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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晨星 嚴沁 29481 2023-02-04
可宜在宿舍里收拾行李,今天是她最后一次留在这鸽子笼似的地方,今晚以后她明艳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今晚以后,她可以得到全世界! 林咏莲和陈菲沉默的坐在一边看着,可宜是第一个搬出宿舍的人,她们虽不是好朋友,四年相处总不免依依,她们真不明白,可宜为什么连文学院联合的毕业舞会都不肯等。 可宜的行李很简单,她把旧书、棉被和旧衣服一古脑儿全装进一个大帆布袋,托宿舍里的校工替她寄回新竹家里,随身几件衣服、化妆品都装在一个小箱子里,她那样子简直像去蜜月旅行! 我觉得妳简直误解了毕业两个字。陈菲看着可宜说:毕业不是要妳结束、抛弃二十二年的一切! 可宜把最后一件衣服仔细的放进小箱子,拍拍手,似乎根本没听见陈菲在说什么。

好了!现在我可以宣布一件事。可宜笑眯眯的。早晨去民航公司报到,他们分配我做空中小姐! 陈菲和林咏莲对望一眼,并没有可宜想像中的惊羡神色。空中小姐是适合可宜的,她的外貌,她的身材,她的仪态似乎天生就是为这份工作,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就算可宜当选了世界小姐,在她们心里也是理所当然。 我当初申请的是地勤,他们却派我空勤,薪水多三倍,她耸耸肩,开玩笑的说:怕埋没了我这天才吧! 可宜,公司分配给妳宿舍?林咏莲问。可宜太美,美得令人忍不住替她担心。 不,我住朋友家!她扬一扬眉。 男朋友?陈菲冲口而出。那一个? 可宜瞪她一眼,这个女孩真是口无遮拦。 也是同事,住中山北路,上班很方便!她说。

陈菲嘴唇动了动,又看看林咏莲,还是说了。妳那个政大的刘恺来了四次,妳不知道吗? 哦!可宜不置可否的。真的,她几乎忘了刘恺,他还来做什么?他不生气?对他,可宜一点也不觉得再有歉疚,不是吗?她已偿还了他。 在那么大的太阳下站几个钟头,妳不觉得太残忍?林咏莲也说。她俩都是老实而又直率的女孩。 我告诉过他这两天忙,有事,谁知道他会来?可宜作出不高兴的样子先发制人。难道工作的事不重要? 妳那是在工作?那个像〇〇七的男孩子每天来接妳!陈菲抱不平的。那个刘恺看起来又伤心又失望。可宜,不是我說妳,要扔,也要扔得清清爽爽! 陈菲可宜受不了陈菲的话。她沉下脸,但是她忍下那股上涌的气泡,声音也低下来。我和刘恺的事妳们不会懂的!

我只知道他是妳唯一最好的男朋友!陈菲固执的。 别令我心里难受,陈菲,可宜笑一笑,聪明的她,想冲淡这不合适的气氛。我就走了,好吗? 住在那个〇〇七那儿吗?林咏莲问。 不是〇〇七,他叫费立!可宜再笑一笑。 可宜,妳知不知道妳在走一条危险的路?陈菲说。 没有一条路不危险,怕危险就别闯天下了!可宜避重就轻的。 空中小姐是个好职业,那个费立也不见得坏,只是林咏莲一针见血的。要看妳自己,真的,看妳自己,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讲这话,可宜,我真的担心! 谢谢妳,我会记住妳的话,可宜拍拍她。她们一向都是好朋友,临别之时,可宜也不想拒人千里之外。 舒可宜,有人找!舍监提高了喉咙在叫。 哦,来了!可宜整个人跳起来。记得催校工替我寄行李回新竹,我走了,会再来看妳们!

慢着!陈菲一把抓住了她。留下地址! 可宜迟疑了一下,她们不是真要她的地址,但是,她实在没有不肯留下地址的借口。 她匆匆在白纸上潦草的写了几个字,外面太阳好大,她不能让费立等太久,她必须尽快出去!扔开纸笔,她像逃跑一般的冲出去。穿过长长的走廊,她终于是出来了,她深深吸一口气,她有一种获得自由的感觉。定一定神,她看见树荫下的费立! 他双手环抱胸前,斜斜的靠在树干上。他穿着一条白长裤,一件质料非常好的大红T恤,戴着一副雷朋太阳眼镜,潇洒而出色。陈菲她们说他是〇〇七,看他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引人,谁说他不是? 行了吗?就这一只小箱子?他慢慢走过来。 行了,旧的都寄回新竹了!她笑一笑。几天的交往,费立完全收敛了第一次的狂妄和不怀好意,尤其知道她将是他的同事之后,态度改变了不少,或者不是改变,而是隐藏吧!

