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流变向从东京回台北的途中,飞机摇摆不定,天气十分恶劣,大雨不停的落着,所有的旅客甚至包括训练的工作人员都十分难受。
可宜脸色有些奇异的苍白,步履不稳,胃里的食物不停的在翻涌着,她端不稳手中的食物,她从来没有这么辛苦过,她有无法再支持下去的感觉。
她把一盘食物放在一位旅客的面前,那位客人用十分正确的国语对她说谢谢,她勉强抬起头对那个客人笑一下,她的视线遇到一对关怀,却又很深很难懂的眸子,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清癯而潇洒,斯文而有风度,有学问,是充满了智慧却又冷漠的人。
妳不舒服?妳需要休息一下,那位男士又说他看来很有经验。气流虽坏,却不至于昏乱,妳有病吧!
可宜摇摇头,没有理由跟一个陌生的客人谈那么多,而且,她根本不敢开口,她怕一出声,胃里的东西会一古脑儿吐出来。她知道不全是恶劣气流影响她,是她本身有什么不妥!
她离开那位看来像博士又像教授的男人不能说博士或教授,他比较年经些,他只是书生那一型。到最后面找一个空位置坐下,她心跳得好急,额头上沁出一粒粒豆大的汗珠,胸口又胀又闷。跟飞机那么久了,她从来没试过晕机这是晕机吗?
飞机窗外一阵昏暗,她知道已在云中飞行,因为受云层的影响,颠簸得更厉害。可宜喉头一紧,胃里的东西再也压不住的冒上来,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迅速抓住一个呕吐纸袋,唏哩哗啦的,连眼泪都呕了出来。过了一阵,平静一下,胃里没有东西,人就轻松多了,她急急忙忙的冲进机尾的洗手间。
从来没有呕吐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呕吐是件怎么难受的事,好像五脏六腑一起争着涌出来。可宜清理了脸上、身上的残渍,重新走出来。她必须继续工作,还有好些客人的食物没派、咖啡没倒,她没有任何理由把所有的工作推给那位同事,何况,这种天气里,谁都不舒服!
她托着咖啡壶一个个座位走过去,口里职业化的问,要咖啡或是茶?她又站在那位气质很好、风度高雅,又相当冷漠的男士旁边。先生,要咖啡或茶?她问。
随便吧!那人淡淡的。在这种气流下还要妳们跑来跑去送咖啡或茶是件残忍的事!
你是位好心的绅士!她笑一笑。惨白的脸,淡漠又飘忽的笑容,她有神奇的美病态的。
刚才吐了吗?那人又说:否则妳现在会更糟!
空中小姐呕吐是件难堪的事,她风趣起来。我想,除了气流不好,我身体也可能有病!
哦那人看她一眼,低下头看他的英文报。
她又继续倒咖啡,也顺便收一些吃完了的空食物盘,忙碌中,她的难受减轻了许多,只是,她有点怕那冻虾上的沙拉油味。
机长通知他们快到台北了,可宜和她的同伴相对苦笑一下,怎样的一份令人羡慕的职业?在辛苦、难受中不能照顾自己,要先服侍客人!
到台北后妳要立刻看医生,可宜的同伴,那位日本小姐淑子说:妳知道妳脸色多坏吗?
我会去,可宜笑一笑。希望只是晕机。
希望如此啦!淑子摇摇头。明天再回东京时,会又是这种天气吗?
谁知道?雨季一来,台北会连下一个月的雨!可宜把脏食物盘堆在一起。
妳休息一下,我去问问谁要买免税烟酒!淑子走开。
飞机落地了,机场人员送来许多油纸伞,分给每一个需要的旅客。可宜和淑子在机门边,对客人挥手说再见。昏暗的天空,落个不停的雨,实在让人要装笑脸都那么费力。
那个像年轻教授的男人走过来了,他手上提着一个真皮公事包,身上披着一件质料很好的雨衣,可宜把油纸雨伞递给他时,他竟笑了笑得有点羞涩,有点稚气,立刻他又用冷漠和世故掩饰了。
谢谢妳,再见!他看她一眼,很快离去。
是妳的朋友吗?淑子问。
不认识,只知道是个中国人!可宜回答。一面仍在对下楼梯的客人笑。
他一直在注意妳,我还以为他是妳的朋友!淑子笑得神秘。听人說妳的未婚夫是个飞行员?
是个空军!她回答着送完最后一个客人。
一定是位漂亮的小伙子,否则他抓不住妳!淑子的英文说得并不好,但她工作能力很强。
猜错了,可宜开玩笑的。他是个科学怪人!
她们俩一起下去,雨势已稍减。
科学怪人的心比美男子好!淑子认真的。如果不是妳身体不舒服,我要妳今晚陪我!
现在呢?在酒店大睡?可宜问。
去找一个临时男朋友,淑子坦率的。坐在酒店的大厅里,拿一本书装着在看,会有人自动找上来的!
是吗?可宜大声笑起来。下次我到东京试一试!
别在东京,日本男人自高自大,不好,淑子真心的说。还是中国男孩子懂风情,又温柔又体贴!
两人在柜台分手,可宜带笑的祝福她,她也竟认真的接受,日本女孩子是开通了,她们竟懂得挑选男孩子呢!
回到家里那是她独居的家了,守璇真的再搬回宿舍,固执得像条小牛。每星期六王民皓都来台北,他来时当然完全不同,欢笑与满足赶走了每一分的冷静,可是,一星期︱有七天,他只能来一天,七分之一,对可宜是不够的!
放下化妆箱,换好衣服,可宜匆匆赶到附近一家规模不算小的医院,填好挂号单,她安安静静的等在那儿。
是个和蔼的中年医生,可宜把职业病情都告诉他,他一言不发的量温度、脉搏,然后,出其不意的问:
妳结婚了吗?
当然没有!可宜吓了一跳。结了婚还能做空中小姐吗?
那奇怪了。医生摸摸头发。据我的观察,妳怀孕了!
怀孕? !她几乎跳起来。怎么可能!
我也奇怪,医生再摸摸头发,他眼中是不信任的光芒。这样吧!留下些小便,我们做青蛙实验,明天就能有确定的报告!
好吧!可宜心中好乱,若真是怀孕,她将怎么办?她势必失去这份工作。我明天再来看报告!
护士给她一支试管留小便,然后,她没精打采的离开医院。医生说怀孕,她先相信了八成,难怪她在飞机上会那么难过,难怪她会呕吐了!
家中的冷寂使她受不了,但是台北没有一个能陪伴她的朋友,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愿接近她,难道她一辈子要过这种生活?
她想起王民皓,真傻,何必一定等他星期六来呢?她不能去吗?飞一天休息两天,她真用不着守在这冷清清的家!
主意一来,她立刻兴奋起来,抽出小箱子随便放了两件衣服,又拿了些钱,匆匆出门。她先去刚才那家医院问医生的电话号码,然后直奔火车站,她要搭最快的一班车赶赴台南。王民皓现在做什么?飞行?警戒?或在宿舍打桥牌?在俱乐部喝酒?看见她去,他会怎么样?兴奋地拥住她大叫大嚷?像风车一样的转圈?
