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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心灵之歌

无歌的幽谷 嚴沁 9642 2023-02-04
自学江夫妇移民后,只有玉明老师最关心她,星期天一大早她又来了。 静文刚起床,刚喂完巧仪吃奶,信哲昨夜照例回来得迟,仍作元龙高卧。我带你去教堂。玉明认真地说。 静文意外。 以前她也随同学去过教堂,那只是玩玩,只是赶时髦,同学都有宗教信仰呢。她不反对宗教,也相信宇宙中必有神的存在,却没有真真正正去深入研究过,甚至没好好读圣经。 我这样子不想见太多人。 相信我,没有人会笑你、嫌弃你,你会得到帮助的。玉明说。 没有人能帮,医生也不能。 相信我,世界上有奇迹的。 静文终于随玉明去教堂。 祈祷、听牧师讲道、祝福,唱圣诗,一切都平静喜乐。看见每一张快乐的脸,看着教徒们的虔诚,她很感动。

教堂给她一种全新的感受。 玉明把主持牧师介绍给她。 我听见你的事,我一直在为你祈祷。陈之浩牧师诚恳地说:但自信和毅力更重要,你要自己努力。 自己努力?静文心中亮光一闪。 我医不了自己。她说。 教会里有个很好的耳鼻喉医生,是刚从美国搬回香港的,我替你约了时间见他。陈牧师说:他说你的情形也不是全无希望。 真的?静文不敢相信。 医学上只是从旁帮忙,主要的是你的斗志,你的信心和毅力。 那那那静文的喜悦不能用文字言语表达,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激动得红了眼睛。 我们努力。玉明拍拍她肩,有希望的。 欢迎你常常来聚会。陈牧师说。 教会给她温暖和安详的感觉,她很喜欢,而且约了那位美国回来的乐医生,她极感激只见了一次的陈牧师。

她决定以后每星期天都去教会。 教会我格格不入。信哲双手乱摇。我只信自己,尤其做生意之后,更相信只有自己才可以帮到自己。 信哲变了。以前他还肯陪她去教堂,虽然那时她也不是认真地面对宗教。你可以试试看,感觉很好。 平日太忙,星期天我宁愿多睡一会。 信哲对她不再千依百顺,不再像以前那么紧张、那么热烈。是因为她的声音? 她不再讲话,不愿留给他太多坏印象。 乐振明医生比想像中年轻,只有三十多岁,他秀丽的太太在诊所帮忙,替他登记、配药什么的,夫妇俩相扶相助,很温馨。 他替她极仔细地检查。 有希望。这是他像阳光般美好的结论。只是时间问题,还有你的恒心毅力。 我什么都肯做。她激动。 参加教会唱诗班。他肯定地说。

但她甚至无法正确地讲好一句话,参加唱诗班,可能吗?你需要的是练习,像小孩子学讲话一样,勤练。再加上我医学上的帮忙,我觉得应该有希望。停一停,他加强语气。我肯定。 他的话百分之一百鼓励了她,肯定有希望,多么美好又多难以置信的话,好像有一股大力量注入她心里。 我就去参加,希望他们接受我。她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讲。 他们一定接受你,他们是有爱心的基督徒,相信我。 第二个星期去教堂,她提出了这个为难人的要求,她这样的声音怎参加诗班呢?肯定会破坏歌声中的和谐美,她是硬着头皮去的。 欢迎,欢迎任何人参加诗班!诗班领导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愉快地说。 但是我的声音静文低下头来。 我们是由心灵歌唱赞美主,声音不是最重要的。那女孩子说得很好。静文感动得潸然泪下,她那样幸运地遇到那么多有爱心的好人。

练习唱圣诗的时间是星期三和四的晚上八点到十点,所有诗班的人都准时出席,当然也包括满怀希望的静文。 第一次唱诗,是一首静文曾经唱过的熟悉歌曲,她比较安心。她告诉自己,尽量小声唱,不要破坏整体的和谐。但第一个音符唱出去,她只听到一声沙哑怪异的难听声音突破了所有音符破空而出。 她吓了一大跳,整个身体缩成一团,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场面,她尴尬难堪得想杀了自己。从前最美的一把声,现在仿佛是恶魔的嘶叫,令人不寒而栗。 她以为大家会停下来用异样的眼光望着她,这一刻她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可是,歌声继续,没有一个人转头看她,大家若无其事地仍然唱着。 惊诧之际,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她肩上,她看见乐医生太太正鼓励地望着她微笑。

