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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战国的酝酿

日本史话 汪公紀 5238 2023-02-05
自从武士阶级兴起以来,当权者为了酬庸这批肯卖命的有功军士,不能不用裂土封赏的方法去安顿他们。从此成为制度,于是封建国家于焉形成,经过北条、足利几代,割据的形势益发不可收拾。到了足利义政任征夷大将军时,他的家臣的实力,都比他本身要强得多。他属下侍所别当,山名持丰由于世袭的关系,几代以来都拥有很多郡国,最多的时候领有日本六分之一的土地。细川胜元是他的管领,在职位上是辅佐将军的左右手,但他家领有的郡国,与山名家不相上下,胜元的兄弟叔姪合起来也有九国。因此由应仁元年(西历一四六七年)的五月开始,山名与细川之间发生战斗,就杀得难分难解,一直混战到了文明五年(西历一四七三年),经过七个年头,山名持丰以七十岁的高龄死了,五十天后,他的对头细川胜元也一病而亡,两军主将去世,士马也疲敝不堪,真所谓的筋疲力尽,无法再打下去了,而经过七年巷战的京都,毁得面目全非,豪华美丽的幕府,室町的花之御所,仅余一堆断垣残瓦了。

大乱之后,在各地方上,不断地还有零星战斗,京都附近总算恢复了太平。荒淫无度的将军义政,获得了优裕的生活之后,除了更荒淫之外,便去着手仿造他祖上的金阁的规模,去经营他那美轮美奂的银阁,用纯银箔来糊墙壁了。 儿子义尚,这时是将军了,有他自己的主张,没有把老爹放在眼里。他有母亲的聪明能干,却也有父亲对醇酒美色的癖好,他父子之间发生了极复杂的聚麀事件。义政宠爱的侍妾和义尚密通,而义尚的禁脔又与义政有不解缘。在醋海里,险象环生,义尚甚至落了发,想遁入空门,不过情丝毕竟难断,皈依我佛,并不能消灭心魔,不久他又与酒色为友了。除了酒色以外,小义尚对于权势也深感兴趣,他与他父亲不同,他没有忘记他是征夷大将军。在应仁大乱之后,邻接京都、原属西军麾下的近江国守护六角高赖,骄纵跋扈,不遵守停战言和的约定,依然四出劫掠,开拓他的领域,幕府曾经下令讨伐,但没有认真执行,经过十几年的岁月,六角更加猖狂。这时义尚以为以将军之尊,只须小试牛刀,便能将么魔小丑般的六角一举扑灭,于是领兵围剿。但他没有料到,他的总管细川政元(细川胜元之子)不跟他合作。政元深怕这位颇有雄心的年轻将军,一旦尝到胜利的滋味之后,会继续无穷地追求胜利,去翦除各地强豪,使得那已经失坠的足利天下中兴起来,必然也不会容得下细川家。因此政元便故意克扣辎重,延误军机,使得义尚连遭不利。好胜的义尚,哪里禁得起窝囊气,身体本来就脆弱的他,一病不起死于军中,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义尚死后无嗣,叔父义视听到消息大喜,他的机会来了。富子本来是他的死对头,但自从他自动让出家督之后,投到西军阵营里,依靠山名持丰,一变成为与富子同党,富子也就不拿他当敌人,何况义视的太太,就是富子的同胞妹妹,感情一向很好,并且早就将他们所生男孩,认富子为干娘。这时义视带同他的儿子到了京都。 义尚死了之后,富子在垂老之年不但逢丧明之痛,也深觉彷徨无依,丈夫早就另有所欢,结发之情已经变为切齿的仇人。恰好这时看到了比义尚小一岁的义材,两人长相也十分相似,不由得兴起了爱心,她决心扶植义材为将军。 不过义政并不同意她的主张,有心和她为难,听从了细川的意见,准备立他另外一个弟弟的次子,只有十岁的义澄为将军。细川是有他的野心,十岁的孩子容易玩弄,而义政只不过是意气之争,故意使他的发妻难过,幸而他那酒色过度的身子,禁不起再耍意气,不久就一命呜呼。义视知道细川的厉害,于是转向细川巴结,居然巴结成功,义政死后,由义材承袭为第十任征夷大将军了。这是延德二年(西历一四九○年)。

义材当了将军,他的父亲义视总算出了口气。义视听从长兄的苦劝,牺牲了圣界里的前程,去当了几天的家督,结果家督不能不辞退,将军也没有当成,东逃西躲地过了半生,这时总算扶植了儿子当上将军。不过毕竟他的命苦,不到半年他便病逝,行年五十二岁,比他酒色之徒的胞兄,还少活了四年。 失怙之后的义材,不免感觉孤单,为了立威起见,他效法义尚领兵也去讨伐六角,六角却十分乖巧,他不来迎战,率众躲进山区之内。义材不得已只好班师还朝,行至中途,遇到畠山兄弟还在战斗。畠山兄弟的内讧也是应仁大战起因之一,经过十几年的抗争依然未决,身为将军的义材不能不管,而尤其两造之中的一造畠山政长,一度曾任幕府的管领,现在需要帮助,焉能袖手旁观。义材于是挥军加入战团,原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功,却万万没有料到起了突变。

