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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新宋卷十:东风 阿越 26883 2023-02-05
石越离开集英殿后,不觉百感交集。萧佑丹算是狠狠地给大宋君臣们上了一课,这个人不可小觑,以大辽如今人材之盛,别的人,只怕亦不可小视。刚刚皇帝显然是被憋闷得厉害了,宋朝被契丹压了百余年,一直在心理上有劣势,好不容易出了头,皇帝想在口舌上占点便宜,其实也是人之常情虽然这几年外交上宋朝其实占尽了便宜,但皇帝毕竟这还是第一次亲自面对辽国重量级的人物。然而却没料到竟碰上个厉害角色,弄得灰头土脸。皇帝后来一直喝闷酒,李向安委婉拦了几次,都没挡住,散宴的时候,瞧赵顼的神色,显然是有点喝醉了。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种辩论,石越自认也不是萧佑丹的对手在国内的辩论,他擅长的是用事实说话,这样比起那些空谈义理的人,他的话显然就更有说服力。而面对西夏人,很明显,西夏人读书还不够多,并且,毕竟宋夏之间地位、实力,都有很大差距。石越也很容易占据到主动权。然而,萧佑丹却绝不一样,他背后的辽国,是长期与宋朝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大国;而萧佑丹本人智计出众,这十余年来显然又很下了功夫了解宋朝,竟然连苏轼的文章都读得通熟石越是颇疑心他刚才在集英殿的话,还有点挑拨离间之意的。他站在所谓的礼义仁道一面说话,看起来甚至是宋朝的诤友,但是实际上,他却处处迎合着旧党的思想,若非他是辽国人,几乎让人以为他是司马光的门人。也许,这表明潜意识里,辽国更愿意与传统的宋朝打交道,而不是变化中的宋朝但考虑到萧佑丹本人其实是纵横家之流,石越不能不怀疑他居心叵测。这件事肯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成为旧党的口实在旧党看来,这自然是把脸丢到辽国去了。而新党因此而顺便给旧党扣上勾结契丹的帽子,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的朝局,已经如同一个人在走钢丝,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便算没什么事情,也不容乐观。萧佑丹这时候施点手段,若是处理不当,很可能矛盾便会提前激化。 石越满腹心事地回到府中,他知道梓儿正在宫中,也不回内室,便径直往书房走去。因知道今日汴京有热闹瞧,石府便在这一日给仆人放了假,因此府中稀稀拉拉也没有几个人。经过回廊时,却见石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给石越行了个礼,笑道︰学士,司马纯父大人来了,与潘先生正在书房说着话。 知道了。石越勉强笑着点了点头,跟了他十几年,石安也已经老了。你怎么没去大相国寺? 小的都在汴京呆了几十年了,啥子热闹没瞅过?石安憨声笑道,那边人也太多,像我这样的过去,也看不到什么,只能看见别人的背。让儿子领着几个孙子去就行了,府里今日没几个人,我也不放心,四处看看,提坊着有飞贼什么的那些护院的小子太年轻,信不过,刚刚还看到几个人聚在一起关扑,府里啥时候有这规矩?都以为今日算是过节,便懈怠了去年元宵,邵侍郎府上,便不是丢了好些东西么?

人老了,话便多了起来。石越笑了笑,道︰侍剑不在家里么? 侍剑?石安笑道,学士走了没多久,便被县主叫走了。 石越顿时一愣,不用问他也知道是哪个县主但柔嘉今非昔比,早已不是胡作非为的性子,却不知她把侍剑叫走做什么?他摇了摇头,又吩咐了石安几句,便快步朝书房走去。绕过几道回廊,远远便见司马梦求与潘照临正在书房中说着什么二人也同时见着了石越,连忙停了交谈,起身相迎。 石越进了书房,司马梦求见了礼,不待石越坐下,便即说道︰学士,智缘大师回来了。 哦?石越一怔,望着司马梦求,问道︰如何? 却见司马梦求苦笑道︰王介甫不肯出山。 啊?这是石越并没有预料到的挫折,他将目光投向潘照临,发现他也在苦笑,显然是早已知道了此事。

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司马梦求道,智缘大师说,王介甫没有退还使者的诏书,但也没有答应复出,证明他还在犹豫。此外,据智缘说,王介甫就交钞的事,给吕吉甫出了不少主意。师生之间至今都有书信往来,可见王介甫并非是不关心世务,而是对吕吉甫心有不忍 智缘都游说不动,还能有何良策?石越颓然道,这一天之内,他也是受了太多的挫折,难道吕吉甫真的命不该绝? 事到如今,只有找桑夫人了。潘照临并没有这么快放弃。 没用的。石越摇了摇头,王介甫并非儿女子所能动者。若我亲至金陵,还有五成把握能说动他,但是我怎么样也不能离京 还是我走一趟罢。 不行,如今京师瞬息万变,潘先生不能轻易离开学士身边。司马梦求立时否决了潘照临的建议,连子柔也要召回来。

我接到的上一封信,是说子柔到了凌牙门。他要我把信寄到杭州某处要多久才能回京,只有天晓得。潘照临道。 石越叹了口气,不用着急。吕吉甫既然稳住了阵脚,事情也未必会如我们想像了。不过潜光兄此时的确不宜离京。福建子不是好相与,我料他马上就会反击。只是不知道是先朝文彦博还是先朝司马光下手罢了。要扳倒他,只好指望蔡元长的了。 蔡京信不过。潘照临冷冷地说道。 我知道他信不过。石越淡淡道,所以,若无十成的把握扳倒吕吉甫,蔡京便有什么把柄,也不会露出来他怕伤及自身。但寻常的东西,我也用不着,我要的便是能一击致命的把柄。太府寺卿已经换了薛向,我不信抓不到福建子的把柄。太府寺这么油水十足的衙门,哪有猫儿不偷腥的?

