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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宋卷八:南歌子 阿越 28884 2023-02-05
西夏王宫陷入混战当中。 李清指挥着东厢诸班直与嵬名荣的西厢诸班直努力周旋着。当嵬名荣的军队出现在王宫之前时,李清便已知道政变失败了。本来就是希求侥幸,与秉常不同,李清也切切实实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这不算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阿妹勒!李清大声指挥着,你带本部一百人,去保护太后! 是!一个武官大吼一声︰跟我来!一百名班直侍卫小跑着向梁太后的寝宫杀去。 待阿妹勒离开后,李清游目四顾,观察起当前的形势来。因为王城的守卫本就有西厢的人参与,嵬名荣的一部兵力很容易就攻入了王城之中,与东厢班直平分了半边的王城。于是,东厢班直侍卫隔着一条窄小的金水河阻击攻入王城的西厢班直侍卫,而未入王城的西厢班直侍卫也并没有绕道进城,而是继续猛攻据守王城的东厢班直侍卫。嵬名荣的意图很明显困住夏主,不求一战成功,只求不让夏主逃脱。只要梁乙逋的大军一到,胜利就唾手可得。

保护夏主突围,是李清现在唯一的选择。如果阿妹勒能吸引嵬名荣一部分兵力就好 李清已没有时间多想,转身便往殿中走去。一身戎装、惶惶不安的夏主秉常看见李清进来,腾地起身,恼怒地问道︰嵬名荣果真要犯上作乱么? 是。李清不想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浪费时间,简短直接地回答后,便径直说道︰贼兵势大,请陛下速速上马东狩。 东狩?秉常怔了一下,立即摇头,大声叫道︰我是大夏的皇帝!走,我要看看西厢班直谁敢弑君? 陛下!李清无礼地直视秉常,沉声道︰贼子已丧心病狂,陛下万乘之尊,岂可涉险!只须抢在梁乙逋大军到来之前,杀出城去,东狩静塞军司。陛下再召集各路大军勤王平难,叛乱可平。 秉常却不去理他,快步向殿外走去,李清与众亲信臣子、侍卫慌乱跟了上去。陛下、陛下叫个不停,但是秉常却毫不理会。

秉常走到距金水河边五六步处,西厢攻势正猛,不断有守河的侍卫战死。但众将士见皇帝亲来,顿时士气大震,一齐高呼︰兀卒万岁!万岁!前赴后继地冲上前去,生生又将西厢人马击退。 秉常意气风发,又上前几步,朝河对岸喊道︰你等本是朕之亲信腹心,怎敢犯上作乱?必是受嵬名荣挟持,若能迷途知返,助朕平贼,朕当恕尔等之罪!有能得嵬名荣首级者,即刻封万户侯,拜大将军!若冥顽不化,族灭! 西厢侍卫一阵迟疑,却忽听阵后一人尖着嗓子大声吼道︰皇上已被奸臣挟持,言不由心。太后有令,有诛杀乱臣李清者,即封将军,赏金三十两! 众侍卫回首望去,喊话的正是太后的亲信宦官,顿时疑心全无,大声嘶吼着,向河这边杀来。秉常还要说话,却早被震天的杀喊声遮住,风雪之中,有几支箭几乎从他耳边贴着耳朵飞过,吓出秉常一身冷汗。早有几个侍卫连拉带抱,将他拉到安全之处。

陛下!李清不待秉常定下神来,再次劝说道︰请速速下令东狩! 罢!罢!秉常此时也无奈何,只得下令︰东巡韦州。 陛下圣明。李清正要安排人众断后,忽然,只见灰蒙蒙地一团东西冲他飞了过来,他一侧躲过,那东西便摔在他身前几步远的雪地上。他定睛看去,袭击他的,原来竟是用灰布包着一团东西。一个亲兵不待吩咐,已快步上前,将布扯开,便听啊地一声,那布里面露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赫然便是去保护梁太后的阿妹勒的。 与此同时,对岸也传出万岁的呼吼声。 秉常结结巴巴地说道︰太太后李清转过头望去,果然是梁太后在侍卫的拥簇下,亲临战场了。他的心立时沉了下来,暗暗咬牙道︰若去的是史十三,不至于此!但是便到此时,史十三依然不见踪影。

他也无暇懊恼太久,眼见梁太后要说话,他深知梁太后厉害,连忙抢先喊道︰嵬名荣作乱,挟持太后,大伙儿和他拼了!杀了嵬名荣,封万户侯! 杀了嵬名荣,救出太后!负责金水河防线的两名武官举起刀,大声吼道︰杀!众侍卫立时冲过河去,与西厢侍卫杀成一团。 这支西夏地位最尊贵、最精锐的部队,在一个最不适合战斗的日子里,进行着嗜血的内斗。尸体不断地倒下,鲜血几乎将白雪染成红色,双方却还是打了个平手,东厢没有后退一步,西厢也没能前进一步。 秉常与李清没有在金水河边多做停留。当这里处于缠斗之中时,王城那边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伙来历不明的人,突然袭击了王城东门外的西厢班直军,守城的东厢侍卫趁机出城,前后夹击,东门外的西厢班直竟被击溃了。

史十三来得正是时候。不用多问,李清也知道是史十三到了。 李清护着夏主向东门奔去,沿途不断召集侍卫,到达王城东门之时,身后竟也有五百余人。 守卫东门的武官见到夏主与李清到来,连忙上前迎接。 从背后袭击叛军的那些人呢?李清见到他,张口便问道。 禀将军。那似是民间义军,击溃东门叛贼之后,其首领说事不宜迟,往南门偷袭叛军去了。见到李清神态,他便不敢说真话,实际是他怕出事,不敢放史十三等人进王城。史十三迫不得已,转战王城南门。 南门!李清倒吸了一口凉气,南门有嵬名荣亲自领兵! 末将看他们作战勇猛,兼有风雪为助,必能成功。 罢了!李清也无暇再多说,你立即下令,集结所有人马。 是。武官怔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是要突围了。马上跑了开去,大声呼喊怒骂,将所有能战的侍卫全部召集起来,一起在东门之外集合。李清点了点人数,也有千余士卒,只是士气低落,许多人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作战一天,早已疲惫不堪。

李清暗暗叹气,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他让秉常脱了衣甲帽子,找一个与秉常差不多模样的侍卫穿了,却让秉常穿着侍禁一级武官的服饰。将这些事调停妥当了,这才大步走到集结的侍卫们之前训话。 众儿郎听着!此番叛贼作乱,皇上要东狩召兵平叛,正是忠义之臣奋不顾身之时!若能护得皇上周全,克定叛乱之日,你我人人都是护驾有功之臣。封官拜爵,妻荣子贵,不在话下!但万一兵败,误了皇上国家,人人也都死无葬身之地!大伙儿都要奋勇争先,不可抱侥幸之意,若有怯敌惧敌者,立斩不赦!风雪呼啸,李清带着杀意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是!众人轰然答应。 李清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上。众人尽皆凛然。李清看完所有人,方转头对秉常说道︰陛下,臣必护得你周全!