走吧!他替她扣住箱子。 校园里有不少同学,普通班的还在上课,每一个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外表看来,他们是绝对适合的或者内在更相似。高大潇洒的男孩伴着漂亮出色的女孩,怎样令人羡慕的一对? 跳上计程车,可宜心中突然涌上一阵离愁,这终究是四年受教的地方,她依恋的回过头,最后一次望望那巍峨的校舍她知道自己绝不会再来,她是那种不会回头的女孩。突然,她呆住了,她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在阳光下匆匆而行,她下意识的缩一缩,她不愿被他看到汽车很快的开走,刘恺的影子渐渐远了,消失了! 刘恺吗?费立不屑的笑笑。他还来?不肯承认失败的是傻子! 我跟他还是朋友,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她本能的帮他,这不包含任何感情。

但是妳刚才分明在躲他,是吗?他望着她笑。他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的心。 我想至少别在这种情形下见面,她不示弱的。他不会喜欢见到你! 我却喜欢见他,他移动一下。看失败者的沮丧是一种享受! 你是个残酷的冷血动物!她摇摇头。 弱肉强食,妳懂吗?他不在意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你不相信恶有恶报的话?她问。在男女感情上她残酷、自私,但其他方面,她是善良而温纯的。 上帝吗?或是因果?他不屑的。骗人的!我才不相信我会下地狱! 我信!她认真的说:但信得不坚定,我缺点太多,弱点太大,我容易被魔鬼引诱! 就算我是魔鬼吧!他哈哈大笑。 汽车停在中山北路二段一条很清静的巷子里,是一幢新建的公寓房子,面积不大却很谨慎、很精致的模样。费立住在一楼,有个小小的前院,三房二厅,小家庭的格局,但是,可宜没看到其他的人。

你的家人呢?她在布置得颇不错的客厅里转一圈。 家人?他耸耸肩,解嘲般的。我没有告诉妳吗?我的父母和妹妹到南美去了? 是吗?她微微皱眉,她似乎又落进他的圈套了。你独自住在这儿? 这是爸爸的房子,留给我住的,他不直接回答。我住前面一间,妳住后面一间,留着中间的那间,给香港几个空中小姐轮流来住,怎样? 她放心一点,还有几个空中小姐会轮流来住。她身体里虽然常有那奇异的、难抑止的愁念,但是,始终还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着她、阻着她,不是每个人天生淫贱,自甘堕落的! 好吧!她推开属于她的那房门。有精致的弹簧床,有梳妆台,有衣柜,还有张小小的写字台,所有的家具都是乳白色的,配着橙色的窗帘,十分悦目。这是他特别为她布置的?

不,不,他连忙摇手,他看透了她的心意。这间房子本来是我妹妹的,里面的东西全没动过! 怪不得!她笑一笑,想起一件事。费立,每个月我该给你多少房租? 什么意思?又不是我的房子!他夸张的叫起来。等我爸爸回来妳再跟他算吧! 可宜不再说什么,这不是件大事,钱嘛!小意思!她注重的享受人生,是及时行乐,钱不重要,有也好,没有也好,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没有钱,不是一样能住好房子吗?钱,对一个家庭也许是重要的,但绝不是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 庆祝妳的乔迁和找到好工作,我下午请了假,我们去庆祝一下!他兴致很高的提议。颠它一阵! 怎么庆祝?怎么颠?她反问。 别再来孩子们的玩意,他笑着说:我们做一些成人游戏吧!

成人游戏?她不懂! 小土蛋!快跟我学,否则进了公司被同事笑话,他半真半假的说:公司里的那批空中小姐,全是台北市的名花,全是角色! 什么话,我越来越不懂,什么名花?什么角色?她皱起眉头,她不喜欢他叫她小土蛋,她不喜欢被他看轻。 像妳一样,妳不是台大十美人之冠的校花吗?他笑着从酒柜里为自己倒一杯酒。只是妳还不够资格称角色,妳还太嫩! 怎么嫩法?她赌气的。你胡扯! 妳和男孩子做过爱吗?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状。妳敢吗? 你真下流!她的脸红了,她又想起和刘恺的那夜,那感觉,那 好!不说,逗逗妳的嘛!他见风转舵。我们去碰碰运气,赌它一赌! 赌?她摇摇头,一点兴趣都没有。不,我不去!

