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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平治之乱与平清盛之崛起

日本史话 汪公紀 6367 2023-02-05
保元之乱后,武士的气焰越发嚣张,有野心的文士们也感觉到倘若不与武士结交,终究不能成大事,武士成为天之骄子,连天皇也少不了他们。从此他们特殊地位奠定,日本重武轻文了。 后白河天皇在保元之乱中获得了胜利,复杂的皇室体制,由于鸟羽法皇之死,崇德上皇之窜,总算单纯化了,院政自然解消,大权集中到天皇手中,一切发号施令统一了起来,事情好办得多了。在保元初期,的确有了复兴的气象,美好的典章旧制一一恢复了起来,所谓的朝仪又重见于当时,主持这些政事的,是一位三朝元老藤原通宪,他博学多才,在鸟羽、崇德、近卫三朝之中,历任外官,屡迁才膺任为下日向的太守。仕途对他不算顺遂,颇有怀才不遇之感,尤其他精于相术,自己左看右看,总觉得面现凶相,终究会不得好死。于是他在近卫天皇的天养年间,转官少纳言的时候,看破了红尘,别了老妻子女,决心去做和尚了。他本来饱学,对于掌故典礼尤其精通,一旦弃官而去,朝廷之中少了一位博古通今的达人,使得刚刚得意的左大臣藤原赖长,登时失去了一位可以随时咨询的活字典,免不了要嗟叹地说:这是天亡我国了!通宪出家以后取名圆空,不久又改名信西,但说也奇怪,时来运转鸿运当头连城墙也挡不住,他当了十年和尚之后,近卫天皇以冲龄夭逝了。在皇室的夺权斗争中,一位冷门王子拾到了便宜,一向没有人理睬的雅仁亲王,忽然荣膺大选,一夕间变为后白河天皇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最幸运的却是这位半生蹉跎的文士和尚藤原信西,他的妻子朝子原是雅仁亲王的奶娘,是个贤慧的淑女,她的父亲也是在朝为官,官居纪伊的太守,因此她的同僚也就称她为纪伊局了。她侍奉养育这位王子也备极辛苦,此时她算出了头,升任二位的女官,号称纪伊二位了。信西有这样一位贤内助,朝夕在天子左右侍奉,当然得到不少便利,于是他便施展出当世无双的才学来,为后白河天皇效命。所以在保元初期有了辉煌的成就,可惜为时不久,这位后白河天皇经过两年的单纯天皇统治之后,又恢复了院政,他是不肯背弃当年和鸟羽法皇的约定,决定禅位给他十六岁的长子守仁亲王,号称二条天皇,这位王子自幼由鸟羽法皇的宠妃得子号称褔门院抚养,是个娇养惯的宝贝孩子,现在一朝得权,自然也要玩弄玩弄,而恰好小天皇的周围有一群青年才俊,个个都摩拳擦掌地想一显身手。不过羽翼已经丰满了的信西,虽然遁入空门,无意仕道,但他胸怀大志,一心想辅佐王室,提高天子的地位与威望,他尽力压抑摄政家的气焰,凡是能削弱摄政家的举措,他就毫无忌惮地推行,他逐渐收回摄政家的庄园,解散他们的武力,而将这些人力物力都集中到营建皇室美轮美奂的宫殿,居然在两年之内,把以前烧毁了的内廷,全部恢复了旧观,请后白河迁进那巍峨的殿堂里去。他干得起劲,虽然没有正式的官位,但言听计从,比宰相的权力还大,这真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因此这班新贵想要有所冀求,总会撞着这位不肯通融的硬汉。偏偏这时有个不懂事的小伙子,出身仕宦之家名唤藤原信赖,很受后白河的宠信,宠极而骄,乘着朝廷改制,以为有进身的机会,于是要求任近卫大将。此事被信西知道之后,他便期期以为不可,不但口谏,并且大作起文章,把唐朝安禄山的事迹画了三卷手卷,历述安禄山如何得宠,又如何恃宠跋扈,再如何领兵叛国,呈请后白河阅览,就这样把这位信赖先生描述得不可信赖,当然近卫大将也当不成了。

