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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德川家康灭了丰臣家

日本史话 汪公紀 5209 2023-02-05
大阪的形势十分孤立,有力的友军一个也没有。除了关原之战后,无处可栖的败军之将的后人,如大谷吉继的儿子大学、增田长盛的儿子盛次,倚附过来之外,比较有点力量的只有真田幸村。 幸村是真田昌幸的次子。在群雄争霸的战国时期,昌幸是武田信玄麾下的武将,武田灭亡之后归顺织田,织田信长被弑,又归依家康。但是由于家康与北条言和,强迫他将新占领的沼田城还给北条。昌幸不肯,于是翻了脸,从此昌幸与家康成为敌对的仇人。石田三成的政变中,他参加了西军,遏阻了秀忠的援兵,使得秀忠没有能驰援家康,参加关原之战,致使秀忠终生饮恨。这时,昌幸虽然已经在三年前亡故,但幸村却没有忘记他父亲的夙敌旧怨,誓死与家康不共戴天。幸村不但英武,也有胆识,可以说是大阪方面唯一的将才。余下来的,便是淀君引以为腹心的大野治长集团,治长之外,二弟治房、三弟治胤统率着一群浪人武士。由于受到淀君的宠信,他们的发言最有力量,可以决定和战。家康为了和平解决纷争,选定了大野治长为交涉的对手方。

在和平谈判当中,家康虽然按兵不动,却不断以大炮向大阪城轰击。他实行心战,每夜隆隆的炮声,弹丸的爆炸,不但使得守城的士兵心惊胆战,就连在安全地带的淀君和秀赖也不能安枕。家康想借疲劳与恐惧来唤醒他们母子二人的理性,以及摧毁他们的战意。 几天之后淀君果然受不了。她答应由大野提出言和的条件,愿为人质到江户去,不过希望家康收容大阪方面所雇佣的浪人武士,并且增加他们的薪给。 家康对于后者断然拒绝。他不但不能增加无功受禄之辈的薪给,并且根本没有收编这批浪人武士的意愿。 家康这时恰好请到了一位炮击名手,便毫不客气地对准了大阪城的天守阁,发射炮弹,击中了支柱,又一枚击中了千席大厅,使得淀君惊慌万状。

近在咫尺的天皇派了三位敕使前来,向家康传达了旨意,希望家康返京,同时命令秀赖言和。家康拒绝了。家康的措辞尽管十分婉转,但明显表示,这是武士间的纠纷,请圣上毋须干预,大有君命有所不受的气概。天皇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从此对武人之间的一切,不再过问了。 家康发现大野治长已经被浪人武士包围,不能作主,便改变策略,想利用女眷和淀君直接谈判。在他阵营里有一将京极忠高,是淀君的胞妹号称常高院的儿子。常高院居孀为尼,一直陪伴着淀君在大阪。家康命令忠高到阵前喊话,请常高院出来。于是便由常高院代表淀君,家康方面由他的爱妾阿茶代表,双方往返交涉,达成协议: 一、将大阪城最主要的大城留下,辅翼的两座小城拆毁。 二、所有的濠沟全部填实。

三、由大野治长、织田信雄遣送人质过来。 四、大阪城内所有的武士,对以上各条不准有异议。 双方交换了协议文之后,家康便启程返回京都的二条城。这时已是庆长十九年的年尾。他在京都度了岁,然后回到骏府。紧张的局势忽然松弛了下来,好像长久的和平有望。 和平是恢复了,但大阪方面,后遗的工作仍然十分繁重。辅翼大阪城的两小城二丸、三丸,不能不开始拆除,濠沟不能不填实,这两项工程不但浩大,并且也令人心酸。丰臣方面君臣,个个都老大的不愿意,这是先人太合殿下亲自规划出来的金城汤池,留给后世子孙的一项精心杰作,现在要由自己人亲手去破坏铲平,真是情何以堪。而更使他们不能不愤恨的是,已经在心如刀割涕泗交流中,还要受到德川方面监督者的催促、挑剔、辱骂,怎么能忍受得了!

春天就这样在怒气冲天里过去了。丰臣家君臣深悔当时没有能战斗到底,瓦全的味道似乎还不如玉碎!而浪人武士间也蠢蠢欲动。他们在上次的战斗中,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却饱受了奚落。德川拒绝收编他们,丰臣也认为他们是累赘、是包袱。他们深有自知之明,此时唯一的出路,是死拼,在死中求活。 庆长改元为元和元年。三月里,家康得到情报,说大阪不但停止拆墙、填沟,并且又聚集粮草、弹药,召募浪人武士,显然在准备大战。家康质问后,大野的辩白不能使他满意,于是又提出了两项办法,任由丰臣选择: 一、丰臣氏退出大阪,移到大和或伊势。 二、解散所有浪人武士,仅能保留原有的家臣。 这两项,丰臣氏都无法接受。虽然以前丰臣秀吉也曾命令过家康,将他累代父祖所传给他的三河,以及家康自己苦心经营的骏河、甲斐等地让出,但是是以更大的领域来做交换的。另外一项前例是织田信长的发源地尾张,由信雄承继之后不久,秀吉便命他让出,迁居大阪为寓公,等于剥夺了一切。现在显然要淀君、秀赖母子步信雄的后尘,而绝非以更好更大的地方来安置他们。至于解散浪人武士,更是办不到。这批凶悍粗暴的莽汉,早就骑在淀君、秀赖母子的头上,不受任何人的统御命令,驱逐他们等于对他们掀起一场内战,谁都不敢轻易尝试。