好吧,随妳喜欢,他有点失望的样子,他是个赌徒?看电影?跳舞?吃饭?妳选吧! 去游泳,晚上再跳舞!她兴致很高。 游泳?他眼睛一亮。好极了,去金山吧! 太远,去阳明山游泳池!她说。她没去过,听林咏莲说那儿很高级。那里水很冷,人也不多! 行!我去预备,妳有泳装吗?他问。 没有,可以她想说可以租,他的声音却打断她的话。 没问题,妹妹留得有两件在这儿,妳一定合穿!他转身回到他房里。 可宜对着镜子照了照,是个艳光照人、活泼妩媚的女孩,她对镜子扮了一个姿势,很满意,她向来满意于自己的容貌,站起来,她走到客厅。 费立从房里冲出来,他手里多了一个旅行袋。走吧,要去就快,趁着阳光好多玩一阵,他兴高采烈的。晚上还可以颠 你总说颠,颠什么呢?可宜拍他一下。 他趁势握住她的手,反锁上大门,大踏步的朝巷口走。颠就是扔开约束,放浪形骸他说。 还得了?得请你去警察局坐坐!她笑起来。 计程车到阳明山不到半小时,游泳池的人很少,不是假日,收费又贵,地方又远,就算是假日,人也不太多。费立四周望望,他满意这环境。 他把一包泳衣交给可宜,两人各自去换衣服。对可宜来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新奇的,有吸引力的,她再也不愿想起那眷区,那简陋的菜饭,放高利贷王太太的嘴脸,还有刘恺,她真不愿想,她要努力去忘记那段阴暗、潮湿的生活,她要抓住的只是目前! 她从更衣室里走出来,使费立的眼睛一亮。上帝对她未免太偏爱,给她完美的脸庞,又给她那样的身材,娇小玲珑,苗条但不瘦削,尤其那两条腿,修长而浑圆,翠绿色的泳衣,使她全身的皮肤那么白皙,那么细,那么柔。她一步步的走到他面前,他漂亮的脸上,笑容越来越浓。 总有一天我会吃了妳!他把她拉到身边坐下。 试试看,我的肉有毒!她笑着说。 那么让我们一起死吧!他站起来,纵身跳入水池。 他是属于那种玩型的男孩,对于玩的事没有一样不精,看他游泳的姿势,潇洒美妙,他能赢得任何女孩子欢心是欢心,但未必是爱! 下来,下来,他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挥着手叫。坐在那儿做什么?在池畔摸鱼儿? 她笑一笑,慢慢的走下水。她可不敢像他那样一跃而入,她怕水太冷,沿着水池的梯子慢慢走下去。 傻女孩,这样只会更冷,他摇摇头。譬如上断头台,一刀砍下去死了,总比千刀万割的好受! 不通的譬喻,游泳怎能比作上断头台?她游到他身边,她也游得相当好。就像你这个人一样。 别惹我,否则我不饶妳!他笑着威胁。 你以为我会怕你?她拍他一下,翻身快速的游开。 他大叫一声,毫不犹豫的追过去。游泳池里的几个人都在浅水的地方,她却朝深水处游去,她快得像一条灵活的小鱼,他一时竟无法追上她。游到最深的角落,她抓住边缘停下来,他已追到面前,她正想笑他追不上,猛不防他一把抱住了她,那种霸道的、毫不讲理的吻重重的压下来,压住了她的惊呼,压住了她的挣扎她根本无从挣扎起,她如果放开抓住池边的手,她和他会立刻沉到水里去,她不敢冒这个险 吻着,吻着,她全身都软化了,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她几乎抓不住池边。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热,这么狂的吻过她,她觉得昏昏沉沉的,甜甜的,醉醉的。他的手似乎在她身上缓缓移动,隔着水,虚虚幻幻的,一点也不真实,身体那股奇异的、按捺不住的总要往上窜的欲念又跃跃然,但是 哇!远远传来一声尖叫,惊醒了他们,他松开手,一个洋娃娃在池畔乱跳乱笑,原来他把他的同伴推下水了。 费立凝着可宜,一动也不动。赤裸着上身的他,健康、强壮又漂亮,他的眼睛那么亮,那么黑,一朵火焰在他瞳子里跳跃。她移不开视线,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比刘恺,比大学里所有的男同学都更像男人! 我是情不自禁!他笑一笑。 下次再这样,我不会原谅你!她无法使自己更严肃。 女孩子的不原谅就是原谅!他不在意的。 我和别的女孩子不同,打赌?她伸出一双小指头。 别赌了,我相信!