三点四十的快车,九点钟可以到台南,正是夜游的好时间,她今晚一定要尽情欢乐,否则明天判了刑有了孩子不等于判刑?想玩都不行了!
她还要去那家有紫色灯光的舞厅,叫什么?是古都吧!今晚她一定要去古都,那等于是她和王民皓定情的地方,紫色灯光使她迷惑,紫色灯光使她坠入爱河,紫色灯光使她爱上王民皓紫色灯光是个好的开始,今晚,或者她能在紫色灯光下告诉他可能有孩子的事!
孩子她联想到结婚,联想到家。为了孩子,他们非结婚不可,不是为她,孩子总不能没有正式的父亲吧!结了婚她会有个真正的家,永远不空虚,不冷寂的家,多么可怕的空虚和冷寂啊!他会住在台南,或者,她能申请公司调她到台南分公司做地勤工作,一定没问题,那位老秃头,美国经理不是一直对她很好吗?她可以亲自去请求
天色越来越暗,离台南也越近,过了嘉义,那烦人的雨也停了,虽然天空仍是阴霾一片,但已够叫人兴奋了。
火车十分准时的驶进台南车站,可宜像个初出家门的小女孩,跳跳蹦蹦的叫一部车子直驶基地。她有航空公司职员证,可以进机场的。不是周末也没有舞会,机场里冷冷清清的,可宜在餐厅里转一圈,没有王民皓的影子,她借电话打到他的宿舍,同房间的人说他出去了。
出去?去那里?可宜追问。
还有那里?电话里的同学显然不知道她是谁。这几天,天天都在泡古都的小凤!
古都的小凤?可宜心中惊疑不安,古都的小凤?是个女孩子吗?王民皓不会吧!我不明白!
不明白?那人怪叫一声。少见多怪,妳是谁?
我是舒可宜,王民皓的未婚妻!可宜说。
妳糟,我不知道是妳,那声音急了。妳怎么会来?王民培我不知道他去那里!
你是那一位?能来餐厅一趟吗?可宜礼貌的,她不能让王民皓的同学说她没风度。我刚到台南,有重要的事!
我是杨镇,好,我立刻来。杨镇无可奈何的。祸是他闯的,得由他收拾。
等了五分钟,矮矮小小的杨镇来了,看见可宜,那神情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舒可宜,他直直爽爽也不懂得客气。我实在不知道是妳,刚才胡说的!
不要紧,可宜风度极好的微笑,这样美的女孩,杨镇看直了眼睛,王民皓是个大笨蛋,找什么鬼小凤。我知道你们开玩笑开惯了的!
妳說有事那我替妳去找他吧!杨镇说。
不用,我先回公司招待所放好行李,我们一起去找!她说得很平淡,心里却满不是味儿。
一起去?杨镇为难的,又不能说不好。好吧!一起去!他苦笑摇头。
杨镇在基地借了部吉普车,风驰电掣般飞驶在公路上。夜风,吹乱了可宜的头发,吹起了她的衣角,却吹不散她心中的疑虑。车行得太快,汽油味阵阵袭来,她又觉得心口发闷,又有那种呕吐的感觉,唉是孩子吗?她忽然有个奇异的,一分钟前仍没有的警惕,现在有了孩了,似乎并非好事!
放好随身的小箱子,几乎没有停留的赶着去找王民皓。可宜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妒妇,而王民皓却是个有外遇的丈夫,妒妇?她摇头苦笑,她是个妒妇?
古都?是那家有紫色灯光,有舞女,有水兵,他们第一次定情的地方?别说定情,那是个古老的名词,他们是天生一对,谁会比他们更适合?随着杨镇走进去,这个矮小的男孩,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使她可笑。
舒可宜,找到王民皓别他尴尬的。这种事逢场作戏,我们都是这个样子的!
可宜扬一扬眉,别怎样?他以为她会大吵大闹?以为她会像泼妇?舒可宜是怎样的女孩?他一点都不知道?她忍一忍,何必解释呢?他自然会见到,而且,这个口无遮拦的男孩是绝对善意的!
仍然是那浅浅的、模糊的、神秘的、似真似幻的紫色灯光,相拥的人影沉醉在那梦似的音乐里。第一眼,可宜就看见了高大、出众的王民皓,紫色灯光映着他似笑非笑的眸子,他正全神贯注在怀中那娇小的女孩身上。她是小凤,是吗?她没有一般舞女的妖艳,她看来害羞而柔弱,有林黛玉一般的楚楚动人,长长的头发盘在头顶,梳了一个高高的髻,穿着一件红色有银花的旗袍,看不见她的脸,想来必然漂亮,否则怎引起王民皓的兴趣?她整个身体都贴在他的身上,是舞女的作风吧!
在那儿,妳看见了吗?杨镇摸摸额头的汗,是冬天呀!
等他跳完这曲,我们去他座位上找他!可宜淡淡的。
很奇怪,没见到他和小凤之前,她觉得满心不是味儿,满心嫉妒,但是现在除了一腔可笑的感觉外,竟再也找不到一丝嫉妒的影儿,是她大量?是她不在乎?她说不出。似乎,到目前为止,天下还没有任何事能引起她嫉妒呢!她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音乐停了,王民皓仍没看见门边的他们,放肆而亲密的拥着小凤回座位,那只环在小凤腰上的手,始终不曾放下来。杨镇真替他担心,偏偏可宜又是一副淡然,毫不在乎的样儿,这对未婚夫妇,是怎么回事呢?
王民皓!杨镇抢先大叫,是想餐告他!
王民皓神色有点异样,他绝对没想到可宜会来,但那丝异样在一瞬间就消失了,他自自然然的放下小凤腰际的手,微笑着站起来。
可宜,妳怎么来了?他一把抓住可宜的肩。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不能来吗?可宜强忍住那难闻的气味?我也想看看风靡台南的小凤呀!
哦,我来介绍,王民皓若无其事的,杨镇真佩服他的镇静。这就是我的未婚妻,民航公司最漂亮的空中小姐,这是小凤!
别替我戴高帽子,可宜笑得像怒放的玫瑰,她看来一点也不生气,这个女孩是真是假?或在作戏?我没想到小凤这么可爱,怎么不赞赞她!
其实,王民皓心里也真担心,他没有理由不在乎可宜,他爱可宜,却耐不住可宜不在身边的寂寞,他是个不能一刻静止的男孩,让他不动,待在宿舍里,他会比死还难过。这一阵子许多同学、同事都在说小凤,说她是如何如何与众不同的舞女,好奇心加上玩世不恭,他也来看看小凤,事实上,杨镇说得对,他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逢场作戏。
别拆我的台,可宜,王民皓走出座位,一把拉住杨镇把他往小凤身边一塞,也不理杨镇满脸的抗议。我们走了,杨镇帮帮忙,陪小凤一阵,等她转台子你就走!