秉常微微点头。 唰地一声,李清拔出刀来,高举向天,大声吼道︰出发! 一千人排成几列,浩浩荡荡地出了王城。因为风雨未停,街道上有些地方雪深难测,所以,虽然号称突围,实际上所有人也只是在骑马慢跑。此时此刻,李清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样的大雪,一样也会限制梁乙逋的行军速度。 王城南门外。 在巷战中,史十三率领的地痞无赖们,未必没有他们的长处。他们从各个建筑后的后面、雪堆之中,突然冒出,也许是给嵬名荣的西厢侍卫们一冷刀,或者是扔出一块石头,待到这些精锐中的精锐,御围内六班直的侍卫们集结起来追击之时,他们早已不知去向,消失在白雪之中。 嵬名荣努力勒束着自己的士兵。 休管那些该死的兔子!他执刀大声吼着,盯紧南门,不要那些叛军有机会出城。突然想起什么,又一把拉住一个亲兵,大声吩咐道︰带几个人去看看东门。那个亲兵答应了,叫上两个人,骑着马便向东门方向奔去。这三人骑马驰出不过一百步,便听到啸耳的风声,一个人影从他们驰过的一棵树上跃身扑下,稳稳落到了一个亲兵的马上,便听到喀嚓一声,那亲兵脖子被扭断,摔下马去。他的马却在那人操纵下,没有半点停留,瞬时便赶上另一个亲兵,那亲兵正回头张望,就只见白光一闪,那人手起刀落,又一个亲兵死于非命。余下一个亲兵听到声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拼命鞭打着座骑往前跑,那人却不再追赶,勒马哈哈长笑。嵬名荣看到此情,刚刚松了口气,不料笑声未已,那人手中的刀脱出而飞,在空中划出一道红线,正好砍在余下的那个亲兵的背上。噗通一声,那个亲兵也跌下马来,活不了了。

这人是谁?嵬名荣惊疑的问道。他的亲兵,也不是好惹的,与寻常武将对打,也能战上几十回合不分胜负,这样三招毙三命,被人杀小鸡一样杀了,不止是嵬名荣,连他的将佐们也惊呆了。 没有人认识那人是谁。 东门这么久没有人过来联络了。嵬名荣思忖着目前的形势,定是被皇上突围了。这些人是用来纠缠我的,使我不能追击。想通此节,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可能。 无论如何,不能让夏主出兴庆府。夏主如果逃到一个地方诸侯的地方,西夏必然掀起内战。辽国内战之时,宋人还无力从中分一杯,西夏要内乱,运气就绝不会有辽国那么好了。 众军听令!嵬名荣又开始出招。 嵬名荣如此相信自己的直觉,竟然召齐了王城南门外全部的兵马,列着行军队列,径直向兴庆府的内城东门追去。面对着这样规模的部队,史十三所率领的那些民兵,是绝不敢招惹的。何况,史十三也不知道嵬名荣的意图。果然,嵬名荣的人马几乎是畅通无阻地通过,径直向内城的东门扑去。

就在王城南门守将与史十三几乎是同时松一口气的时候,二人前后接到了夏主东狩的消息。 奶奶的!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嵬名荣是做什么去了。王城已没有再守的必要,南门守将立即弃城,率着部下的侍卫,尾随着嵬名荣部的足迹追了上去。 而史十三则反应得比他更快。 但是,当大势已经决定的时候,无论应变如何得体,也只能徒增遗憾,却极难改变事情的结果。 史十三率领的死士们先一步遇到伏击。 箭雨! 那一瞬间的箭雨,使得密密麻麻的飘雪都在空中融化,只见如蝗虫蔽日一般,飞啸而来,顷刻间,数以百计的人变成尸体,有许多人直接被射成了刺猬。并行的两条街道上,都只有箭、插满箭的尸体、还有一些受了箭伤的活人。 这不是嵬名荣的部队所能有的规模!

史十三立刻就意识到了。 而且,这是一个大雪天,只有真正有过很多实战经历的军队,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形成这样的箭雨。 梁乙逋进城了。史十三喃喃骂了一句,咬着牙,单手拔出正中左臂的箭杆,随便撕了块布给自己包扎了一下。 自己带的那些死士,现在活下来的可能不到三分之一,有些人已经眼珠四顾,想要趁机开溜;有些人躺在雪上装死;还有一些干脆跪在地上痛哭,准备投降。真正想亡命一搏的,可能连十个都不到。 街道的两面出现了数量庞大的西夏军。每个士兵手中都拿着盾牌与单刀,他们小心翼翼地进巷,割下每一个死者的头颅,拿走他们的财物,杀死每一个还活着的人。 所有活着的人,看到他们的行为,都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大家拿着兵器,缓缓后退,全部集中到了史十三的周围。但是那些西夏兵仿佛是看到了他们没有弓箭,却并不着急,依然只是慢腾腾地向中间挤压过来。 时间仿佛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史十三感觉到了每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所么?不知李清与夏主怎样了,不知她怎么样了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越来越近的西夏兵。 此时,隐隐约约,从附近传来人马痛苦的喊叫与嘶鸣声,史十三虽然不知道这是与他一道追出来的南门守将,被嵬名荣杀了个回马枪,但是也明白那些东厢侍卫的命运,不会比自己好多少。 当史十三与南门东厢班直都陷入重围之时,夏主与李清,也到了需要直接面临自己命运的时候了。 周围的街道,到处都有士兵。斥候的报道让人沮丧。他们一路上不断碰到梁乙逋的前锋小队,一直杀将来,此时离内城东门不过数箭的距离,却发现各城门的兵力都非常雄厚。而且都有梁乙逋的军官接管。 梁乙逋已经完全掌握住兴庆府了。秉常的话里带着一丝绝望。 陛下,李郎君。身着秉常服饰的侍卫突然说道︰让我去引开他们李清还在思忖,这可能是最后一张牌了。 不必了。秉常打断了他们,我们把衣报换回来。 陛下?李清抬起了头。 即便被俘,也要有王者的威严。秉常此时反而想开了。快点。侍卫望了望李清,李清无奈地点点头,他连忙脱下衣服,与秉常对调过来。 李郎君。换回夏主服饰的秉常,的确更像是一个君主了,梁氏欲得你而甘心,我只是担心你 陛下!李清拜倒在地,眼眶湿润了,臣深误陛下,万死难辞其咎。 他们若敢弑君,也是千古骂名。秉常安慰性地说道。其实他也没有把握,这毕竟只是一杯毒酒的事情。 李清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李郎君,你说仁多瀚能来救驾么? 李清摇了摇头。如果仁多瀚能对付得了梁乙埋,还用这么麻烦么?本来如果夏主不在梁乙埋掌握之中,或者还有机会。 那我们君臣,就注定要落在梁氏手中了?秉常这时候异常冷静。 除非李清没有说完。 除非什么? 除非是南朝出兵。西夏交给梁氏,还不如交给宋朝。这是李清真实的想法。 南朝!秉常喃喃一会,说道︰我若死了,祖宗基业,就落入梁氏之手。纵便不死,这江山也是梁氏当权,我不过行尸走肉。与其如此,还不如便宜南朝!南朝若能为我报仇,我也不失封侯爵,为富家翁! 秉常一面说着,一面从身上撕下一块白布。反手一刀,将自己的座骑杀了。