心浮气躁的信赖受此打击,恨得他咬牙切齿,焉肯就此罢休,他于是便去联合一批不满信西的人,想要除了他。首先他看中了源义朝,义朝在保元之乱中,战功第一,是他主张对敌先发制人,实行夜袭的,同时他的一族中,只有他投在后白河天皇麾下,但是信西对他却有偏见,因为源家历来和摄政家渊源最深,信西为了要杀摄政家的气势,所以在主持论功行赏时,故意的仅仅升他为左马头,一个五位的官职,而对平清盛则擢为播磨的太守,不久又转官为大宰大贰,很明显地有了差别待遇,不但此也,信西还拒绝了源义朝的一项亲事,义朝有女及笄,出落得花颜月貌,义朝视为掌上珠,他为了巴结信西,自动上门说愿意将女儿嫁给信西的儿子是宪为妻,哪知碰了信西一大钉子,他说:我家儿是个读书种子,不能做武人的女婿!如果真的轻武重文,倒还罢了,但不到几个月却替另外一个儿子讨了一房媳妇,却是平清盛的女儿!这明明使得源义朝下不了台,连番的侮辱,哪里还咽得下去,所以信赖来和他密商除奸起事时,他正中下怀,恨不得立刻动手,源义朝之外,信赖又说动了小天皇手下的近臣贵戚,都和信西有夙怨有过节的,一个个也都欣然同意参加,信西惹了大祸,从此源、平两氏之间誓不两立了。

信赖计议已定,但是因为顾忌平清盛的武力,不敢发动,而事有凑巧,平治元年(西历一一五九年)十二月初四,平清盛一家五十余人,都集合了起来往熊野去参拜神社,信赖得到消息后,联合了源义朝,率领了五百余名兵将,在初九的夜里便去包围了三条殿,同时又去烧毁了信西的住所,但是扑了个空,没有抓到信西。信西在事先仰观天象,发现欃枪星忽然横扫了过来,心知不妙将有大祸临头,他便急急忙忙叫他的妻纪伊二位躲到太后宫里去,自己跑到城南石堂山脚下掘了一个坑,钻了进去,口中一迭连声的阿弥陀佛唱个不休,谁知他念出毛病来,信赖找他不到,十分懊恼,不料有人报说:田里新来一位和尚在念佛,于是派人循声而往,把他捉牢,就地斩首。一代学人为了尽忠王室,身首异处了。

信赖此时踌躇满志,拔去了他眼中钉,成功地完成了他的清君侧,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目空一切,几天之后他就自封为大臣大将。赖山阳所著的《日本外史》写道: 信赖衣冠僭拟乘舆,坐百官上,听断庶政,百官莫敢仰视。 简直是威风极了,他除了自封以外,任命了源义朝为四位的播磨太守,又任义朝的儿子赖朝为右兵卫佐,源氏一门个个都加官进爵。 在事变发生后的第二天,还在赴熊野途中的平清盛父子一行人,被快马使者赶来报告,大惊失色,清盛本想驰往熊野后再作打算,他的长子重盛十分识大体说:不可,武臣的责任在赴天子之急,应该立刻赴难。恰好在他们的行李之内有盔有甲有兵器,于是他们便拨转马头决心北上,到了京里,平清盛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一份名册给信赖,心粗气傲的信赖以为清盛已经臣服了,不加注意。而清盛却利用他的不注意,暗地里和小天皇的近臣勾搭,说以利害,他们也都明白信赖不能成大事,于是乘月白风清之夜替小天皇换了女装,偷偷走出宫廷,躲进平清盛的六波罗的家里,第二天文武百官听说天皇到了平家,一个个也都赶去,连关白(即宰相)藤原基实,信赖的大舅子,恨透了信赖胡闹,也到了平家。同时后白河上皇也脱身逃到了仁和寺。信赖的荣华梦完了!虽然他仍盘踞着大内,但除了源义朝一党还卫护着他外,已成为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的叛逆了。小天皇就在平府里下诏讨贼,旨令清盛进兵,不过吩咐先要假装败退,引诱源家将来追,以免宫阙罹到兵燹。小天皇的战略果然成功,源家将出宫来追时,宫里无人把守。平清盛命令他儿子教盛率领精兵进占大内关起诸门。源家将追了一阵毫无所获,回到宫里一看,已经遍插了平家的红旗了,于是军心大乱,四散溃败,源义朝单骑奔关东,半途中被人骗,乘他不备将他刺死。没有出息的信赖,大臣大将都当不成了,听说上皇在仁和寺,赶去乞请上皇赦免,但是小天皇不许,清盛也说:首恶不可不诛!这时武臣的一句话比圣旨的份量还重了,于是信赖被兵士拖了出去,杀了头,总共做了十七天的春梦,一个二十七岁都未满的青年才俊就这样死了。时为平治元年的十二月二十七日,史称平治之乱。