他耸耸肩。一个星期的时间,我还没摸透妳的脾气?妳像水银,永远没有固定的形状,妳随着环境而改变! 你已经算了解我了,她叹一口气,她又想到以前,想到刘恺。你能知道我像水银,知道我不定形、不定性,刘恺认识我十几年,她永远当我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他从来没了解过我! 提他做什么?他那一点能跟我比?他自傲的。 他有一点你永远比不上,她看牢他又黑又亮的眼睛。他痴情! 傻子!他不屑的冷笑。这年头还有痴情这回事?他该活在三百年前! 是吗?她漫应着。她心里也有同感,痴情的男孩是傻子,但她不愿说出来。还有一种人更傻,专心的只爱一个女孩,一心一意的结了婚,哈!用条绳子绑死自己!他笑。 是吗?她认真一点。结婚也傻? 也不能说所有结婚的人都傻,他想一想,夸大过份会变得不真实,他的语气缓和下来。至少,我和妳都不是这一型的! 说你自己,别把我扯在里面!她在水中跳一跳。 别否认,我们有很多地方相似,他十分认真的,第一次看见他这么认真,反而有点可笑的模样。我们绝对不适合结婚,否则是悲剧! 有这么严重?我不相信!她拍起一波水花,趁他不注意,迅速的游开了。 他也不在意,慢慢的跟在后面,两人一起游到浅水处,从楼梯爬上去。 他体贴的用大毛巾替她披上,又帮她抹干头发上的水,对于侍候女孩子,他有独到的工夫和经验,殷勤而不着痕迹,任何女孩都喜欢和这样的男孩在一起。 妳真想过以后结婚的事吗?他披上毛巾坐在她的身边。 她想一想,这也没什么值得骗人的。 没有,她说:从来没有,也许还没到时候! 错了,妳永远不会想结婚的,他好有把握。要赌吗? 赌徒本色,她摇摇头。女孩子总归要结婚,无论她以前怎样,或是任何一型的! 悲剧,悲剧,他夸大的躺下来。我简直不能忍受!想想看,什么丈夫才能容忍妳? 起来,我讨厌看你这样子,她拍拍他。无论如何你放心,我从没打算嫁给你! 嫁给我?什么样的女孩又能容忍我呢?他坐起来。全世界的人都像你的话,人类很快的就绝种了!她说。 我是全世界三十亿人里选出的优良品种!他笑着。根据优生学来说,不能乱配的! 不知羞,劣等品种才是真的!她摇摇头。为什么不跟家人移民去南美? Country need me!他嬉皮笑脸的。而且我不喜欢到国外受苦,台北多舒服? 总有一天你会不舒服的!她站起来。 别走,坐在这儿聊聊多好?他拉住她。聊天也算成人游戏?她只好再坐下来。 相信吗?我曾经不舒服过,他伸手比一比。而且,我也想过结婚! 是吗?她觉得有点兴趣,他才说不是结婚型的。 荒谬,他摇摇头,作出一个尴尬的古怪表情。那个时候或许太年轻吧!大学刚毕业,年轻得连自己都认不清,一个女孩子,我居然以为爱上她,要跟她结婚! 有什么好荒谬的?后来为什么没结婚呢?她问。 她不肯,她比我聪明,他苦笑。她说恋爱可以迷糊,结婚却要清醒,于是她出国了! 可宜想一想,恋爱可以迷糊,结婚却要清醒,这句话听来颇有道理,可是对她并不全对,对男孩子她始终是清醒的,不论刘恺或费立。 她分辨不出,男女之间真有一种令人迷糊的爱? 那个时候我可真的难过了一阵子,每天神魂颠倒的做出一副失恋的鬼像,他自嘲的。直到有一天,在一种特殊的情况下,我突然想通了,我发觉自己简直蠢到极点,从那天开始,我再也不会为情所苦,而且永远不会了! 怎样的特殊情况下呢?没有人不好奇的。 我花十块美金带一个舞女去北投,他毫不隐满,毫不羞耻的说:在床上,所有女人都是一样,何必爱得那么辛苦?谈爱情不是自找麻烦吗? 可宜呆了一阵,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说得这么坦白,这么露骨,他不当她是女孩子?她有点难堪,却又找不出他说的那点不对,他说的正是她所想的,不是吗?在床上,所有的男孩子不都一样? 为什么要告诉我?她皱着眉头。 我不知道,他想一想。真的不知道,妳有点不同,妳让我想起她当初不肯嫁给我的女孩! 是吗?她抬头望天,暮色已渐渐聚拢。她站起来。回去了吧,我有点冷! 她是有点不安,她发觉她竟开始了解他了,在暮色中! 半个月后一个美丽的黄昏,可宜从一连串繁复、忙碌的训练课程中解脱出来。