因此家康所提出来的办法,大阪方面无法爽爽快快地承诺。而在这期间,大野在一次返回寓所的途中,黑夜里遭人狙击,虽然没有送命,但也引起了绝大的骚动。是谁干的?传说是浪人武士。他们疑心大野有投降的意图,出卖了他们。 拖到了四月底,家康的第九子义直在名古屋结婚。他亲临证婚之后,便到京都,再度对大阪提出了上述两办法,大阪依然没有满意的答覆,他便挥军进击。 大阪的地形与前已大不相同。很多障碍物被拆除,沟渠被填实,变成无险可凭的野战场。家康的大军更容易纵横驰骋,在第一次的接触中,大阪便丧失了几员猛将。大规模的拼死决战,是由五月初五开始,初七大阪方面已届强弩之末,真田幸村还能率领所部,冲上了家康大本营的茶臼山,将家康最精锐的号称旗本的御林军,杀得四散奔逃,家康本人都不能不退避三里之遥。但幸村终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幸村本人也饮恨殉难。秀赖所领的亲兵七队全部战死,只有大野三兄弟所集合的浪人武士纷纷逃散,不知去向。淀君和秀赖由于天守阁被毁,不得已躲到天守阁下的库房里。初七的黄昏薄暮,大阪仅余的武力也垮了。大野治长乘夜色蒙蒙当中,托他手下武将将家康最怜爱的孙女千姬,在乱军中护送了出来。大野是希望在释出千姬之后,也许能略平家康的气愤,借此饶得淀君和秀赖的性命,但是家康无动于衷,仍然包围了库房。

初八的黎明,淀君知道无望,看着儿子秀赖切腹自杀后,也刎颈而亡。秀赖才得二十三岁,淀君确实的年龄不详,大约四十余,大野治长以及他的老娘一同殉难。 淀君、秀赖死后,家康一改以前宽大待人的胸襟。他忽然残忍起来,下令到处搜寻丰臣氏的余党,每天处死的人数以百计。由京都到伏见之间,设了十八处棚架,每一架上陈列了千余颗新斩下的人头,任由行人观览。 秀赖和侍妾之间所生的儿子,也已经八岁,名国松,由乳母救了出来,逃到伏见,但不幸被逮,连同伺候他的小童,年龄也不过只有十二、三岁,都毫无容赦,一起被押到六条河原枭首示众。丰臣氏的后裔被斩尽杀绝。秀赖七岁的小女孩没有被杀,却被迫为尼,号天秀,终其一生在镰仓的东庆寺修行。

关于千姬的脱出,另外有一悲剧的传说。在战斗正酣时,家康悬念孙女的安全,看见大阪城冒出冲天火焰,焦急万分,便传令他部属诸将,无论什么人,只要能将千姬平安救出来,就以千姬嫁给他。令出之后,出羽守坂崎直盛便只身冲入城内,居然被他找到千姬,并且安全地救了出来。家康大喜,立刻加了他薪俸一万石,并且答应以千姬嫁他为妻。但是千姬嫌他丑陋不肯成婚,她的父亲秀忠也不愿勉强她,于是改嫁俊秀的本多忠刻,在出阁的当天,直盛实行抢婚,不幸被护从兵丁包围,只好自杀而死。 这一传说并非事实,却能说明当时民间对家康不顾自己孙女的幸福,利用她为工具,以缓和两姓的嫌隙,后来仍然落得个悲惨的结局,不能不说是个极大的讽刺。 至于家康何以要对丰臣氏使出斩草除根、惨绝人寰的绝招来?似乎是由于日本一向讲究睚眦必报,何况是灭门之恨!哪有不报复之理。因此为了长保子孙后代不被丰臣氏所杀害,只有将丰臣氏一丝一毫的苗芽都铲除净尽。

家康灭了丰臣氏之后,他的威望虽然确立,日本无论哪个角落里,都没有人对他表示不臣服或反抗,比起任何时代的征夷大将军都威风,但他读过书,受过中国儒家思想的薰陶,懂得以马上得天下,却不能以马上治天下的道理。他不敢自满,必须另外找到一套长治久安的方法,因此他重视学问,想从中国的各种典籍里寻求解答。他对汉文下过工夫,了解力似乎也很高,在钟铭事件发生前不久,他为了测验当时僧侣的学识程度,曾经由他亲自出题,选取了《论语》中的一句: 为政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令他们论说。足见得他不但汉文根抵甚深,并且《论语》也够熟。由此更可以知道钟铭事件里,是他硬诬作者国家安康一句,故意将他的名字腰斩,触他的楣头,显然是恶意挑剔,而不是不懂文意。