喂,喂,我从来不跳舞的杨镇叫。
王民皓完全不理,拖着可宜大踏步走出古都。
可宜长长吐一口气,舞厅里闷闷的空气已别了她好久,再不出来,她知道又会呕吐,可恶的呕吐,可恶的孩子,她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霓虹灯照着她的脸,苍白和失神造成一种奇幻的、病态的美,王民皓拥紧她一些,他以为她在为小凤的事生气!
妳不是这么小器的人,可宜,王民皓在她耳边说:妳知道我不会爱上小凤的!
可宜没说话,她要努力平抑胃里那股翻涌的感觉。
不说话?真生气了?王民皓涎着脸。是谁告我的密?妳来台南有事?
没事不能来?可宜舒服一些,她仰望他。你以为我是个醋坛子?
他放肆的低头吻她一下。大街上,他们相拥而行已引得路人侧目,台南是个保守的古老都市,当街接吻,难怪人们大惊小怪了。但是,他和可宜都不理,这是他们的事,谁理会别人怎样的看法呢?
我早知道妳是宽宏大量,他笑起来,心中巨石完全落地,难得有可宜这么大方的女孩,不是吗?未婚夫和舞女混,她竟毫不在意。我们是天下最适合的一对!
别开心得太早,可宜半认真,半开玩笑的。结婚以后,你再敢这么随便,我有办法对付你!
什么办法?罚跪?不准上床?他压低了声音。
这么简单的事,惩罚不了你。她胸有成竹的笑一笑。对你这种人,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找女朋友,我就找男朋友!
我的天!王民皓夸张的。妳想出来的荒谬办法,我怕了!
怕了吗?明天我一走就又去找小凤?她凝视他。
再不找她了,他摇摇头。女人味是够了,不够大胆,不够新潮,还是个乡下姑娘!
好了,好了,别把人家贬得那么低,她说:你以为我没看到你们跳舞的亲热劲儿?
王民皓脸孔红了,他是难得脸红,他本是个浮猾的男孩,却被可宜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辫子,在她面前,他真是玩不出什么花样。
可宜,我真怕了妳,他故意叹一口气。我们半斤八两,谁也骗不了谁,对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可宜反问。
那么妳来台南做什么?是不是那个多嘴的家伙告诉妳小凤的事?他说。
我没这么大工夫跟个舞女争风吃醋,她不屑的。你去风流你的,男孩子不风流像沙丁鱼一样难吃。皓,我可能有了孩子!
孩子?王民皓不明白的摸摸头。谁的?
该死!你说会是谁的?可宜不依的叫起来。
哦,哦,哦,他恍然大悟,漂亮的脸上,展开一抹稚气的笑容。是我们的,对不?我们的?
明天早上我打长途电话问医院,可宜慢慢的说:如果确定了,我们就结婚吧!
结婚?哦,是的,结婚。他有些语无伦次似的。我们结婚什么时候呢?
你自己决定吧!她笑一笑。但别等我肚子大得见不得人的时候!
当然不会,当然他停下来,似乎想到什么。可宜,至少,妳得先去见见我的父母!
他们在那儿?她问。和王民皓相识以来,第一次听见他提起父母。什么时候见?明天?
在冈山。 ,他又恢复活泼。不去也行,反正结婚时他们见得到妳,可宜他神色严肃一点。结婚后我不可能供给妳最好的物质生活,我只是个军人,妳懂吗?
我懂!她回答得好快,她怎能不懂呢?她的父亲也不能供给她好的物质生活,她以为长大了,自立后会永远脱离那种眷区,但是她看看王民皓,她仍然选择了军人,这个世界又矛盾又不可理喻。别担心,我仍能工作,不是吗?
对了!他高兴一点。妳可以要求公司调妳来台南,两个人工作,建立很快乐的小家庭!
你有信心吗?她怔怔的望着他。像他这样的男孩,真希望一个快乐的小家庭?家庭的绳子真捆得住他?
为什么没有?他耸耸肩。许多女孩子说我只适合做情人,不适合做丈夫,我要做给他们看!
是吗?他若有所思,她想到费立,他一直说她不是结婚型,毕竟,她真要结婚了。
别怀疑我,给我鼓励!他拍拍她。我们回去吧!
我住在招待所!她看着他。
别去了,我们住台南饭店!他看一看表。
你不回基地?行吗?她有点担心。
为什么不行,等会儿我打个电话回去!他不在意的。
皓,你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吊儿郎当,什么事都满不在乎,她看着他,很认真的。你得改一改,否则也许有一天,你会为这个所误!
他想一想,笑了,她是杞人忧天,怎么可能呢?
可宜搭公司的飞机回到台北,第一件事就是向公司申请调地勤的事。王民皓没有经济基础,她要帮助父母,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回到公司,正是公司最忙的时候,经理室里正有人在,她站在走廊上等。来来往往的同事都认识,点点头,打个招呼,互相间却不热烈,人越大越交不到朋友,这句话真有点道理。
经理的女秘书招呼她,说经理已经有空见她了,她说声谢谢,推门进去。经理坐在写字台前,这个美国佬以硬著名,不论什么人想进公司,介绍人的官再大,地位再高他都不买账,除非能管得到他,和他有直接关系。他看着可宜,神情十分严肃,可宜想起史蒂拉和他的事,不禁暗暗发笑。
妳有什么事吗?舒小姐!他用英语说。
是的,我想申请调台南分公司做地勤工作,可宜用英语回答,她的英语说得很好。希望你能同意!
哦,经理皱皱眉。妳不喜欢空中小姐生活?妳做得很好啊!有什么原因呢?
是可宜想说结婚,又怕公司就此辞退她,魏彼得那种人很可能会趁机打落水狗,她想一想,她不能傻得不给自己留退路,我身体不好,长久飞行有些吃不消,当然,如果经理有困难,我仍可以做下去!
那么经理想让她再做下去。
她是身体不好,我能证明!一个突然的、似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加进来,可宜吃了一惊,才发觉角落的沙发上坐着有人,那人竟是飞机上那个好心的绅士,有些像教授的男孩,他在这儿做什么?他的英语说得好极了,用词、口音都是美国上流社会的口吻。我坐她那班机回来,我看见她支持不住,她还不肯休息!
是吗?经理犹豫了一下。如果真是这样,我不能勉强妳,我可以考虑妳调地勤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去台南?
因为我的家和父母都在那儿!她说。
好吧!妳在外面等着,我和魏彼得通一次电话,再告诉妳结果!经理说。
可宜慢慢的退出经理室,她想和那人打个招呼,谢谢他没有他那一句话,经理连考虑都不肯。但那人冷着脸看着窗外,好像刚才的话根本不是他说的。她无可奈何的走出去。
她坐在女秘书旁边的位置上,这位秘书是个中年妇人,大家都叫她徐阿姨,工作能力十分强,据说,很早以前,她就在公司工作了。
徐阿姨,经理室有位客人,妳认识吗?可宜试探着问,她笑得好亲切,好甜,叫人不忍拒绝回答她。
那不是客人,他是美国总公司派来查账的!徐阿姨小声说:是不是有点怕人?一句话都不说!
原来是总公司派来的,可宜暗暗点头,怪不得经理肯听他的。他坐我那班飞机回来,我以为他是客人!
