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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南北朝抗争的开始

日本史话 汪公紀 6415 2023-02-05
元弘三年(西历一三三三年),后醍醐天皇像凯旋的大将军一样,前簇后拥地堂堂回銮京都了。但是他毕竟和凯旋的大将不同,胜仗不是他打的,只不过他捡到了个现成,无功可言。在他头脑里并没有如何收拾疮痍、休养生息的打算,满以为幕府被消灭了,旧秩序恢复,所谓的王政复古立刻实现,又可从从容容地过那唯我独尊、万人景仰的逍遥生活了。不过这是梦想,事实上摆在眼前的是雄赳赳的武将,一个个气焰万丈,等候封赏。虽然其中多数是见风转舵的投机份子,但是如果没有他们,北条氏怎么能够这样轻易地崩溃,这仗还有得打,并且胜败之数,尚在未定之天,凯旋谈何容易,因此这批降将是关键人物,论功行赏,最高,应该是他们,而功第一无疑的是降将中的翘楚,足利高氏了。

足利是二百余年前源义家之后,源义家在征伐虾夷的两次战役之中,都立过殊勋,死前留下一张遗言,写道: 七代之后,我子孙必有出任天下之政者。 他七代孙家时,那时已经因为累代在下野的足利郡足利庄食邑,取姓为足利,看到祖先的遗书,总是悒悒不欢,因为他始终没没无闻,自惭庸愚,愧对他那赫赫有名的祖先,因而自杀,他自杀前,也写了一祈祷文,文曰: 至恳八幡大神见怜,余自愧无状,今特缩短生命,以求三代以后之子孙,有能完成我祖父之夙愿者。 家时便是高氏的祖父,恰好是三代,后醍醐天皇对高氏特别垂青,赐改了他的名字高氏为尊氏,尊是取自天皇自己的名字尊治,以示优渥,真是宠信之隆一时无两了。 其实论复辟之功,除了楠正成以外,应该轮到皇子护良亲王,才称允当。在天皇蒙尘的当时,亲王和楠正成配合得密切无间,到处散布流言,组织地下活动,为了增长声势,亲王自愿为僧,以联络各大寺院的僧兵,虽然屡次为幕府所察觉,更加以逮捕,都被他逃脱,最危险的一次是当楠正成失守赤坂城时,亲王也在阵中,于是落荒而走,只身逃到了奈良的般若寺,不幸又被人发现,报告给幕府的驻兵,立刻般若寺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亲王想除了自杀以外,已别无他法,正想寻地自裁时,走到藏经楼里,看见有三口大柜,其中之一是开了盖的,他便躲了进去,把经顶在头上,拔出短剑,万一被发现,他就饮剑而亡。追兵搜来了,看见大柜,那两口关了的可能有问题,便去搜看却一无所见,于是又走到别处搜寻,亲王这时自觉不妥,便走进了已经搜查过的柜里去,一会搜查人果然回来搜那口开了盖的经柜,也毫无所得,放声大笑而去!

虽然他屡次都能大难不死,最后仍然逃不过奸人的谗言。镰仓底定之后,他发觉征夷大将军的职位虚悬,有人觊觎,他密奏父皇,毛遂自荐,当了将军。他是想这样便可以断了野心家的念头,以免有人去师法百余年前的源赖朝的故技。他是防足利尊氏,他觉得尊氏是个貌似恭顺而内藏奸诈的危险人物,他劝过天皇乘他羽翼未丰的时候,及早翦除,但是天皇不肯。 他对足利防范,足利焉有不知之理,于是双方结下了誓不两立的深仇。护良自恃他与天皇是父子骨肉之亲,又是复辟的功臣,谁还能动他毫发,纵然得罪了尊氏,料想尊氏也奈何他不得。但是天下事偏偏有意外,尊氏却有一位极有力量的余党,那就是天皇的宠姬藤原氏,藤原氏跟随天皇一同逃过难,在隐岐一同吃过苦,算得上是同命鸳鸯,她与天皇生了好几位皇子,在她想如果护良继位为天皇,她的儿子便没有份,因此在她心眼里,护良最好是去当和尚作为寺院的总住持,她怂恿天皇去劝护良,而护良早有警戒,婉拒了天皇的建议,天皇虽然明白护良的用意,但是藤原氏却认为护良是谋登大宝。于是看护良如眼中钉。尊氏设法结交了她之后,两人便不断地进谗,毁谤护良,而枕边人的哭诉最有奇效,天皇对于这位恩重如山的爱子,居然起了疑,建武元年(西历一三三四年)的十月二十二日,尊氏拿了伪证,说是大将军谋反,就在当夜,天皇派兵把护良押了起来,罪名是叛逆。