她心情特别好,明天开始,她将正式在国内航线上随机服务,而且,她领到受训期中半个月的薪水,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赚来的钱,她有无法形容的喜悦。 出了公司,她立刻到邮局去,把半数的钱寄给妈妈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她不愿回的家,也永远不会忘记她对家里的诺言。然后,带着满腔兴奋和骄傲,回到那个不属于她的家! 费立已经先回来了,他刚洗完澡在客厅里调酒。这半个月来,他们俩简直难碰面,空中小姐受训的时间,不同于普通职员,每次可宜返家,他不是夜游未归就是早已入睡,半个月使他们有种久违了的亲热感觉。 嗨,费立,可宜兴高采烈的。今晚不夜游? 他眼睛一亮每次见她,都给人一种新的、不同的印象,那张神采飞扬的愉快笑脸,使他整个人活跃起来。 我专程等妳,知道妳今天结训!他跑到她面前,在她额头重重吻一下。怎么庆祝呢? 她摇摇头,真真假假的,有时他真像个长不大的大孩子,让人无法可想。 去夜总会,我请客!可宜说。 妳请客?好哇,他叫起来。我可要选一家最贵的! 随你,她耸耸肩,朝卧室走去。我洗澡,换衣服,你慢慢挑地方吧! 她进去了,他仍怔怔的对着她的背影发呆。这半个月可宜的微妙变化何其大?刚进公司时,她的美丽掩不住那一份生涩和土气,曾几何时,她变得洒脱而自然,好像天生是个令人羡慕的空中小姐,是女孩子的敏锐学习力?或是她特别聪明? 听见她在浴室放水的声音,他急忙回他的卧室换衣服,他选一套浅灰色的西装,配着暗红色的领带,显得他十分出色。他对着镜子轻松的吹着口哨,很奇怪,对女孩他向来没有忍耐力,追依美的一年,他有在地狱的感觉,他喜欢速战速决,第一次就得到,但是可宜他说不出,他发觉她已渐渐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份,他愿意放长长的线绕着她,再慢慢的把她拉到身边,这他不是又想到结婚吧?他不是又爱上她了吧?他不愿再做一次傻子! 换好衣服又梳梳头,他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到她门前,轻轻的敲两下门,门立刻打开。 眼前的可宜真使他惊奇了,她会变魔术?在那么短短的时间里,她已打扮好自己。她穿着一套浅蓝色短短的小礼服看得出是新做的。配着银皮包,银皮鞋,她简直像个小公主。她的脸是不需要人工修饰的,她的美已能使任何男孩子着迷,她也知道这点,人工美远不如天然的,她保留了透明的、娇嫩的原有肤色,只抹了浅浅的口红和浅浅银蓝色的眼盖膏,她美得那么夸张、那么尖锐、那么逼人、他有种被压逼得不能呼吸的感觉。 他夸张地吹了声口哨,下意识里,他要掩饰心里真正的感觉。他怕被她看穿,看透。 今晚我是英国的查理斯王子!他半眯着眼看。 她笑一笑,把手臂伸进他的臂湾里。无论如何,她喜欢这种赞美,即使是虚伪的。 他们坐在统一的香槟厅,这里的音乐是柔和的,缓慢的,似乎并不很适合年轻人来。男男女女看来都像绅士淑女,他们跳舞,他们谈话都那么斯文,那么有礼,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可宜不喜欢这地方,一点也不喜欢,像一杯温吞吞的水,不冷也不热,令人混身不舒服。她喜欢的是热闹,是刺激,是狂放,这里找不到,她几乎不能大声说话。唯一可取的,是它的位置高,台北市在它的脚下,使可宜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我不喜欢这里,每个人都像戴了假面具!她说。 小姐,不能全世界都合妳的意,他笑着。我知道妳没来过,至少,妳得看遍台北市高级的娱乐场所! 她不说话,他有些刺伤她,从一开始他就有些看不起她,叫她小土蛋,叫她小傻瓜,他知道她的家庭环境不好,知道她没见过世面她偏偏不喜欢别人看低她,看轻她,她好强、好胜,目前不行,总有一天,她一定要击倒他,让他知道她不土也不傻! 我们跳舞!他拉她起来。 不,我不喜欢这曲子!她赌气的。 别让我下不了台,可宜,他俯身在她耳边说:如果我得罪了妳,回家再罚吧? 她心中一惊,大庭广众下,她不能这么小家子气。她顺从的跟他到舞池。