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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逐鹿的群雄

日本史话 汪公紀 4904 2023-02-05
穷途末路的上杉宪政,被北条氏康攻陷了他最后的居城平井之后,不得不逃到越后,依附他的部属长尾谦信。宪政自揣在这样一个凶狠权力斗争的世界里,自己的才具不足与人争衡,他只有请别人去替他报仇,那时他虽然只届不惑之年,但心灰意懒,将他的职位、印信、家宝、谱系,一切都交给了长尾,自己情愿到春日山去修行,但望能安安静静度他的余生。他选中了长尾谦信当他的后继人,是因为这年轻人勇敢善战,深通谋略,力敌在关东的北条氏康,和在信浓的武田信玄。 谦信的父亲长尾为景,是位身经波澜汹涌的狠人,虽然世代在上杉家为臣,但是长尾家的声势几乎凌驾在上杉家之上,而在这争权夺利的时代中,凡是权利之所在,长尾绝无谦让之理,于是尾大不掉的结果,演出了弑主的悲剧,长尾为景杀了他长官越后守护上杉房能。不过为景顾忌上杉家里的人会来报复,因此请出一位傀儡,房能庶出的叔叔定实,来替房能任越后守护,以为这样可以安抚上杉家,不料上杉家仍不肯罢休,房能的胞兄显定,关东管领,闻讯大怒,兴兵越过高山峻岭的三国崖,侵入到越后,数度小胜之后,被为景猛扑,反而战死原野了。

因此长尾为景,虽然地位不过只是陪臣,而在实力上俨然与当时的所谓大名无异了。天文十一年,为景去征讨一向一揆,佛教信徒的匪党,中了奸计,被害而亡。 他有四子,长子睛景体弱多病不能任事。而为景所培植的傀儡定实受了老臣们的离间,早就对为景不满,此时摆脱了他的羁绊,如愿以偿,真的登上了守护的宝座。 为景的小儿子景虎,庚寅年生,小名虎千代,和他长兄睛景,不论在气质上、体格上都大不相同,确像是只雄赳赳的小老虎。丧父之年才有七岁。追随母亲回到橡尾乡下。 晴景羸弱无能,怀有异心的权臣当政,想将睛景孤立起来,于是将晴景的几个弟弟一个个处死,只有景虎远在橡尾,未及于难。那时他父亲的老臣宇佐美看他英明豪迈,决心辅他,就在橡尾不声不响地筑起城池,召起兵马,形成了中越的咽喉地带。到景虎十五岁时,杀死他两位哥哥的权臣来攻,反被他一一斩杀,从此他的勇名四播了。

族人看他有出息,想拥他出来代替他长兄睛景,晴景听到风声,同时又受到了挑拨,于是会合了姊夫政景率领了千余人来围橡尾,景虎的部将正要开城门迎战时,景虎连忙制止,他说:敌人远道来犯,辎重又不多,不能久战,等他们退走时我们再去追杀。果然不出景虎所料,晴景退走收兵时被景虎掩袭,杀得大败。几年以后,由守护定实的斡旋,两弟兄言归于好,晴景认了弟弟景虎做义子,并且传了家宝给他。 天文十九年守护上杉定实死,无嗣。越后守护之职落到了景虎头上,但是他谦辞避嫌,怕人说他篡夺,任他的部属另选贤能。他幼时在春日山的林泉寺,曾经拜过高僧天室光育为师,学佛很有心得,这时,他落了发决心做和尚,号不识庵谦信。从此谦信之名,不胫而走了。

他的部属哪里肯容他高蹈,将士连署,请其止治国。可能谦信是利用这次机会,来整肃他的文武干部。据《日本外史》写道: 谦信曰:置君,将用其令也,不用令,无君可也。自今吾所令,莫敢或违,则吾肯止耳。 所有的独裁者,要求于部属的,都是一样,就是绝对服从。这时他只有二十岁。 谦信虽然年甫弱冠,但是他的勇名已经是遐迩皆知。这时甲斐、信浓等地方崛起了武田信玄,欺凌他的四邻。被压迫的可怜虫,在国破家亡之余,只好向谦信求援,希望他能主持公道来兴亡继绝。在关东一带,也就是在同一时期,北条氏康紧近逼上杉宪政,连最后的小小据点都不容他占有。 谦信两度派兵救他,结果宪政仍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索性什么都让给了谦信,让他任关东管领。但是谦信不肯接受。