根据《日本外史》,护良被囚之后,托所识的宫女上书给天皇,原文真是一字一泪,文曰: 复生者数,焦思运筹,遂得底诛夷之绩,而不图获罪于此,仰将诉天,日月弗照不孝之子,俯将哭地,山川弗载无礼之臣,父子义绝,乾坤共弃,臣不敢复有望于世也,倘宥死刑,削籍归佛,臣终身毋悔,抑申生死,而晋国乱,扶苏刑,而秦世倾,圣明盍延古以鉴今 他这封信根本没有递到,被藤原氏吞没了。 半个多月后,又由宫里把他送入虎口,押到镰仓足利直义处,由他监管,直义是尊氏的胞弟,等于准许尊氏随时处决这位金枝玉叶的亲王。 尊氏意气飞扬,他最忌惮的劲敌,现在在他掌握之中,从此他有完成祖上夙望的可能。而事有凑巧,北条高时的次子时行尚在人间,高时兵败自杀时,他才得几岁,在荒乱中,被家人救出,躲到信浓,隐姓埋名,暂时混过几年,但是因为他是北条家仅余的嫡子,不论是仇家、是旧部,都在到处搜寻他,等到大局稍微稳定之后,北条的旧部死灰复燃,于是簇拥了他,聚集了五万人,想乘虚而入,来攻镰仓了。守镰仓的足利直义闻风而逃,在逃走之前,他命人把囚在东光寺土牢里的护良亲王杀了,亲王死时只得二十八岁,可怜他赤胆忠心辅佐父皇夺回了江山,反被父皇出卖,身首异处死于土牢之中。

镰仓被北条时行占据之后,京都震恐,出兵讨伐叛乱,天皇不得不仰仗尊氏,尊氏于是乘机拿起乔来,果然如以前护良亲王所料,他要求征夷大将军的名义出征,一改他以前恭顺听命的态度,天皇这才恍然觉悟到护良亲王确有远见,尊氏是个极难驾驭的不羁之徒,此时悔之已晚,而大错已成,更错的是他没有刘邦的豁达,也没有张良的智谋,征夷大将军的空名他硬是不肯颁,只准尊氏以征东将军的旗号讨贼,尊氏悻悻而行,心中反意已决,建武二年的八月初二领兵东征,势如破竹,八月十九日他已经克服了镰仓,北条的残众纷纷溃散。他大功告成后,本来应该班师还朝报捷,他却趦趄不前,一方面为酬劳有功的部属,另一方面他自知功高震主,忌他的人会来暗算。于是他便自封为征夷大将军,管领东国。这等于反了,天皇一时无计可施,只有静待观变。

从上野起义东归的武将新田义贞,自从还都以后,很受宠信,出入宫禁,成为御前近臣,他色胆包天,在宫中居然勾引近侍,为天皇所发觉,天皇并未加罪,反而成全了他,将近侍赏赐了给他为妻,这一殊恩引起了无数人的嫉视,最恨他的就是他的故主足利尊氏。 尊氏占领镰仓之后,论功行赏,奖励出力的士卒,首先将新田在关东的土地财产没收,分给了他人,新田闻讯大怒,他即刻上书数尊氏八大罪,然后请缨讨贼。天皇览奏十分欣慰,这时熟悉关东地区形势的武将,也只有新田一人,于是决意讨伐,到十一月下诏任中务卿尊良亲王为上将军,新田义贞为大将军领兵出征,另外檄令驻屯在东北边界州地区的北畠显家袭击镰仓。 官军的部署虽然周密,但是双方的士气却有悬殊,尊氏对于袍泽一向宽厚爱护,他所收容的武士大都是些冒险犯难的亡命之徒,侥幸得胜,便能飞黄腾达,获得封侯之赏,因此个个奋勇。而天皇这面,过去赏罚不当已是有目共睹,谁还肯卖死力!在接战初期双方互有胜负,但是官军里逃兵越来越多,新田不得不退却,尊氏的大军进迫京都,守军经过十天的厮杀,防线被冲破,尊氏进入到京都,后醍醐天皇不得已又逃往比睿山里去,投靠寺院的僧兵了,时为建武三年的正月十一日。