留守京都的细川,乘将军义材出征在外,实行起政变来。原先和义政计议好了的,拥十岁大的义澄为将军,没有能实现,一直留在京都没有送回到镰仓,这时又扶了出来,登上将军的宝座。另外又派了四万精兵,冲入义材和畠山政长的阵营里,出其不意把政长杀死,掳了义材,把他押送到京都,逼他将足利家家传的宝刀、铠甲交了出来,然后把他幽囚到山城的龙安寺里去。这是明应二年的闰四月(西历一四九三年)。 细川是有名的望族。足利氏方兴的时候,细川就辅佐足利打天下。最有名的细川赖之,是足利义满师友之间的老臣,一生忠心耿耿,不计劳瘁,替义满平定群雄,厥功甚伟。他的子孙,世世代代都是足利将军麾下的重臣。到了细川胜元,几次转任幕府里的最高职位管领,声势凌驾在将军之上,应仁之乱,是他将天皇以及将军一家软禁了七年,以免被敌方掳去利用。天皇和将军一家到他死后才重获自由,但是慑于他家的气焰,不敢稍吐怨言。

细川政元是胜元之子,胜元逝世时政元还小,管领之职由畠山政长继任。在义尚当将军时,才改任政元为管领,不过前后任之间,不免总有些不愉快。义材继义尚之后,虽然仍请政元为管领,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去管闲事,帮畠山政长去打仗,使得政元疑心义材会再起用畠山为管领。这就是他实行政变的原因。 政元本不是个正常人,他迷信鬼神,修妖术,不近女色,所以他没有子女。他由九条政基家领养一个义子取名澄之,不久又在他同族兄弟里领了一子取名澄元,而他对澄元有了偏爱,特地嘱咐他的家臣三好加意维护他。自古偏爱都不会有好结果,但是政元在顺境之后,真是无往不利,更增强他的自信,有什么值得顾忌的!他已经是全国的主宰,天皇、将军都不在他眼里了。

义材被囚,但终于被他逃脱,躲到越中,经过六年不断的规划筹备,居然也纠合了相当的军势,并且联合了畠山政长的后人旧部,分好几路进迫京都。但是政元的大军毕竟厉害,义材所率领的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被打得七零八落,义材落荒而走逃得性命,畠山一家也只好铩羽而归。 又过了一年,义材流落到了山口。山口、周防一带的守护大内义兴年轻有为,对于这位落难的将军深感不平,也十分同情。大内出自百济的王室琳贤太子,是在六世纪推古天皇时,渡海来到日本,落籍在周防的大内县,因以为姓。义兴的高祖义弘,是将军足利义满最得力的武将,斡旋南北朝合一的功臣,深受倚重,封赏甲于群伦。但是由于不肯阿附义满的大兴土木,动员兵丁去营造北山的宫室,言语间得罪了义满,从此疑忌日深,终于双方兵戎相见,大内战败自裁,他的领地被夺去大半。经过几代以后,小心经营,到了义兴才逐渐将祖业恢复过来,成为北九州的一霸。由于地理环境的便利,和明朝的贸易通商十分旺盛,因而在财政上相当充裕,可以说在那时是唯一能与细川家匹敌的人。细川家是和堺市的商贾串通经营买卖,同样的,大内家则是和博多市的商贾结合,都在争取和对岸的中国大陆的通商贸易特权,双方已经形成了虎视眈眈、誓不两立的态势了。义材敢于来投靠大内,是看准了两者之间有矛盾。

细川政元一手培植为将军的义澄,受不了政元的气焰和摆弄,偷偷到等持院,去参拜足利尊氏的木雕像,献上了一通祝祷文,恳求祖先降灵,恢复当年当将军的权威。不料他这举动竟然被政元察觉,政元赌起气来,跑到了丹波。义澄惊慌万状,赶去求情,恭恭敬敬地自陈荒谬,然后迎接政元归京。从此义澄再也不敢起妄念,生异心。政元似乎真有法术,能窥人隐私。但是他自己家里变生肘腋,他却没有能预知。失了宠的养子澄之,被政元疏远了之后,内心不平,本来可以袭位,任家督,现在什么也捞不着了,而他的左右,可以攀龙附凤的,也都落了空。这一群人越想越不甘心,于是起了杀意,永正四年六月,以重贿买通了政元的贴身卫士,乘政元斋戒沐浴之夜,正要走向浴室时,拔出利刃将政元刺死,自以为能驱使鬼神的政元,永远为鬼神所驱使了。

