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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国丈摄政

日本史话 汪公紀 5615 2023-02-05
叶子之乱后,日本享有了三十多年的太平日子。一代褔人的嵯峨上皇虽然退居幕后,但是由于两代的后继人,弟梯子孝,对他十分恭顺,一切大政仍取决于他,所以隐然还是政治的中心。到了爱子仁明天皇的承和九年,嵯峨五十七岁病逝。三天之后,变生肘腋了。 仁明天皇册立的皇太子是淳和天皇和皇后正子公主所生的恒贞亲王,淳和死后,一直为嵯峨所钟爱,可以算得是嵯峨的嫡系,皇室的纯种,但尽管是纯种,在权力斗争之中,只要是后台无力,便被人欺了。 仁明的长子道康亲王是藤原冬嗣的女儿顺子所生。藤原冬嗣以平叶子之乱有功,累升为右大臣,终其生为嵯峨、淳和两朝所倚重。嵯峨为酬勋报功,和冬嗣结为两重的亲家,将冬嗣的女儿迎来为爱子之妃,又将自己的亲生女洁姬下嫁冬嗣的儿子良房。良房是个标准的青年才俊,十一岁时为驸马,开日本以非皇族而娶皇女的特例。藤原冬嗣逝世时,良房才二十三岁,淳和天皇追念旧臣,把良房登庸入朝为官,而他以才能出众,不久便平步青云,到了仁明即位时,他已位居参议,预闻朝政了。

仁明受禅时,虽然遵从父命撇开了自己的亲生子,而以堂房弟弟淳和的嫡子为皇太子,但心中总有些未甘,尤其皇后顺子的亲亲眷眷,除了良房之外,藤原的子孙还有五六人都位列朝中的要职,他们一致认为道康亲王应该继承大统,而恒贞亲王有僭越之嫌,这种令人窒息的压力,东宫方面焉有察觉不出来的道理,不过借上皇的威德受到了若干的庇护,勉强苟安一时,偏偏这时上皇归天,登时大树飘零了。 东宫的带刀舍人伴健岑,是皇太子的心腹,当然心焦如焚,他和一位外交官、书法名家、身任但马守的橘逸势是知交,而橘逸势又仗着是皇太后嘉智子的远亲,以为可以得到一些援引,居然大胆地议定请皇太子离京出走,避到橘逸势的领地,再做道理,不料谋泄,伴健岑和橘逸势都下狱论罪,皇太子恒贞亲王也连带被废为庶人,改立道康亲王为太子。

在这一场骚动里,藤原良房以功晋升为大纳言,地位仅次于右大臣。除了荣膺大纳言之外,又兼任陆奥、出羽两道的按察使,同时又是右近卫的大将和民部卿,是文官又是武将,是中央大员又是地方长官,里里外外的大权,都总揽在一身,可称位极人臣,外戚的地位已经稳固非常。但是人类的欲望永无止境,良房意犹未惬,他自己虽然已是驸马,想进一步做皇太子的丈人,乘道康王还没有宣命正妃之际,把他和公主洁姬所生的女儿明子送了过去为妃,亲上加亲,和皇室更拉近了一层关系了。 事实上皇太子早就有了妻室,是累代公卿纪名虎之女静子。夫妻之间情感甚笃,已经生有三子,长子惟乔,尤其聪明伶俐,为皇太子所钟爱。但是良房别有用心,他不管人家的家庭是否美满,自己的女儿是否愿意,硬成了婚。懦弱的仁明天皇也只有同意,道康亲王更乐得做了齐人。而良房由此圣眷更隆,受命为右大臣,承袭了他父亲的地位了。

尽管当时的日本民间,已经受不了上层贵族的剥削,农家都罢耕出走群起为盗,但是皇室还尽情地享受,仁明四十岁已大做其寿,各方的贺仪络绎于途,其中以良房的馈赠最为出色,据日本史书的记载,集水陆珍奇之萃,并且约定了明年花信,请天皇行幸到他花园里去赏樱,无奈这一简单的约会竟不能实践。仁明当年年底,因为京中的饥民扰攘,亲自出巡冬赈,不料因此获病,久久不愈,到了第二年的三月病革,他为了求菩萨的保佑,特地落发为僧,却可恨阎罗王并不徇情,就在樱花初放的前夕,请他到地狱里去了。仁明以四十一的壮年撒手人寰。皇太子道康亲王即位,是为文德天皇,文德本来属意立长子惟乔亲王为皇太子,慑于老丈人良房的淫威,只好册立出生才九个月的惟仁亲王为皇太子了。