正紧急时,忽然一支勤王军队勇不可当,把尊氏的兵将杀得大败,为首的一名小将跃马持刀,是奥州的太守北畠显家,奉旨由远远的东北赶来赴援的,显家是北畠亲房的长子,十六岁就被任命为太守,他父亲官大纳言,是后醍醐天皇皇子世良亲王的师傅,世良亲王不幸夭亡,亲房痛悼之余削发为僧,后醍醐天皇复辟之后劝之还俗,并且晋位为从一位的大纳言,镰仓克服之后,东北地区需人镇守,天皇特地起用了他的儿子,是个英俊老成智勇双全的小伙子。这时他来救驾,会合了新田、楠正成的军队,在圆城寺夹击尊氏,打了一次漂亮的大胜仗。不过尊氏的兵多,有几十万人,而官军方面兵不满十万,楠正成又以智取胜,解了京都之围,尊氏狼狈得不敢东退镰仓,只好向南奔筑紫。天皇还幸京都之后,便擢升显家为权中纳言、陆奥大介兼镇守府将军,统领陆奥、出马、常陆、下野等地区,建武三年二月里他离开了京都回任,他回去不到四个月,尊氏又领了大军由九州进犯京都了。

尊氏退往九州的途中,喜出望外地得到了废帝光严的旨令,从此他便不是叛军,而是另一位天皇的部属,名正言顺地招募军兵,正正式式地飞檄讨伐新田义贞,要清君侧了。 新田误了大事,当尊氏败走的时候,楠正成劝新田应该乘胜追击,但是新田舍不得离开他乱离后重聚的娇妻,迁延了三个月都没有动,失了戎机。在这三个月当中,尊氏重整军旅,击破了菊池武敏之后,挥兵北上,新田义贞这时刚驻屯到兵库(今神户附近),闻讯大惊,飞书告急,朝廷震动。京都的兵本来就不多,而一部份已经由新田率领而去,后醍醐天皇不谙军事,下令楠正成去驰援,正成奏道:尊氏率领了新募的兵将,又连连得胜,其锋甚锐,我方以疲惫之众去格斗,必败无疑。所以不如请陛下再幸比睿山里去,召还新田,让贼众古据京都,我就回河内,断绝贼兵的粮道,这样贼兵日散,我兵日聚,夹而攻之,可一战而破也,总之最重要的是在求胜!他这番意见,诸公卿都认为有理,唯独参议藤原清忠说不可,他说贼虽众盛,但王师有天助!于是后醍醐依了这位相信天助的腐儒,命令楠正成去前线援助新田,楠拜辞天皇之后,对他十一岁的儿子正行说道:你虽然年轻,但是也已经过了十岁,好好记着我今天的话,这次的战役,系天下之安危,恐怕我再看不到你,倘若我战死,那必然是足利氏的天下,你千万不能降敌,族里只要还有活着的,你就带领他们到金刚山去抵抗,以身殉国,有死无他。说罢,解下天皇所赐给他的宝刀,交给了正行,正行要跟他同去,他把正行赶了回去。

正成到了兵库,与新田会合,两人相互诀别,喝了一夜酒,第二天接战,新田率三万人抵挡尊氏的水军,而由正成去对付尊氏的弟弟直义所领的陆军,陆军号称五十万,而正成只有兵七百人,很快就被包围,正成和他的弟弟正季拼命死战,几次冲到直义马前,都被人救去,正成兄弟还剩七十三骑,本可以突围而走,但正成根本不想活,兄弟二人进到一间老百姓家里,他解开甲胄,身上创伤累累,问正季道:你死后怎么样?正季回答道:我愿七生人间以杀国贼!正成欣然叫道:对!于是两人相向坐,取出利刃,对刺而死。 新田义贞也大败,三万骑剩了残兵六千,回到了京都,王师终于没有得到天助!天皇只有再逃到比睿山里去。六月,尊氏又进入京都,他于是派兵分路进攻比睿山,不过比睿山却是座易守难攻的所在,奇峰险涧接踵皆是,屡次进犯不但未能得手,反而损折了很多兵将,尊氏便不择手段,使用诈降的方法,诓后醍醐天皇自投罗网,后醍醐也不是真的糊涂,既然有一线言和的希望,当然要试一试。新田闻讯大惊,如果天皇真的到了尊氏营里,那以往的辛苦,不但等于白干,并且他们这一批忠心耿耿的人,都成为叛党了,于是群列阶前,希望天皇重加考虑。但是后醍醐很坚决,不过他也顾虑到尊氏的谈和是骗局,因此他嘱咐恒良皇太子以及尊良亲王,都依附新田到北部越前地方去,另辟新据点,双方洒泪而别。