学生担心的却是益州的局势司马梦求沉声道,若王介甫不肯复出,益州要如何收拾?还有萧佑丹这次南下,只怕也不安好心。 石越听他说到萧佑丹,不由问道︰纯父侦知到什么了么? 河北房实是酒囊饭袋。司马梦求一提起此事,便一肚子的气,我现在都不知道河北房里面谁是通事局的奸细几个潜伏在契丹的要紧人物,死的死,变节的变节,损失惨重。真正独掌一面的人材,委实难得栎阳县君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男子,实是无双国士不过是受人一言之托,她到现在还照顾着李清的孤儿寡母。且学生看她不愿意离开陕西,亦不好强求。而今真能与通事局周旋的,馆内真是屈指可数。学生只得权且求智缘大师暂管一阵,然后设法调文焕过来。 石越与潘照临听他这么一说,便已经知道职方馆对萧佑丹的目的实是一无所知。石越在心里叹了口气,温声道︰纯父不要急,胜败乃兵家常事。

司马梦求脸一红,忙道︰也发觉自己有点心浮气躁,在辽国之时,他最忌惮的便是萧佑丹。这时碰到了老对手,虽然他在暗萧佑丹在明,却还是吃了这大亏,难免有些沉不住气。 收买多少官员,安插多少细作,这些都是小事。职方馆第一紧的大事,是要弄清楚辽国各地的物价、税赋,百姓有无怨言,官员的背景、操守,朝中的派系斗争,还有驻军的人数,将领的喜恶,险要关隘的地图。这些都能做好,便足够了。一时间的争斗输赢,左右不了大局,不必过于介意。 是。 石越提醒司马梦求后,便不再多说,转过话题,道︰益州局势,如今我也已无能为力。只要王厚、慕容谦尽快赴任,也许有转机也说不定。 潘照临默默摇了摇头,但是却也没有反驳。他从石越的眼神,便知道连石越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益州路?潘照临隐藏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只要益州路的局势无法稳定下来,吕惠卿的相位便不能真正的安稳,这才是福建子的致命伤。石越未必不明白这一点否则他为何毫不迟疑的反对着自己离开京师,但他却在下意识地逃避,以求良心的安稳。然而潘照临却是没有这种顾虑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扳倒吕惠卿,越过司马光,重新回到政治核心,掌握权柄,脚底下怎么可能没有踏脚石?从某种意义来说,不管石越自己心里怎样想,大宋朝的危机,就是他的机遇。

这是冷酷无情的事实。 但潘照临没有必要将这一切说出来。 便在这时,只见一个家丁急急忙忙向著书房走来,到了门口,朝石越行了一礼,禀道︰宫里李都知派人来传话,说是有急事。 石越连忙起身,道︰快,带路。他听这口气,便知道不是传旨,而李向安悄悄着人捎话,更不敢耽误。 那家人又朝潘照临与司马梦求一揖,领着石越往客厅走去。到了客厅,却见一个小黄门抱着双手,在那里踱来踱去,神情惶急,见着石越出来,老远便叫道︰学士,出大事了! 石越心里一惊,便听那小黄门连珠价地说来,直听得他脸色发黄,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潘楼街某处。 石蕤牵着淑寿的小手,指点着店子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口中不住价地介绍着,这便是上回我说的七夕的小土偶,阿旺几天前买过一个给我随着她的介绍,四双又是惊奇又是羡慕又是兴奋的目光,齐齐地望着一对小人偶那一男一女两个小人,放在雕木彩装栏座中,用金银珠宝装饰着,对于这群孩子来说,实在是有莫大的吸引力。

快把它给我!淑寿身后的赵佣指着那对小人,用命令的语气大声喊道。却被淑寿一掌狠狠地打到他手上,你没听露露说么,在外面买东西是要钱的。 赵佣冷不丁够姐姐打了一下,一脸委屈地望着淑寿。 带你出来就不要捣乱,说好都听露露的。淑寿充满威严地道,要不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 六哥,下次我带一对给你。石蕤安慰地说。 我也要! 我也要! 我也要! 她话音刚落,刚刚带无比威严地淑寿,与赵俟、狄环一起争先恐后地叫了起来。石蕤略显为难地望了三人一眼需知这男女小人偶是宋人七夕流行的物什,像眼前这种玩偶,要数贯缗线一对,淑寿与赵佣、赵俟对金钱没什么概念,自是不知这是一笔多大的巨款,石蕤虽然不过六七岁,却是自小够石越教育着,颇有些金钱观念的,自是知道这一对人偶,就要花掉阿旺一个月的月分钱。她是颇有点担心买不起但这迟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立时便想到,大不了找外翁外婆要便是了。她父母管教甚严,但是桑家二老,对于这个外孙女,却是疼爱得似心肝宝贝似的,便是天上的星星,只要有价也会给她摘下来,何况区区几个玩偶。

好,那便一人一对。石蕤慷慨地应诺道。 四人大喜过望。石蕤又指着一个用黄腊雕成的小乌龟,得意地介绍道︰这个叫水上浮,放到水上,像船一样,不沉的。她说完看了一眼赵佣,见他嘴唇微动,连忙又补充道︰上次阿旺带我来,想买给我,但是我妈不让。 但赵佣却丝毫没理会她话里的暗示,又喊道︰我也要一个。 立刻所有孩子便又跟着接道︰我也要! 好吧。石蕤有些勉强地应道,心里却已经在嘀咕起来这么多钱就这么白白花掉了,外翁外婆虽然会给,但是被父母知道,却未免要挨训。她本来还想带他们看看果实将军、钟生、花瓜等新奇物什,这时候眼见着太子殿下见一样要一样,心里不由打起退堂鼓,再也不肯多说了。 她念头一转,问狄环道︰环哥儿你带了多少钱?

狄环从腰边取出荷包来,翻开来数了数,几个孩子围着数了半天,统共不过五十文多一点。石蕤不由大起鄙夷之心,道︰环哥儿,你的月分便只这些么?言语中竟是大有怜悯之意。 狄环也是什少花钱的勋贵子弟,兼之清河管教甚严,亦极少出门,也没什么金钱观念。便这几十文钱,都已经是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准备用来偷偷叫伴当给他买零食的虽然此时这几个小孩身上,也就他一个人还有点铜钱,但是听到石蕤刚刚慷慨地许诺下这么多东西,这时候又被她嘲笑,想起刚才还炫耀自己有很多钱,顿觉脸红。低声道︰我的钱都是管家管着。 赵佣却鄙夷地说道︰君子不言利,钱这种东西,带在身上做什么? 石蕤横了他一眼,道︰那等下我们坐马车你走路,我们吃肉饼你看着。 赵佣顿时语塞,便听赵俟问道︰露露,我们要坐马车么? 当然坐。石蕤俨然便是众人的导游,道︰曹婆婆肉饼在朱雀门那边,我们走不了那么远的。不过,环哥儿的钱太少,租不起马车,只好坐驿车,四文钱一个人,走到前面的街口便有车站。她说的驿车,便是汴京时兴的公交系统,一个比寻常马车更长更宽的马车。淑寿几人都是闻名已久,但是却从来没有机会坐过,这时不由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 露露,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狄环几乎是崇敬地问道。 我外家在这里啊,阿旺和侍剑都带我坐过驿车的。石蕤得意地回答道。 众人羡慕地啊了一声。却见淑寿转过脸,对赵佣道︰你要坐车还是走路? 赵佣迟疑了一会,毕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低声道︰坐车。 便见五个小孩欢天喜地地出门而去,店里的伙计目送着他们离开店中,不由低声嘀咕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孩?