惺窝。他本名肃,字敛夫,惺窝是号。藤原世代簪缨,不过在战国时代,文人被欺侮凌辱,因此家道中落。惺窝初学佛,后读宋儒之书,深感儒家所谈论的切乎实际,合乎人性。佛理虽然深邃,但免不了太玄,因而他舍佛就儒。尤其他认为孔子所讲述的仁义孝悌做人的道理,与日本所崇信的神道吻合,两相引证,更能有所启发,因此他倾心向儒,授徒传述,门人很多。其中最有成就的,是林罗山,那位评论钟铭措辞不当,而被德川家康宠信,成为世世代代受到礼遇的汉学家。 德川家康本人读过《论语》。对孔孟的大道理,虽然说不上能心悦诚服,但他深深了解读圣贤书,不但有益身心,并且是拨乱反正的最好途径,因此他奖励他的几位幼子弃武学文,多读汉籍。直到德川光圀,结交朱舜水之后,儒学便大行起来。

朱舜水以恂恂儒者之身,遗留下来的风范,实在令人感佩。他以一介匹夫,居然赤手空拳存心抗御强敌,光复国土。虽然没有成功,但他那奋力不懈的精神,已经使得他周围的人不胜感动。他流亡在日本期间所受到的穷困潦倒,又是有目共睹,而他甘之若荠的襟怀,不仅他的日本弟子受他感化,甚至后代文人都以能安贫为荣。 由于皇室以及将军家对于儒的尊敬与奖励的关系,儒很快发扬起来。林罗山原本只不过以词章侍奉德川家康。他的后人林氏子孙则更进一步,成为研究孔孟遗教的专业学者,继承藤原惺窝之后,成为儒者。由于他们受到官家俸禄的关系,不敢乱创新义,总是以朱熹的注解为主,来衍生孔孟的思想,因此称他们这一派儒生为京学,为朱子派。 除了京学之外,儒又有了南学、古学派、阳明学派等等,虽然以儒为号召,实际上是思想界的大开放。而儒的教义,与佛教不同,佛教虽说是空、是无,但信徒却是有所求。求福、求保佑、求来生。而儒只是供献、杀身以成仁,是仁的最高境界,无论是忠、是孝、是仁、是义,都是一种无我的供献,显得比佛来得高尚。

【从所未有这样爱学问的将军】 纲吉显然不是一位贤明的统治者,但却不能不说他确是一位热中的儒。元禄元年,他亲自到上野孔子堂去参拜,并且在弘文院听林罗山的孙子凤冈讲述孔子学说。上野的孔子堂是林家在他们的别墅上野忍冈搭建的一处简陋殿堂,他们私自在那里演绎过释奠之礼,祭拜过孔子。纲吉认为上野的孔子堂不足以示崇敬,于是选定了神田,命令幕府兴建一所堂皇的大殿,三年后才完成。他并且在圣堂的正中,亲笔题了大成殿三个大字的匾额。到了元禄四年,又将孔子以及亚圣、十哲、七十二贤的塑像列入之后,他自己举行了释奠大礼,拨出了祭田千石,作为经常维持的费用。他自己从元禄四年开始,就在大成殿上讲述《论语》、《大学》、《中庸》、《孟子》等书,召集各藩诸侯、统领将佐、寺院的高僧来听,他总共讲了两百四十多次,一直到元禄十三年十一月才停止。除此之外,他不断邀请各家有学问的人,来共同研究或讨论。读书的风气确是空前。当时人的评判认为他是从所未有喜爱学问的将军!

