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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藤原氏天下

日本史话 汪公紀 4301 2023-02-05
天庆大乱之后,日本的统治阶层暂时又得到了宁静。藤原家族依然牢牢地把持了政权。摄政的太政大臣藤原忠平以朱雀天皇已经成年,不愿再居摄,但是朱雀也再三谦让不肯亲政,于是改摄政为关白,一切政事还是出自藤原氏之门,和摄政毫无二致,只是名称改换了而已。 这时忠平的几个儿子个个都出了头,长子实赖已位至左大臣,次子师辅是右大臣,另外两个儿子也都身居参议,同为阁僚,几乎是藤原氏清一色的天下。 朱雀天皇本来就是藤原家的外甥,他的母亲稳子是忠平的胞妹,是位精明多才的女性。朱雀天皇事母至孝,对她十分畏敬。朱雀有个同母弟成明亲王,比他小三岁,生得一表人才,朱雀虽然妃嫔很多,但无所出,所以就立了皇弟为皇太子。一天朱雀穿了朝服去觐见皇太后请安时,皇太后望见了朱雀一身衮绣,飞姿翩翩,喜不自禁,脱口说道:真够漂亮,我有生之日如果再看见东宫也这样穿戴起来,才真有福了!她是句无心的愿望,却使得朱雀多了心,以为母亲授意给他让贤,他于是为了娱亲,毅然禅位了,当时他年才二十四岁。

成明亲王即位,是为村上天皇,改元天历。日本历史上称之为天历之治,其实所谓的治也治不了多少,民间依然疾苦,盗贼横行,民不聊生。不过是因为村上即位后的第四年八月,藤原忠平以古稀高龄去世了,以后十八年间村上天皇算是亲政了。虽然藤原兄弟还是紧握着大权,但在名义上没有设关白,更没有人摄政,日本的史家忠于皇室,只要是天皇没有过分地被挟持就算是治了。村上自己颇有才学,他奖励文事,敕令修史,而最为人所称羡的是,他常在宫廷之内举行诗歌之会,酬唱之盛,一时无两。尤其他奖励和歌,开日本闺秀吟咏的风气,引发了五十余年后清少纳言的《枕草子》,和紫式部的《源氏物语》等闻名世界的文学作品。 在村上当朝的时候,京都发生了十九次大火。最大的一次是在内府,把宜阳殿里所藏的宝物,温明殿里从上古以来传下来的神灵镜、大刀、神剑、玉玺,春兴、安褔两殿里贮藏的武器,内记厅里的文书,红寿殿里的文书、古玩、字画,统统烧个精光。除了大火之外,还有洪水。不断的淫雨,下得天昏地暗,京都四周的河流没有一条不泛滥的。城内的木造房子禁不起长期的浸蚀,纷纷倒塌,跟着来的当然是疾病瘟疫,犯罪和精神失常的人也越来越多,《三代宝录》里记载了很多鬼话,都是当年的实事。据说在天德二年,京都的待贤门前,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抱着个死人头啃,其后又看见她把倒卧在路旁将死未死的病人咬他的头颈来吸血。这种情况已经无人去理会,社会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但是皇室和贵族以及朝廷里的大臣高官还是征逐酒色,竭尽其奢侈之能事。他们除了每日饮宴之外,便是互相倾轧、钩心斗角、不择手段地排除异己。藤原氏拥有累世的外戚地位,更是怕人夺了他们特殊的权利。因此藤原家族里,只要哪一支哪一房生了女儿,最大的愿望便是送进宫里去,能做女御或更衣,伺候天皇,一旦邀幸生下了个皇子,下一代的外戚地位便又保住了。村上的后宫里,由藤原家送来的女娃有好几房,得天皇宠幸的除了藤原忠平的嫡子右大臣师辅的女儿安子之外,还有中纳言藤原元方的女儿佑姬。她们同时有娠,佑姬先生,生了一个男孩,元方兴高采烈,以为他外公的特殊地位十拿九稳,富贵从此逼人来了。恰巧第二天逢到了个庚申日,据迷信每逢庚申日,每个熟睡了的人,身体里潜伏着的三尸虫,这时会飞上天,到天帝面前去戳蹩脚,把这人的隐私坏事一五一十地奏闻,所以庚申日绝对不能睡觉,平常大臣们便在朝堂里集会,大家赌双六,以消永夜。这晚元方意气轩昂,在朝堂聚会时,好像个得胜还朝的大将军一样,睥睨群臣。其时刚好师辅也在座,十分看不惯,便拿起骰子来大声喝道:来个双六!让我的女儿也生男孩!果然掷出来的是六点,而这时宫中传出喜讯来,安子生产了,果然是个男孩。安子的地位是女御,佑姬的地位是更衣,论地位安子高一筹,三个月后,安子所生的宪平亲王册立为皇太子。藤原元方一场欢喜落了空,从此抑郁不乐,不久得了怪病,汤水都不能下咽,临终时咬牙切齿,呐呐的自言自语做厉鬼也要报复!