那个小女孩看起来怎么这么像石学士府的大姐?他再也不敢想,刚刚来到店中的,居然有一个储君、一个国公、一个公主、一个骑都尉、一个大学士千金! 正当石蕤领着一干金枝玉叶去坐驿车准备吃曹婆婆肉饼的时候,柔嘉却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几乎都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她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至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当年她的父母是如何为自己担心的。 再也没有想到,淑寿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朝中一干命妇入禁中拜寿,因太后特旨想见见石蕤,梓儿便将女儿也带了进宫。然后,太后留下高丽王妃叙话,梓儿便被清河请到静渊庄去小叙,向皇后因朱妃、王妃都特意恳请,便让柔嘉领着太子与信国公、淑寿公主一道去静渊庄玩耍这两位皇子,因与狄环年纪相仿,自小便是玩伴,这原也是寻常不过的事。而淑寿自见过柔嘉这位姑姑后,便亲昵得几乎成为了柔嘉的跟屁虫,静渊庄更是常来常往的。到了静渊庄后,清河便让五个孩子一起在园中玩耍,只叫了几个同年的小黄门跟随陪伴,拉了柔嘉过来一道下石子棋。 没想到,便这么一小会的工夫,竟出了大事。 淑寿设计诱骗几个小黄门在园中捉迷藏,领着四个七八岁的孩子,从静渊庄后院的一个狗洞钻了出去也亏得淑寿竟然能把静渊庄摸得如此清楚。那一块的花园,原本是有几个宦者看管的,但因为静渊庄的下人,原本多数是皇太后特意调拔过来的内侍,这天赶上皇太后生辰,内侍省、入内省都人手吃紧,这些人又被调了回去帮忙,于是偌大一个静渊庄,许多的地方都没有人看管,竟教淑寿他们跑了出去当然,再也没有人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待到她们发现之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静渊庄中乱成一团,所有的人疯了似地在庄中翻找,几个小黄门立时都被关了起来,严加审问梓儿与清河,都是这么一根独苗,孩子突然失踪,做母亲的已是很难保持冷静,更何况还带上三个天潢贵胄,尤其是,还有一个储君在内! 果真有什意外,石、狄两家,还有活路么? 责任永远都不可能是皇子与公主的。这一点,无论是梓儿与清河,心里都清清楚楚。而清河尤其要担一份责任他们是在静渊庄失踪的。 不过,这其实也无关紧要,对于梓儿与清河来说,如果自己的女儿和儿子真有什么意外,便已经是等于天塌了。 清河郡主强忍着内心的担心、焦急、绝望虽然汴京民风淳厚,治安极好,但是小孩走丢的事情,在一个人口上百万的大都市,却是再怎么样也无法避免的,前几年,王韶家的十三郎,就在元宵节时走丢了,幸好这孩子聪明机智,才没被拐走,最后反被内侍发现,竟让皇帝与皇后救了下来。但这样的好运气,不是经常有的。开封府每年秋决的犯人,总少不了几个人贩子。而这五个孩子,最大的淑寿公主不过十几岁,而其余四个,都不过七八九岁的年纪,不是金枝玉叶,便是勋贵子弟,都没见过外面的世面,要是被人拐骗了,可真是一点都不希奇。但清河却是知道自己此时断不能离开清渊庄的她叫住了迷迷糊糊准备叫人去报开封府的梓儿,两人一齐进宫请罪。 梓儿本来也是极聪明的人,被清河一提醒,立时便明白了过来。不管她再怎么着急,她也只能与清河一道进宫去请罪。虽然小黄门说是淑寿公主的主意,但是,错的只能是狄环与石蕤。 而且,这件事再怎么样重要,也是不能声张的。一则不能扰了太后的寿筵;二则若传扬出去,大宋皇室脸面全无不仅让天下臣民百姓笑话,更让外国使臣看了热闹,这是说皇室教子无方;三则二人也无法向向皇后、朱妃交代,清河心里明镜似的,这事果真传扬出去,哪怕六哥赵佣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这也是太子失德的大事!而最要紧的,却是即使闹得惊天动地,满城风雨的寻找,也于事无补这么大的汴京城,要找五个小孩,便如大海捞针一般,宣扬出去,反而会使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 所以,清河只得嘱咐了柔嘉,让她先去设法寻找,自己与梓儿却是连忙进宫请罪。 人在慌张不知所措的时候,若身边有一个人能拿得定主意,往往便能够很快的安定下来。有了清河这定海神针,听她安排处置着。知女莫若母,梓儿随即便想到这五个孩子中,另外四个都极少出门,只有她家的女儿是被经常带着在外面乱跑的,石越似乎一点也不曾有过要培养大家闺秀的想法,经常带着她满汴京的到处乱窜。夫妻俩为了孩子的教育方式,还发生过小小的口嘴,但最后还是梓儿妥协了。因此,这五个小孩溜出去,真能带路的,怕也只有她家石蕤了。她连忙将石蕤平素喜欢去的所在,一一向柔嘉说了,这才极不放心地随着清河进宫。 千斤重担,便这样落到了柔嘉的身上。 柔嘉不敢肯定这是不是一种报应。当年她害得多少人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如今,几个小孩牛刀小试,她一辈子的伟业,竟都比不上这么一场惊吓。 天知道,这中间可有一个太子殿下啊! 而且,那石头究竟是怎么样教女儿的啊?柔嘉脑子里乱成一团,刚刚梓儿所说的石蕤惯常爱去的地方,从城北的封丘门、北州桥,到城南的玉楼包子、曹婆婆肉饼、张八家园宅正店、白水潭学院;从城东的东西榆林巷、枣冢子巷,到城西的万家馒头、建隆观、州西瓦子天知道石越为什么带女儿去那种地方?乱哄哄地四五十个地名被梓儿一股脑地塞进她脑子里,汴京城的东南西北,潘楼街、土市子、大相国寺不管是汴京有名的,没名的,好像竟没有这石家大姐不爱去的地方! 这么些地方,柔嘉若果真要一个个寻去,没有两三天工夫想都不用想。 柔嘉出了静渊庄就开始想主意,亏了她也曾经是个惹事生非的主,胆子也大得吓人她又拐回禁中,顺手抓了个小黄门,便叫他领着去找石得一。清河不是说不能声张出去么?找皇城司便是了。她也不曾细想石得一权威熏天,寻常宗室都要忌惮他三分,何况她只是区区一个县主。但柔嘉是依着自己的想法行事惯了的,哪怕这些年来懂事成熟了,却毕竟不会如清河一样思前虑后设想周到,在西华门前逮着石得一,揪着他耳朵便拉到一边,劈里哗啦便命令起来倒似她才是大宋的皇城使,理所当然地要他出动全部皇城司兵吏悄悄寻查,火速派人到各个城门严加察访。 她这么一说,直把石得一惊得七魂出窍。石得一素知柔嘉不比寻常宗室,是轻易惹不起的。何况还摊上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连连答应,也不敢迟疑,记得五人的衣着打扮,急忙派人传令所有皇城司的探子立刻改变任务,全力查访三男二女五个小孩。连石得一自己也不敢再呆在禁中,匆匆忙忙部分了禁中的安全,也亲自出宫督办。 但柔嘉其实也不是真的知道皇城司究竟有多大的力量,找过石得一后,便策马奔赴石府。她的想法是极单纯的,梓儿告诉她这么多的地名,她怎么样也不可能记全,找到石府的人帮忙,他们总该知道石蕤平素爱去的地方。她也不管这个想法对不对,到了石府,正好撞见侍剑。侍剑听她一说,整个人都吓傻了他自然是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情!