良房的地位又跃进一步,身居国丈了。不过那时和良房同班列朝的,还有左大臣源常,源常是嵯峨天皇的皇子,赐姓源,降入臣籍的,事实上是皇胤贵胄,并且,朝中除了源常之外,源氏子弟位居要津的还大有人在,所以虽然史书上说他容仪闲雅,言辞和顺,是位谦谦君子型的人物,但目空一切张牙舞爪的良房也不敢任意猖狂放肆,因此尚能相安无事。不幸到了文德即位后三年,源常病故了,于是良房便大权独揽,从此日本的天皇便一蹶不振,变为权臣玩弄的偶像,是象征性的元首了。 左大臣源常一死,身为右大臣的良房理应递补遗缺任左大臣,但他不屑为,唯命是听的文德天皇晋封他为太政大臣了。自从称德天皇任命道镜和尚为太政大臣以来,虚悬已久了,这时文德为了博取老岳丈的欢心,恢复了日本最高的官职,可怜他仍然难保性命,到了第二年的八月,文德天皇忽然得病,不能言语,不数日,便糊里糊涂地呜呼哀哉了。得年仅三十二岁。他的儿子惟仁亲王这时还不满九岁,便践祚称帝,是为清和天皇。

太政大臣藤原良房奉遗诏摄政。以人臣而摄政,在日本历史上是由良房始。他是天皇的外祖父。 良房虽然位极人臣,富贵双全,却有一大欠缺。纵然妻妾如云,但他只和公主洁姬生了一个女儿明子,嫁给文德天皇,此外就别无所生了。他只好由他哥哥长良那里抱了一个孩子为嗣,取名基经,而恰巧他家风水好,基经长大成人之后,十分优秀,是块上好的材料。良房满怀喜悦,一心一意地培植他的后继人。 良房摄政期间,尽管日本的农村凋敝穷苦万般,但是上层社会仍然尽情享受。良房和他的兄弟良相,一个是太政大臣,一个是右大臣,轮流陪伴着年轻的天皇到处游玩,而十几岁的天皇,正是贪玩的时候,有这样的好环境更是乐不可支,良房在他原来已经布置得极为幽雅,广植花木的庭园里,又兴起了一座豪华的大楼,名为染殿第,四周还有亭台池沼,可以垂钓,可以远眺,可以骑射,是年轻人游乐的好去处,到了贞观八年的春三月,天皇十七岁了,良房请天皇到染殿第来赏樱,除了天皇,他又去邀了一群小朋友来作陪,他们赋诗咏歌之外,良房又准备了各项余兴节目,有音乐有舞蹈,饮宴之盛,也前所未有,真是快乐之极。

不过乐之极矣悲将至,几天之后忽然发生了一件怪事,大内平安宫正殿前,有一间大殿,名为应天门,是一切重大庆典举行之所,不但内部装饰得富丽堂皇,并且在殿外还有栖凤翔鸾两间灵巧的楼房形成双翼,在外表看来也自成格局,十分壮伟。不料就在那年的闰三月初十夜,突然应天门发生大火,并且延烧到栖凤翔鸾两楼,竟等不到救火的人到来,一霎时全部化为灰烬了。 这件事显而易见是有人纵火,良房虽然严命侦查,但是到了七月里,还一点线索也没有。那时人心惶惶,认为是天降大祸的预兆,上上下下都求神拜佛忙做一团。这时有一天官居大纳言的伴善男,忽然密访良房的胞弟右大臣藤原良相,说据他所得到的消息,放火的人是左大臣源信。良相对源信早存嫌隙,尤其源信阻碍了他的前程,否则他便可以晋为左大臣,与乃兄一字并肩了。他听了伴善男的话,便夤夜将自己的姪儿、手下拥有兵权的参议左近卫中将藤原基经叫了来,要他立刻派兵包围左大臣源信私邸,以纵火罪把源信扣押。幸亏基经做事谨慎,不敢造次,退出后便连忙觐见他寄父太政大臣良房,一五一十地报告了出来。良房大惊,不过那时风声走漏,知道的人已经不少,只好马上进宫呈奏天皇道:左大臣源信有功于国家,现虚实未判,不宜骤加诛戮,倘蒙降罪,即请先诛老臣。他这番话,使得源信听到了感激涕零,并且也冲淡了他兄弟良相的鲁莽。风波虽然暂告平息,不过大家的疑心反而集中到了伴善男的身上了。何以伴善男无缘无故地要造谣害人,几乎把左大臣置于死地。

