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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源氏物语的幕后

日本史话 汪公紀 3729 2023-02-05
紫式部所撰的日本第一部长篇小说《源氏物语》中,主人翁光源氏,据考证是影射藤原道长,以他为范而写的。藤原道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是摄政关白藤原兼通的胞姪,摄政关白藤原兼家的第五子,是名副其实的贵公子,长得眉清目秀,相貌翩翩,诗歌书画无一不精,尤其射得一手好弓箭,是文武兼资的俊才。 藤原这一家,自从藤原冬嗣以来,一直代代以外戚身分辅佐历代天皇,由大臣进而为摄政,再进而为关白,总揽大权,朝廷上差不多是清一色的藤原子弟。兼通、兼家、赖忠,相继做了关白,他们是堂房兄弟,毫无顾忌地把他们的子姪一个个都引进了朝廷,其中以兼家的儿子特别优秀,除了二子道纲只当过一任卫府的中将,和三子道义没有露头角便不幸夭折之外,长子道隆风姿端雅,奉职从无阙失,深受皇上赏识,不久官居内大臣。四子道兼质性雄杰,长于谋略,由天皇的侍从等职位爬起,一直做到了参议、大纳言。是他参与他父亲的阴谋,把花山天皇骗了去当和尚。五子便是道长,不但足智多谋,经历也丰,他当过近卫少将,历任地方长官,又调任左京大夫等职,里里外外的形势他都了如指掌,成为他政治上特有的资本。兼家还有三位千金,老二诠子送到了宫里,成为圆融天皇的中宫,一条天皇的母亲,她和道长最为投机,两人互相倚重,是道长最有力的贵人。

兼家运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摄政的高位,不到四年便病殁了。长子道隆那时已位为内大臣,兼左大将,便顺理成章地承袭摄政的宝位。他一样抄老文章,把女儿定子送进宫里,当了一条天皇的皇后,再把儿子伊周不次拔擢,由藏人头升为参议,才不过十八岁,这位少爷年少得志,免不了飞扬浮躁,他得到了天皇的信任,便看不起上皇,有了老子做靠山,便看不起叔叔,有了妹子来撑腰,便看不起姑妈,是一个十足被宠坏的孩子,虽然聪明绝顶,但是常会意气用事。他的爸爸摄政不久,便闹起病来数日不朝,都由他来宣旨行事,显然,道隆有私心,想把他这位宝贝骄儿加意地培植起来,但是天下事往往难如愿,首先反对的便是四叔道兼。道兼本来自诩有功,他认为倘若不是他游说成功,花山天皇绝对下不了决心去当和尚,而他的父亲也就当不上关白,父亲逝世后,关白的职位本就该轮到他。因为尊重兄长的关系,才让给了道隆,道隆若死,就非他莫属,岂能让那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横抢了去,他这番道理族里人也都一致赞同,认为伊周究竟年轻,不该和他四叔争权。道隆久病不起,薙发为僧想得到菩萨的保佑留得一命,不料反而加速他的死期,四十三岁的壮年便病殁了。火爆脾气的道兼看到兄长去世,便袍笏登场做起关白来,哪知刚刚得意了七天,便暴病而亡了,死时才得三十五岁。伊周这时踌躇满志,以为四叔一死,大权当然落在他的手掌之中,何况他还有妹妹支持他,整天在皇上面前说他的好话,就等着诏敕下颁加官进爵了,所以越发猖狂起来。谁知另有意外,皇太后诠子是他的姑妈,却看不惯他那炫露自负的神气,有意把他的骄纵压一压。他五叔道长老成能干,比他稳重得多,于是建议皇儿,起用道长,皇帝哪能不听,即刻任道长为内览宣旨,不久又正式加迁为右大臣,道长一跃而成为藤原氏的族长了。

年少气盛的伊周遭到这样一记闷棍,火冒三丈,他知道是姑妈的主意之后,便毫无忌惮地对姑妈皇太后公然诅咒起来,构成了严重冒犯皇室尊长的罪名。更荒唐的是,这时他正热恋着已故右大臣花山上皇的岳丈藤原为光的小女儿,暗中到她家里去幽会,而偏偏会在路上遇见花山上皇也由她家进出。花山自从宠妃只子夭折以后,一直思念不已,他爱屋及乌,虽然当了和尚,俗缘难断,不免还要到亡妃家里来看顾看顾家人。伊周在盲目的痴情当中,却疑心上皇也看中了他心上人,于是妒火中烧,不管三七二十一,约了他的弟弟隆家,也是位鲁莽不懂事的少爷,带了弓箭,一同躲在暗处,看到上皇走到这条巷子里来时,便弯弓搭箭,对准了花山射了出去,果然隆家的箭不虚发,一箭射中了花山的袈裟,却幸未伤人。上皇的护卫一拥上前,当场把这位肇事的贵公子捉到,他们犯了大不敬罪,尤其伊周诅咒太后,两罪俱发,应该处斩。皇后定子听见哥哥闯了大祸,忙来解救,赶到皇太后面前求情,又跪地苦苦求皇帝赦免,她一时情急,拿起剪刀来把一头青丝剪光,打算去当尼姑了,皇上不忍长年的恩爱夫妻就此断绝,特别降旨赦他们兄弟二人死罪,但是活罪难饶,把他们双双流放到太宰府里去,伊周捡回来一条小命,但是他的政治前途从此就算完结了。