随手从府中抓了几个家丁,便随着柔嘉一道到处寻找。 侍剑也是常领着石蕤玩的,知道石蕤外家在潘楼街,她又最爱那边的热闹,且那一带离静渊庄也不算太远,因此马上领着柔嘉往潘楼街跑去几个人急得满头大汗,在潘楼街一处处地打听着,却不知道,石蕤已经领着淑寿四人,正坐在从旧封丘门开往朱雀门的驿车上,兴高采烈地拍手大叫着。 曹婆婆肉饼的掌柜并不叫曹婆婆,而是一个老实敦厚的中年男子他被人们唤作曹员外汴京的市民,习惯将富人唤作员外。耶律萌显然一时间难以接受曹婆婆肉饼居然是个男人掌柜,颇有点吃惊,他远远比不上萧佑丹这么了解宋朝,并不知道在宋朝,商人们已经有了品牌的观念,像曹婆婆肉饼这样有口皆碑的老店,自然是不会轻易改招牌的。但这一位曹员外,显然也没有商业扩张的想法,尽量来前来买肉饼的人络绎不绝,但曹婆婆肉饼依然只是一家小店子,不过,大部分人都买了就带走,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在店里就着清汤吃饼。 这一天对曹员外来说,是不同寻常的一天。虽然是皇太后的生辰,但一向信奉勤俭持家的曹员外,并没有如一般的汴京市民一样,去大相国寺看热闹。汴京市民是极喜欢热闹的,但曹员外却秉持着一个宗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店子都要开门迎客。市民们去大相国寺看热闹,住在城南的人回家时会经过这里,像李七家正店这样的大酒楼,普通的市民也是不敢进去的,他们累了饿了,便只会到曹婆婆肉饼来买块饼,或者去张家油饼、玉楼包子买块油饼、买个包子充饥。所以,像曹婆婆肉饼这样的店子,一般来的,都是极普通的市井小民,极少会有达官显贵们屈尊纡贵。 但这一天,却显得极为反常。 先是来了两个客人,衣着光鲜,气度举止,都不似寻常百姓,而说话的口音,更不似汴京人。两人买了几块饼,要了两大碗汤,找了个角落坐下,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其中一个客人一边吃还一边称赞,这肉饼,十余年来,难得味道都没有变化。寻常人不知道,吃曹婆婆肉饼,一定要到店里来,就着汤吃,这才正宗。李清臣哪里能知道这等妙处? 曹员外因听他语气,竟是店里十余年前的老客,因疑心是赶考的举子,正寻思着笑着上前去搭几句话,联络联络感情若将来得中了,也能写首诗写幅字什么的挂着,装点装点他正打着小算盘,却又有四个客人走进店中,要了几个肉饼,也不吃汤,只找了张桌子,心不在焉地啃着。这四个客人,说穷不像穷,说富不像富,说是百姓不像百姓,说是官又不像官。他们也不像来吃东西的,反倒不时拿着眼睛瞄那桌的两个客人。曹员外正摸不清他们是什么来路,却听自己的小儿子拉了拉他的衣服,在他耳边低声道︰爹,这是皇城司的。 你怎么知道?不要乱说。曹员外吃了一惊。 坐在那边那个,是小甜水巷的林五,三年前贿赂了宫里的蓝公公,到皇城司谋了个差使。爹不记得了么? 曹员外不觉凝神仔细看了看,果然便是林五。 爹,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们规规矩矩的老百姓能有什么事?曹员外低声训了几句,把嘴朝萧佑丹与耶律萌呶了呶,是冲那两位来的。 但这么着一搅,曹员外却也不敢再去搭话了。幸好皇城司的那几个探事并没有呆太久,没多久,四人仿佛有什么急事,付了钱匆匆忙忙便走了。 这反常的举动,不仅让曹员外大惑不解,连萧佑丹与耶律萌也暗暗奇怪。 萧佑丹绝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李清臣不肯陪他来吃曹婆婆肉饼,都亭驿里里外外戒备森严,但他到底还是找了个当儿溜了出来不过,他本事再大,也抵不过职方司与皇城司人多,屁股后面,终是跟上了几条尾巴。只不过,职方司与皇城司的办事方法却大不相同,职方司是暗暗盯梢,皇城司却是明目张胆地跟着,根本不怕被发现这既和两个机构的人员有关,也与各自的职责有关,职方司恨不得萧佑丹来见见汴京的间谍,但皇城司却只要不出什么漏子便心满意足。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样,萧佑丹却只是津津有味地啃着肉饼,在他看来,这几文钱一个曹婆婆肉饼,比集英殿的美味佳肴,要好吃得多。因此皇城司的人进来挑衅式的盯梢,他毫不在乎,反倒是他们突然离去,让他暗暗纳闷。但这个闲事,也不是他能管的。 心满意足地喝完最后一口汤,萧佑丹满意地抹了抹嘴,看着早已吃完的耶律萌,二人不觉相顾一笑。正准备叫掌柜的过来结账,却听到一个稚声稚气的声音道︰店家,要五个肉饼,五碗汤。 好呢!萧佑丹听曹员外答应一声,却见二女三男五个孩子走到相邻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他随眼瞥了一眼,却立时怔住了。 龙纹!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坐在板凳上,双脚晃荡着,露出了半截靴子上,这上面竟然绣着龙纹! 萧佑丹几乎疑心自己看错,定睛再看五人的打扮,这五个小孩身上的衣帽,都是极精美华贵但从衣服上却看不出异样来,当时汴京富贵之家,穿着僭越逾礼,早已经是常事。而宋朝皇室,即使是皇帝,其服饰也常常与普通官员无异。 许是某个王爷家的孩子,偷偷跑了出来。萧佑丹暗暗想道。却见曹员外的小儿子端着菜盘过来,抹了抹桌子,一面极为熟络地笑道︰几个小员外、小娘子,怎么便自个儿出来玩了? 小员外?赵佣望着狄环,奇怪地问道︰环哥儿,你是员外郎么?他只听说过员外郎,却不知道民间的习俗,眼见这伙计是和自己一行说话,但他和赵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员外郎的,因此在他想来,自然只有狄环了。 狄环摇了摇头,骄傲地道︰我是骑都尉,不是员外郎。 赵佣与赵俟更觉奇怪,二人死死地望着石蕤,却怎么样也不肯相信她会是员外郎!但这一声骑都尉,却真真将人吓了一跳。自从王安石拜相以后,宋朝对恩荫便越管越严,新官制以后,更是珍惜名爵,在司马光与石越的强烈主张下,恩荫较之王安石时代更加严格了。狄环小小年纪,便恩袭骑都尉,不仅令萧佑丹与耶律萌大吃一惊,连曹家小儿子,也都吓了一跳。 六哥、七哥别多嘴。淑寿到底年纪稍长,要多懂些事,摆出姐姐架子,瞪了赵佣与赵俟一眼。二人对淑寿甚是敬畏,缩了缩头,更不敢说话。 曹家小儿子狐疑地望了五人一眼,知道是贵人家的子弟偷偷跑出来玩,也不敢多说什么,把汤和饼上了,一面跑回去和老爹商议要不要报开封府。汴京百姓都是很热心的,并没有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习惯,何况若是这几个小孩子走失了,万一官府追究到这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但这么着几句话,却也已经令萧佑丹大生好奇之意。他几乎是直觉地便感到这几个孩子不同寻常。因此也不忙便走,更加细心地留意这几个孩子来。 五个孩子显然都是饿了,虽然从潘楼街过来是坐驿车,但从静渊庄到潘楼街,也却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虽然几个孩子边走边玩,不容易感到累,但是大半天几个人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中,却也是颇消耗体能的。