背主求荣的叛徒们得手之后,便去杀澄元和三好,不料他们迟了一步,三好已经带领澄元逃到了近江。三好的行动敏捷,他乘叛徒们去丹波迎接新主子澄之的当口,发兵讨贼,同时拥了澄元晋谒将军义澄,请求任命澄元为管领,以代替被刺死的政元。 迟了一步的叛徒,步步迟,蒙了叛徒的恶名,被三好围剿,一个个都被枭了首,贪图禄位谋害义父的逆子澄之也以身殉了。 细川家的突变,传到了偏远的山口时,义材欣喜莫名,这是天助,他有复职的希望。而他的居停大内义兴更是兴奋万分,不但在政坛上,最大的劲敌已逝,并且在财经上,从此大陆贸易由他独占,以往受的闲气一扫而空,再痛快也没有了。于是在永正五年的二月,大内义兴奉了义材,率领大军往京都进发,很快就到了安艺。这时京都人心惶惶,都在纷纷传说义材要到。新接任为管领的细川澄元,没有作战的经验,将军义澄更是胆小,大家逃命要紧,就这样义材慢慢地一步一步进迫,经濑户内海,在堺港上陆,受到了畠山政长的遗子和细川高国等的欢迎,兵不血刃堂堂地回到了他睽违十四年的京都。这是永正五年的六月十八日。

七月初一义材恢复了征夷大将军的职位,任命大内义兴为管领,兼任京都附近的山城守护。义材总算是酬庸了他的恩人。 义材复职,是奉了天皇的诏书,同时诏书里也免了义澄的官爵。按理义澄已被废为庶人,应该没有任何力量,但是他的旧部依然拥护他,因此遂保持着相当军力。义材对于他这位堂房兄弟,确实没奈何他。忽然永正六年的十月,一天夜里,一群强盗闯进幕府行刺,义材奋勇格斗,居然让他手刃四人,其余的逃走,他自己虽也受了九处创伤,幸而都非要害,他深信这又是天助。他料定是义澄指使,派人到近江搜索,都没有发现义澄的行踪,但是不到两年,义澄忽然得病而亡了。这又是天助,义材充满了自信。 义澄虽死,但是他的管领细川澄元仍然拥有重兵。他联合了他的族弟发动了庞大的攻势,进犯京都。义材用了大内义兴以退为进之计,退到丹波。澄元的大军占领了街道纵横的京都之后,无法集中无法互相呼应,士兵的情绪又松弛,这时义材突然以雷霆之势,四面反击,澄元措手不及,仓皇逃脱,他的族弟死于军中。

这次大捷之后,义材意气飞扬,真的自以为是有天助,对于他两位得力助手:大内义兴和细川高国,嫌他们不够恭顺,事实上他们也没有拿他当主子看待,就在自大狂和自卑感交杂的情绪中,义材终日如坐针毡,终于有一天为了一件对他不够礼貌的小事,他大发火,赌气不干了,离开京都,走到近江一个小镇市里躲起来。大内义兴、细川高国尽管没有重视他,但究竟他是钦命的将军,于是好说歹说又把他请了回来。他这以退为进的策略,又奏了功。 总算过了几年安静日子,到了永正十五年,大内义兴不能不回去了。他由山口周防领军出来时,随从人员众多,安居在京都耗费太大,同时,他的邻国石见,觇他久留京中,无暇兼顾,颇有蠢蠢欲动、觊觎他老巢的迹象。他只好辞了管领的高位,率众回山口了。 他走了之后,京都防务薄弱,消息灵通的细川澄元见有机可乘,立刻动员,进犯京畿,高国去迎战,杀得大败而归。高国于是建议仿效前次方法,放弃京都,诱敌深入。但是义材不肯依他。义材对于高国已经十分厌恶,他想澄元若来,不会比高国更坏,因此不愿再逃。高国碰了钉子之后,只好独自退往近江。澄元却不鲁莽,他只派了手下部将进入京都,自己则在摄津守候。京都果然是陷阱,高国回师包围,杀了澄元所派的大将。澄元虽然没有中计,但正在病中,闻讯病情加重,不久病死。 高国得胜还朝,气焰更盛,对于义材不合作的态度,百般嘲谑,义材忍受不了,这次他真的出走了,投到了他旧部畠山尚顺旗下,领兵来讨伐高国,被高国迎头痛击,逃到阿波。 没有了将军的高国,缺少了号召的力量,正彷徨不知所措的时候,赤松义村拥了足利义澄的遗子十岁的义晴来挑战,高国大喜,他赶走了赤松,把十岁的孩子迎了过来,奏请天皇,任命这孩子为征夷大将军。 义材听到高国另立了一位将军,又发动了一次反攻,仍然溃败!到了大永元年三月他逃到了淡路,不久奉诏再度被免了征夷大将军的职位,两年后冷冷清清地死了。得年五十八岁。他一生流浪,几次改名,初称义材,改为义尹,最后又改为义植,名虽改,但命运似乎并未转好。 义材殁后,将军更不值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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