第二年关白藤原前久父子要回京都,需人护送,谦信率兵两千陪同入洛,朝见了即位不久的正亲町天皇,蒙天皇赐以天杯及御剑,又去拜谒了将军义辉,义辉也命他接任关东的管领,他还是上表谦辞,文曰:臣以尫弱之身,何堪当此重职!尫弱是假,时机尚未成熟是真。那时他羽翼未丰,骤然膺命,必然会引起各路英雄的猜妒围攻,因此他宁可稍待。 两年之后,他厉兵秣马发动了十一万五千大军,包围了北条氏康的都城小田原城替宪政报仇。氏康是聪明绝顶的人,知道不能力敌,坚壁清野不肯出战,谦信围困小田原三个月之久,无法攻入,只好退走。虽然无功而还,但是总算为上杉宪政出了口气。于是像凯旋之将一样,到了镰仓的鹤冈八幡宫,由宪政认谦信为子,正正式式地将关东管领的印信交了给谦信,从此谦信改姓为上杉,又由宪政的名字之中取了一个政字,加在自己的名字里,景虎改为政虎。日本向来讲究门阀,上杉比起长尾来,要响亮得多。长尾景虎就这样成为上杉政虎。

谦信当了关东管领之后,所受到的荣光,是前所未有。在镰仓八幡宫的就职典礼举行时,盛况空前,远道来贺者途为之塞。那年夏天凯旋回到他的都城春日山,更是热闹非凡,久已停止排演的能,又恢复了歌舞。老百姓误以为从此太平,到处笙歌欢乐,谦信心里却十分明白,关东八州自从源赖朝开创幕府以来,保持着独立自主的形态,有好几百年。自从足利持氏被诛戮之后,关东为群雄割据,已经不成为整体,现在纵然恢复了关东管领的名位,但是如何来收拾这破碎山河,很费周章了。谦信是个重名器的汉子,这份重担怎么挑! 果然他的大军一离开镰仓,北条氏康的兵士就马上涌进,而他一回师时,氏康又迅速退走。这样一来一往像捉迷藏一样,发生了多少次,单从永禄四年到十年之间,谦信每到正月必来镰仓度岁,但是年一过回到春日山时,镰仓又是氏康的领属了。

使得谦信更烦恼的是他的左邻甲斐,崛起了一位青年野心家武田信玄。武田是名门大族,源氏的后裔,由祖上就任甲斐的守护。他的父亲信虎是个凶残狠虐的暴君,部属群臣见他无有不战栗的,敌人兵将也畏之如虎,但他也有软弱的一面,对于他所生的女儿,疼爱非常,喜欢亲自为她们择婿,因此很多邻国都是亲家。他四十八岁,事业正在颠峰状态,他想起嫁在骏河今川家的女儿,带了一小队随从去探望她,突然这时,他国内起了变化,部下文武一致拥护了他的长子信玄为主,而不准他再返回甲斐,从此信虎就只好住在女儿家,不过信玄对信虎还留有几分孝心,将他父亲所喜爱的玩物珍宝以及侍妾丫头都遣送了过去,虽然是驱逐出境,但究竟还有人情味,和扫地出门大不相同了。

信玄的英勇不亚于他父亲,他承袭了父亲的计划,出兵攻占信浓,虽然打得十分辛苦,但是经过二十六年的长时间,百余次的大小血战,终于完成了他父亲的志愿。不过使得他父亲难过的是灭诹访之役。为了占领信浓,不能不取诹访,而诹访的守将正是信玄的妹夫,老父的爱婿,妹夫掳了来之后逼令自裁,凄惨的是这时他妹妹刚刚生产,听到噩耗一痛而绝。 信玄占据了信浓之后,继续拓地,而他旌麾所指,望风披靡,被他击破的败将,纷纷逃到上杉谦信的治下,请求庇护,于是两雄对立,兴起了龙争虎斗的大战。 天文二十二年(西历一五五三年),两军在信浓境内的犀川遭遇,隔江而峙,从这一年开始,信玄和谦信之间,经过十五年,前后交战了五次,没有能分胜负。这五次战争都在犀川与蜿蜒的千曲川之间的平原里鏖战,动员了万人以上的大军,做力与智的决斗,历史上称之为川中岛之战。第二次交战之后,双方杀伤惨重,谦信回到春日山后,感触万端。一个皈依佛法、慈悲为怀的人,怎么能眼看着横尸遍野的战场而无动于衷呢!他写了一封长信给天室光育禅师,表示忏悔与厌倦,并且要到高野山去退隐。是否出于真心,虽不可知,但有此意向,在杀人如麻的当时世风里,已经很难得。不过他依然不能如愿,他所负的责任越来越重,敌人也越来越多、越凶猛。