在这样大力奖励之下,儒风弥漫了读书界,有名的儒生人才辈出。值得特别一提的,是萩生徂徕。 【一代大儒】 萩生徂徕,宽文六年江户生,他母亲正月里梦见新年在门首插松枝,寤而生他,因此为他取名双松。后来由于将军的世子名德松,为避讳不敢再公然用松字,于是从《诗经》的<鲁颂>,徂徕之松,新甫之柏句子里取了徂徕二字为号。徂徕之松,是栋梁之才,颇有自负的意味。徂徕很小就拜林凤冈为师,那时凤冈只不过是世袭的汉文学者,不敢自称儒。徂徕从凤冈学的,仅是词章作文,并不是儒学。十四岁他家遭遇不幸,徂徕的父亲是纲吉的侍医,因案获罪,被流放到上总。徂徕陪伴老父,辍学,一同到了谪所,在上总乡间住了十一年,才遇赦回到了江户。老父不久亡故,他孤苦伶仃一贫如洗,但他仍苦学不倦,居然让他博览群书,在江户设馆授徒,讲授程朱性理之学。他家徒四壁,穷得饔飧不继,只好到邻居一间豆腐店讨一些豆糟充饥。这样过了好几年,他的老师凤冈这时正式蓄了发,脱去僧衣,奉命为儒官,号称大学头,叙从五位下。由幕府公然承认儒是一种崇高的职业。将军纲吉最得宠的侧近人柳泽吉保,也是虔诚服膺儒教的人,风闻到徂徕的名气,延揽过去之后,徂徕才享有了稍微像样一点的生活。他已经三十一岁。由于儒在社会上有了地位,他的门人也多了起来。他最初师承朱子,十分服膺格物穷理的学说。那时已有人主张古学。所说古学者,是讲躬体力行忠孝仁义。能够做到,便是圣道。徂徕在他中年时,对此说并不赞同,在他所著的《蘐园随笔》三卷里,大加排斥。但是年过五十之后,忽然转变,不仅不再回护宋儒,反而痛驳性理之说的空虚,成为古学的宗师。由于他的识见超卓,汉学的根柢深厚,诗文音乐无一不通,徂徕学派风靡了日本,达一世纪之久。徂徕不仅是道学,并且也是稀有的文学家。

【天才小说家】 十七世纪是个奇特的世纪,全世界的文艺都在这时期开了灿烂的花朵。其中以小说戏剧更为突出。在中国,有《金瓶梅》,汤显祖的《牡丹亭》,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在西班牙有塞万提斯,在英国有莎士比亚,在法国有高乃依、拉辛、拉伐叶特夫人等等,都是名传千古的作家或名著。在日本也产生了一位大文豪井原西鹤。他本名平山藤五,是大阪一个富裕的商人,买卖做得很顺手,钱赚得容易,但他并不爱财,偏偏爱上了文艺。他二十五岁时就以鹤永的笔名,发表了极具韵味的俳句。俳句是日本的半截歌,必须略带禅意,才算上乘。他的俳句很快受到大众的喜爱,不久便与另一天才诗人芭蕉齐名。他为了猎取灵感起见,将店务托交给了别人,自己去出游,实行了古人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求学方法。他到了江户,大开眼界,另得灵感,忽然放弃了他作诗的兴趣,写起小说来,他第一部大作是《好色一代男》。

【好色一代男】 《好色一代男》,一半是他在江户亲身经历到的艳遇,一半是他由《源氏物语》中引发出来的灵感,编成长篇故事。主人翁名叫世之介,和源氏相仿,虽非皇家子嗣,但也出身富裕之家,七岁就懂得恋爱,一直混在女人窝里,六十岁时还向往神秘的女护岛,和几位好友贸然而去,不知所终。虽然全篇虚构,但文字有时绚烂有时诘屈聱牙。 西鹤以生花妙笔描述世之介七到六十岁,五十四年的好色生涯。分年写来,共五十四章。全书八卷,一二两卷中的十四章是叙说世之介七到二十岁之间的情形。先和小婢女之间初尝云雨,之后是和表姊的绮情,由于世之介和源氏一样,长得英俊潇洒,人见人爱,不论是邻居的太太、游女、艺妓、私娼、寡妇、淑女,甚至路过的妇人,没有不见他着迷而不想和他温存一下的。卷三、卷四,十四章之中是他二十一到三十四岁间的事,这一期间是他的性成熟期,主动地猎艳了。他出外旅行,在各处碰到无数奇遇。桥本的私娼、京都贵胄家被冷落的妾侍、下关稻荷町的姑娘、大阪的莲叶女、坂田的小尼姑,和江户豪宅里的侍女,和他春风一度后都缱绻难舍。卷五、卷六、卷七、卷八共二十六章,是他三十五岁到六十岁之间的意外艳遇,然后由他母亲那里,得到大批遗产,他就将所有的钱财分给他各地的腻友。在天和二年,神无月的最后一天,会同他七位好友,乘坐一艘名叫好色丸的船,往寻女护岛,不知所终。