经理肯这样对待客人?徐阿姨笑了。她和可宜不熟,可是她喜欢这娇美的女孩子,除非是嫉妒,没有人会不喜欢可宜。妳找他做什么?
我想调地勤!可宜说。
为什么?徐阿姨有些惊奇,人人羡慕,争着做空中小姐,可宜却不想做。
我身体不好,而且和魏彼得弄不好!可宜说。
魏彼得?徐阿姨脸上有一丝卑夷之色。这种人不能得罪的,妳不知道吗?
可宜摇摇头,她无法对徐阿姨说出魏彼得的事。这时桌上的对话机响了,经理的声音传出来。
告诉舒小姐,原则上同意她调台南,只是工作岗位要另议,明天让她去人事室报到好了!
听见了吗?徐阿姨说。
听见了,谢谢!可宜满心喜悦,想不到事情这么顺利,最大的问题解决了,该筹备结婚
经理室的门开了,那人阴沉、冷漠的走出来,徐阿姨站起来和他说再见,他只点一点头,大踏步而去,仿佛没看见可宜似的。
真骄傲,徐阿姨摇摇头。听说他是美国华侨,父亲在那边很有地位,还做过参议员!
可宜耸耸肩,不论他多骄傲都与她无关,他总没理由查她的账吧!别了徐阿姨,她兴冲冲的下楼,预备回家打个电话给王民皓,在走廊上,她遇到她恨之入骨的魏彼得。
舒小姐,他竟伸手拦住她,她正想骂他两句,发觉他的态度十分正经。经理让我替妳安排职务,我想问妳喜欢什么事?
可宜呆一下,他的口气那么友善,竟会先征求她的意见,莫非又有什么企图?她迟疑一阵,直到看清楚他脸上的确有诚意。
我无所谓,什么事都能做!她淡淡的,她仍防着他。
普通职员薪水不高,魏彼得咬着烟斗。有个新位置,是秘书,妳愿意吗?
好吧!随你安排,可宜问:做谁的秘书?
尹怀时!他向楼上指一指。
可宜皴皱眉,她没听过这个人,无论如何,能有秘书的人地位一定不低,管他是谁呢?
就这么说定了,魏彼得笑一笑。这个秘书薪水是台南女职员里最高的,妳会满意的!
谢谢?可宜说。这样一个人,她不知道该不该记仇,但徐阿姨说这种人是不能得罪的。
别谢,我只是在弥补一点心里的不安,他又笑,笑得有些暧昧。上次的事是我不对,虽然我是好意,希望妳原谅,以后能交个朋友?
他向她伸出右手,可宜心中不愿,却不得不跟他握一握。这人握手轻得很,不会是个好朋友!
我走了,再谢谢你的安排!她抽回右手,转身而去,她怎会跟这种人交朋友呢?
大门口站着一个人,他似乎在等车,又似乎在看天,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他背对着玻璃门双手插在裤袋里,很高,很瘦,很潇洒。可宜知道他就是那个总公司派来查账的,想着刚才他那骄傲的样子,她犹豫着该不该走出去,和这种怪人站在一起等计程车是件难受的事,打招呼怕他不理,不打招呼又不好意思,看他一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如果他站一小时又怎么办?可宜不能不回家!
她鼓起勇气走出去。当初在飞机上还觉得这人颇不错,知道他是公司的大人物后,印象反而坏了,像骄傲啦,自以为了不起啦,目中无人什么的话都适合他。
一部计程车开过来,他没有烂住,动也不动的仰着头,可宜犹豫一下,伸手截停,拉开车门预备上车。
小姐,我先等车的,应该守秩序!他冷冷的说。
可宜胀红了脸,道人真不讲理,车可是她拦住的,先等又怎样?人家都说美国男孩子最有礼貌,他是美国华侨,自小住在美国,难道这点礼貌都不懂?
我不知道你要坐车,她退下来,有什么办法?他是公司的大人物。你先坐吧!
我不要坐车站在这儿做什么?他似乎还怪她呢!
如果这么望着天,永远没有计程车会停在你面前!她没好气的。上司又怎样?大人物又如何?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看她一眼很奇怪的一眼,似乎有惊讶,有责备,有不懂,又有很兴趣的一眼,然后冷冷的跳上汽车,扬长而去。他的态度和飞机上相差何止千里?真是一个不近情理的怪物!
又有计程车来了,可宜拦住跳上去,她心中有股忿忿不平,所有的男孩子都巴结他,奉承她,连经理都对她很客气,那是什么人?竟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好在她就要调去台南,再也不会碰到这可恶的家伙!
回到家里立刻给王民皓打长途电话,他还在飞行,由杨镇替他接的。电话里声音又小又吵,全是嗡嗡的飞机声,可宜说了半天,也不知道杨镇听见没有,她废然挂上电话,等明天公司的请调差事决定了,她立刻飞去台南再当面跟他谈吧!
门在响,有人来吗?她正去想开门,门自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守璇。
守璇,可宜很高兴,自她搬出去以后,很少再来。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守璇瘦了些,也更美了,姐妹俩都是十足的美人胎,只是她们美得完全不同。
妈妈明天来台北。守璇慢慢的说:她让我告诉妳,她要来这里住!
好,当然来这里住,妳也回来!可宜有些意外,从不出门的母亲来做什么?我还想这几天回新竹一趟!
妳回新竹?守璇不信的。
是的,因为我就要结婚了!可宜兴高采烈的。
和王民皓?守璇定定的望着可宜。
怎么?可宜眉毛一挑,守璇总是怪怪的。不和他和谁呢?守璇,我不知道妳心里面想些什么?
什么都不想,守璇淡淡的。因为我管不了妳的事,我只是觉得妳对婚姻并不重视!
可宜怔一怔,她没想到妹妹会这么看她,事实上,在她的感觉上,不是重不重视的问题,重视婚姻的人也会离婚,不重视的人,有时反而生活得很好。
以前的行为并不能说明我不重视婚姻,可宜慢慢的说:不能为我抢了黄燕的王民皓妳就对我有偏见,我不在乎妳的敌视,我爱妳,无论如何,妳永远是我的妹妹,这是改变不了的关系,对吗?
我对妳没有偏见也不敌视。守璇仍站在门边。正如妳所说,妳是我姐姐,这永远改变不了的关系,我不和妳住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不能适应妳的生活方式!
我希望只是这样,可宜笑一笑,天下没有勉强而能成功的事,守璇离开她,她并不是看得很严重。我不可能会勉强妳学我!
守璇飘忽的笑起来,学她?怎样学呢?这是天性,不是学得来的。像她一个男孩接一个男孩,结不结婚对她都一样,她那样随便,一点不注重女孩子的尊严,对自己的行为,也没有一丝羞耻心,守璇怎能学?
我已经不做空中小姐了,可宜说:我会搬去台南,在台南分公司做秘书
守璇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可宜向来独断独行,她已决定的事,谁还能更改?
对爸妈和妳,我仍然支持,她接着又说:我还是把薪水的一半寄给你们!
我很感谢妳这么说,守璇很懂事的。等我毕业以后,妳就可以不用再寄了!