用手指沾点血水,就在白布上写起字来。写完后,又取出玺印印了,这才折好,交给那个曾扮成自己的侍卫。压低声音说道︰你拿着这个奏章。朕与李郎君,都逃不过此劫。你要侥幸逃出,送至南朝,南朝必有封赐。要是逃不出,献给梁乙埋,也是大功一件。总是不让你枉跟朕一场! 皇上!侍卫接过秉常的奏章,哭倒在地。 李清上前扶起他,低声道︰莫要引人注目,引祸上身。 那个侍卫忙擦拭眼泪,将血布收入怀中,退到一边。 四面的脚步与吆喝声越来越清晰可闻。这数百人的大队人马,离被发现也没有多久了。果然,没多久,街道的两面都出现了军队。 皇上在此!叫梁乙逋前来迎驾!李清的喝斥,将街口的军队都吓住了,他们既不敢前进,也不敢离开。只得派人去通知上官。没过多久,这条街几乎被梁乙逋的军队包围了里外三层。进来拜见秉常的官员也越来越多,但是秉常一直不予理会。 秉常与李清以及几百幸存的东厢侍卫,都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一个得意的声音在街中响起︰臣梁乙逋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秉常冷冷地望着拜倒在地梁乙逋,但是梁乙逋却没有等待秉常的旨意,自己站起身来,他假装不去看脸涨成猪肝色的秉常,只是高声命令道︰迎皇上回宫,将叛贼李清拿下! 慢!李清大喝一声,他正了正衣冠,朝秉常拜了两拜。站起身,环视众人,目光落到梁乙逋身上。李清猛地拔出剑来,轻蔑地骂道︰大丈夫岂能受小人之辱!说罢反手挥剑割颈,自刎而死。 梁乙逋看了一眼死在面前的李清,咬牙咒骂得︰贼汉儿!休道死了皆休,我必诛你满门! 又看了脸色苍白的秉常一眼,喝道︰迎主上回宫! 迎主上回宫! 迎主上回宫 兴庆府的风雪,越下越大了。 陕西的三月,草木已经发出新芽,但空气中依然还有着丝丝寒意。 这是熙宁十三年的三月四日的傍晚。距离西夏己丑政变,已过去了一个月。因为文焕与仁多保忠成功逃过梁乙逋的追杀,在十余日后到达静塞军司的控制区,于是正月己丑日兴庆府发生政变、夏主被幽禁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仁多瀚立即向西夏十二监军司派出使者通报此事,但是这位西夏国地方诸侯中的强者,却非常的谨慎,并没有立即站在与梁氏誓不两立的位置上。这一点,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仅仅在仁多瀚得知政变部分事实的两天后,大宋陕西路安抚使石越的公案上,就摆上了一份有关西夏政变详情的情报,这份情报同时以金字牌递发枢密院乃至御前,以宋朝的驿传体系,可以保证最多四五日之后,这份情报能够摆在大宋皇帝的御案之上。因为熙宁十三年正月二十五日是己丑日,所以宋朝的这份情报称当日西夏发生的政变为己丑之变。到了二月底,京兆府的《秦报》不知道通过何种管道得知西夏政变的消息,卫棠亲笔撰文,头版头条冠以己丑政变之名,各大报纷纷转载,袭用此名,从此无论宋辽夏,不分官民,都称西夏之政变为己丑政变。 当然,怎么样称呼西夏发生的事情,只是无关紧要的小花絮。 宋朝的两个敌国都不安稳,但是一个让汴京的君臣们高兴,一个却让汴京的君臣们担忧。在西夏,大宋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辽国,耶律浚却势如破竹这位大辽的皇帝是如此得到民众与兵士的拥戴,他大军所到之处,百姓杀掉守吏,士兵杀掉将领,纷纷投降反戈,即使得到宋朝民间的走私相助,杨遵勖也毫无作为可言,只是被吓得躲在大同府的高城之下,苟延残喘。 耶律浚将大同围了里外三匝,杨遵勖的倾覆,指日可待。 辽主的胜利,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刚刚办完曹太后丧礼的赵顼与他的臣子们的神经。 一辆简陋的牛拉四轮车,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停在坊州宜君县驿站之前。 各位官人,宜君驿到了。一个老迈的厢兵车夫朝车厢唱了个无礼喏,大声招呼道。四轮车上,七八个旅人弯着腰走下驿车。 咦?有怪物!突然,驿站前有小孩子大声叫喊起来,驿站的几个驿丞顺手抄起身边的诸葛弩,左顾右盼,大声问道︰在哪里?在哪里?他们都是厢兵出身,虽然是不教阅厢军,但是毕竟是吃过兵粮的,胆气比旁人壮上几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从一辆骡拉驿车后露出一双眼睛来,指着刚刚从驿车上下来的一个人,怯生生地说道︰在那里长毛怪 众人循他手指望去,原来是个蕃商,不由都松了口气,顿时驿站之前笑成一团。一个驿丞走到小孩身后,轻轻踢了他屁股一脚,啐道︰什么长毛怪,胡人都不识得?让你来帮忙挣点小钱,可不是让给我惹祸。还不去做事? 那孩子见着众人表情,已知必不是怪物,但是心中却依然害怕,不敢去看那个蕃商,转身一溜儿就跑了。那个驿丞朝着小孩的背影啐了一口,走到刚刚下车的旅人跟前,躬身笑道︰乡下人少见多怪,各位官人莫要见怪才是。又特意走到蕃商跟前,用半生不熟的官话问道︰不敢请问这位客倌如何称呼? 我叫阿卡尔多。阿卡尔多现在已能说得出一口地道的汴京话。他这是第一次到大宋内地游玩,因为丝路断了很久,内地宋人极少见到泰西人种,进入陕西境内后,他就经常被人误认为怪物,这等尴尬,他早就习以为常,倒也并不介意。 原来是阿阿官人,驿丞终于没有弄明白阿卡尔多的名字,打了个含糊过去了,他笑着向阿卡尔多道了个歉︰小孩子无知,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不要怪罪。 不知者无罪。 蕃商口中冒出一句文绉绉的话,驿丞反而吓了一跳。不过,在宜君县,他这样的驿丞也算是见多识广之辈,当下又寒暄几句,便热情地招呼着这些客人进驿站休息。从驿车上下来的旅人,大多半各自散了,只有三四人,随着驿丞走进驿站。 宜君县的驿站从外观上看,如同一座大院子,空间宽阔,内里陈设十分精致。宜君县原本只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县,最初隶属于坊州,熙宁间司马光主持合并州县之后,坊州撤罢并于鄜州,从此宜君县成为鄜延地区最南的县城,处在连接延州与京兆府长安之间的官道之上,也是陕西路驿政网中重要的一个城市。它距南面的同官县九十里,距北面的中部县(原坊州城)六十里。水运上远远不如中部县发达,甚至也不如同官县,但是依靠通过宜君县的官道,宜君县的驿站与同官、中部两县的驿站每天拂晓时分,都有一趟驿车分别驶往对方的城市,到傍晚时就可以返程回到各自的城市。此外宜君县还有一趟驿车连接县内有着矾矿场的升平镇。宜君县因为交通上的便利,使得商旅渐渐增多,连带着商业也繁荣了许多。 随着军制改革的顺利推进,在石越的力主之下,借着军事上的大胜带来的边境压力减轻,宋朝彻底改变了以往分兵防守处处虚弱的痼疾,进一步完善了边防体系。