尊氏的和谈,果然是计,光严帝厌倦尘世,让皇位于胞弟,称为光明天皇,但来的目的,在器而不在人,后醍醐及他的随从到京都之后,便成俘虏,尊氏将后醍醐关在花山院,要求他把神器交出来,后醍醐顽强拒绝。 尊氏的胞弟足利直义也是狠心人,天皇的随从,凡是倔强的,都被他杀了,留下了一位和顺的文人三条景繁,景繁心细,他察看环境,发现有逃脱的可能,经过详细的策划,于是在十二月隆冬之夜,请天皇换上女装,跨过一道颓墙,扶天皇上马,自己背着神器,两人就在伸手不辨五指的暗黑中,逃出魔掌,拂晓时两人已经到达穴生,由忠贞的僧侣护送到吉野山里。 楠正成死后,他的儿子正行闻讯大恸,就要拔出他父亲留给他的宝刀自刎,被他母亲看见夺了下来说:你怎么这么糊涂,父亲叫你回来,难道是要你回家来自杀的!是要你讨国贼,报父雠!正行恍然大悟,这时听到天皇驾临吉野,赶了去接,天皇大喜,立刻任他为检非违使、左卫门尉,并兼河内的太守,吉野、河内、纪伊等地方的武士都前来集合,官军又有了局面,就在吉野建了行宫,号令四方了。

后醍醐天皇在吉野建立据点之后,声势复振,历史上称之为南朝,以别于在京都的北朝。老臣北畠亲房建议今后在偏安之局的状况下,规复之策,唯有稳固据点,再去四处放起野火,使得尊氏疲于奔命,不得安宁,然后俟机直捣巢穴,后醍醐依了他计划,派遣了他所有的皇子封为大将军,分头到各处发动,号召讨伐尊氏。 建武四年新田义贞扈送恒良皇太子和尊良亲王,千辛万苦地穿过尊氏的领域,好不容易到了越前的金崎城,这金崎城是个天险之区,东、北、西三面都是临海的峭壁,南面可以与杣山城互为犄角,再远一点还可以与越后、上野联络,同时北畠亲房的儿子显家奉到旨令,由奥州出兵,旗开得胜,迫近镰仓了。在这样有利的形势下,吉野的小朝廷充满了乐观与梦想,以为收复京都是极有希望了。 除了吉野之外,北畠亲房还经营了另一处据点伊势,是神宫所在地,他耗了两年的时间联络了当地的豪族,使他们倾心内向,奉文采翩翩的宗良亲王,让他在伊势生了根。 不过春天一过,形势又逆转,金崎城虽然难攻不落,但是城小无粮,禁不起长期围困,杣山的援军又不来,新田义贞、义助兄弟只好突围到杣山去请救兵,可怜杣山也只有兵五百人,并且甲马都不全,逡巡了两旬,无计可施,金崎城里只好杀马充饥,马都吃光,终于陷落,尊良亲王自杀,恒良皇太子被俘,押到京都。 新田义贞在杣山招兵买马,到了夏天有了转机,义贞的次子德寿在上野,听到北畠显家领兵西上,于是也聚集了兵丁响应,显家所向无敌,克服了镰仓,应该绕道来与新田会师,却一路南下直趋奈良,这时已经是雨雪霏霏的冬天了。 北畠显家可能是自信太强而贪功,也可能根本不愿和新田合作,他竟单独冒险前进,第二年五月进入奈良后,却在石津吃了大败仗,伤重而死,死时仅得二十一岁。闰七月,新田义贞击破了尊氏的部将足利高经,正想再追踪时,为流矢所伤,自杀而亡。他美丽的娇妻正在寻找他,走到途中听到噩耗大恸,削发为尼了。 北畠显家战死后,他原来的据点不能放弃,他老父亲房便请缨前去接替,后醍醐命义良亲王随同前去,并且任命显家的弟弟显信补镇守府的将军,由海路转赴陆奥,船行了十天之后遇见了台风,老亲房所乘之船侥幸未大破,被风吹到常陆,唯独他达成了志愿。 后醍醐天皇子女很多,长子护良受冤最惨,已如前述,三子宗良很早就入空门,当了天台座主,元弘元年北条高时派兵犯阙的时候,他指挥僧兵作战,也极为英勇,后醍醐复辟后又回任天台座主,是位很有修养的文士。四子恒良立为皇太子,在金崎城被俘,押解到京都,为了回护新田义贞的安全,假说新田已阵亡,使得尊氏兄弟空欢喜了一场,及至尊氏后来发觉是受骗,怒极就将他鸩死。次子尊良在金崎城陷落时自杀。五子义良在奉命与北畠亲房同赴东国,遇到台风船只大破,吹回到吉野附近,不得已折返。六子怀良最小,和几位兄长一样都拜命为大将军。 接二连三的败报,使得后醍醐心灰意懒,皇太子恒良亲王已经殉国,此时幸而义良海难归东,总算后继有人,到了延元四年秋,后醍醐生了病,延到八月十五日,他自知不起,将皇位让给了义良亲王,翌日他便溘然长逝了,行年五十有二,他在位二十余年,几乎每年都在战斗中,笃信佛,死的时候右手抚剑,左手持一部《法华经》,是一位悲剧人物。最不该是听信了谗言,摧残了自己的亲骨肉,不但自坏长城,也留下了千古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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