这下便宜了道长,不再有人和他争权了。伊周被贬就是他晋位为左大臣之时,他青云得路扶摇直上,他的女儿彰子这时初长成,出落得花容月貌,刚十三岁就把她送进宫里去,一条天皇新得佳人自然宠爱,但是已经有了定子皇后在先,不能再立一后,又不愿意委屈她做妃嫔,刻意想出了一项新名位曰中宫,二后并立从此开始。说也奇怪,彰子刚刚立为中宫不久,皇后定子就因难产而死了,而彰子六年之后生了一位皇子,翌年又生了一个男孩。道长高兴得不得了,他摄政的地位稳定了,在第一位皇子生后七天,举行产养日庆祝的时候,他抱着外孙到处送给来宾观看,虽然婴儿尿湿了他的锦袍,他也毫不在乎。一条天皇不幸短命,三十二岁便撒手人寰。他的堂房哥哥居贞亲王即位,是为三条天皇。道长料到会有这一着,早就把次女妍子配给了三条,三条本来就有几位妃嫔,感情最笃的是娍子,在他即位时已经为他生了六个孩子,他荣登宝座之后,本想册封娍子为皇后,不料道长先提出了要求,希望立妍子为后,三条不得已,即位的第二年正月,传旨立妍子为中宫。到了同年的四月又立娍子为后,仿照一条的先例,二后并存,在册封娍子为后时,群臣惧怕道长,都不敢朝贺,只有那不畏权势的硬汉去了,总共不过四个人。

三条一味地想敷衍道长,几次三番请他任关白,他却推辞不干,他这个消极的不合作,使得天皇如坐针毡,偏巧天皇又染了目疾,屡治也不见好,由宋朝远巴巴地聘请了名医来诊,一样束手无策,偶尔好了一些时,道长不但不会高兴,反而连连大发脾气,显然和天皇过不去。三条无可奈何,只好禅位给九岁的姪儿道长的外孙了。是为后一条天皇。新皇即位后的第一道诏旨,便是请道长摄政,长年的愿望终于达成了。 道长二十年间,位极人臣,大权在握,为所欲为,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真是高兴极了,一晚,他望着明月,不禁诗兴大发,口吟一诗,至今传诵: 今世诚何世,荣华集一身; 月尚有时缺,我独无浮沉! 的确他是天之骄子,一生都走的是顺境,父亲是关白,两位兄长是关白,自己是摄政,正室所生的两个儿子赖通、教通,也都做到了关白,四个女儿都是中宫皇后。

他为个人的地位,为子孙前途打算,确实无微不至,不过对于日本当时已经存在的病根祸源,却丝毫没有想去着手革除,终于养痈为患,使得日本连年内乱。 日本古来倒是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国家。到了氏族经济时代,氏族的首长为了调达家计,不能不在原居地之外另置别业,这便是庄园的开始,起初范围很小,所有的庄园都免赋税,后来慢慢扩大,凡是天皇子孙、大臣、寺院,以及因功赏赐的田地都成为庄园了。替庄园耕种的佃户,除了须缴纳田地上的产品之外,不再另缴任何费用,因此一般老百姓,为了逃避苛杂,宁愿附在权臣之下,把自己的田地算作庄园,于是庄园的区域连州并郡,自然形成了割据的局面,藤原一家所有的庄园,那时遍及日本全国的,已经超过五十余处,并且每处都养有兵卒,和京里藤原府上的卫队互相定期瓜代,真是国中有国。朝廷的税收当然因此而受到了严重打击,首先想挽回这一颓势的是年轻的花山天皇,他发布了官符,禁止增设庄园,他等于与虎谋皮,藤原一家虽然已经累代公卿了,但是怎么能眼看着自己的财源受损,这便是兼家设计把花山骗去当和尚的主要原因。藤原行之于上,自然有人跟着效尤于下,很快的,一个纯朴原始的日本农业社会,便变为群豪的封建割据,各霸一方了。

日本本来也和古代中国一样,无所谓文武分途,无论是谁,拿起刀枪剑戟便是武人,自从虾夷顺服之后,日本朝野久不知兵,虽然也曾有过平将们之乱、藤原纯友之乱,但不旋踵都平定了。朝廷常设的武官,大都是为了拱卫皇室,例如一条天皇的永祚元年,左近卫府的大将是藤原道隆,中将是藤原道赖,都是文官兼领,而道隆后来还位居关白,是道道地地的文人。 但是为了保护庄园,非养武力不可,地方上的豪梁一天比一天凶起来,谁狠就谁上算,专业的武士便应运而生,从此以后,日本慢慢变了形态,没有人肯在诗歌文艺上下工夫,而变成武夫的世界,当然战乱也多了起来。 藤原道长做到了摄政之后心满意足,他那时刚刚五十大庆,两年之后他把政权交给了长子赖通,由赖通继任摄政,实际上除了偶尔过问要政之外,便悠悠地度他那永无浮沉的富贵岁月,在太上摄政的期间,为了求来生的荣华,他诵经念佛,造庙宇建浮屠,忙碌了十年,终于在六十二岁时死了。那时是日本后一条天皇的万寿四年的十二月,西历一○二七年。

道长死后第二年,便有人造反了,从此之后武人抬起头来,日本的政治重心由皇室慢慢转到有军权的人的手里去了。天皇已如赘旒,连藤原氏也渐渐式微了,尽管道长辛苦为子孙谋,世上却没有不缺的月亮,盛极之后,衰败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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