以前的军事路虽然被废除,但是却在陕西与西夏的边境,又设置了延绥、环庆、秦凤、熙河四个行营(行营比军事路更加完善,它完全与民政等方面脱离了关系,只是一个纯粹的军区机构),由长安为四大行营的总后方这样的设置,实际上是石越与枢密院博弈的结果,四大行营依然归安抚使司节制,但是行营总管与行营监军都虞侯分别由枢府、卫尉寺指派,这样既保证石越在陕西的权威,又减少了宋朝对于藩镇割据的担心。 而与此同时,一支支整编完毕的禁军开始进驻各大行营。至熙宁十三年西夏国己丑政变之时,节制延州、绥德、鄜州、保安军的延绥行营,除了姚兕的振武军第三军、种诂的云翼军以外,又有新完成整编的振武军第二军、神锐军第三军进驻,于是在延绥行营,禁军步军达到四万二千众,骑军达到一万零八百骑。此外还有两个神卫营,以及屯田的沿边弓箭手、部分教阅厢军、蕃兵。因为对横山的攻略,许多横山部落内附,种诂与刘舜卿上书奏请依嵬名山之旧例,将这些部落中的一部分,迁到绥州境内沿河的空旷地区居住,半耕半牧,朝廷再加以恩信抚之,使之成为大宋之助力宋军可以随时从中征召超过一万人的蕃兵,这些蕃兵,平时不需要朝廷花一分钱,打仗之时,只要付给他们厢兵的薪俸就足够,虽然不足为以万世法,做为一时之权宜,却是非常划算的。于是在绥德城附近,大理河、无定河、淮宁河,与嵬名山部落相参,新迁移的部落布满河岸,新开垦的农田阡陌相连,旧日放牧的牛羊漫山遍野,石越下令在大理河与无定河、准宁河畔,又兴建了三座没有城墙的小城,小城里除了横山蕃人信仰的佛寺之外,还有专门设立的学校,派驻的医生,以及用于蕃汉贸易的集市。 超过五万的正规军、数以万计的蕃人部落新附,哪怕是冒着极将打仗的危险,这中间的商机,也足以吸引远在杭州、成都、泉州的商人前来贸易。 而对于宜君县而言,因为是延绥地区的南大门,来来往往的客商许多都会在此歇脚,顺便也购买大量的明矾卖到汴京甚至是杭州宋朝的士大夫们在暑月宴客之时,喜欢将明矾堆在盘中,放在席间,看起来好似冰雪一般,称之为矾山。而军器监与各兵器作坊对宜君县也非常有兴趣,用明矾水来书写不只是职方馆的专利,很多部门都对此感兴趣;而宜君县还出产一些制造弓弦的材料,也被来官方与民间的作坊大量收购。 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县,甚至因为没有通畅的水利运输而人们相信没什么前途的内陆县,因缘际会,在短短的时间,竟然变得繁荣起来。虽然驿车依然是略显老旧的牛拉四轮车因为驿政改革之时,为了节省成本所致,但是,驿馆里面的布置,却早就越来越精致用心。 阿卡尔多对这一切却所知有限,自从进陕西路境内后,一路所见所闻,都大异于他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每每都让他惊叹不已。恪于他的见闻,他此时的印象,竟是以为陕西路是大宋朝内陆的富庶中心之地。他随驿丞到柜台付了押金,挑了一间房间,整理了一下行礼,清洗一番,便出来找那两位与他有同车之谊的年轻人。 阿卡尔多对那两位年轻人有着非常好的印象。从路上的交谈中,他已经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朱仙镇讲武学堂的高材生,阿卡尔多猜测,他是奉命前往延绥行营报到。这位年青的大宋武官,有着让阿卡尔多著迷的军人气质,虽然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但是举止沉稳,行事机敏而果断,寡言少语却言必有中,听说这个叫种师道的年轻人出自大宋帝国一个姓种的武将世家,是这个世家中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另一个年轻人,比之种师道,其出身则更加尊贵。那个叫柴远的年轻人,其祖上曾经是中国的皇帝,至此今日,他的远房堂兄还被尊为国宾,享受尊荣。虽然依中华的习惯,他是旁支庶出,在许多代以前,便已无半点爵位与特权,但在阿卡尔多看来,他血统中的尊贵与荣耀,绝不会因此而减弱多少。况且,柴远同时还是一个资本雄厚的商人,这无疑让阿卡尔多更加喜爱他。 阿卡尔多走近驿站的前厅之时,天色已经开始泛黑。厅中点了几盏油灯比起侈华的汴京人来说,陕西人更加朴素与节俭,所以,明亮的蜡烛除了在京兆府外,很少有地方能看到。就着昏暗的灯光,住在驿站的客人们,或单独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吃着晚饭,一面还互相交谈着。 阿卡尔多睁大眼睛,努力地寻找种师道与柴远,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后,终于发现种师道与柴远同坐在一张桌子边,正边说着话边交谈着什么。他连忙快步走过去,笑道︰种公子、柴公子,让我好找。 原来是阿兄!请坐!柴远热情地应道,和大部分宋人一样,他对于阿卡尔多的姓名分不太清楚。 种师道却只是淡淡向阿卡尔多友好的笑了笑。 阿卡尔多道着谢坐下了,向驿丞加了酒菜,这才准备与种师道、柴远闲聊。正在他欲张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大声骂道︰你这厮是睁眼瞎?还是反了天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朝廷的驿券!我家老爷,是新任的甘泉县主簿,你们不来服侍,连着这驿券,也敢不认? 这一番叫骂,将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原来是有衣着体面的主仆二人,嫌驿丞怠慢,又不肯付钱,而驿丞却不肯收驿券,那仆人便出言不逊。阿卡尔多与柴远倒也罢了,种师道却是剑眉紧锁,鄙夷之情现于言表。 那驿丞听说是个真正的官人,心中便怯了几分,但是陕西一路是明颁诏旨,驿政不同他处,他亦不能自己吃亏,替人垫钱,当下便想着要措辞解释。 不料他没有说话,有人先替他说了。 甘泉县主簿便了不得么?你这个刁仆,在陕西路放肆,当心连累你家老爷将前程给丢了。十年寒窗,苦读不易。一个儒生打扮,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语带讥讽地打抱起这个不平来。 你是何人?便敢口出狂言?那主仆都拿眼打量眼前之人,一时摸不着对方底细。 那人笑了笑,道︰我是何人不打紧。朝廷明颁诏书,陕西路行新驿政法,凡过往陕西官员,依官品里程计算花费,至陕西路转运使司支取。不能亲至者,可请在薪俸中补发。一切驿券,陕西一路废止使用。除非事涉军情,有金、银诸字牌者,可以先开销后报账,便是朝廷的天使,到了陕西路,亦须得掏钱住驿馆。区区一个甘泉主簿,又算什么?同州、耀州、陕州,都有知县因扰乱驿政被参革职,难道你不曾听过么?但凡进了陕西,我劝你主仆便将作威作福之心收拾了,你们一路而来,这宜君驿又不是第一家,为何一路都安分了,此时偏忍耐不得? 有宋一代,驿政之腐败,是三冗当中冗费一项中数得着的弊政。石越的驿政改革,建立驿政网络,只是其一,改良役法,只是其二,而要革除这个驿政之弊,才是他极用心之处。宋朝的官员出差,本来各有驿券,至驿站可以凭驿券消费,但是那些官员作威作福惯了,到了驿站,便驱使驿丞无所不用其极,因为带着大量随从,他们在驿站的花费,也远远超过规定允许的。