尽管日本历史上号称村上天皇的朝代为治世,但是他自己并没有觉得是治。尤其在几次大火之后,他对近臣叹道:朕以凉德,久居尊位,致获天谴。他的内心一直在惊恐,深怕再有灾祸,他特地把宫内的冷然院改称为冷泉院,因为然字不好,下从火,不能再燃了。而自从藤原元方死后,皇室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凶事。康保元年皇后安子因产后失调而死,安子脾气虽然暴躁,但是聪慧绝伦,重要的朝政都靠她来做最后的决断。她一逝世,村上如折右臂。不幸的事还不止此,接踵而来的是掷出双六的右大臣师辅突然身死,再就是相貌堂堂才华出众的皇太子宪平亲王,不知何故神志失常起来,他疯疯癫癫地喜欢一个人往梁上踢球。宫里遍传这一定是元方的鬼魂作祟,不久村上自己也感染不适,卧病不到十日,便在清凉殿里去世了。这位琴棋书画靡不精通的风雅天皇,仅四十二岁。

太子宪平亲王即位,是为冷泉天皇。他这时名副其实地疯了,除了还会人道以外,傻头傻脑语无伦次,什么正经事都不会做了。朝政当然又落到藤原家族手里。藤原实赖是藤原忠平的长子,这时以左大臣任关白,实赖是个老实人,但是他的兄弟子姪却个个精干多心机,他们重掌大权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拔去他们的眼中钉。和藤原实赖同列朝班的有位皇族,是醍醐天皇庶出之子降入臣籍赐姓源,名高明,干练有才,深受村上天皇的倚重,村上有三子,除了宪平已经继任天皇之外,还有为平、守平,第二子为平亲王,便是源高明的女婿。为平聪颖秀逸,和他哥哥不同,一点没有不正常的痕迹,为人也十分和蔼谦抑。村上天皇宾天之后,源高明循序晋位为左大臣。但是却失去了天皇的庇荫,成为众矢之的了。

冷泉是个狂人,谁都知道他不能久于位,继承他的理应是他的二弟为平,如果真的成为事实,源高明即将跃为外戚,取藤原家族的地位而代之了。在藤原一族看来,真是无法忍受的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于是他买通了当时一位有潜力的武士诬陷源高明阴谋废立,企图废冷泉,而拥立他的女婿为平。虽然毫无证据,但仍然大肆追逮,捉到了几个所谓的同谋人,一个个都伏了罪。于是下诏贬源高明为大宰府权帅,师法了七十年前对付菅原道真的故智。源高明风闻到消息,马上削发为僧,请求留在京里出家,但是没有邀准,逼他上道,到了九州谪地不久,原来在京都郊外源高明的私邸也被一把火烧得精光。这是安和二年间的事,史上称之为安和之变。 源高明垮了,他的女婿为平亲王也垮了,更垮的是,冷泉天皇还是不能不被废。而他的三弟守平亲王却因为娶了藤原家的小姐为妻,这时夫以妻贵,被拥立为圆融天皇了。藤原实赖于是以太政大臣摄政。

