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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割据局面的形成

日本史话 汪公紀 4791 2023-02-05
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教被他的属下赤松满佑所弑之后,日本全国的形势陡变。威镇四方的雄狮骤然去世,森林里的百兽都各自称王了。 噩耗初传出时,幕府惊慌万状,不知所措。对这乱臣贼子不能不讨伐,但到底由谁领军出征,很费周章。赤松据有三郡之地,是否他还另有支持者为他撑腰,有没有把握将他一举成擒很成问题,而最严重的是,义教的嗣子义胜只有八岁,幕府是个群龙无首的空组织,谁也不能发号施令,拥有武力的各郡国的长官,各自保疆土,深怕一旦领兵去管闲事,就可能被第三者乘虚横袭,丧失了自己的所有,因此踌躇观望。僵持了两个多月之后,才由山名持丰率领了大军,进行讨伐。山名家和赤松早有嫌隙,山名家本来就是大族,在南北朝纷争的时候,由于反覆无常,很得了些甜头,领地扩充到全日本六分之一的区域,到了足利义满时代,才被义满所抑制,将山名家的一部份领地美作,赏了给赤松。这时山名持丰以讨贼为名,其实是要夺回他原有的旧藩。经过几次血战,逼近了赤松满佑的播磨郡白旗城,满佑自知不敌,和他兄弟义雅都切腹自杀,长子教康逃到了伊势,也被人杀了。他所有的三国之地,都由山名家族的人瓜分了。大逆不道,敢于弑征夷大将军的,尚是首见。这时告了段落。

义教被弑之后,他的嗣子义胜袭位为征夷大将军,是个八岁的顽童,好骑马。他的母亲日野重子,是名门之女,日野这一族是藤原家的旁支,世代书香以文章供职朝廷。足利义满和日野家的小姐缔婚后,足利家的媳妇几乎清一色都是娶自日野家。义教的两位妻室,宗子、重子姊妹都是义满夫人日野康子的姪女。宗子没有生育,重子除了生义胜之外,还生了一个男孩,两兄弟的性格却迵然不同,哥哥好武,一天都皮个不休,弟弟文诌诌好静。结果好骑马的顽童,终于一个不小心,坠死在马下。年仅十岁。于是由差两岁的弟弟继任为征夷大将军,他本名义成,但发觉成字,也是由戈字而成,深怕又会动了干戈,因此改名为义政,不过尽管改名,还是没有用处,他一生都不断地在干戈中度过。

幕府这时完全没有力量,各地的守护、大名各自为政,他们所管辖的区域视同私产,贪婪无知,只懂如何搜括,而不顾老百姓的死活,因此饿殍满野,遇到了水旱灾害的时候,死亡的人数常达万余,后花园天皇有诗,活画了当时的景况: 残民争采首阳薇,处处闭炉锁竹扉;诗兴吟酸春三月,满城红绿为谁肥! 天皇看得清楚,可怜他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冷藏人,只能以诗来唤起执政者的注意,但是谁也没有来理会他,这首诗仅仅成为历史的文献。 在这种情况下,老百姓那里还能受得了,一波又一波的反抗苛政,虽然也有大规模的揭竿而起,但是乌合之众,毕竟敌不过久经训练的武士群,都在无情的刀剑之下,白白地牺牲了。苛政于是依然继续,上层阶级的权贵依然作威作福。生长在深宫里的义政,这时二十一岁了,虽然他早就有了几位情妇,但在多妻制时代,出身微贱的妇女不算数,于是正式议婚。他母亲的亲姪孙女日野富子,是大纳言日野胜光的妹妹,出落得秀丽娇艳,年方十六,正好门当户对,迎娶过来做了征夷大将军夫人。

义政虽然袭位征夷大将军,但他为人懒散,不爱理事,尤其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更是从此不朝了。幸而母亲重子能干,替他掌舵,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结婚五年之后,富子夫人才生了个女孩,以后又久久不孕,于是有人进谗说是今参局使了法术,让夫人生不出男嗣来。今参局是义政的侍妾,在富子夫人没有过门前,早就深被宠幸,但自从义政和富子结缡之后,便秋扇见捐,不过她知书达礼,仍然帮同太夫人处理各种事务,是府里的一把能手,当然为人所忌。妒她的人有心陷害她,造她的谣言,说她会禳祓,能驱使鬼神。而这时是个极其迷信的时代,只要有人传说,便有人相信。富子信,富子以外的人也信。富子不但信并且大怒,恨之入骨!不管是否今参局真有驱使鬼神的本领,她强迫义政将今参局充了军,在半途中又把她杀了。