心头一熟,泪水又掉下来 她鼓起勇气再提气,再发声,并尽量地小声,但依然怪声刺耳。那把怪异沙哑不成调的歌声,依然在和谐悦耳的歌声中。 没有人怪她,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大家却用鼓励的微笑亲切地接纳她。 竟是这样的教会? !这样的好教徒? ! 她记得诗班领导那女孩说用心灵歌唱颂赞神,他们是一群用心灵做事的人。 从那晚开始,她在家从早到晚练习着,难听的声音充塞在家里每一寸空间。 淑华当然不说话,她希望女儿恢复。 信哲的眉心却愈皱愈紧。 终于,爆发的那天来到。 星期天。 静文在去教堂前,仍用心练习她那不成调的歌,她想,能唱好一分就是一分。这些日子以来,乐医生的治疗加上勤练,似乎,她有了一丝丝进步,发音时没那么困难。

但是,信哲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从卧室里冲出来大吼。 停止停止,够了没有?你烦死人吵死人。静文呆在那儿不知所措。 是信哲讲的话吗?还有他的态度? 我忍了你好久好久,实在忍不下去!他像迷失了本性。你有完没有完? 信哲。她吓呆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声音多难听?还想唱歌?简直作梦。唯一一天我可以睡觉的早晨,你一起来就吵,你叫我在这屋子里怎么住得下去? 静文像一拳打中心口,打得她摇摇欲幌,倒退两步,站也站不稳。 这是深爱她的丈夫信哲所说的? 以前追求得那么热烈,处处以她为荣为傲,处处宝爱她,就因为她失去了声音,一变至此?不不不,她不能相信。 对不起,信哲 住口,我不要再听你的声音,我受不了你,我、我、我走。他冲回房间,愤怒地胡乱换好衣服就冲出大门,绝然而去。

事情真严重到这一步?他走? 他能走去哪儿,婆婆家?这该是唯一的地方了。惊魂稍定,她看见站在门边抱着巧仪的淑华,万般难堪、窘迫的感觉涌出来。 她只能垂头无言地流泪。 淑华想过来安慰些什么,但也想不出什么可说的话。她知道,信哲今朝的一切已完完全全伤害了静文,她不幸、可怜的女儿。 我去教堂。静文抹干泪站起来。 别去,别去!淑华很害怕。万一信哲回来见不到你又发脾气怎办? 我会在教堂打电话给他,他一定在公公婆婆家。她拿起皮包径自离开。 她只是想逃离淑华面前,母亲那同情的眼光她受不了。这件事上,淑华所受的打击和伤害可能比她还大。 教堂她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去。 如果她不坚持,如果她没有信心,如果她失去毅力,乐医生说过,只靠医学治疗是不会有太大的进步。

她不放弃。 教堂是唯一令她平静喜乐又充满希望的地方。 她打电话去公公婆婆处,信哲不在。 没有回家,他能去哪儿? 一直等到天黑,仍然不见他的影子。 家里是寂静冷清的,淑华抱着巧仪躲在房里,母女俩有同一个心意是不愿对方难堪,她们下意识地避开。 桌上的菜、饭冷了,静文去热了一次,催淑华出来匆匆吃过。星期天的夜晚,家中没有男主人,这还是第一次。 淑华的眼光一直避开静文,她愈是这么做愈让静文难过,她的感觉是自己仿佛成了弃妇。 夜深了,各自回到卧室。 静文心中万分难过,为了她难听的声音,信哲居然会这样对她,他们之间的感情呢?难道一笔勾销?她不能相信。 现实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信哲整夜没有回来。

她没有做错什么事,她不打电话去公司找他,若他是个有良心、有感情、有责任心的丈夫,他应该回来。 失去了声音不是罪,没理由判死刑。她等了三天。 三天里信哲一点消息都没有,若石沉大海。 三番几次淑华用眼神哀求静文打电话找他,静文装做不懂。她受不了这种哀求,外表益发表现得更冷静坚强。 她不能让步,信哲分明无理取闹。 电话铃声响起,静文第一时间接听。内心里她焦虑痛苦万分,她很想信哲回来,即使不道歉也没关系,她可以忘掉星期天早晨发生的事。只要他回来。是婆婆,信哲母亲的电话。 静文吗?你是怎么回事?家里吵得连信哲想休息都不行,是顿严厉的责备语气。信哲在我这里,我让他继续住几天陪我。还有,不要在家大呼小叫,你知道你的声音多难听。