一旦供给不如意,驿丞往往还被这些官员虐打。而他们多花的钱,官府不肯认账,往往只能驿丞自己贴补,实在贴补不了,地方官员不敢得罪当官的同僚,就从附近百姓身上强行摊派,因此驿政一样,实是宋朝之大弊政。朝廷花费巨大开销维持这个网络,而百姓同时还要受荼毒。但是因为驿政一样,同时还与军事有关,一直以来都投鼠忌器,纵有改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很快就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 但是石越的新驿政法,却很好的解决了这些问题。皇帝赵顼与政事堂、枢密院在权衡之后,也同意了他的新驿政,并明颁诏令,在陕西一路先行实施。在石越的新驿政法中,将陕西一路的驿政网分为干线与支线,连接军事重镇与主要城市直至汴京的网络,称为干线,干线全部是官营。而其余的州县城之间的网络,则是支线,这些或官营,或民营,不一而足。而无论是干线还是支线,如同那人所说,整个陕西的驿政网中,都废止了驿券,官员们可以根握品阶与里程领取一笔固定的差费,想多花自己出钱,少花了钱便是自己节省的。而且,为了减少情弊,这笔钱直接到陕西路转运司去结算,与地方驿站、地方官府都不发生关系。而另有一套方法,由转运司与各驿站来进行结算。从此,官员们进驿站,便与住客栈一样,现钱交易。驿站再也不是各级官员作威作福的地方。当然,以宋朝的条件,不可能花巨资另建一套军方的驿传系统,因此,驿政网的干线,同时也军方的驿传系统,并且要优先保证战争的需要。所以枢密院另外颁布了通报军情的方法,即所谓的金字牌递发、银字牌递发等,各驿站必须优先保证军方的用马与信使的一切用度。但是,除此之外,如普通武官的出差,也与文官一样,并无特权可言。 石越的新驿政法可以说是触动了一大批人的利益。在汴京,找出种种借口来反对石越的新驿政的官员,可以说是头一次比的官员还多。有些人只看到一点可能的不足,便死死咬住,完全不去顾它的巨大好处,不遗余力的攻击。因为这件事情,一旦陕西成功,肯定要推行全国,注定是要损害到那些官员的利益的。须知自从陕西推行新驿政法后,官员上任带一大堆人的事情,立马就消失了如果是自己出钱,即便是宋朝官员薪水优厚,许多人出行,也是一笔可观的开销。而且,更让这些人无法接受的是,在新驿政法推行后,地方上专门用来招待过往官员及使者的公使钱,也自然而然地被大幅压缩了新驿政法规定,三品以下官员过往,不得动用公使钱;三品以上官员过境,可以动用的公使钱也有限额,不再是随地方官员想怎么用就怎么样。在新驿政法的限制下,根本就不存在官员们迎来送往的空间。这让许多人认为缺少人情味,实则不过是减少了官员用公费进行逢迎上司、建立良好关系网的机会,自然使人觉得深恶痛绝。于是,石越与刘庠将陕西路的公使钱挪用去兴修水利,竟然也成为这些官员攻击的借口。 石越这是头一次向天下展示他狰狞的一面。以往,尽管石越不动声色的做过许多实事,但他的形象始终是温和的,似乎是一个善长调和与妥协的官员。但是现在,天下开始看到石越勇于任事的一面。自从石越抚陕之后,这种形象便越来越鲜明,到新驿政法推行之后,更是达到了一个顶点。石越的强硬之处,一点也不逊于他温和、妥协的一面。 安抚陕西后接连取得对夏战争的胜利同时也给石越赢得了巨大的威信。加上他自熙宁三年以来积累的政治资本也颇为雄厚,在朝中又得到了司马光、冯京、韩维甚至是吕惠卿等一大帮人的。这些政策推出之后,庆历老臣们要么保持沉默,要么公开;而三大报更是异口同声的赞扬,白水潭出身的进士,怀着年轻人的热情,也公开提倡单骑赴任,以示;从朝廷到地方,更有许许多多与石越利益相连、或者理念相合的官员替他辩护,为之声援。于是,陕西路的新驿政法,虽然非议、污蔑、攻击的声音从未停止过,但却终于被坚持下来了。但凡敢在陕西路破坏新驿政法的官员,无一例外,都被石越与刘庠参劾得罢官革职。陕西的驿政网络,也终于一日比一日健全成熟。 只是,陕西也是无法自外于全国的。由外地入陕的官员,难免会有几分不适应。 宜君县驿站的事情,不过是这种不适应症的一个小例子罢了。主簿大人若是往他路就任,虽然职位卑微,但是因为是进士出身,一路之上,莫说驿馆要殷勤招待,过境的地方官员,免不了也要召集歌妓大兴宴会迎送,许多诗词便在这样的宴会上诞生。这既满足了他们文人身分都需要的风雅,又满足了他们官员身分所需要的逢迎。当然,这一切都要由大宋的财政来买单。但是,在陕西路,除非三品以上的官员,地方官员要接待,就要自掏腰包,否则被石越、刘庠知道,便会担上贪腐的罪名被弹劾。这样一来,各州县的地方官员们都自然而然变得小气许多,如主簿大人这样级别的官员,更是被不自觉地忽略了宜君县的知县,完全是假装不知道有位甘泉县的新任主簿要经过自己的辖区。当然,主簿大人也不是头一次有这样的遭遇,进入陕西境内之后,只有一个县派人迎接过他,那是因为那个县的主簿,是他的同乡。但是宴会的规模,却远远低于传说中曾有过的盛况,由私人出钱与由官府出钱,永远是两个模样。席间两位主簿喝着酒大骂石越与刘庠的祖宗十八代,但是一觉醒来之后,却也无可奈何。 甘泉县主簿大人与他的仆人虽然被那年轻儒生讥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是始终不敢闹将起来,将自己的前程丢在这宜君县石越与刘庠的决心,举国皆知。那仆人嘟囔两句,便被主簿大人喝住,主仆二人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乖乖付钱吃饭去了。 阿卡尔多三人将这一幕闹剧看在眼里,不免都各有感慨。 柴远便叹道︰何日能将这善政推行天下便好。他有他的算盘,陕西驿政网络支线中几个富庶地区的,大抵都被江南十八家商号联号瓜分,其余的一小部分也有陕西本地富豪民营的,余下的便只是些没什么利润的支线由官府经营这样的地方,由官府来做,成本并不高,不过是一两个老厢兵,一两辆破旧牛车。但是对于商人来说,却是没什么兴趣的,因为这样的地方,十年可能也挣不出一辆破旧牛车钱来。陕西算是被瓜分干净了,但是在柴远这样的商人看来,真正的商机绝不在陕西。大宋比陕西富庶的地区数不胜数,试想一下,如若能独占两浙路驿政网 种师道仿佛是知道柴远的心思一般,淡淡接道︰柴兄不知杭州蔡元长已经上表请求朝廷许可两浙路效法陕西,行新驿政法么? 果真?柴远这下当真是喜出望外。蔡京是想拍石越马屁,故意呼应石越,还是想真的做点政绩,柴远并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结果。朝廷可许了他? 在下亦不晓得。不过是听说而已。种师道说这些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他是个纯粹的武人,对政治、经商,都有着天生的厌恶感。虽然他有着世家子弟应有政治敏锐,但是正如他也有着世家子弟应有的礼貌一样,那都不是他的本心。 失望的表情浮上柴远的脸上,不过只是一闪而过。他喝了一盅酒,摇摇头,笑道︰休管那些不着边际的。