富子杀了今参局之后,今参局所遗留下来的各项事务,都由富子本人来接办了,于是她再进一层,俨然参预朝政,尝到权势之后,她更目空一切,飞扬跋扈起来。过了四年,太夫人重子病逝,所有大权集中在富子一人手中,义政乐得逍遥,任由老婆去天翻地覆地使威弄权,这样又过了几年,义政已将年届不惑了。美中不足的是富子还生不出儿子,今参局的暗影不断冲击他,她可能真的会法术,富子恐怕真的生不出男嗣来,如果我没有男嗣,大将军之职由谁来承继,由谁来任家督。而家督的地位十分重要,除了负传宗接代责任外,家财的管理、土地庄园的保有都由他担承,不能不早行决定,以备万一,如同国家之内立太子一样,必须熟筹预定,因此义政不能不顾虑。 他筹思再三,结果把他已经出了家的弟弟义视请了来,要求他还俗,任家督。不过还俗并不简单,他要牺牲他在圣界里的前途,牺牲他的素志他的信仰,他安静的生活,因此他不肯改变他的初衷,尤其嫂嫂还年轻,倘若他任了家督之后,生下男嗣的话,情形就非常尴尬,他便无法再回去做和尚。兄弟二人三番两次的商议,都无法妥协!最后义政约定,倘若真的富子生了男孩,就让这男孩去当和尚,家督的地位不变更,由义视担任。

义视得到了乃兄的保证,才开始蓄发还俗,而就在这时富子怀孕了,鬼神真会捉弄人,十月怀胎,说是不会生男嗣,已经三十四岁的富子,居然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来了。 眼巴巴地期待了将近二十年,又被人诅咒过说不会生儿子的富子,居然一索得男,怎能不喜出望外!但是自己的丈夫却将家督让给了小叔子,断送了宁馨儿的前程,要他去当和尚!她恨极气极,于是本来卿卿我我的恩爱夫妻,变成终日勃溪的冤家了。 大错已成,无可反悔,但是在义政心中何尝不恨自己鲁莽,误信今参局真的会法术,为了祖宗后代做出了不可饶恕的决定,他只有自暴自弃,本来懒散的他从此更懒散,觉得对不起富子,躲着她避着她,每天以酒浇愁,外事一概不管了。 富子呢,却和她丈夫不同。她积极想挽回义政所铸成的大错。幕府里最有力量的权臣,是细川胜元,位为管领,等于宰相。在义政决定把家督之位让给义视时,就同时任命胜元为义视的执事,辅佐一切。因此义视有一位强有力的支柱。富子为了要除义视,就先得找到一位能够对付胜元的人,居然被她找到了。

山名持丰在幕府里的职位是侍所别当,侍所是管理武士的总机构,而别当是首长,因此所有武士都由他指挥,等于元帅。他自从灭了弑君的赤松满佑一家之后,将赤松的领地吞并,恢复了他祖业旧观,实际上他的实权已经不亚于将军。并且他还是细川胜元的岳丈,他目空一切,十分跋扈。某次为了干涉别人的家务,烧了人家的房屋,被幕府判罪处罚,由于胜元的斡旋,只免了他别当的职位,让他回到自己的领地里去,就在这时,他们翁婿之间发生了误会。是胜元的族人细川成之多管闲事,认为赤松这一族,祖上数有功于幕府,如今落得家破人亡,十分可悯,建议幕府当局,是否可以本着兴亡继绝的原则,让赤松的后裔获得一席地,容他能自治。糊涂的义政准了所请,没有征得山名持丰的同意,把他占有赤松家旧领播磨郡,还给了这位赤松后裔,山名持丰大怒,等赤松来时,就在半途中把他杀了,这还不能平他的气。他只觉得细川成之是胜元的族人,胜元何以不在将军发布命令以前加以阻止,胜元应该知道赤松是我仇家,播磨是我领属。因此他对胜元有了很深的误会。