果然到了八月里,有人供说是伴善男的儿子伴中庸,指挥着几个伴家和纪家的人干的。于是就抓了伴、纪两家很多人,严刑拷打之后,一一招供了,确实是伴善男的指使。到了九月底,审讯的结果,伴善男父子以及伴、纪家的从犯等五人议斩。特邀恩赦,减死一等,远处流刑。本案虽然结束了,不过当时就有人替伴、纪两家暗中呼冤,逮捕去的人可能是屈打成招,究竟是谁放的火至今还是个谜,奸诈绝伦的良房,利用机会把在朝为官的伴、纪两家,打击得喘不过气来,同时又大大结恩于源信,使得源氏子孙个个感恩图报,抬不起头来。而最得一般激赏的是基经,一致认为他年少老成,处事有方,于是,他便因功由参议之职跃升为中纳言,年方三十一岁。 也在这一年他的胞妹高子被选进宫,为清和天皇的妃嫔,于是基经和天皇成为郎舅,又加了一层外戚的关系了。

又过了六年,在应天门的废墟上,又鸠工兴建,恢复了旧观,落成之日,摄政的太政大臣藤原良房还亲临祭祷,回銮之后,便觉不适,一直咳嗽,拖延到第二年的九月,以六十九岁的高龄逝世了。 他虽然死了而羽翼已成,接棒的人早在等候,基经那时只三十七岁,却已经位居右大臣了。 清和天皇自从良房死了之后,理应振作起来自己亲政,但是他从小被外公惯养,一切有人替他作主,如今他骤失依靠,心理上无限彷徨,而那时的日本,除了到处盗贼之外,咳嗽流行,一传十,十传百,本来咳嗽未曾死人,但是良房的死是由咳嗽开始,哪能不令人心惊!而最令小天皇提心吊胆的是接二连三的火警,并且烧的都是宫里重要之所,待贤门火灾,春宫火灾,淳和院大火,冷然院大火,太荣殿烧光,山安殿猛火,苍龙白虎两楼和延休堂都化为火海,几天不灭。朝廷里的紫禁军忙得不可开交,日夜戒备奔驰,宫门外马蹄之声响彻云霄,使得小天皇神经更加衰弱了。

太极殿的大火伤了清和的心,从此都不能上朝了,他决心退位,几个月以后,他禅位皇太子贞明亲王,是他和高子所生的,才不过九岁,和他自己登基的年龄一样,在他逊位之前,曾经和基经磋商过多少次,郎舅之间无话不谈,并且有良房的前例可循。决定清和退位之后,就由基经摄政,辅佐幼帝,是为阳成天皇。 清和本来笃信佛教,他心目中认为天降灾异,是要他摆脱世俗杂务,退位后便真的专心礼佛,几年以后索性落发为僧了,他侍奉师传真言宗的高僧真雅之外,便去云游各地,走到水尾山觉得风景幽美,便在山里落脚,建了一所庙宇取名圆觉寺,刚刚落成他便圆寂了,才三十一岁。 清和圆寂之前,基经以功升任太政大臣。那时虾夷虽然平服,但是夷俘甚众,他们麕集在出羽地方,由周围的农民教他们耕种,但是连年的加税和歉收,民不聊生,于是这批半野人的夷俘又作起乱来,他们居然偷袭了秋田城,将城里的武器甲胄马匹全部占有,成为一支劲旅,大肆掠夺了。基经看事态严重,遴派藤原保则任出羽守,专施讨伐,不过基经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次的叛乱,和以往不同,多半是因为无以为生,才铤而走险的,所以力戒保则妄杀,保则又保举了一名武将小野春风,他们两人齐心协力地使用怀柔政策,来分化饥民和叛俘,果然慢慢地奏效,经过两年有余的软工夫,全部平定了。