弟但有一事,想请教种兄。 种师道不愿意轻易许诺,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柴远也笑了笑,压低声音,问道︰小弟想请教种兄,兄以为朝廷到底会不会墨用兵,征伐灵夏? 种师道似乎怔了一下,立即说道︰朝廷不是还在议论么?语气还是如平时一样的平淡。 但凡有大事,朝廷总是要议论不休的。柴远的话中带着讥讽,果真要朝廷诸公议论妥当,只怕夏主连儿子都生出来嗣位了。他说的话未必没有几分道理。小弟虽不是读书人,但是朝廷那些事,我亦看得清楚。想打的也有,怕打的也用,各自的理由虽多,但归结起来,也就那么几点。想打的,认为机会难得,必能建功;怕打的,担心军费不够,禁军打不过西夏人。 那柴兄以为?种师道反过来问了一句。 太皇太后刚崩不久,王大将军又突然生病,眼见着不起了。朝廷诸公一时疑心不定,瞻前顾后。但是以弟之浅见,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假设辽主灭了杨遵勖,突然布告天下,要替天下行义,为夏主除奸,出兵灭夏,易如反掌。届时以辽并夏,我大宋要如何自处?眼前夏国是以下犯上,朝廷出兵,是正三纲五常,一介使者至辽,休说契丹无力西顾,但是有力,大义之前,亦只得拱手。否则日后辽主无以服天下者。我军亦不是不能战,石帅主持西事,屡战屡胜,区区一个王韶,何关大局? 这么说,西方果然要打仗?阿卡尔多兴奋的插话问道。大宋皇帝要出兵替一个国王平定叛乱的臣子? 天才晓得。柴远大大咧咧地笑道,听说司马君实几次叩得头破血流,谏阻出兵 那朝廷养我们做何用?一直不愿意多说的种师道忽然语气激烈地说道。 柴远顿时吃了一惊。 朝廷并非没有能战之兵,禁军整编已完成了八成。不取灵夏,养兵何用?种师道声音不高,但是却是辞气慷慨,显然对于司马光反对伐夏十分不解,对于种师道在内的大部分北方世家子弟来说,司马光一直是他们所尊敬的人。 禁军整编已完成了八成?柴远却愣住了,《新义报》去年底曾经报导过禁军整编的事情,当时报上说对辽部署的禁军整编顺利,但是对西夏部署的禁军整编却因为战争而进展缓慢。显然,《新义报》没有说真话。 种师道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轻描淡写的掩饰道︰我不过是推测而已。以我的阶级,亦不能知道这些事情。 阿卡尔多对宋军有多少军队完成整编不太感兴趣,他用旁观者的语气笑道︰想知道朝廷是不是要用兵,其实只要打听一下陕西的粮价有没有上涨便知道了。 柴远赞道︰果然是高见。 种师道含笑望着阿卡尔多,心里面对这个蕃商也不由得开始另眼相待。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若朝廷果真有意西北,此时虽然未必集结兵力,但是却一定会开始暗中筹措粮草,否则,朝廷的三公九卿们,未免也太让人失望了。 这个年轻的军官,此时还并不知道,居高位者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让有识者失望。 三人如此边吃边交谈着,忽然,听到驿站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然后便听到奔马急停的嘶鸣,有人牵马进入驿站,大声说道︰驿丞,好好喂喂这匹马,快烧点热水,热点小菜,我还要赶路。 哎。官人,这边请驿丞答应着,引着来人往前厅走来。 门吱地一声开了,一股寒风吹进厅中,众人不觉一齐缩了缩脖子。便见一个戴着英雄帽的英俊的中年军官大步走了进来。种师道看到这人,不觉一怔,忙站了起来,军官显然也看到种师道了,远远便笑道︰彝叔,你怎会在这里?不是听说你在朱仙镇么?一面笑着,一面走近。 种师道连忙抱拳还礼,遵正兄,你怎的来陕西了?他心中的确是非常奇怪,这个军官,乃是宋朝另一个武将世家、世世代代替大宋镇守府州的折家将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折可适。折家虽然是羌人,但是世代忠义,颇得宋室信赖,府州知州,向来都是折家世袭,现任府州知州,便是名将折克柔。而折家的男子,大多都有武职在身。像面前这个折可适,不过三十岁,便已经是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 有点公务。折可适笑了笑,向柴远与阿卡尔多告了罪,对种师道说道︰彝叔,后面叙话。 种师道也向二人告了罪,随着折可适走进驿馆后面小院的一间房间里。驿丞将一直备着热水端了一盆来,放到坑边,折可适一屁股坐在坑上,将马靴、袜子脱了,把脚伸进热水里,舒服的叫了一声︰痛快!驿丞已将酒菜端到坑边的小案上,折可适也不理会种师道,一面便吃将起来。 种师道笑吟吟望着,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了。他注意到折可适腰间有一块银牌。种师道与折可适用两种类型的人,折可适不拘礼数,洒脱随意,注重实效;种师道却是时时刻刻用最严格的武人要求来要求自己,举止有度,注重风范。但这样不同性格的人,真正交往过的时间也不多,却是极好的朋友,这正是世间奇怪的一种事情。 彝叔是去延绥行营罢?折可适吃了一口酒,看着驿丞退了出去,便开口问道。 你不是要去宣武军么?莫非传言有误? 原是要去宣武军第一军。种师道略有点自豪地说道,宣武军第一军,是步军教导军,号称大宋最精锐的步军部队。能够进入宣武军第一军做武官,没有本事是不可能的。 怎的来了延绥? 种师道笑道︰托了点关系。 折可适理解地笑了笑,想打仗? 是啊。宣武军没动静。按兵制改革的方案,整编后,朝廷在陕西的马步禁军有十七万,加上蕃兵、沿边弓箭手,总兵数过二十万。打个西夏,足够了。我怕朝廷不去调动京师附近的部队,宣武军是殿前司的 折可适笑着摇了摇头。 种师道是明白人,立时问道︰你来陕西,河东的飞武军、飞骑军都要参战? 难道西夏就是陕西石子明的事?折可适白了种师道一眼,我们折家和西夏人打了一百多年,难不成算总账的时候,反要落下了我家了? 种师道笑了起来,也是。不过朝廷没有议定打不打 你以为今上忍得住么?折可适蛮在不乎地笑了起来,石子明费了这么多心机,不伐灭西夏,他万般辛苦为谁忙?我从北面过来的,你去河边看看,现在江河刚刚解冻,河面上就热闹起来。运往延州的都是些什么?粮食!一船一船的粮食! 啊!种师道吃惊得叫出声来。 陕西粮价没有半点波动。熙宁十二年陕西大熟,石越下令不许半粒粮食出陕,熙宁十一年打仗的军粮都是外路运来的,熙宁十二年陕西军费,也是外路运进。你说说陕西路存了多少粮食?河面一解冻,又开始往陕西运粮石子明不是铁了心要打西夏,他折腾这些事,不是有病么?折可适压低声音,又说道︰若说长安那位没有圣心的默许,打死我也不信。不论怎么闹腾,官家的心是铁定了,石子明的心也铁定了,这仗就非打不可。 遵正兄说得在理。种师道搓着手,更加兴奋起来。 当然在理。折可适得意笑着,一面朝种师道呶呶嘴,种师道忙上前从热水壶中掺点热水进洗脚盆。折可适笑道︰你们种家,我就看你最顺眼。种朴和种师中呢?还在拱圣军和朱仙镇?