一个只知道维护儿子、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媳妇的母亲。 他什么时候回来两个字还没讲出来,对方已收线。 静文拿着电话站在那儿,眼泪一涌而上。 信哲是有了消息,但他不回来。他嫌她,嫌她声音难听,嫌她吵,居然说她大呼小叫,这分明欺负人。 她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么难听的声音,她为孩子难产而受苦受难,她是受害者,他们怎能如此待她? 信哲当初追求她是因为她的声音?是因为她将是前途无量的声乐家?那么人呢?她这个人在他心中有什么地位?什么价值?那么爱情呢?不讲爱情讲感情,还有他们的孩子 回到卧室,她手足冰冷,如从繁花似锦的阳光之地掉进了幽暗的深谷。以后她将怎样再面对信哲!怎样再面对这段婚姻。 他那样狠狠、毫不留情地伤害了她,那是一个永远的疤痕。 十天后信哲回来,若无其事。 他照样吃饭、洗澡、休息,照样夜归,照样酒气醺天,有一点旁若无人的味道。 静文清清楚楚、完完全全地感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变了质。不,或者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已消失。 她痛苦极了,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直对她如珠如宝、宠爱有加的信哲会变成这样,比反脸无情更可怕。 她完全不敢预测,以后的情形会怎样。 她还是努力保持日子过得正常,定期看医生,每星期天去教堂,平日在家勤练声音,带小小的巧仪。她用所有的工作填补日子的空白,但是,她才二十五岁。 她那难听沙哑的平板声音并没有多大的进步。每天一边练习一边流泪,为什么重覆千百次之后竟没有半丝进展?是不是医生骗了她?她是没有希望的。 但是,每星期去教堂,又能重新燃起她心中希望的火苗,那么多人善待她,那么多人支持鼓励她,那么多人说为她祈祷,她不能也不该气馁。千百次没有进步,那么她练一万次、两万次,总会给她一丝儿惊喜吧。 惊喜没有来,信哲的母亲,她的婆婆来了。 我知道,声音变成这样,你也无辜,但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一开始她就这样说:信哲很痛苦,他无法再面对这样的情形。你总是苦口苦面,一天到晚都是这样子,再有耐心的男人也受不了。他是我最小最疼惜的儿子,我也替他难过。好像你弄成这样是他的罪过似的,他受不了。 欲加之罪。 静文默然听着。 这样吧。为免大家都受精神折磨,我建议不如分开。 静文霍然抬头,眼睛睁得铜铃那么大,她没有听错? 也许静文凌厉凛然的眼光令信哲母亲吃惊和意外,她身子一缩。 我是说暂时。语气也软了些。 他这么说的?她一个字一个字问。 信哲母亲挺起胸膛直起腰,她是婆婆,不能在媳妇面前软弱,她是有尊严、地位的。 是他的意思。语气又强硬起来。 让他来见我,亲口对我说。她决不可转圜的倔强坚定声音,冷得像冰块。 虽然此刻她内心的城堡已四分五裂、已毁。 不要刁难,你要什么条件尽管说,我们做得到的一定做,好来好散,大家以后都好过。信哲母亲有些鄙视。 让他自己来见我。仍然是这句话。脸上满是严霜,像戴了一个面具。尽管全身若针刺般痛,魂魄已散,她不能在信哲母亲面前示弱,要保持最后的尊严。 尊严还有没有呢?事到如今。 他见你就见你,还怕了你不成?信哲母亲露出一副泼妇的样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更妄想漫天开价,谈得拢就谈,否则拉倒。反正婚是一定要离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是决心要这么做的。 竟落得这般田地,好像在街市买菜。 静文心已死,索性不再讲话,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以沉默应付。 不说话是不能解决事情的,你最好乖乖的,我们可以对你好些。信哲母亲软硬兼施。否则我们也不好欺负。 静文还是沉默地垂着头。 明天早晨十点,我们约好律师,你最好准时出现,信哲母亲找张名片出来。这是地址,你不要自误。 对着泥塑木雕般的静文,她也无从着手,只好忿忿地站起来,气冲冲地走了。 静文仍然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她万念俱灰,打击一个接一个来到,要她这小小的身躯怎样承受、怎样抵挡? 先夺去她最美好的声音,那是她的第二生命,再夺去她的婚姻她的身体僵硬,仿佛结了冰,稍移动都会发出卡嚓卡嚓难听的冰块碎裂声。 