可宜沉思一下,她从来没有发觉和守璇相对,比她独自一人时还沉闷,如此相像的两姐妹,性格差异竟有这么大,上帝造人是奇妙的。
黄燕怎么样?好吗?可宜打破沉默。妳怎么不坐?
守璇想一想,然后坐下来。
她很好,她想通了,她说:她命中注定要痛苦一次,不是她也会有别的女孩,她一点也不恨妳!
是妳恨我,对吗?可宜说。
我不恨妳,我只是讨厌妳!守璇毫不畏缩的凝视她。妳把肮脏的事看得很圣洁似的,妳把简单的关系弄杂,妳连刘恺都不放过,他又不是
守璇,我不怪妳这么说,因为妳不了解,妳不懂!可宜毫不动气。对刘恺我是还债,我欠了他许多
对费立呢?对王民皓呢?守璇胀红了脸。妳不欠他们,妳用不着以身相许,是妳下贱!
可宜有一丝儿激动,是因为下贱两个字,但是她忍住了,她不想跟守璇生气,守璇还是个懂事的小女孩!
不是下贱,可宜平平静静的。是需要!
守璇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她真没想到可宜会这么说,这话即使是真的,也说不出口,可宜竟说了,而且说得这么平静,这么坦然,她替可宜羞耻!
妳无可救药!守璇压低声音说。
为什么无可救药?因为我说实话?可宜不屑的嗤之以鼻。我也假道学过,我也一本正经过,有什么好?假道学和假正经不能使我快乐,我何必假装,人生不过匆匆几十年,我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妳是魔鬼门徒,守璇激动的喘息起来。妳以前也去教堂,妳也信上帝,什么事使妳变成这样?
我信上帝,我也信人类的自由意志,可宜说:我不觉得我做得不对,我不承认我是魔鬼门徒!
妳总有一天会后悔,真的,守璇重重的叹息。王民皓不是好男孩,正正经经的男孩,怎肯娶妳?时代虽然进步,好男孩仍然要娶一个处女!
我不在乎王民皓好不好,我们相爱就行了,可宜笑一笑。处女的问题很可笑,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把妳的石宗哲抢过来!
妳守璇站起来,她脸都气白了。除了下贱,妳还无耻,我后悔来
我是说真话,妳就这么恨一个说真话的人?可宜严肃起来。我自然不会抢妳的石宗哲,我只是譬喻,男孩子并非妳想像的那样!
也并非妳想像的那样,守璇反唇相讥。我敢打赌妳抢不走石宗哲,我来是黄燕让我告诉妳,王民皓和一个叫小凤的舞女在一起!
我知道,我也见过小风!可宜说。
妳一点都不在乎他们同居?守璇大声说:妳在学美国那些荒唐的颓废嬉皮?妳真把性、把男女关系看得这么随便?
同居?可宜呆住了,怎么会呢?昨天王民皓还那样说逢场作戏,说小凤土气,说再也不找小凤了,怎么会同居?可能吗?怎么可能?昨天我们还在一起黄燕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她嫉妒?她想破坏?
妳别把黄燕看得那么卑鄙,那么差劲,守璇忿忿不平。黄燕是我的好朋友,她想通了,她上了十几年的当,她现在只是帮助妳,王民皓不会只爱妳一个人!
谢谢她的好心,可宜有些恼羞成怒,如果黄燕说的是真话,那自己要怎样呢?报复他吗?不嫁吗?再找一个男孩结婚?腹中的孩子哦!她心乱得一团糟,她该怎么处置?她并不嫉妒,只是气愤,她永远不甘心站在失败的地位。我仍然不信,除非我亲眼看见!
黄燕的妈妈亲眼看见,信不信由妳,守璇冷冷的,可宜的好强、好胜帮不了她,王民皓和小凤的事绝对真实。我并不想拆散你们,我只是告诉妳,别太自信,妳也抓不牢王民皓!
我抓不牢他也有对付他的方法!可宜冷笑起来。我跟他结婚,我再找一个情夫!
轮到守璇呆住了,可宜这么好强,她在玩火,她这样子总有一天害了自己,婚姻不是儿戏,不是赌气,更不是谁胜谁败,还没结婚就先要找情夫,怎么可怕的婚姻?
妳不需要这么做的,妳还来得及回头,守璇说。她再讨厌可宜,也仍然站在可宜的一边,她们是姐妹,是手足,没有理由不关心。你们只是订婚,妳可以离开他
守璇,我很谢谢妳和黄燕告诉我这件事,可宜深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真的,我不能冤枉他,是真的呢?我也不会放过他,妳应该了解我的个性,我绝不能白白的让人家来欺负我!
这也不算欺负,王民皓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守璇苦口婆心,她不忍自己姐姐一错再错,她的态度虽冷,却是十分真诚。妳真要那么做只是牺牲妳自己!
我不在乎牺牲,只不想失败!可宜倔强的。
守璇沉默了,她知道永远无法说服可宜,她是爱莫能助,眼睁睁的看着一段十分可能发展成的悲剧,主角竟是自己的亲人,她怎能说出心中的感受?
既然这样我走了,守璇站起来。我只能祝福妳和替妳祷告如果妳愿意,可以跟妈谈谈!
没什么可谈的,可宜摇摇头。明天妈妈来了之后,我立刻去台南,我相信我能把这件事处理得好!
守璇犹豫一阵,再看她一眼,慢慢的走出去。守璇有个感觉,姐妹俩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她们似乎站在两个绝对相反的顶端。
大门砰的一声反弹回来,可宜才从紊乱的思绪中醒来。守璇说的若是真的,将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失败,失败在一个她所爱的男孩子手中她爱他的,是吗?她怎能甘心?而且对方竟是一个她从不放在眼里的舞女?她的心狂烈的燃烧着,她不甘心,绝对不甘心,承认失败的是弱者,无论如何,她要挽回,用尽一切手段甚至卑鄙的、阴险的,她只要挽回,即使只是一刹那,然后,她可以毫不考虑的再放弃!
有的人会为爱情哭哭啼啼,叹息,悲伤,忧郁终日,但不是她,绝不是她!遇到外力的侵袭时,她体内能产生同等甚至更强的抗力,她的目的只是击倒对方,取得胜利,她绝不考虑本身可能遇到的伤害!
现在该怎么办?她需要冷静,需要理智她无法扑灭心中那股燃烧的火焰,怎么办?怎么办?先去台南,要出其不意的去到王民皓面前,让他措手不及,那个小凤那柔柔弱弱的土舞女,仍是不值一顾的,别担心小凤,她有办法对付的,只是她本身有弱点,不是吗?腹中的孩子是弱点,她绝不会以孩子去绑住他,那是最没有骨气的方法,她若他真和小凤,她咬咬牙,她会拿掉这未成形的小生命!
她眼中有凌厉的、灼人的光芒,她还得等一夜,等明天公司确定了她在台南的职务唉!她的生命中充满了等待,等待,从来没有一次令她从心所欲的,多么讨厌的等待,这段漫长的等待之夜将怎么打发?