依我说,你劝劝种朴,别去拱圣军,那是老头子待的地方。男子汉大丈夫,要真刀真枪到前线来挣功名,拱圣军有什么本事?别看它是殿前司的,都是花架子,我带一千蕃骑,就可以吃掉他整个军。 那也不是他本意。拱圣军平日操练也极严的 折可适摇着头,满脸不屑,朝廷最好不要派这些殿前司的禁军来打仗,他们做做样子,吓唬吓唬契丹人就够了。 种师道笑道︰遵正兄,还没说你怎么来陕西呢? 我?官家要问我叔叔的意见,我去送表章。顺便去长安,拜访一下名满天下的石子明。绕了这个大弯子,生怕耽搁了时间,只得昼夜兼程地赶,可把我累着了。折可适轻描淡写的说道。种师道心中一动,却立即知道折可适的用意︰如果果真要和西夏开战,折家肯定想知道未来的主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石越毫无疑问最可能是主帅,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文官,折家这样的武将世家,可不会凭他的名声就服气,他们总要眼见为实才肯放心。若是石越不能让他们服气,折可适前往汴京,一定会反对石越为帅虽然折家的意见不是决定性的,但是以折家在边疆的威望,毫无疑问还是很重要的,何况此时朝中有不少痛恨石越的人,不愿意让石越来立此大功。 种师道几乎可以肯定,折可适怀中,有两封不同内容的奏折。这一瞬间,种师道有几分犹疑,他很想出言劝阻折可适,如果折克柔的奏章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来打击石越,对于西夏的战局,绝不是一件好事。种师道从来不相信朝廷会派一个出色的统帅给他们,以对一个文官的要求而言,种师道对石越已经够满意了。 然而,种师道也知道,折家的人,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说动的。他们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 心情复杂地望着折可适,种师道终究还是吞下了到嘴边的话。 就让他们自己去判断吧! 陕西路京兆府。 安抚司官衙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在辕门外面,依然是停满了车辕相接的马车,衣着体面的达官贵人带着或忧或喜不同的表情进进出出。 安抚司的亲兵护卫们神情也很轻松,丝毫没有如临大敌的样子,唯一能从他们身上看出与平时不同的,是这些亲兵护卫们,依然身着素袍,没有换成宋军常见的红色战袍石越对已故的太皇太后,有着他自己的尊敬。所有的长安人都知道,安抚司自接到丧报之日起,便在内部停止了一切娱乐与庆祝活动,直到此时,亦未恢复。 折可适自从进入长安城之后,便感觉到一种异样。 这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长安。 长安城古老而常见的坊墙,大片大片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昔日的居民区内,出现了鳞次栉比的商铺,还有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走贩。甚至于连安抚司的辕门之前,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贩。 即便是折可适这种不太关心民政的武人,也听说过在陕西发生的一些事情。 石越在陕西推行的另一个引起举国议论的重要举措,便是他与刘庠一道,断然改革了陕西一路计算户等的方式,下令牛马桑树,凡十匹(树)以内,不必计为户产。这个措施推行之后,陕西路内有无数的民户户等下降,其相应的赋役也因此大为减轻,无异于一次大规模的减税。而在另一方面,农户们也因此没有了顾忌,敢于大胆的种植桑树,牧养牛马,生产的积极性立即提高。虽然陕西路当年因此两税收入大减,石越与刘庠的考绩都被评为下,但既然皇帝陛下决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此事也得到了陕西路士大夫的普遍(自己不需要承担政治风险却可以坐享其成的事,大多数人都不会吝啬自己的),这件事终于也得以坚持下来。 但老天永远是公平的。 既然你能得到长期的好处,就必须忍受短期的损害。连折可适这种几乎不懂民政的人都知道,至少三至五年之内,陕西路都必须接受两税大幅减少的现实。石越在《秦报》上撰文为自己辩护之时,也坦率的承认了这一点。虽然从长远来看,民间的富裕会使得陕西一路最终恢复元气,从而导致农业的恢复与商业的繁荣,商税农税都必然会有相应的增长,但是石越本人也承认,他绝没有不切实际的奢望。无论是农业还是商业,都需要时间。牛马不会一年满圈,桑树不可能一年成材,这只是简单的现实。 为了弥补两税上的损失,石越必须另觅善法。 想在短期内获得最大的利润,内陆永远比不上沿海。 泰西诸国对于丝绸、瓷器、茶叶、香料的追求仿佛没有止境一般,海外贸易的利润并没有因为规模的扩大而降低,遥远的市场远远没有饱和,宋朝从中攥取了难以想像的丰厚利润。而处于大宋海船水师控制之下的环南海地区,似乎是一个天然的宝库,香料、木材、药材、粮食它八成以上的产品卖到宋朝本土,只有不到两成被运往西方以及高丽、日本国。然而,即便是宋朝本土的需求,也不是仅仅只限于初步开发的环南海地区所能满足的。因为土著居民对于劳动缺乏兴趣,而愿意远赴海外的宋人是绝对少数,特别是北方的宋人,有着严重的水土不服问题,所以,尽管私下里使用强迫或欺诈的手段役使土著居民的情况渐渐普遍,但在南海地区经营的宋朝商人,始终面临着劳动力严重不足的困境。制约着宋朝海外贸易再一次飞跃性提升的诸种因素中,航海技术只是微不足道的问题,劳动力的缺乏、生产能力的落后、海船的总运量的局限,才是至关重要的。而这一切,归根到底,都要归结到有限的生产能力之上。 对于沿海地区而言,需求与价格并不是问题,产量与运输才是症结所在。大宋的物产,总能给西方的人们惊喜,甚至连胡椒这样最平常不过的东西,也能在西方卖个好价钱。 但对于内陆地区而言,需求与价格都是问题,产量与运输则是更大的问题。 穷困的农民购买力有限,商税与关税以及高额的运输成本、有限的产量,都限制着价格,居高不下的价格反过来又进一步限制人们的购买力。在这里,几乎没有捷径可走。商业的繁荣必须以农业与手工业的发达为基础,否则就是缘木求鱼。 石越并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但是,陕西路也有陕西路的长处。 在陕西一路,驻扎着总数十余万的禁军。与石越出生的时空的普遍误解不同,宋朝的禁军享受着极好的待遇,其购买力远非普通民众可以相比。为军队服务的贸易很快便成为陕西商业的主流。石越提供了种种方便,让商人们掏空禁军官兵的口袋,然后他再从中厘税,以弥补税收的不足。 除此以外,陕西路还可以与西夏、吐蕃互市,这种受控制的边境贸易虽然不能与海外贸易相比,但是边境贸易毕竟是边境贸易。从仁多瀚手中买到牛马,除了满足了军队的需要之外,石越下令将牛租借给有需要的农户,收取相应的牛租。