她觉得,她像一只被追杀的蚂蚁,对方非要将她置之死地不可。 好久好久之后,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落到她肩膀上,抬起头,看见母亲淑华满含眼泪、满是同情的眼睛和脸。 她崩溃了,再没有任何力量能控制的崩溃,她失声痛哭。 母女俩相拥而泣,上天对她何其不公平,给了她最好的又迅速夺去,摆在她面前的是死路一条,是绝望的深渊,是一条满布荆棘的死阴的幽谷。 她如何面对、通过?不不不不,她再没有丝毫勇气,再没有半丝信心,凭小小的她恐怕永远再见不到阳光。 抹一抹眼泪,突然看见巧仪睁大了莫名的眼睛,正呆怔地望着她? 心中一痛,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明天早晨去不去律师楼?似乎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一个人再也支撑不,她打了电话给玉明老师。她知道没有人能帮到她!但她怕孤单她将孤单一世? 李玉明二话不说地立刻赶来,她不能置信地听静文冷静地诉说所有发生的事。 没有可能,怎能有这样没良心、没人性的男人?他不像。她喃喃自语。 这是事实。奇迹般,静文狠狠的,竟把情绪硬生生地控制下来,这一刻她必须冷静,必须坚强,要不然她就完了。 明天早晨你去律师楼? 我去。这是我自己的事,必须我去解决。静文肯定地说。反正一了百了。 不能这么说,玉明正色。有些事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像火凤凰,也许并不坏。 我看不出我还有什么希望。 不要放弃,无论如何不要放弃。好心的玉明哭了。这个她最喜欢,觉得最有天才的学生,才二十五岁就遭到这样的巨创,她情何以堪?静文,我知道冥冥中自有主宰,你这么好这么可爱,没理由就是如此。 我知道我完了。静文低头。 你甘心吗?玉明故意问。 不甘心。她抬起头。但是不甘心又如何?我斗不过命运。 不。这不会是你的命运,绝对不是。玉明大声地说:相信我,你会好起来,你的声音会恢复,你会像以前一样有好歌声,一样出名。 她激动地用双手捉住了静文瘦削的肩膀。 我不再介意名气,我只是不甘心。在玉明面前,她终于流下眼泪。 伪装的坚强冷静崩溃。 不甘心就要再试、再努力。玉明说:乐振明医生说得对,你要自己帮自己才有效,你若放弃,谁来帮你? 也许二十年后巧仪可以,静文凄然而笑。她或者有我的遗传,可以成为另一个声乐家但她不能继承我的噩运。 不许这么说,静文。 我想不出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惩罚,真的。 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怨天尤人,静文,命运是自己创造的。 在律师楼签了字。 根本没有静文争夺的余地,小巧仪跟父亲由公婆代养。没有收入只靠瞻养费的静文怎样抚养得起女儿?现住的房子归静文,那只是幢付了首期仍在供款的房子,不多的每月生活开支。一段婚姻,几年感情就此了结。 静文一直保持沉默,不争也不吵,即使他们说要巧仪,她都咬紧了牙齿承受下去了。争有什么用?她养不起,她明白自己的处境,以后就要靠自己独力挣扎奋斗了,女儿总是女儿,即使不在身边仍是她的骨肉。离开是切肤之痛,但这一刀非挨不可。若她有希望上帝,她会有希望吗? 婆婆来抱走巧仪时,淑华和巧仪都放声大哭,只有静文强忍泪水,亲手把巧仪交到婆婆手上。小小的巧仪仿佛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哭得脸都变成紫酱色,抓着静文的毛衣硬不放手。她小,还叫不出妈妈两个字,那眼神分明依依不舍。静文心已全碎,咬着唇拉开巧仪的小手,转身回房。 门外传来淑华的呼天抢地,天都好像塌下来。静文泥塑木雕般坐在床沿,眼泪已随女儿巧仪而去,她已无泪。天黑了,外面也静下来。淑华哭累了总会停止,人就是这样,明知无望也就算了,尤其老一辈的人,他们总屈服于既成的事实。事情就这样解决了,算是一了百了。可是她面前的路呢? 她看不到,真的看不到,只是一片黑暗。门铃响起一次又一次,谁还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她已是个完全无用的废人,是个被人抛弃的废物。谁还记得起她? 她坐着不动,奇怪的是淑华也不应门。母亲不会有什么事吧? 按门的人不死心,好像明知屋子里有人似的,不开门他决不肯放手。静文木然起身,算了,看看是谁,而且她也担心淑华。 淑华的卧室门紧闭,难怪她伤心,巧义是她一手带大的,从医院回来那天起就跟她一起,她舍不得。 静文悄声打开木门,铁闸外是张担心忧虑的年轻脸庞,谁?这么熟悉啊!教会诗班的指挥。 静文,真令人担心,你没事吗?年轻的脸上全是真诚的光辉。