源家将在保元、平治两役中,几乎全军覆没。主帅源义朝殉难后,他的长子义平本来已经逃脱,但听到老父枭首狱门的消息,哀痛欲绝,乔装改扮,偷偷潜回到六波罗的平家附近,预备伺机刺杀平清盛,但是被人发觉,结果父仇未报,自己先身首异处了。他的小弟弟赖朝才十三岁被俘,长得目秀眉清,器宇不凡,押到清盛面前时,居然毫无惧色,清盛下令处死,行刑前被清盛的继母池禅尼一位笃信佛祖的老太太看见,为他求情再三,清盛勉强应允,减死一等流放到伊豆,这位慈悲为怀的池禅尼救了一命,却也改写了历史。 源家将打垮了之后,平清盛已无敌手了。后白河上皇自从亲密的谋臣被杀,身边正缺人维护,尤其小天皇羽翼已丰,处处都想大显身手,往往使得上皇难堪,为了自卫起见,上皇只有重用平清盛,于是在永历元年的八月,平治乱后约十个月,他起用了平清盛为参议,是空前未有的创举。以前武臣最高可以升殿,但从来没有能位列公卿的。虽然破了例,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任何人反对,足见得当时对平清盛的评价已经不同了。在八年前他父亲忠盛去世时,左大臣藤原赖长评估平家的财产,就说过:富逾巨万,奴仆满乡曲!赖长是世家门第的阔公子,身为左大臣,还会对平家有不胜艳羡之语,可想而知清盛早就是豪门之后,声势夺人,而况此时武臣已经成为他家的独门生意,谁都想巴结他、依靠他,物以稀为贵,事实上的贵,比名义上的贵,更值钱更贵,再加上些虚名,谁也不会觉得骇怪。不但此也,谁都知道平清盛是名妓祇园所生,谁都知道祇园是风流老白河法皇的禁脔,谁都知道为了酬劳清盛的父亲忠盛护驾有功,把祇园赏赐了他,谁也知道祇园嫁到了平家,不久便生下了清盛,清盛究竟是谁的儿子是个谜,很可能是老白河的后胤,当时便有此传说,至今还是历史家聚讼的焦点,总之清盛的来头大,他位列公卿,好像很该当。权为参议之后,便一帆风顺连年升腾,在他兼任检非违使的任内,将异己的人一网打尽,押进牢里或充了军。翌年他转任中纳言,再转为大纳言、兵部卿,到了永万二年(西历一一六六年),他已经晋为内大臣,再过一年,跃过左右大臣的阶段,而为当时最高的官职太政大臣了。平治元年他由参议之职做起,青云直上达到了位极人臣,不过短短八年,那时他整五十岁。

清盛官运亨通的原因,由于他会做人,在屈居下位的时候,他穿梭于诸权贵之间,颇受欢迎,但经过这八年的异数,自然而然骄纵起来,尤其他和皇室攀上亲,成为外戚,更不可一世,并且看破了法皇与天皇之间,为了争权,互相钩心斗角,使他对皇室的恭敬大大打了折扣,同时也怪皇室不争气,小天皇贪恋新寡婶娘(近卫天皇的皇后)的美色,让臣下讥讽指摘称为二代后,而小天皇的侧近明知此举不妥,但谁也不肯逆鳞直谏,只有逢君之恶,阿谀奉承,等到大错已铸,人言啧啧时,小天皇只有自怨自艾,毫无主张,而那些谄佞之辈反而有幸灾乐祸的神气。清盛看清楚这是翦除小天皇羽翼最好的机会,《日本外史》写道: 清盛以此数人不谏,陷帝于恶为罪,欲斩之。 虽然由大臣们求情免去一死,但还是充了军,这显然是在处分小天皇,从此小天皇也无颜见人,把皇位让给了他两岁的儿子顺仁亲王,号称六条天皇。他自己抑郁不乐,几天后便逝世了,得年二十六岁。