在这五次接触之中,谦信都是取攻势,他年轻性急,勇敢有武艺,信玄比他大九岁,多病,体魄虽然不如谦信,但沉着有智谋。最脍炙人口、至今称道的大战,是天文二十三年八月的一仗,两军胜负未分时,信玄下令绕道抄袭谦信的后路,谦信军果然惊溃,信玄于是乘胜追击,不料斜刺里忽然杀出一支军马,是宇佐美率领的精兵来助战,将信玄军将冲散,信玄与数十骑被挤到河边,正想夺路而走时,忽然一将黄袄骝马,头上裹着白布,手提大刀喝道:信玄哪里走!信玄慌忙躲避,已来不及,一刀砍下,信玄不及抽刀,忙举起手中麾扇来挡,刀落在肩上,幸而甲厚未透,这时从将挺枪来救,刺来骑不中,倒转枪杆打中了来骑马头,那马长嘶一声跃进水里,信玄才得脱险,信玄的胞弟信繁赶来相救,不一回合便被来将一刀斫死马下。

这一仗杀得天昏地暗,死伤枕藉,信玄受了重伤,弟弟战死,勇猛的敌将是谁,由掳来的士兵口中才知道就是上杉谦信。 谦信和信玄除了拼杀之外,也不断运用策略。谦信朝见了天皇及将军之后,继续和京都保持联络,表示他是朝廷命官,以增加声望来威吓信玄。而信玄则用联姻的手段,孤立谦信。但是两人都没有成事。原因是同样的缺乏恢宏气度,同样的刚愎自用忌才多疑。 谦信独断独裁的性格,使他在事业越成功时,就越狂妄越孤僻,他围困北条氏康于小田原时,头扎白巾,骑自马,手持天皇御赐的朱柄麾,在军中奔驰指挥,有如天神。由各地集合而来的关东将士窃窃私议:此公视吾曹如虫蚁,宁可终戴乎!关东将士认清了谦信目空一切的狂态,纷纷散去,使得围困小田原计划功亏一篑。

谦信疑他姊夫政景另有图谋,密令老臣宇佐美去杀他。宇佐美深知政景冤枉,苦口劝阻。谦信不听,宇佐美不得已约了政景一同去游湖,在泛舟的时候故意翻覆,两人同时溺死。七十六岁的宇佐美是军师、是智囊,忠心耿耿地辅佐谦信成为一方重镇,知道谦信没有从善的雅量,又不愿重违主人的严命,只有一死以殉。 信玄就更荒谬了。本来为孤立谦信,而去联合他的四邻,把女儿嫁了给北条氏康的儿子,又替自己的嫡子义信娶了骏河大名今川义元的女儿。义信勇敢善战,士卒归心,在川中岛诸役中,义信有一次率部袭击了谦信,谦信居然吃了一次败仗,谦信常引以为恨。而做父亲的信玄反而不高兴,觉得被儿子抢了镜头,免不了生妒。更糟的是信玄庶出之子胜赖,为了争宠、夺权,不断说哥哥的坏话,硬诬哥哥叛逆谋反,偏偏信玄有心病,他有将老父驱逐出境的前科,怕儿子也学他的榜样,疑心生暗鬼,便不问青红皂白将义信囚禁了起来,将义信结交的朋友和部属统统杀光,最后还令亲生子义信切腹自尽,以前替儿子迎娶过来的媳妇退还到娘家。从此两亲家成为仇敌。 永禄八年(西历一五六五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徒拥虚名的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被权臣三好长庆再三欺凌拨弄,几次逃出他的魔掌,又被接了回去,受了几乎二十年的折磨。谦信第二次晋京的时候,已经深抱不平,尤其一天在路上遇到三好家里的吏徒与他争道,吏徒气焰万丈,不把谦信看在眼里,谦信大怒把他杀了。谦信当时就密奏,自愿领兵来为将军除奸,义辉迟疑不决,不敢立时同意。这时好不容易三好死了,谁知三好虽死,他的后继者三好的家臣松永久秀比他的主人还更凶辣。义辉实在无法忍受,遣人去暗通谦信,请他来践前议,不料事泄,松永带兵袭击将军的居处二条城,义辉自知不敌,便放起火来自焚而死。 谦信看到义辉请援的书函,为时已晚,义辉已经自焚而亡了。义辉当了和尚的弟弟义昭逃出京都,还了俗,投奔到近江的各大名,但都不敢长期收留他,不得已只好写信给谦信,乞求他设法兴复足利家。谦信心有余,但是越后离京都有鞭长莫及之感。当时武将最大的愿望是晋京,在大义名分下,拥护天皇,统一天下,谦信久有此志,尤其自从陛见了天皇,拜谒过将军之后,蒙受恩赐及优渥奖勉,更是感激涕零,铭心镂骨念念不忘。怎奈他局处越后,虽非边远,但也非京畿腹地,并且被武田的领域横梗在中途,若想率领大军假道赴援,纵然不是绝不可能,但也不是可以立就的。因此他无从马上行动。而在他踌躇不前、如何计议的期间。义昭已等不及,只好去投靠一个还没没无闻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小国之主的织田信长。从此织田信长就不断成长,日本成为他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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