她拿起电话又放下来,她无法确知内心是种什么情绪,但能肯定的,那不是嫉妒,绝不是!似乎有些不甘,有些愤恨,有些不值,也有些意外,以她台大十美人之冠,一向许多男孩子包围的,竟敌不过一个舞女?
她终于又拿起电话,迅速的拨通长途台,叫了台南基地。快六点钟,王民皓不可能再飞行,若他不在,表示守璇说的是真话,若他在
喂电话里传来细细的声音。
请找王民皓,我是他的未婚妻!她说。
等一等!电话里那人咚的一声扔下话筒。
等了二分钟,才重新有人说话,一听那声音,可宜认出不是王民皓,而是那矮小直率的杨镇。
舒可宜吗?王民皓在洗澡!杨镇吞吞吐吐的。这次没有飞机噪音,听得好清楚。
我等他好了,可宜抱着破釜沉舟之心。我没事,一个人坐在家里!
这不大好吧!杨镇结巴的,显然在说谎话。他洗完澡我让他打给妳!
用不着,可宜不肯,她知道必有古怪。我情愿多出点电话钱,你知道接你们军用电话好麻烦!
好吧!扬镇无可奈何的。可宜仿佛看见他那张尴尬的脸。不过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吗?可宜冷冷的笑了。他不在洗澡?
他刚出去,杨镇仿佛吃了药似的。我发誓,他洗完澡才走的,顶多十五分钟!
去找小凤吗?可宜极力把声音装得平淡。
我不知道,他没说!杨镇为难极了。他不愿说谎,偏偏总遇到这种事。妳有什么我转告好了!
可宜抬头望一望日历,二十五号星期三,她心中已想好该怎么做了。
那么你转告他,二十八号星期六下午我搭我们公司的飞机去台南,让他在机场接我!她说。说得好认真,听不出有什么不妥。
好,好,一定告诉他,妳放心!杨镇的声音开朗了。
谢谢你,杨镇,可宜甜甜的说:你帮了我不少忙,以后我会报答你!
不必报答,不必,杨镇傻傻的。王民皓是我同学,我应该帮忙,应该的!
可宜再笑一笑,说声再见,挂上电话。
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一下飞机洗完澡就跑,难道那个小凤真比她还强?她就不喜欢看小凤那一脸柔柔弱弱、委委屈屈、可怜兮兮的小寡妇像,王民皓究竟被她那一点迷住了?打完电话,她发觉自己完全冷静下来,她竟有一种第三者,看戏般的心情,不奇怪吗?
她很自然的想起黄燕和她吵翻的那一次,黄燕满脸惊怒、愤恨,悲痛和茫然、麻木,为什么她从来都不会那样?女孩子都有嫉妒心,她竟没有?难道不,不,她知道她是爱王民皓的,是爱,她不嫉妒或者是她比所有女孩子理智和坚强吧!
黄燕说她会蹈覆辙,现在似乎对了,只是她不像黄燕那么软弱,那么差劲,她绝不会把痛苦放在自己身上,即使有痛苦,让他们王民皓和小凤去负担吧!
是自私?或是冷酷?她不知道,何必管那么多呢?
到达台南的时候已是黄昏,可宜特别坐火车来,而且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两天。
早晨去公司,确定已调去台南做那个什么尹怀时的秘书后,她立刻到车站买妥火车票。本来她想等妈妈来了再走,但是,那种狂烈燃烧的情绪不停扩张,她实在耐不住,到台大宿舍找到守璇,交代一声就立刻跳上火车,她只预备在台南待一两天,办妥王民皓和小凤的事之后,赶回台北和妈妈见面,退房子、办理行李再去台南公司报到,公司并没有规定她几时上班,她有充裕的时间!
招待所的刘主任和可宜相当熟,三个月台澎航线的飞行,使可宜跟他建立了友谊,他是位好好先生,五十多岁,把娇美出众的她看成女儿一样可宜有心应付一个人时,她的手腕最高明。她把随身小箱子扔给刘主任后,匆匆忙忙赶到古都小凤上班的舞厅!
六点多钟,舞厅还没开门,椅子、桌子摆得乱七八糟,几个女工和还没换上制服的侍者懒洋洋的在工作。可宜走进去,几个人全望着她,这么美的女孩,该不是新来的舞小姐吧?她穿着一套藏青色的套装,里面一件白毛衣,高贵雅致,她不像舞女,她来做什么?
可宜拢络的对其中一个侍者笑笑,她的笑容使他毫无抵抗,心甘情愿来到她面前。可宜暗笑,这就是男人!
小姐,我能帮妳做什么吗?侍者说得彬彬有礼,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能做个好侍者也是门学问呢!
我想打听一个人的地址,可宜再笑一笑,那侍者看直了眼睛,这个女孩子除了长得美,连一举一动,一个微笑,一次眨眼都有韵味。我是她的朋友,台北来的!
谁呢?这儿的小姐吗?侍者巴结的。
是的,她叫小凤可宜拖长了声音。
小凤,现在是最红的一个,侍者傻傻的笑了。她住在南门路,离这儿不远!
是吗?麻烦你写给我好吗?可宜笑得更甜了。
可以,可以,侍者掏出原子笔和纸立刻就写,然后交给可宜。妳在台北那一家做的?
民航公司,可宜神色一整,他以为她是舞女?我是空中小姐!
哦,哦,侍者堆了满脸的歉意。我以为小凤的朋友
其实也算不得朋友,可宜把纸条放进皮包。是间接的,她认识我另一个朋友!
难怪了!侍者不住的偷看她。
谢谢你,非常谢谢你,可宜转身向外走。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那侍者还在叽哩咕噜,可宜目的达到,再也听不进他说些什么,拦了部计程车,直奔南门路小凤的家。
那是一幢小小日本式房子,红色大门,围墙里有高大古老的榕树,房屋并不好,却很清静。她让计程车停在不远的路边,她在考虑,该以怎样的态度
一个熟悉的影子在暮色中渐渐移近,停在小凤的红门前,他并没有按铃,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门径自走进去他去得那么自然,那么熟,好像回家一样,守璇说的绝对是真的了。他来得正好,免得她多费一次手续,三个人面对面最好解决了。
付了车钱,她毫不犹豫的朝红门走去,很奇怪,她似乎有十拿九稳的信心,她会赢!
轻轻的按了门铃,安安静静的等在门外。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可是她一点都不担心,她向来自负,她怎能败在一个舞女手里?
来开门的是小凤,看见可宜,这个柔柔弱弱,看来并不很像舞女的女孩脸色变了,变得好苍白,好畏惧。
记得我吗?可宜很和气的笑一笑,笑得心平气和,她们是情敌呀!我能不能进去?
当然,小凤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宜的来临和可宜的神色太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知道可宜是王民皓的未婚妻,平常的太太小姐们对舞女都不是这种态度的。我们不知道妳会来
你们?可宜眉毛上扬。好亲热的称呼,我们!
是王民皓,小凤还相当老实,显然是初出道的。王民皓说得对,小凤的女人味道是足够了,乡土气还没除尽。他刚来!