今夜练唱诗你没有,电话又没人听,我来看看 静文让她进门,顺手开了灯。 年轻的念慈感到屋中的冰冷和不安。静文你不舒服?她看见脸无人色的静文,吃了一惊。 你坐。静文努力说出这两个字。 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比平日更难听百倍。 静文念慈十分聪明敏感,她捉住了静文的手,认真地说:发生了什么事,是吗?你告诉我,让我分担。 静文挥一挥手,她想勉强笑笑,她的事谁能分担得了?可是脸上肌肉全不受控制,她那笑容竟吓倒了念慈。 你!念慈松手,坐在沙发上。 对不起,她急忙说:我我有事不能去教堂练诗,我 背后房门砰然而开,哭得险肿鼻肿的淑华直直走出来,像个僵尸。 把巧仪还给我,把巧仪还给我。她伸直了双手。 她、她可怜的念慈不知发生什么事,吓得跳了起来。 妈,有客人。静文顾不得自己,立刻半推半拉地把淑华送回卧室,并关上上门。对不起,她是母亲。 惊魂甫定,念慈再次坐下来。 一定发生了些事,对不对?她善良的脸上是那样动人的光辉。说出来,我一个人帮不了你,还有教会里那么多人,相信我,我们都愿诚心帮你。 静文也坐下来。 她不想讲关于自己的任何事、任何话,那是全无意义和丑陋的,她现在的感觉是:她二十五岁的生命已走到尽头。 你的女儿呢?念慈突然想起。 静文摇摇头再摇摇头。 跟她父亲去了。她不再属于我,每个星期只可以见一次,过时不候。她木然说。 什么话?你 我签了字离婚。他要求。 念慈的脸涨得红红,愤怒又不屑。 不是男人不,根本不是是人。她骂。这种人不配跟你一起。静文不语。她不会再骂信哲,在心里,在他签字的那一刻,她已把他杀死,世界上已没有这个人。 他对她如此残忍,她何尝不可以?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年轻的念慈从未遇过这种事,她不知道该做些或讲些什么,很不安。 没有。静文始终那么静。 事实上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 我并没有做什么,我只是担心你 在你没来之前,我以为世界已遗弃了我,今夜就只是母亲和我孤单地守着这屋子︱也许看不到天亮 静文念慈脸色大变。 但是你来了,她慢慢地说:不管为什么,担心、关心、爱心,随便什么都好,你来了,我不知道,但我看到光亮,我并不那么孤单,是不是?你告诉我。 静文念慈促住她的手,十分激动。你当然不孤单,诗班的人都在问你怎么没来,乐医生太太本来要跟我一起来看你的,教会一位老太太不舒服,她帮忙送她回静文,你绝对不孤单,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她努力地展开微笑很好是微笑了。我也开始真正相信有神、有奇迹,你竟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你能这么说太好了,念慈眼中有泪。只要自己不放弃,人总有希望。 我自己并未放弃,只是外来的打击一而再,再而三,我 把打击你的力量化成鼓励。静文,我希望有一天再见到你站在演唱台上 以前你听过我演唱? 这就是我一见到你就接受你进唱诗班的原因。她点头。 再上演唱台是不可能了。我曾寄望过二十年后的女儿,但她仍免不了黯然。 现在不在你身边,长大了她仍是你的女儿。念慈说:现代社会,这不是问题。 的确不是问题,只是她转头看看淑华紧闭的房门,她担心的是母亲。念慈的突然出现奇迹般地令静文没步向死角。这的确是件奇怪的事,她与念慈应没特别交情,平日更无交往,她会在那个夜晚,在静文觉得前面无路时来到,顺手牵着她走出死胡同,带给她一线希望。 机缘,或许就是吧。 信哲给的瞻养费可以令静文母女过起码的生活,香港地方只要有房子住就一切易办。母女俩打算把空着的一间屋子出租,可补贴些家用。最主要的是她们想存一点钱,怕万一有什么急需而身边无钱是很可怕的事。 淑华去看过两次巧仪,回来都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老人家舍不得孩子是人之常情。她瘦了。她抱着我不肯放手。她不喜欢奶奶。她眼珠转呀转的一定想见你。 淑华回来总是这么说。可是静文打定主要不去看孩子,不是她狠心,而是伤心痛心,见一面却立刻要分开,情何以堪?她宁愿在梦中记挂着,亲吻着那张小小的脸儿。好几次梦中巧仪的眼泪却弄湿了她的枕头。可惜淑华不了解,总说她狠心。 不要理会他的事。玉明老师总是帮她、支持她。他已是个全无关连的人。 若说全无关连也不尽然,她仍住着他供款的屋子,每月仍用他的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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