赵佣平素在宫里吃饭是极挑食的,也不怎么能吃东西,因此身子极弱,这时候喝一口清汤伴一口肉饼,竟风卷残云般吃得一丁点都不剩。赵俟与狄环更不用说,早早就吃完,他们都不敢招惹淑寿,只是眼巴巴地望着石蕤手中的半个大饼,不过毕竟也不好意思公然要石蕤嘴里的东西。 我还要一个!但赵佣却没有那么多想法,吃完之后,马上高声叫了起来。 钱不够了。石蕤为难地说道,狄环将铜钱从荷包里掏出来,哗啦啦倒在桌子上,不过三十几文,刚好够他们一人一个肉饼。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赵佣心里极想要,却害怕被淑寿骂,眼巴巴望着淑寿。 萧佑丹此时已是由好奇到觉得有趣,他已经肯定这几个孩子都是宋朝勋贵子弟,只是不知道身分究竟有多尊贵而已。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几个孩子,要看他们怎么处置这事。 却见淑寿望了赵佣一眼,又转向石蕤,问道︰露露,你上回是不是说过有地方当东西的? 蕤点点头,马上便明白过来,啊了一声,道︰要是当了东西,被发现要挨骂的。而且我爹爹说过,到当铺当物什,都是很亏的。 我便说不小心丢了便是。淑寿不以为然地说道,一面摘下一个耳坠来,学着石蕤的口气喊道︰店家。 曹员外已经听他小儿子说起这群小孩中有个骑都尉,心里正在为难︰他到底不知道底细,也不敢随便报官,须知开封府的官老爷也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但若不管,又怕担上干系自己担待不起。这时听到淑寿唤他,连忙亲自跑了过来,打了躬问道︰小娘子,不知有何吩咐? 我用这个再换你三个肉饼,行么?淑寿到底是第一次干这勾当,心里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曹员外望着淑寿手里的耳坠,半晌说不出话来。单单耳坠上面的那颗珠子,只怕梁家珠子铺里轻易也寻不出这么好的珍珠来。用这么名贵的东西,换三个肉饼要得!曹员外几乎忍不住要把这两个字吐了出来。 淑寿却以为他不肯答应,不觉失望,这对耳坠原是她极喜欢之物,若非是心疼两个弟弟,哪里便肯给人?这时抿抿嘴唇,又取下另一只耳坠,道︰这总该够了吧? 一只便够了。石蕤却不干了,一把拦住。上回我到梁家珠子铺买一颗寻常珠子都花了几百文,三个肉饼也就是十几文,一只便够了。 萧佑丹在旁边听得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哈哈大笑。招手叫过曹员外,笑道︰店家便给他们三个肉饼,算到我的账上便是。 员外陪着笑应了,一方面是如蒙大赦,一方面却又是恋恋不舍。连忙吩咐了儿子上肉饼。 石蕤却不肯平白无故得人好处,学着大人的样子,对萧佑丹裣衽一礼,道︰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尊府在何处?明日我好叫人将饼钱送还。她到底也算是名门之女,年纪虽小,面对生人之时,倒还没把平素学到的礼节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也说得似模似样的。 这时肉饼已经送到,赵佣拿起一个肉饼方啃了一口,听石蕤还要还钱,含着饼道︰既要还钱,便再来两个! 这回连耶律萌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但他只笑到一半,便猛然顿住连萧佑丹也想不到,石越竟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在曹婆婆肉饼的店门口。 石学士!萧佑丹才说了三个字,便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唤道︰爹爹!他大奇回头,却见石蕤低着头,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他又抬头望望石越,见他满头大汗,一脸焦急,全不似平时的从容镇定,几乎再次笑出声来。 萧大王?石越亦没有料到萧佑丹会出现在这里,他看着萧佑丹,目光却停到了石蕤脸上,他见女儿没出什么意外,已放了一半的心,再掠过她身边,见淑寿、赵俟、狄环都心虚地低着头,赵佣刚好捧着肉饼咬了一口,猛然间见到自己,似乎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脸茫然地发起呆来,石越又好气又好笑,但一直悬着的心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几乎将他吓得半死汴京城到底不是世外桃源,反倒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什么样的人都有,万一碰上歹人,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皇帝这时候早已经知道几个孩子失踪之事,又惊又急,几乎是坐立不安。现在外头看起来欢天喜地的,禁中却早已经乱成一团李向安这才派人给他报讯。石越收到消息,立时便猜到此事他的宝贝女儿功不可没若没有她从中撩拨,另外那四个孩子,哪里会想到溜出宫来?因此他亦是循着女儿爱去的地方寻找,不过他到底身分不同,一面调集了府中的人手,只说是石蕤失踪,瞒了两个皇子与公主的事,令他们四出寻觅;一面又动用自己的关系开封府有两个巡检,乃是他抚陕时的亲兵出身,平素里,凡是石府的门客亲兵家人,只要出了石府的大门,石越便一律不许来往(司马梦求是个例外)这亦是为了避嫌,这时候却顾不了许多便是如此,他在城南足足找了一个时辰,才有开封府的一个捕头来报,说见着石府的小娘子在曹婆婆肉饼店,他匆匆赶来,却不料竟在这里见着萧佑丹不过也不奇怪,那开封府的人,自然是不认得萧佑丹的。 石越见几个小孩平安无事,稳下心来后,却又暗暗叫苦。他也不知道萧佑丹是否已经知道几个孩子的身分,这时更不敢多说,立即反客为主,问道︰萧大王如何会在这里?萧佑丹并非常驻使节,没有宋朝官员陪同,随便出都亭驿,到底是不合礼节。因此石越语气中隐隐便带了质问之意。 萧佑丹笑道︰一别汴京十余年,闲来无事,正好出来走走,看看汴京究竟还有何变化这一位,便是令嫒么? 小女顽劣,石某教女无方,让大王见笑了。石越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旋即道︰还是请大王早回都亭驿,若要观赏汴京风情,可叫礼部安排官员陪同大王固有闲情逸致,然若有何意外,大王乃北朝重臣,到时大辽皇帝问起来,可叫敝国为难了。 学士说笑了。萧佑丹眼见石越似乎急着遣开自己,反倒生了疑心,他用眼角余光又瞥了石蕤几人一眼,笑道︰休说大宋职方司、皇城使都是精兵强将,护卫周到,便是小王与耶律将军,亦都是马上出身,等闲之辈,不足挂齿,又能有何意外? 是么?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店外有人冷冷接道,萧大王是以为我大宋无人么? 岂敢!萧佑丹淡淡笑道,望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缓缓走进店中。石越见着此人进来,心中暗叫一声苦,果然,便见赵佣终于回过神来,慌忙咽下口中含了半天的肉饼,笑逐颜开地跳了起来,口里喊道︰杨将军,你来了!他虽然贵为太子,但终究自觉心虚,加之宋室皇子教育严格,石越又是朝廷重臣,他刚才猛然间见到石越出现,竟是大大吓了一跳,所受惊吓只怕比石蕤更甚三分。