他这本书出版后,登时洛阳纸贵,当时人们享受了几十年的太平,大家饱暖,免不了思淫欲,本书正是当时社会上所渴望的,因此成了抢购的对象,他于是又续写了一系列的同类的书,竟成为一部继《源氏物语》之后没有受西洋影响的不朽著作。 元禄六年西鹤五十二岁去世,距离德川开府的时候已经有八十多年。在这八十多年中,国际间起了不少变化。对岸的大明亡了国,清朝不但席卷了这一大块土地,出现了一位有史以来的明君康熙皇帝,他平定内乱之后,又四出征讨。在远远的欧陆,先是法国的一位好君主亨利四世被一个疯子刺死。三十几年后,英王查理一世也上了断头台。在不断的互相争霸中发生了无数战争,打个不停,只有日本得到一个小康局面。但是到了元禄十四年,却发生了一桩日本人至今还不忘的大事件。

元禄十四年春,天皇派了两位大臣为幕府贺年。敕使马上由京都到来。幕府为了欢迎和招待这两位使臣,特地命令赤穗地方的城主浅野长矩为接待大员。不过浅野是个粗人,不懂朝廷的各种仪式,幕府命他请教一下当时任高家的吉良义央。高家是官名,去请教他要送一份厚厚的礼。浅野送去的礼薄了一点,吉良没有把接待的仪礼说得清楚,敕使来的时候,浅野丑态百出,吉良不去帮忙,反而讥笑他不识大体。浅野一时性急,惭怒交加,拔出佩刀向吉良砍了过去,顿时血流满地。但是吉良没有伤到要害,被人救了出去。浅野却因为在幕府的大殿里当众行凶,幕府认为他罪大恶极,判他切腹自杀,并没收家产,五万三千石地租和一所大邸宅全部充公,可是吉良却判无罪。

浅野的家臣大石良雄是个血性汉子,这样不公平的判决他不但不服,也十分愤懑,纠合了同志,想替主人报仇。不过吉良方面也察知他们的举动,所以防范很严。大石假装以酒色妇人掩护,使得吉良松弛。一年多以后,大石连同四十七名同僚,半夜杀入吉良家,把他斩了,并且将他的头献到浅野的坟上,然后他们四十七个人束手让幕府差人拘禁,听候判决。拘禁了几个月后,幕府下令命他们集体自杀,这四十七人于是全剖腹自杀而死。人们为了纪念他们,常常将这段复仇故事编成戏剧上演。一直到今天,日本人还喜欢演此剧。 大石良雄的复仇事件告一段落之后,幕府当局遇到了种种棘手问题,将军家宣及儿子家继都不幸短命。幕府在家康的诸后嗣中推选了吉宗。他奉命为将军之后,也励精图治,造成中兴局面。那时日本虽然尚在锁国时期,却引进了不少西洋书籍,命人译述。于是天文、历数、医学等自然科学都发达了起来,史称这一时代为享保之治。延享三年吉宗让位给他的长子家重。名义上他虽退职,但实际上他仍大权在握,一切都没有改变。但吉宗六十八岁去世之后,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家重是一个道地的纨绔子弟,生来就既懒惰又懦弱,并好酒贪杯,耽于女色,游宴终日,溺爱杂剧而不理正务。他任用许多侍臣。于是贿赂公行,政治败坏,享保中兴在他手中全部倾颓了。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