另一方面,他不仅允许民间商人与西夏、吐蕃人互市,还公然放宽数量与种类的限制,以扩大贸易总量,自己从中抽取十分之二的关税。 这种种措施,使得陕西一路商旅渐多,作为陕西中心的京兆府长安,其商业自然也相应的繁荣起来。但是尽管如此,熙宁十二年与十三年的时候,无论是石越还是刘庠,都知道府库其实是何等的拮据这一点点开源的措施所带来的收入,相比推行种种建设所耗费的钱财,以及为使民众休养而流失掉的税赋来说,简直可忽略不计。 这两个人都只是为各自的理由而咬牙坚持着。 石越是能够面对现实的人。连现实的问题都不能处理好,却整日幻想着民主与自由,这是空想家们的事情。在石越看来,与其臆想着做后世的导师,羊角疯似的幻想着带领诸夏民族走向光荣的未来,还不如踏踏实实做一个名臣实在。没有今天的人,是不会有明天的。 所谓的名臣,不就是能把握住今天的人么? 在石越看来,一个富强的宋朝,需要一个富强的陕西。一个大陆国家,如果她的内腹地区是虚弱的,这个国家的强盛,始终只能是外强中干。中国历史上强盛一时的两个大帝国都拥有强盛的关中地区,这绝非只是一种偶然。 所以,能够让陕西恢复元气,这种程度的付出,是值得坚持的。 刘庠想得没有石越深远。 他坚持的理由很简单,也很朴素。仅仅是出于一个受传统儒家思想影响的士大夫的良知,便足以让他坚持下去。他所做的一切,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在刘庠看来,既然这些措施推行之后,百姓得到好处,而陕西路的官府还能够运转,西夏亦无边境之患,那么又有什么理由可以不坚持? 一个敢于在王安石权势熏天的时候公然冒犯王安石的人,对于自己的官运,是不会太在乎的。 刘庠偶尔会忧心的是,如果自己与石越不能坚持到成功的那一天,会不会人亡政息?但是这种忧心往往只会一闪而逝,这种不由自己控制的事情,其实没有必要多想。哪怕是他明知道下一任转运使明日就会来京兆府,中止自己的一切善政,他也不会放弃今日的努力。 百姓宽得一分便是一分,宽得一日便是一日。 刘庠的想法十分简单。 这背后的努力与艰难,折可适不可能知道太多。折可适出身于武将世家,自小习武,束发从军,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时间,是在陕西路的延州军中度过的,调回河东府州,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情,所以,对于京兆府长安城,折可适并不陌生。他不止一次到过长安,但却没有一次有今日这般震撼。 虽然不再是汉唐的京城,也屡经战乱破坏,但是长安城一直延续了它的宏大整齐庄严肃穆,那种规模与气质,正如它整齐对称的街道坊市,遍布全城的坊墙一样,顽固的保持下来,仿佛一千年间没有任何改变。战火可以烧掉它的建筑,但是它却会在一次次被破坏后,顽强的恢复自己的旧观,那种气质,仿佛是永恒不变的东西。任何人一进长安,都能感觉到汉唐的气息,都会从心里面不自觉地生出一种仰慕与崇敬。 但是,在熙宁十三年,当折可适站在长安城中之时,他敏锐地觉察到了长安城气质的变化。 这座古都似乎在一夜之间,沾染上了汴京城的市民风气,少了一点高高在上,多了一点平易近人。在长安街边叫卖的声音,还夹杂着许许多多的外地口音,更让折可适一时间颇难适应。对于长安城来说,这是自唐亡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盛况,但对于很少读史书的折可适而言,他只觉得长安城变得陌生了。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 豪迈嘹亮的歌声伴随着整齐的步伐从折可适身后传来。折可适心中兴起一种莫名的亲切,连忙转头望去,原来是一都禁军出操归来,经过安抚司辕门前面的街道。这些士兵没有穿标示他们隶属军队的背心,但是从队首那面迎风飘扬的长箭贯日军旗,可以知道这是神锐军的士兵。 驻守长安的,是神锐五军还是六军?折可适在心里暗暗揣度着,无论如何,他承认这是一支士气高昂的军队。目送着这一都士兵走过,折可适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轻声哼起飞骑军的军歌,一面在心里想着,沈括上章建议禁军诸军应当拥有自己的军歌,以激扬士气,的确是个好主意。 三十遴骁勇,从军事北荒。流星飞玉弹,宝剑落秋霜。画角吹《杨柳》,金山险马当。长驱空朔漠,驰捷报明王 飞骑军的这首军歌,说起来,还是选自石越的诗词配谱而成呢。我们折家与石子明,看来还真有一点缘分。折可适一面想着,一面收敛心神,牵马快步向安抚司衙门走去。 石越送走一位长安的富商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对侍剑吩咐道︰今日断不再见客了。要不是为了这破马政他一面说着,一面叹了口气,起身便要往后院走去。在繁忙的政务军务当中,能和自己的宝贝女儿多呆一会,实是一种难得奢侈。 学士。当石越为人父的角色一日比一日清晰之后,便极少有人再来叫石越公子了,所有人都自觉的改换了称呼。侍剑同情地看了石越一眼,苦笑道︰有一位客人,学士只怕非见不可。 喔? 府州折克柔派人送信给学士。侍剑从手中厚厚的一叠名帖中,抽出一张来,递给石越。 石越只瞄了一眼,便饶有兴趣地笑道︰折可适?河东折家的人?对于折可适,石越并不陌生,他摇了摇头,笑道︰看来确是非见不可。 要不要请潘先生?侍剑谨慎地问道。 不必了。石越抚陕之后,幕府之中的人材的确是大增,他总共养了十几位幕僚,但是真正能倚为心腹的,始终只有潘照临与陈良。但是先是驿政,后是马政,两桩事情几乎让陈良没有一分闲暇;而筹措即将到来的战争后勤,又将潘照临累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石越还清楚地记得驿政初成之时,筋疲力尽的陈良大病了一场,几乎把命都丢了,后来整整将养了三个月才康复。有了这前车之鉴,眼见着对西夏的战争几乎不可避免,石越可不希望自己的首席幕僚也被累垮。 去请他进来吧。 剑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厅去。 石越坐回到帅椅上,望着侍剑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陕西的这两年,全身心地投入到一系列的军政事务当中,石越颇能得到一种满足感。在内心的深处,对于朝堂中的勾心斗角,游走于各种势力之间,进行着平衡与妥协,他渐渐生出了一种厌恶的情绪来,并且下意识的回避着这一切。这两年间,他悍然推行许多引起争议的政策,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源于这种厌倦与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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