所以捧着肉饼发了好久的呆,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觉怎么样都是失仪,这时见到杨士芳出现,便如见着救星一般,急忙抛了肉饼就朝杨士芳奔去。 杨士芳见赵佣无恙,亦暗暗松了口气,下意识地便想行礼,总算是生生忍住。 杨将军?萧佑丹与耶律萌交换了一下眼色,狐疑道。二人越发觉得这事不同寻常。 杨士芳只看了石越一眼,却没有再理会萧佑丹。他回过头,似是向门外打了个暗语,便见一辆马车急疾而至,停到了店门之外,又有两个身着常服的班直侍卫走进店中,径直走到淑寿与赵俟身边,护着二人出门而去。杨士芳牵着赵佣的手缓缓走到店门口,忽然回头,冷冷逼视萧佑丹一眼,便转过头,带着赵佣扬长而去。 石越心中苦笑不已事情如此发展,他知道以萧佑丹的精明,这件事终究是瞒不过去的,但这时候也只好瞒得一时算一时,毕竟他怎么样都管不到杨士芳。一面向石蕤道︰蕤儿,环哥儿,你们过来。 石蕤与狄环怯生生地走到石越身边。石越看了女儿一眼,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方抬头欲向萧佑丹告辞闹出偌大的事情,他必须领着这两个小孩,去宫中请罪却见萧佑丹与耶律萌都变了脸色,怔怔地望着门口。 他顺着二人的目光瞧去,却见店门口的一块铺地的青砖,竟已四分五裂。 石某尚有俗务在身,不便久留,便先告辞了。为大王安全计,为两国邦交计,还望大王早回驿馆。石越正抱拳向萧佑丹告辞,却感觉有人扯着自己的衣襟。他低头望去,却见石蕤正在轻扯自己的衣袍,见他目光,慌忙低下头去,细声道︰爹爹,我还欠这位萧大王三个饼钱 杨将军,刚刚那个是什么人?马车上,赵佣好奇地问着杨士芳。与日日相处的杨士芳在一起,他感觉自在了许多。但心里终免不了有点惋惜不舍。 六哥问的是那个契丹人么?杨士芳习惯性是冷冰冰的语气,他是辽国的北枢密使、卫王。是来给太后祝寿的。 北枢密使是多大的官?和文太傅一样大么? 差不多大。杨士芳简短地答道。 他比文太傅和气。赵佣突然道。 六哥千万不可乱说。坐在马车门口的内侍庞天寿慌忙回过头来,他是负责照顾赵佣与赵俟的内侍这个是让人羡慕的差使,谁都知道,赵佣是大宋朝的储君。但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他的前途也随即变得黯淡起来。幸好当今的皇帝、太后、皇后都不是暴戾的人,否则他的小命根本留不到现在。文太傅可是当今名臣 他生怕赵佣随口乱说,又惹出祸来,便想为文彦博辩护几句,但他毕竟只是个内侍,支吾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却听杨士芳道︰六哥可知道他是契丹人? 我知道。娘娘说过,契丹是北边的大国。 那是我们大宋的世仇。杨士芳沉声道,六哥将来要做官家的,便要靠文太傅这样的大臣辅佐,才能打败契丹,收复故土。赵佣与赵俟似懂非懂地听着,杨士芳又道︰像刚刚碰到的萧佑丹这样的人,是我们的敌人。文太傅是朝廷的忠臣,是好人。 他到底只是个武人,不明白赵佣心里想着什么赵佣每次见着文彦博,无论是向皇后、朱妃,还是服侍他的内侍,都必然要叫他规规矩矩,谨守礼仪,这样太子才能受到百官的称赞,若举止有丝毫不妥,回来必定要被说上一番。所以赵佣对于文彦博、石越这样的朝廷大臣,心里实在颇为惧怕。这时见萧佑丹言笑晏晏,素不相识还肯借钱买饼给他吃,又听说是契丹的大官,两相比较,自是觉得萧佑丹要亲切得多。 六哥、七哥回宫,要好好向官家、圣人请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庞天寿接过杨士芳的话来说道,赵佣这时候才明白,自己到底是再次回到了平素的生活中,一大堆的规矩与礼仪在等着自己。他不住地拿眼睛马车的车帘外瞄望,一脸地恋恋不舍。这装饰富丽堂皇的马车,竟是远远不及简陋的驿车有趣。随着马车的颠簸,赵佣眼皮越来越重,竟是睡着了。 载着赵佣、赵俟与淑寿的两辆马车,直接驶入了静渊庄。杨士芳等班直侍卫、内侍服侍着三人在静渊庄下了马车,早有宫中的内侍在那里等候,直接便引着三人往保慈宫去。赵佣、赵俟与淑寿这时见着众内侍都低着头,走路静悄悄的,喘气都不敢大声的神情,这才隐约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到了保慈宫前,高太后极亲信的内侍陈衍已在宫前等候,见着三人过来,忙行了一礼,低声道︰官家、太后、圣人都在,六哥、七哥、主主,待会儿好好认个错。一面又对杨士芳与庞天寿道︰太后让二位也进去。却不再多说什么,庞天寿看了杨士芳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不觉苦笑了一下。 陈衍引着五人进了保慈宫,佑大一个保慈宫内,静悄悄地,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便见正殿外的院子里,整整齐齐跪着数以十计的宫女、内侍,全都是服侍赵佣三人的。杨士芳与庞天寿见着这情形,便也不敢再走,也在院中跪了下来。赵佣三个先进到殿中,却见高太后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全不似平时和蔼可亲的样子,沉着脸,一声不吭。赵顼与向皇后却坐在一侧,见着三人进来,倒更似是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赵颢与赵頵站立着侍候,赵頵看到三人无事,亦是松了口气,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微笑;赵颢却一脸的肃然。 而在大殿的正中央,赫然跪着朱妃、王妃、清河、梓儿。 三人见着这阵仗,心里已先是慌了。淑寿是闯惯祸的人,这时见势头不对,立即便跑到高太后跟前,顺势跪下,便抱住了高太后的脚,可怜兮兮地说道︰娘娘,温国知错了。都是温国不好,擅自带着六哥、七哥出去,温国知错了,害娘娘、官家、圣人担心(注︰宋朝管祖母、母亲都叫娘娘,宫中民间皆然。) 赵佣和赵俟呆了一下,待到淑寿一气说完之后,方才反应过来,一齐跪下,跟着说道︰孩儿知错了,请娘娘责罚。 淑寿这么着可怜巴巴地一认错,若是平时,高太后心肠便软了。但闹出这么大事来,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有一难免有二,若再跑一次,欲待如何收场?而且这事还牵涉着太子的名声,赵佣虽为储君,但一日不登基为帝,他的地位便一日不能算是安稳了。自古以来,多少太子平安无事,还要忧谗畏讥的,何况还闹出这么大事来?高太后提心吊胆半日,生怕三人有什么意外;待知道他们平安无事,这担心便转为恼怒,早已硬下心肠,要给这几个无法无天的孩子立立规矩,却哪里会被她几句话打动。 当下看也不看淑寿一眼,冷冷道︰我知道妳错了!一句话出口,怒气上涌,高声道︰妳还知道错? 她这么着一发怒,连向皇后都坐不住了。须知这三个孩子,都是由她抚养的。忙欠身劝道︰娘娘息怒不料一句话都没说完,便被高太后打断,息怒?妳带的好孩儿,如今还要回护他们么? ! 这话却已经是极重,向皇后脸一红,连忙起身跪下,垂首道︰臣妾教子无方,累娘娘担忧,罪孽深重,不敢避罚。还盼娘娘息怒,以免伤了凤体。 高太后哼了一声,却也不叫她起来。向皇后就这么跪在保慈殿中,清河与梓儿跪都跪得不心安,二人方又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却听一个脚步匆匆走进殿中,跪在她们身后,禀道︰观文殿大学士石越领着女儿石氏、骑都尉狄环在西华门外请罪。 