这时天下大定,他决心偃武修文,由汉籍里他发现了《贞观政要》一书。他本来就极倾心唐太宗,在这本《贞观政要》里,太宗与群臣的对话,使他得到很多启示,悟出治国要道必须先修法。他于是首先制定了武家诸法度,作为武人遵行的法典,约束了武人的行为。随后撰拟了禁中公家诸法度,是文官以及与皇室有关的大法,总共十七条,第一条: 天子诸艺能之事,第一御学问也。 文辞极其不通,大概是限制天皇只应该从事于学问、百艺。最后又颁布了寺院诸法度。以上三法度,作为武家、公家、僧侣三类人的行为准则。从此一切悉依法度行事,天皇也不例外。赏罚陟黜都有了根据,谁也不敢再有异议。 元和二年的正月二十一日,虽然在严寒之中,家康兴致勃勃,约了他的老友茶屋四郎次郎带着大批鹰犬,到骏河郊外放鹰打猎,十分愉快。在猎罢歇脚预备进餐的时候,次郎闲谈起最近流行一道菜十分鲜美,是鲷鱼用油煎熟,再蘸上大量的蒜盐,其味无穷。家康听罢,食指大动,立刻派人去买了两条大鲷鱼、三条甘鲷,照样烹调起来,果然鲜极。家康边饮边吃,异常高兴,不觉过量。不一时难过起来,腹痛如绞,就此病倒。他本来深通医术,很多卿贵政要生病时,都会来请他开方诊治,都能药到病除。但这次他自己医疗居然无效,病了几个月后,病情日益加重,延到四月十七日,溘然长逝,享寿七十有五。

时为日本的元和二年,西历一六一六年。清太祖努尔哈赤即位,明万历四十四年。神宗虽然只是五十多岁的人,但已经极为衰老,不久于人世了。 家康的身体素称健壮,不过偶然也会有突发性的晕倒,据现在的医学判断,认为他可能患有胃癌。在激烈奔驰运动之后,潜伏在胃里的老癌,本来在安安静静空空的胃里,突然冲进大量的辛辣异体蛋白质,刺激它爆发、扩张,以至于不可收拾。说明了家康病情突然恶化的原因,似乎可信,我们也无须再去证实。 家康自幼颠沛流离,吃尽人间辛酸,却因而练得一身好武艺。不论是骑马、击剑、游泳,都专精,而最善于射,他能百步穿杨,号称东海道上第一,后来喜用洋枪,虽然七十岁的老人,发射的命中率仍然很高。而最难得的是他喜怒不形于色,在多舛的命运里,他能忍,在今川义元部下,受尽委屈,织田信长横蛮地杀了他的爱妻,丰臣秀吉是他手下败将,他居然服服贴贴地屈从其下,成为莫逆之交。以上说明了他虽然有高度的智慧,矫健的体力,而他能在平时深藏不露,俟机方动,并且绝不勉强追求侥幸,因此他能将织田、丰臣两人所累积的功勋汇合,完成了统一日本的大业,成为三百年德川时代的始祖。 家康虽然世代武人,但他却喜欢结交武人以外的朋友。他最亲密的伙伴是位商人,就是陪他饮酒吃鲷鱼的茶屋四郎次郎。次郎在很早以前,便是德川家调度军需的能员,他不仅供应物资,同时也替家康传达情报,侦察消息。家康每战必胜,无坚不摧,仰赖于次郎的情报甚大。本能寺之变时,织田信长被弑的噩耗传出后,掀起了绝大的混乱。各地土豪乘群龙无首的当口,纷起掠夺,成为盗匪的世界。而家康还在悠闲漫游,不知已有突变。在赴三河老家的归途中,必须经过最危险的贼寨伊贺,幸而次郎在沿路各村庄里施舍了买路钱,方得顺利安全通过。 家康的贸易知识全由次郎处得来。他知道贸易可以致富,商贾是通有无的媒介、无孔不入的探测者。他与当时的武人大不同,对商贾绝不轻视欺凌,反而严令部属刻意保护。因此在他的境内,总是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原本几乎无人烟的江户,曾几何时,在他逝世前,已经成为凌驾京都之上的大都会。 他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能与大明恢复贸易与亲善关系。丰臣秀吉所盲目引起的七年战祸,死伤了不知多少无辜生灵,虽然虎头蛇尾地结束了,但是自古以来,中韩日三国之间和睦相处的形象破坏无遗,尤其明廷方面对日本免不了存有无穷猜疑。家康几次复交的试探都没能成功,使得他赍志以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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