是吗?可宜故作不知道,大大方方的走进。隔着玄关,王民皓正坐在沙发上看一本杂志,他根本没有注意进来的是谁。
是谁?叶玲吗?王民皓随口问。叶玲?另一个舞女?
是我,舒可宜!可宜平静的说。
王民皓陡的一惊,杂志从手中滑落下来,他下意识的站起来,那张漂亮的、曾使可宜迷惑的脸是那么复杂。他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是太吃惊了,这个在梦中都不曾出现的景象是真实的?可宜笑吟吟的站在面前,小凤畏畏缩缩的躲在一边,是真的?
怎么了?不认识我吗?可宜的神态令人无从捉摸,她笑得那么甜,她没有生气?
可宜,王民皓一时回不了神,他虽洒脱不羁,风流成性,却不知该怎么应付这场面。我可以解释
别扫我的兴,我可不是来找你的。可宜不理他,转向小凤。我是专门拜访台南美人,鼎鼎大名的小凤小姐来的!
小凤嗫嚅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可宜面前,她自惭形秽,不说可宜的美,台大高材生,高高在上的空中小姐,她一个乡村出身的小舞女怎么比?何况可宜那气度,那声音,那笑容,那眼光,她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别再见他们的面!
几点钟要上班?哦,妳是古都最红的小姐,要十点以后吧,可宜又说:我不会耽误妳吧!
不会,不会,小凤怯怯的偷看王民皓一眼,这个漂亮的男孩也手足无措。妳请坐!
可宜大方的坐下来,连一眼都不看一边的王民皓,好像根本没有他的存在似的。
上次见到妳好喜欢妳,可宜的两眼注视着小凤,灯光下,还没有化妆的她另有一种美,可宜得承认小凤美,而且她美得含蓄,是经看的那一型。以后我要来台南长住,我们要好好交个朋友,是吗?
可宜,我们走吧!王民皓急得冒汗了,遇着可宜这种厉害角色,他的一切手法施不出来。
你要走就走,又没有人留你,可宜冷冷地望他一眼,望得他心都寒了。我来看小凤是我的事,你少啰苏!
王民皓尴尬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是他生平最难受的日子,可宜这么做,表示他们的关系完了?偏偏她一句也不提,连责备都没有。
妳要来台南长住?小凤总算逼出一句话。
他没有告诉妳吗?可宜故作大惊小怪的。公司已经调我来台南工作,而且我们就预备结婚了!
结婚?小凤的脸色变得好难看,她询问的眸子偷偷溜向他。你们预备结婚?
就在最近,我还打算请妳做伴娘,可宜甜甜的笑,心里却恨极了,看样子,小凤对王民皓已有情怎样的女孩子才能不坠入他的网呢?他是那样吸引人的一个男孩!你说是不是?皓!
哎是,是!王民皓潇洒不起来,连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
小风不再出声,脸孔变得好严肃,好愤怒,她有种受骗的感觉,她和王民浩对她来说,不只是舞女和舞客,对这漂亮的、出色的男孩,她明知他有未婚妻也付出无可奈何的感情。她爱他,那完全不基于金钱的。
小凤王民浩也意识到情势不对了,他只是无能为力,他怕失去可宜,也不想扔弃小凤,他不知如何是好?
小凤把头一甩,根本不再理会他,这柔弱的姑娘,竟也有倔强固执的一面。
怎么样?为什么不说话?可宜问她。
小凤眼中闪动着泪光,她努力的压抑着,她只是个舞女,一个做舞女的和舞客有感情是件多么傻的事啊!她咬咬牙,硬生生的咽回眼泪。
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1她指着王民皓。
他呆了一下,他不傻,这是他的重要关头,走错一步可能一生都完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作出抉择,一个是可爱的小凤,一个是漂亮出众的可宜,他的未婚妻,似乎,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灯光下,可宜明艳照人,美得夸张,美得尖锐,而小凤就显得平庸了,人是不能比较的,比较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没有可宜时,小凤的美貌使台南许多男人颠倒,包括他在内,但是在可宜面前,她简直不值一顾,无论外貌、风度、气质、谈吐。他心里突然开朗了,他真傻,有什么好犹豫的,扔掉小凤不足惜,只要他抓牢可宜。他抬起头,恢复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可宜,我们走!他伸手去拉可宜,被她甩开。
你走吧!用不着理我!可宜冷淡的说。
他想一想,他是聪明的,挽回可宜不需要在此时此地,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王民皓不是弱者,他不可能让漂亮的未婚妻从身边溜走。主意打定,他潇洒的对可宜挥挥手,竟不再看小凤一眼,大踏步而去!
钥匙,我的大门钥匙!小凤的心完全碎了,温柔多情的他,竟是那么冷酷。
他从口袋摸出钥匙,头也不回的朝玄关一扔,叮当一声落在地上,他高大的身影也消失在门外。
小凤忍不住哭起来,短短几个月的风尘生活,没有埋葬她丰富的感情,她实在不像个舞女,真正在风浪打过滚的女人,可宜也未必是对手!
小凤,小凤,怎么样?他欺负了妳?可宜扶住小凤,她装得很关心,很热诚的模样,其实她的心好冷,好不屑,一个几乎抢去她未婚夫的小舞女!
小凤只是哭,哭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停下来。可宜一直在她旁边,可宜要使她对王民皓完全绝望、死心。
妳可以把心里的话告诉我,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王民皓说你们只是朋友可宜似乎很同情的看着她,可宜的神情好逼真。
我们小凤吸一吸鼻子,伤心之下,她想不到那么多,她读书不多,怎能看穿可宜的心?他骗了我,他说你们打算解除婚约,因为妳另有男朋友,又說妳看不起他,妳是大学生,妳是空中小姐,只有百万富翁才养得起妳,他说他不愿意做一个被太太踩在下面的丈夫,所以我
可宜咬着唇,这些话听来很有道理,任何人都会相信它的真实性,王民皓是聪明的,他不说那些甜言蜜语的肉麻话,他只说些理由,不但赢得了小凤的信任,而且还有同情。
王民皓不是坏人,只是喜欢,喜欢拈花惹草的,事后又不负责,可宜摇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她几乎想笑,今晚的一切都像在作戏,而且是一出十分恶劣的老套戏,一点也不精彩。妳不必太生气,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女孩子往往会遇到一些这样的人,这一次无论如何总是个教训!
妳不恨我?小凤怔怔的望住她。
不是妳的错,而且如果我要恨就怕恨不完了,可宜说。她自己都感觉到语气假得像在骗三岁小孩。妳不是第一个,我却希望是最后一个!
妳小凤犹豫一下,她无法不问这个问题。仍然会跟他结婚?
可宜心一沉,她就怕小凤问这个问题,唯一的答案是个爱字,可是,不知怎的,她那么不愿意说这个字。小凤动也不动的凝视她,她再不回答,刚才的戏算白作了。
妳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可宜困难的说!因为我爱他!
小凤沉默了。这个无知的女孩,觉得可宜真伟大,她爱他,竟够容忍他在外拈花惹草,小凤好感动也更惭愧了。
我知道妳心里一定不舒服,小凤嚅的。我真的好抱歉,我虽是个舞女,我向妳保证,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谢谢妳,真的谢谢妳!可宜抓住小凤的手,她的神情,没有人能分出真伪。小凤,妳真好!