赵顼望了一眼高太后,却听高太后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罪好请?石越毕竟是朝廷大臣,没有随便处置的道理若是太子果真有什么好歹,也不用降罪,石越便只有自杀一条路可选;但太子既然没事,纵使声张出去,御史弹劾,无非也就是降职、削爵、罚俸教女不严是什么罪,至少大宋的律令上是没有规定的,纵要处罚,从来都是与事情实际造成的后果、皇帝对当事人的态度来决定的。且皇帝还在,这亦不是高太后可以做主的;何况高太后与皇帝都不想张扬,这就更不能无缘无故处罚石越这样声名赫赫的大臣了。 高太后心里早就有了主张,又道︰孩子叫他领回去,严加管束。十一娘的公主俸削了,改食郡主俸,不得再用公主仪制。韩氏的郡夫人诰命也削了。回去好好学学相夫教子,妳们俩个都退了罢。 臣妾谢太后恩。清河与梓儿连忙谢恩。二人在保慈宫已跪了大半日,双腿僵硬,血脉不通,几乎站都不站起来。但这时更不敢失仪,强撑着起身,恭恭敬敬地退出保慈殿。 向皇后见高太后三言两语,便将清河从一个准公主变成郡主,又夺了梓儿的诰命,处分如此严厉且不留半点情面,便已知道高太后是铁了心要立规矩了。果然,便听高太后又道︰叫杨士芳、庞天寿进来。 未多时,杨士芳与庞天寿走进殿中,一齐拜道︰臣杨士芳、庞天寿,叩见皇太后、官家、圣人。 你们知罪?高太后径直问道。 臣等知罪。 也罢,每人杖责二十。 杨士芳与庞天寿不由一愣,几乎是喜出望外,连忙顿首道︰谢太后。 赵颢听到高太后如此处分,亦不由大感意外按常理惯例,出了这样的事情,杨士芳与庞天寿都会被逐出宫中。杨士芳或许贬往某州安置,庞天寿大概会在洛阳或者大名府度过余生,事实上,那些被淑寿设计骗过的小黄门,便是被杖责后赶出了宫中。但高太后却乎意料的留下了杨士芳与庞天寿。眼见二人叩头谢恩,便要出去受罚,赵颢嘴唇微动,欲要进言,却终于忍住。 不料淑寿却忽然唤道︰娘娘!众人都是一愣,却见她犹豫了一下,忽大声说道︰娘娘,都是温国犯的错,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娘娘处罚温国,不要降罪杨将军他们。 殿中之人再也没有人想过淑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担当,都不觉一怔。高太后与赵顼心中几乎同时转过一个念头︰可惜她是个女儿。杨士芳与庞天寿刚走到殿门口,听到这话,身子都不由一颤,几乎不能自已。但二人却也知道这种求情是绝不可能有用的,并没有停下脚步。 果然,妳放心,少不了要罚妳。高太后的声音依然严厉,怒气却平抑了许多,各人有各人的职责。你们是皇子、公主,一举一动,关系的都不只是你们自己。尤其是六哥,现在你犯了错,身边服侍你的人,都要跟着受处罚。将来你若是不顾后果,犯下大错,便是整个大宋要跟着你受罚!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第一即曰修身,修身则道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六哥为天下士民之望,七哥与主主亦都是皇家宗室,一举一动,宜为军民之表率。是年纪虽小,汉昭烈所谓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正应当从小便学着守礼仪,知规矩才对。赵颢一旁语重深长地附和道,娘娘的教诲,不惟六哥,便是七哥和主主,亦当牢记在心里。这才是大宋万民之福。 (注︰主主是宋朝皇室中,长辈对公主的昵称。) 高太后瞥了自己这个爱子一眼,没有说话。向皇后一向是个规规矩矩的懦弱性子,虽听出赵颢这冠冕堂皇的话后面,总有那么点不对劲,却也不知道该如何驳斥。朱妃在高太后面前,更是一句话都不敢有的,儿子闯了这么大祸,她也只知道跪着哭泣赔罪而已。惟有王贤妃却是听得极刺耳,壮着胆子,低声说道︰孔子曰︰不观高崖,何以知颠坠之患?不临深渊,何以知没溺之患?不观巨海,何以知风波之患?圣人犹自如此,何况几个孩子?所谓知过而改,善莫大焉。六哥、七哥、主主,虽犯了过失,但若能就此知辱,谁说不是好事呢?还请娘娘重加责罚,让他们知道教训,这亦是为了他们好。 她话中之意,也是附和着高太后的话,却又隐隐地和赵颢的说法针锋相对。 王氏说得对。高太后冷冷地应道,却听不出她是什么心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过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不管是普通宗室,还是亲王太子,都不能例外。不能让天下万民讥我皇家没有家教。俗语云棍棒底下出孝子,六哥、七哥、温国既做出错事来她顿了顿,沉声道︰陈衍,领他们三个一道去宗庙,跪足三个时辰。 高太后此话一出,连赵顼都变了颜色。跪上三个时辰,文弱一点的大臣只怕都受不了,何况三个自小娇生惯养,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小孩子?尤其赵佣身体又弱,这么着一跪朱妃一听这处罚,身子一晃,几乎便要晕倒,勉强支撑着,泣不成声地乞求道︰娘娘开恩,娘娘开恩 向皇后亦求情道︰娘娘,六哥、七哥、主主都是娇生惯养的 王贤妃却知道说什么也用,虽心如刀绞,却只是默默地不说话。 赵顼几次也想开口求情,但知道淑寿是个鬼精灵,若知道他有半点不忍之意,将来真是无法管教,嘴唇动了几动,终于还是忍住,只用目光向赵颢与赵頵示意。赵頵立时跪了下来,求情道︰娘娘,六哥、七哥、主主虽然有错,还望娘娘从轻些发落,若有个好歹,娘娘难道不心疼孙儿孙女么? 赵颢却抿着双唇,只做没有看见,竟是一句求情的话也不说。 便在这当儿,却听殿外有人高声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六哥、七哥、主主,做错了事不许混赖,都和我一道去跪随着这话声,便见柔嘉大步走进殿中,跪在高太后面前,道︰云鸾之罪,任凭太后责罚,绝不敢辞。是我看丢了六哥、七哥和温国,我理当陪他们一道罚跪的。不过云鸾也有一事,想求太后应允! 这么胆大包大的话,也只有柔嘉敢说。她也不待高太后答应,便又说道︰我听说,真宗曾说,太宗皇帝最好的诫谕,都是关于读书的。虽说祖宗定制,宗室要十岁才上学,但六哥、七哥闯出这祸事来,亦是因为没有个好师傅好好教导之故。便请太后恩准,给六哥、七哥选个好师傅,出阁念书罢。 柔嘉的性子,高太后也是知道的。本来淑寿这般胆大妄为,她心里还颇有怨到柔嘉身上,却不料她居然还有这种见识,又想到几个孩子失踪时,柔嘉虽然还是莽撞的性子,却竟也知道去找石得一,种种事情联系起来,倒让人不由得要刮目相看。当下竟点头应允道︰便依了你。 听到这话,向皇后、朱妃、王妃,都不由得不又惊又喜,心里暗暗感激柔嘉。赵颢却是脸色微变,口里却笑道︰不料竟是十九娘有见识。 谢太后。柔嘉对高太后叩了个头,便拉着赵佣、赵俟的手,叫起淑寿,随陈衍一道出保慈宫而去。 高太后望着四人的背影,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罢。众人连忙告退。高太后望见赵顼脸色苍白,起身时似乎晃了一下,心中一转念,又道︰官家留下陪我说会话罢。 赵顼这一日之间,先是憋闷了半日,念着萧佑丹的话,又喝了不少闷酒。待听到几个孩子失踪,又惊又急又气,心情大起大落,莫甚于此。他身子本来就是病一段好一段的,担心着国事,常常整夜不眠,精神也不是太好。