清盛位极人臣之后忽然得病,来势不轻,他求医问卜,一时总好不起来,只好辞去太政大臣的重任,择地静养,他这时所有的子子孙孙一个个都已经是高官,一门之内位列公卿的居然有十六人,上殿的也有三十多人,百官之中半数是平家班,所以他尽管辞职养病,朝政还是少不了他,到了第二年,他索性出家做了和尚法号净海,果然病有起色,很快他又精神抖擞发号施令了。有名的《平家物语》里说清盛的亲戚,位为大纳言的平时忠骄傲地自夸:凡不属于我们这一门的人,都是些人非人(没有出息的家伙)!清盛尤其自以为了不起,对法皇有时都颐指气使起来,幸而他的长子重盛很识大体,数次进谏,勉强维持着君臣之礼。 在藤原家当政时,几乎没有例外,每一位太政大臣都和皇室沾上亲,以外戚的身分来摄政,是最上的荣誉!清盛此时还比不上当年的藤原家,心中不免耿耿。等到仁安三年,他的小姨子滋子和法皇之间所生的宪仁亲王长到了五岁,清盛便把他抱上龙座,把原来那小六条天皇换了下来,称号高仓天皇,同时他赶不及地把他所生的女儿德子送入后宫,作为高仓的皇后。他这种独断独行,不顾人家同意不同意的作为,使得法皇十分难堪,法皇的左右也都愤愤不平。法皇的执事藤原成亲是平家的儿女亲家,过去屡次政变风暴之中他都有份,是个利欲薰心的策士,他官拜权大纳言,恰巧这时近卫大将出缺,他很想谋这份差使,以为唾手可得,不料却为清盛的第三子宗盛抢去,他气恼之余,和他的僚友藤原师光密议如何翦除平氏,师光是上皇的第一昵臣,老信西的好友,信西惨死之后,出了家法名西光,法皇念旧,作为清客,一直在法皇左右。他们二人联合了检非违使平原赖、式部大辅藤原章纲、前近江太守源成雅等人进行除平阴谋,为了找一个秘密的集会地点,特地去结识了法胜寺的和尚俊宽,借他鹿谷的别馆议事,不过他们这群人里缺少一员武将,由成亲想到了一个人,是一位名源行纲的武人后裔,《日本外史》写道:

密议之曰,平氏专恣,子所目也,吾受院敕阴图之,而未得将率焉,子源氏胄也,盍为我将,成殊功,取显位。 这位源行纲虽然是武人的后裔,但从来也没有作过战打过仗,只凭空言要他去拼命,和不可一世的平家班见高下,藤原成亲真是饥不择食了,不过源行纲当时也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参与他们的阴谋了。 事有凑巧,西光的儿子师高任加贺的太守,他幕中人为了小事和左近白山上的僧徒冲突起来,当年的和尚都是无法无天惹不得的凶汉,偏偏师高年少气盛,自以为以官府之尊能怕得了几十来个头陀不成,谁知和尚真有群众,他们立刻联合了延历寺的僧徒大举兴师问罪,入犯京阙了。负治安责任的重盛(清盛的长子),率领三千骑护卫宫门,将他们击退,但是山徒们不服,还图再举,法皇没有办法只好遣人调解,把肇事的师高免了职,还充了军。和尚们的气算是平了,可是西光心里不能平,为什么处罚的只是我儿子师高一个人,凶狠的僧徒反而一个都没有事!他于是奏明法皇,比睿山的座主明云方丈也应该处罚。法皇认为合理,于是判处明云充军,哪知明云被解出山门不远的地方,马上就被山僧劫回,簇拥着又安然坐镇在寺里。后白河这时大怒,敕令清盛去讨伐,清盛居然抗命,他和明云是好友,法皇下不了台,改敕藤原成亲去攻打山僧。成亲奉诏高兴得不得了,这是给他机会,让他以剿凶僧为名,事实上则是出其不意消灭满门平氏!他立刻传令行纲,准备起事。行纲却不是傻子,他衡量了两方的实力,成亲这面绝无胜算,他于是乘夜驰赴平清盛处告密,一五一十地把成亲和西光的阴谋全部抖了出来,清盛也大惊,当夜直归京师召集子弟宗族,浩浩荡荡地直达御所,面奏法皇说:有凶徒,图灭臣宗,臣执而鞫之,然事必有源。他是责问法皇,是不是你也有份?

当然法皇也预闻其事,《日本外史》写道: 法皇失色,不知所答。 只有西光算是好汉,他被逮后很爽快地招供了一切。但是口不饶人,反唇痛骂了清盛一番,清盛怒极,死命脚踢西光的脸,然后令人将西光的嘴撕烂,拖出刑场,杀了头,这是治承元年六月间事。西历一一七七年。 成亲就没有西光英雄了,他先抵赖了一番,及至看到西光的供状后方才认罪,他的亲家重盛(清盛的长子)来为他说情,清盛拗不过他儿子的苦谏哀求,答应将他充军,但半途上还是把他杀了。 清盛对这件事不肯善罢干休,法皇已经是他的仇敌,一不做二不休,他要把后白河法皇幽禁起来,由于重盛垂涕而谏,他暂时隐忍了下来。重盛为人忠厚,看他父亲日益骄横,忧心忡忡,总觉得会有大祸临头,做梦都梦见他父亲被诛戮,终于他得病,恰好宋朝来了位名医,清盛要他去就医,他坚决不肯,说:这会有辱国体的。他实在无法改变他父亲的脾气,他是求死。到了治承三年的七月里他逝世了。行年不过四十二岁。他死后平家就开始土崩瓦解了。五年后清盛毙,再五年整个平家班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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