我跟他在一起一个月,小凤回忆着,脸上是沉醉又痛苦的神色。不瞒妳說我对他是真心的,我跟他时我还是处女!
可宜暗暗吃惊,小凤以处女之贞献给王民皓,而自己连小凤都比不上,她在做什么?拆散王民皓和小凤是对?是错?这个小舞女真对他一往情深,只是王民皓刚才离开时的神情那么冷酷,那么绝情,他对小凤未必真心,她不拆散他们,他也会扔开小凤的,是吗?这不能算她的错,她只是在维护自己,不是吗,谁都会维护自己的!
王民皓和她才是真正的一对,他们在感情上,在作风上都那么相似,他们都冷酷,他们都自私,他们都先想到自己,小凤可宜看她一眼,她只是一个牺牲者吧!
我很抱歉,可宜轻轻拍拍她。我不能帮妳什么,但是我愿意告诉妳,王民皓绝不可能跟妳结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
小凤呆了一下,她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一开始就做错了,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一个舞女,舞女是不讲感情只谈金钱的,她为什么把这两件事弄颠倒了呢?王民皓绝没可能跟自己结多可笑的结婚,似乎永远不可能降临到她这样的人身上,可宜的话说得对,死心了吧!别再自寻烦恼了!
我会忘了这件事,小凤振作起来,人必须认清自己,面对现实才有希望,才有前途。自然我们没有可能再做朋友,我不像妳那么开通,我的心眼儿很死,我只是个乡下女孩,一个舞女,我知道我不配停一下,她把脸转向黑暗的窗外。以后,我该想一想,怎么样才能赚多一点钱?
可宜看看她,似乎没有她再留下的必要,她的目的已达到,留在这儿做什么?小凤似乎在沉思,她一直没把脸再转回来,窗外有些什么?她看得那么专心?黑暗的夜空不会给她任何答案,世界上的问题那么多,谁能完全回答?星星吗?只能无奈的对妳眨眼!
可宜说再见,沉默的径自走出去,她不愿再浪费时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呢!南门路上静谧而幽雅,两旁的古老巨木,叶缝中透出来的细碎灯光,春天来了,阵阵夜风依然寒意逼人,可宜握紧衣领,从树影中穿出去,她看见含笑吃立的王民皓。她心中迅速的转了几转,这个男孩可恨又可爱,绝然而去可能把事弄得更糟,她也站住了!
两人对峙半晌谁都不肯先开口。他一直在笑,笑得似乎好抱歉,好后悔,好诚恳,那半眯着的漂亮眼睛里射出求宽恕的、求原谅的光芒,他什么都没说,她已硬不起心肠,她想她仍然爱他的!罚我吧!可宜!
他低声说。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大孩子。随便怎么罚,只要妳肯原谅我!
你以为我该原谅你吗?她似笑非笑的。
我发誓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他握住她的手,握得好紧,好紧。妳最了解我,妳知道我怕寂寞,妳知道我跟她不会认真,我只玩玩
她是处女!她望着他,有丝捉弄的意味。
天知道她会是处女!他举手做发誓状。她只是一个舞女,谁都可以
我第二次见到你对女孩子不负责,我替自己担心!她不认真的说,她并没有责怪他。
妳不一样!妳是可宜,我命中注定的克星啊!他夸张的,善于观颜色的他,就知道不再有大问题了,我怎么敢对妳不负责?我们还有了孩子
我不会以孩子来控制你,你如果爱她,还来得及,她冷冷的笑。进去赔一个礼,不是就行了!
说什么笑话,可宜,我们来讨论结婚的事他拥着她往前走,他只想早点离开那个地方。
你以为我真那么容易原谅你?她斜睨他。
那要怎样呢?他苦着脸。妳总不至于不要我了吧?
不至于吗?她捉弄的。你不是正想不要做一个被踩在下面的丈夫吗?
可宜他的脸窘红了。被当面拆穿谎言是件难堪的事,何况,他是在乎可宜的。我脸红了,原谅我了吧!折磨丈夫,不是好太太的行为!
你会做好丈夫吗?她笑起来。
应该有一场风波的,那一个女孩能容许自己深爱的人和别的女孩有关系?但是,可宜竟轻轻的放过了,不是她比别人度量大,也不是她新潮,她也曾气愤过、冲动过,当她面对着这件事时,发觉没有一丝受伤的感觉,她好像是个旁观的第三者,平静的注视着整件事的发展,而且,她没有理由以自己的不再纯洁来要求他的纯洁天下男孩子有几个能真正洁身自好的?
我不知道,他把她抱进怀里。妳为什么不试试?
她望望天,星星在眨眼,月光在微笑,是的,为什么不试试?她每天守在他身边,看他还有花招?
最后一次机会!她说。
妳真好,可宜,他抱起她迅速的转一圈。全世界的女孩子像妳,世界上将没有战争!
可宜微笑一下,全世界的女孩像她他没想过将会变成怎样的混乱?
皓,你知道吗?可宜对着他那吸引人的面孔。我从来没想过怎么惩罚你的事,可是我一定会惩罚!
至少不是现在,对吗?他又生龙活虎了。让我们计划一下今晚怎么玩,我们
别再跳舞、吃饭、看电影、散步,简直令我反胃!她的兴致也好起来,他们实在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行!他两指一擦,发出嗒的一声。我去弄一部吉普车,我们去兜风,来个夜游高雄,如何?
高雄?不太远吗?她问。
远?我一个钟头可以飞十几个来回!他夸张的。去,去,去,妳坐不到我驾的飞机,让妳试试我的飞车!
不去,无聊!她摇头。
妳怕吗?他挑战的。
怕?她眉毛上扬,明知他是激将,她愿意,她愿意上当这是一种情趣,不是吗?走吧!你以为只有你才是天上飞的?
他知道她是故意上当,也不拆穿。转出南门路,他拦了一部计程车直回基地,也不知他用什么办法弄来一部脱蓬的吉普车,他雄心勃勃的让她坐上来。
看看我的飞车技术是否高过史提夫麦昆!他长笑一声,汽车如箭般的射出去。
公路上很少车辆,他们的车子疯狂般向前冲着,刺骨的寒风没头没脑的向她扑来,她简直睁不开眼睛,连呼吸都是那么困难。她想叫他慢一点,刚开口,一股冷风灌进去,所有的声音都被阻住,连肠胃都凉了似的。吉普车还在加速、加速,快得她的心都快跳出来,她抬着嘴尖叫一声,换来一阵他狂妄的、发泄似的大笑,脚下一紧,车已快到最高峰。
慢些,慢些!她紧闭着眼睛,她不敢再看。停下来,我受不了,停下来她喘息着。
他不理,他似乎有些忘我的疯狂了。他笑得那么得意,那么兴高采烈,仿佛这样以生命作赌注的飞车,是他最大的快乐,他的生命似乎已融入汽车里,不是汽车在飞驶,而是他。他的眼中闪动着异彩,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抖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