听到高太后的处置,心里又是心疼不忍,又是觉得孩子不管不行。这时候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却不便当众表露出来,听到高太后召唤,勉强又支撑着,问道︰母后有何吩咐? 高太后见向皇后以下都已经退出殿中,悠悠叹了口气,道︰官家道我这么狠心么?我哪能不心疼孙儿孙女的? 赵顼勉强笑道︰母后 才说了两个字,便被高太后打断,官家不用说什么,六哥是不能不教的,他是储君,自小要有人管了,对礼法规矩有了敬畏忌惮之心,将来才不至于为所欲为。否则他将来做了皇帝,谁能管得他住?今日犯了错,到宗庙跪三个时辰,那是轻的。将来犯了错,奈宗庙、天下何?她顿了顿,又道︰向氏、朱氏,都是妇人见识,只知道疼儿子女儿。我若应了她们求情,哪怕是减轻一点,这几个孩子便知道有所依靠,将来定然还要无法无天,日积月累,只怕再也没有人管得住。所以我只能做个恶人,罚狠一点,让他们晓得厉害我暗地里早已吩咐了陈衍,看他们不行了,便宣诏赦了他们。况且,有十九娘在那里,其实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吃亏 高太后兀自娓娓向儿子诉说着心曲,不料赵顼一面听着,一面便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忽然,便见他身子一仰,倒了下去。 陛下,还请安心保重龙体睿思殿内,吕惠卿与文彦博伏在皇帝御榻之前,委婉劝慰着皇帝。赵顼忽然在保慈宫晕倒的事,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为了防止引发动荡,高太后果断地封锁了消息。幸好,在太医的急救之下,赵顼很快便苏醒了过来。但是,医官们却没有一个人说得清皇帝到底得了什么病,只是开些调养的方子,让皇帝静养。但赵顼却不能静养,他移至睿思殿后,趁着宫门还未关闭,便派人急召吕惠卿与文彦博入宫。尽管太医们都避重就轻地说些宽慰的话,但从他们模棱两可的话中,赵顼便已经预感到,这次的生病,没有那么快好起来。既然这样,有些事情,他便不能再拖了。 朕不是什么大病,但只怕也没这么容易好。赵顼淡淡地笑道,太傅与丞相,是朕的左膀右臂,朕希望你们二人能和衷共济。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歇了一下,却用目光制止了吕惠卿与文彦博插话,过了一会,忽然叹道︰今日萧佑丹说的话,朕一直耿耿,一直耿耿! 陛下不必挂怀。吕惠卿连忙宽解道,物价腾贵,无非是因交钞发行过多。但这种状况,亦不会持续太久。若陛下能用臣之策,臣敢立军令状,一年之内,可平西南夷之乱,止益州之兵。两年之内,必令国家财计回复正常。 吕惠卿说出如此几乎是孤注一掷的话来,连文彦博都大吃一惊。但吕惠卿自己却是心知肚明果真一年之内还不能平定西南夷之乱,他有通天的本领,只怕也捂不住这锅到处冒泡的沸水。与其这么着让文彦博、司马光等人到处掣肘着自己,慢慢被耗死,倒不如孤注一掷,若皇帝不肯用他之策,到时候他也有话说此时他还不知道王安石已经婉拒复出的消息。 丞相有何良策?赵顼也觉得意外。 西南之兵不止,朝廷财计便不得不靠增发交钞维持。而益州之乱,正源于用人不当。将领无能,不止累死三军,还拖累了朝廷。陛下试想,西南夷所居,不过弹丸之地,以王师百战之余,岂有屡战屡败之理?臣的主张,还是请陛下用王厚、慕容谦为将。若其不效,臣愿与之同罪!吕惠卿一次一次地加码,增大赌注。 陛下,军国大事,不可儿戏。文彦博这时再也无法坐视,嘶声道︰吕相公将一路之安危,系于区区二将身上,若果真有何万一,便诛吕氏全族,又于事何补?臣以为,要平定西南夷之乱,还须三管齐下。一面朝廷要发兵征剿镇压,一面要暂停熙宁归化,招抚分化西南夷,除此以外,还要善择益州路牧守,以防祸起萧墙。益州之乱,非徒用兵可定者。请陛下三思! 赵顼凝视文彦博,道︰朝廷不是已经用王介甫做观风使了么?太傅以为王厚、慕容谦不可当大任么? 枢密会议以为林广是宿将,可当大任。文彦博固执道。 赵顼苍白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石越、李宪都以为王厚、慕容谦可当重任,连郭逵亦觉二人为可用之材,奈何惟太傅难之? 皇帝这话中,隐约便有质问之意了。文彦博勃然变色,嘶声道︰陛下用臣为枢密使,奈何又不肯信臣之言? 赵顼心中亦觉恼怒,默然良久,终于忍耐下来,道︰朕非不信太傅。然此事久拖不决,非国家之利。 便请陛下除林广益州经略使,此事一言可决。文彦博亢声道。 赵顼又沉默了一下,问道︰太傅,若用林广,多久可平西南夷之乱? 陛下既开西南之衅,奈何这时反而急功近利?军机万变,谁又能预测期限?然若以林广为将,必不至于败军辱国。文彦博顿了一下,又道︰王厚、慕容谦非无能之辈,然臣所忧者,正是上位者急见事功,二人到底年轻,急欲取悦陛下,到时不仅坏了国家大事,还将自己也毁了。 但文彦博的话,却不是赵顼想听到的。皇帝的目光转向吕惠卿,吕惠卿不待皇帝发问,便道︰陛下纵以为臣不知兵妄言,然石越、李宪、郭逵辈,岂得说其皆不知兵么? 赵顼移开目光,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小憩,似乎又是在沉思。过了好一会,才睁开双眼,沉声道︰朕意已决便召王厚、慕容谦为将。让他们先到京师来,朕要亲自见见他们。 陛下圣明!吕惠卿连忙顿首颂道。 文彦博却默然不语。皇帝明明已经疑心他以党争坏国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康、田烈武的案子,也要一气结了。赵顼仿佛想在这一刻,处理掉所有悬而未决的事情,太傅与丞相怎么看? 臣理当避嫌。文彦博冷淡地回道。 吕惠卿心情极是畅愉,只是皇帝到底还病着,他却不敢表露出丝毫,仍然是小心谨慎的模样。待皇帝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方回道︰此事臣已累章论之,其实便是清议舆论,到底还是同情者居多。臣以为,这桩案子,不宜再争论下去,朝廷如今正在用人之际。孙默虽然判决了,然论法亦有恩自上出,陛下有特赦之权。此事凭陛下圣裁便可! 赵顼心里想要的便是圣裁,吕惠卿所言,正合他心意。其实此事已经有政事堂的,朝廷上的官员,以人数而言,到底还是主张轻罚的居多。只不过清议可畏,赵顼亦不得不晾上一晾,以免过于刺激了反对者,万一闹出个给事中三驳出来,那才是毫无必要的大麻烦。但他还是假意想了一下,方道︰朕意以为,可黜唐康为大名府通判,令他去河北协助吕公着;李浑罢职编管,亦足为惩戒;田烈武罪轻,降一两级,闲置几年便可。至于高遵惠,实则功大于过,但亦不赏,平调益州做提督使。卿可与政事堂诸公商议,若以为妥当,便以政事堂的名义结了这案。 他分明已经定了下调子,却还要展示公正,让政事堂去商议,一面还给自己留了条后路若是如此处分后,舆论清议接受了,自然是皇帝英明;若是舆论清议激烈反对,板子自然打到政事堂屁股上。皇帝依然是公正的最高裁决者。 但吕惠卿自是不惮于替皇帝当挡箭牌的,他反而暗暗庆幸皇帝如此处分,竟比他想像的还要轻些,这正说明他的队站对了,不仅对石越有了个交代,亦能在皇帝心目中加分。吕惠卿相信,绝不会有皇帝喜欢一个处处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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