其次是胜元婚后,久久没有生育,于是就由岳家领了一个孩子为嗣,不料领过来之后,接二连三地生了几个男嗣,既然是至亲,就把领来的孩子退了回去,这也使得老岳丈不大高兴。 富子侦知他们翁婿不和,于是在极秘密里,写了封信给山名持丰:吾欲立孺子,而义视业已为嗣,胜元辅之,不可撼也,愿公为吾图之。她开门见山地请求持丰帮忙她立孺子。 恰巧这时有好几家大家族,也发生了和将军家同样的情形,他们都要求持丰或胜元主持公道。因此持丰接到富子的密函后,便决意帮助富子去辅佐她的儿子义尚去对抗胜元、义视。 应仁元年的正月,先是畠山家出了事,过继来的儿子和后来的孩子争产业,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虽然幕府下令不许其他各族介入,但是没有用。首先出兵帮助那后出生的,是山名持丰,立刻细川胜元也出兵帮助那过继来的儿子,于是大战开始。

细川胜元首先把天皇和将军一家都安置在他的管辖区之内,等于软禁,占据了幕府以东的各地区,号称东军,而山名持丰则在幕府的西方,称为西军,京都化为战场了。这是西历的一四六七年。 这是一场惨烈而极长的战争,京都的市民遭受无情的抢劫杀戮。市容、庙宇、宝刹蒙受了破坏焚毁,一个美丽繁华的首善之区,变成遍地血腥的瓦砾场。 根据《太平记》的记载,东军人数是十六万,西军是十一万,双方合起来至少有二十余万人挤在京都的街衢中巷战,混乱的情形实在难以想像,而这样的战争居然持续了七年之久。 在这七年中,有了很多奇特的变化。 软禁在东军阵营里的义政、富子夫妇以及他们的儿子之外,还有天皇一家,这时候花园天皇已经禅位给他二十三岁的儿子成仁亲王,自己出了家为法皇。皇室这时可怜得很了,一切都要仰仗幕府的鼻息。而幕府对这位穷亲戚似的皇室,百般苛刻,使得例行的典礼都不能举行,连朝仪也不能不废止,偶尔非召集一次庙议不可时,公卿大臣穷得连服装都穿不整齐不能出席。

被指定为家督的义视,为了避免卷入到政争里,他早就在这次大冲突以前,避到了伊势,投奔到老友北畠教具的治下。但是开战以后,细川胜元(他的支持者)以及长兄义政都邀他回京都,于是他又回到了是非之地来,回来之后真是如跳进火坑里一样了。富子如何能放得过他,除了给他看极难忍受的白眼,给他听极难忍受的揶揄,凡是婢仆捧来的食物饮料,他都不敢碰,其中可能有毒,无疑的富子是要他的命,终于义视受不了,偷偷逃出东营投到西军去了。 义视到了西军之后,西军大喜,他们正是缺少这样的一位贵人,立刻拥他为统帅,尽管他还没有当成将军,但仍然称他为将军,以号召全国的郡守。这时战乱扩大遍于全日本。东西两军在京都有明确的界限,但在地方上由于双方首领所有的领地,犬牙相错,调兵遣将、运送粮草往往非经过敌区不可,谁也不肯让对方顺利通过,结果当然是混战,一片干净土都没有了。

细川胜元气极了,义视等于背叛了他,但是高兴的却是富子。义视自毁前途,放弃了家督的地位,当将军的资格,替义尚开辟了一条宽宏的大道,不需要去当和尚了。他转眼已经八岁,就位为家督,到了文明五年,西军的山名持丰以七十岁的老龄逝世,又过了五十天,东军的统帅细川胜元也死了。于是和平有望,富子爱子心切,希望他赶快大红大紫起来,而另一面她那不成材、整天只知享乐在醉乡里的丈夫,也乐得有人替他背包袱,他索性让位了,小义尚就这样接位足利系的第九任征夷大将军。而这孩子确是聪明过人,有文采,好武略,虽然不太健壮,但极有胆量,十五岁后他就正式管事,也能领军作战,不幸因病死于军中。富子把她亲姪女嫁了给他,可惜夫妻不和,也无所出,死时只有二十五岁。 义政在政治上,确实不成材,但他在艺术方面不能不说他颇有成就,今天日本的茶道、花道、庭园的布置,都是由他创始。室町时代的东心文化是由他而产生。他不顾老百姓的死活,在大乱之后已经极为穷困的时候,他仍然连发了十三次的所谓德政令,实际上是征税,来营建他预备去归隐的豪华别墅银阁,虽然暴戾之至,但建立了日本特有的艺术风格,风靡了今天的世界。 至于富子,她是一场大战的罪魁,五十多岁时爱子义尚死、丈夫义政死,都是由她办理后事,可以说老运相当悲惨。不过她的养子义澄在她晚年继任了将军,依然过了几年好日子,死时五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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