阳成天皇到了十五岁,基经上奏请免摄政,虽然是姿态,但也是一种试探,因为阳成虽然还是个孩子,却很有主张,和他父亲的性格完全不同,并且精力旺盛而活泼,基经虽是他的舅公,但并没有特别敬重。基经心中不免芥蒂,基经请免摄政的奏折没有邀准,基经就又请辞太政大臣,当然又没有准,于是基经就不上朝了,一切要政都要送到他私邸里去报告裁决。这样继续了几个月。幼帝知道了这种情形,明明是舅公在耍脾气,希望他亲自去恳请,他却偏不去,自己也就从此不朝,基经无奈只好又恢复视事,但他心中怀恨,要找机会来对付这难以驾驭的倔强孩子了。 这时忽然在大内里,有个小伙子被人杀死。是阳成乳母的儿子,平时和阳成非常亲密,但是传说是阳成一时性起,把自己的幸臣杀了。阳成对于这一谣言非常气愤,令人彻查,可是谁也不来理他,年轻的幼帝本来已经就沉不住气,勉强隐忍未发,碰巧因为他爱马,在禁中特地开辟了一块地方养马,被基经知道了,立刻赶到宫里,命令把马全部赶走,阳成于是大怒,他自己提起笔来,写了一封退位诏差人送到太政府去,恰好正中基经之计,乘势就把阳成幼帝废了。 后继人选,基经不敢再挑选一个孩子,深怕长大之后又难驾驭,他找到了阳成的叔祖时康亲王,仁明天皇的庶出子,和基经是表兄弟,脾气非常和顺,史书上赞美他道:谦恭宽厚,一族之间,咸多敬仰。而尤其和他的嫂嫂文德天皇的皇后明子十分投机,明子又是基经所尊重的姊姊。这时这位时康亲王已经五十五岁了,在年轻气盛之后,基经得到一位老成持重的伙伴,也喜不自胜,于是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时康亲王即位,是为光孝天皇。 光孝天皇登基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请了几位博古通今的博士来研究太政大臣的职掌,按理光孝是成年人,基经无须代劳摄政了,但是经过几位博士的研究和天皇亲自的指示,下诏道: 太政大臣为朕腹心,统摄内外,以分朕忧,万政颁行,悉以资之,百官奏事,为先咨禀,如此则朕得以垂拱而治,其各恪遵。 这样一来,除了朝廷中的仪礼之外,天皇别无所事了,可以说天皇退出了政治。光孝将大权双手奉让外,还万般迎合基经,追封基经的高祖藤原种继为太政大臣,又亲自替基经的儿子加成年冠,在行礼的时候,不但借用了皇宫的正殿,并且要几位年轻的亲王来献舞,比起当时的良房来,基经有过之而无不及,良房兄弟那时只刻意博取仁明天皇的欢心,而现在是天皇来刻意博取基经的欢心了。光孝老帝即位不久,健康便显著衰退了下来,那时皇宫里常常有鬼出现,有时化为非常漂亮的男人,引诱宫女,然后把她吃了。忽然一晚在紫宸殿前,出现了一个数丈长的长人,到处摇晃了一阵,瞬息不见,天皇那时已是五十八岁,染病在床,自知死期将近,他将基经请到床头,又把第七子源定省召来,左手握着基经,右手指着帝子托孤而亡。 源定省虽然是老皇的亲生子,但是已经降入了臣籍,于是慌慌张张地再取消臣姓,列为亲王,就在光孝去世的那一天立为皇太子,然后立刻即位,是为宇多天皇。恰巧那天登基的仪式过后,走过阳成废帝的居室,废帝望见了他,叫道:这不就是我那佣人源定省么?他怎么也做起天皇来了!宇多充耳不闻,笑骂由他,也全靠他忍耐的工夫,和基经搭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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