禅了位的冷泉,做了太上皇,迁居到冷泉院,他疯疯癫癫地继续活到六十二岁,他喜欢到处放火,每逢到有火灾的时候便高兴地大唱大跳;幸而大家都知道他有这样的毛病,对他防范很严,所以也没有闯下什么大祸来。他也生了几个儿子,长子师贞,长得眉清目秀,面圆圆,耳长长,十分褔相,圆融即位之后便立他为皇太子,藤原家族看中了他,各房各支都把女儿送过去做他的妃嫔,但是这位王子好像天生的和尚命,很久都没有子嗣。 藤原实赖当了一年的摄政,以七十一岁的高龄病殁了。他的姪儿伊尹继任为摄政,两年以后也死了。他死前总算做了一件好事,把白白吃了冤枉并且倾家荡产的源高明赦免了回来,源高明以后便退出政治圈遁迹山林,在葛野的乡间隐栖起来,平安地过了一世。佛教思想毕竟有用,种因得果,那时的日本对于冥冥之中自有果报,一般都十分相信,所以当朝者虽然弄权,但是不敢做得太狠,因此也保全了不少性命。

藤原伊尹死后,他的兄弟自己明争暗斗抢夺政权,闹得乌烟瘴气,最后,落到了藤原兼家的手里。圆融天皇对于藤原家的专政实在感觉厌倦,看到太子已经成人,便退位让贤了。师贞亲王践祚是为花山天皇。花山是个才子,富于情感,诗歌都作得很好,不过他多少遗传了他父亲冷泉天皇的疯狂,发作起来时,也能做出些意想不到的怪事来。他对于政事却十分关心,那时社会上已极端穷苦,下级官吏都无法生活,监守自盗的事层出不穷。而另一面王公贵胄仍然死活不管,竞相搜括,广置私产,他们不但压榨农民,并且拒纳赋税,成为国家最大蠹虫。花山虽然深居内苑,但他有一个精明的舅父藤原义怀,他深察民隐,建议花山毅然决然地下令禁止建立庄园,这一道旨令对国家有益,却惊动了右大臣兼家。兼家当时正在扩张他的私产,这一禁令对他恰好是当头一棒,并且很显然的天皇有亲政的野心,而他的左右还有能人在替他出主张,后果堪虞。兼家本来诡计多端,他又转念头设法对付了。

花山的后宫里充满了藤原家的女儿,但都无所出,最得宠的是大纳言藤原为光的女儿忯子,是个十分俊秀活泼的小娇娘,她居然怀孕了,花山高兴非常,但是她有娠之后,变得异常阴沉,并且一天比一天消瘦,经过八个月后竟至夭折了。花山哀痛异常,悼念不已,朝思暮想,眠食俱废。宫中的侍臣请了些高僧来说法,希望能开导慰藉,忙个不休。兼家却认为有机可乘了,他密令他的儿子道兼,恰好他也是天皇的侍从之一,去宛转劝诱天皇信佛,索性看破红尘出家去算了:陛下如有意修行,小臣也愿追随。道兼再三讲述人世的无常。天皇果然被他说动,决心去做和尚了。他们约定在宽和二年的六月二十三日丑时由宫中秘密出发,赶到郊外的元庆寺里去剃度。到了那天晚上,月色甚明,长空如洗,天皇意什踌躇,舍不得这锦绣河山,说道:月光太亮了,怕有人看见。道兼知道天皇的心意动摇,忙道:老师傅已在等候,不能不去了,何况玉玺、宝剑、神器都已经移到东宫去了,陛下快去吧!他牵着天皇走出偏门,宫外早有车在等,他们君臣二人夤夜赶到庙里,皇上一到,老和尚便取出剃刀替花山落发,袈裟也早准备好了披起来,完全是个俊秀的小比丘了。这时道兼跪地告别道:出门时没有禀告双亲,就此出家的话,必然认为不孝,连菩萨面前都说不过去。让我回家告别双亲之后再来。他便一别黄鹤,从此不再上山了。

这时花山才十九岁,在位还不满两年,就这样当了和尚。不过他出家以后一心修行,很有成就,同时诗歌作得极好,博得很多人的赞叹,他退位之后到处行脚,走到荒野地里,枕石而眠,真真做到了一位苦行的高僧。四十一岁时安静地圆寂了。 藤原兼家把花山骗出家之后,拥立了他的外孙怀仁亲王为帝,是为一条天皇,他以外祖父的资格居摄,引进了他的幼子道长为阁僚,从此以后道长便青云直上,享受三十余年的荣华富贵,《源氏物语》这部小说,据说就是以他为题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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