舞池很小,那简直不是跳舞,互相拥抱在原地摇晃。费立搂得她好紧,她只能靠在他身上,她又有些迷糊起来,跟他跳舞是种享受 他们玩到十二点,那正是夜总会最旺的时候,可是她明天要跟飞机,她不能不早些休息。她提议回家的时候,他立刻体贴的答应,要赢得一个女孩子的心,要使她觉得你处处以她为主,处处为她着想。自然,今晚也不是可宜付账 她有点睡,也有点昏沉,可能是刚才那几杯酒的缘故,她斜斜的把头枕在他肩上,任他环着她的腰。 计程车停在他公寓的门口,这条寂静的巷子里几乎没有一丝声音,两旁的人家都已入睡,只有昏暗的路灯无力的照射着。他付了车钱,半抱着她下车,她懒得动,她只想早点休息。半个月来,她渐渐建立对费立的信任。 他在开门,真要命,灯光太暗,她又整个人倚着他,钥匙怎么也插不进,她正想站直了,她听见背后有一些声音,是一串沉重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还有谁有散步的雅兴?她抬起带醉意的眼睛,她呆住了,从暗影里走出来的人竟是刘恺?他像具行尸般的站在那儿,僵僵的,直直的,脸上的肌肉,像被冰封住。 你刘恺!她站直了,酒也醒了,刘恺那样子,使她不期然的打了个冷顗,他像会杀人。 费立打开门,却转回身来,他没想到刘恺会找到这儿,他会对可宜怎样?费立下意识的要保护她。 刘恺一句话都不说,他的嘴唇神经质的在抽搐,他冰冷的、利箭般的眸子,停在可宜脸上,他的神情那样可怕,那样令人心惊,他仿佛已没有灵魂,没有生命,是个索命的厉鬼。 刘恺,可宜吸一口气,她已迅速的、勉强的镇定下来,她不欠他什么,他没有任何理由来干涉她。怎么会找到这里?进来坐一下吗?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 妳真下贱!刘恺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 费立上前一步,可宜及时拦住他,她和刘恺间的事,不需要别人插手,她自己能解决。 你误会了,刘恺,她努力平静自己,她十分明白,冲动对她没有好处,只有把事情弄得更糟。你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刘恺脸上的肌肉抖动一阵,他的视线移向费立。 你先进去,费立,可宜机警的。我和刘恺有几句话说,很快就能说完! 费立犹豫一下,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好进去。 是陈菲她们告诉你地址的,是吗?她极力想冲淡气氛。 他不响,只那么用卑视的、仇恨的、又似乎有爱的眼光,定定的凝视住她。 我在民航公司上班了!她说。 他还是不响,好像除了妳真贱三个字,他再也不会说别的话。 你回过新竹吗?几时入伍受预官训?她问,沉默是令人难受的。 他脸上的肌肉又抖动一阵,依然不出声。 刘恺,她忍受不住了,那眼光,那沉默是一种刑罚。如果你恨我你就骂吧,别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我! 我该恨妳吗?好艰涩的声音。 那么你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她烦躁的。 我来看一个老朋友,一个得到我全部感情的女孩子,可惜她死了!他盯着她,一字字的说。 你别绕着弯子骂人,我明天开始跟飞机,谁死了!她没好气的,这时,她对刘恺真是没有一丝留恋了。 他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他强忍住胸中怒火。 我今天才认清妳,妳不但下贱而且无耻,冷血,他咬着牙说:妳天生是个妓女! 你她受不住了,他说什么?他怎能这样说她?妓女?怎样难以接受的名称?你 你们同居,不是吗?他额头暴出青筋,模样好可怕,好可怕。用妳的肉体去换来空中小姐的好听名词,舒可宜,妳真不要脸! 你可宜说不出话,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空中小姐是她凭本事考上的,费立和她之间绝对清白,她只是租了他一间房,他们只是好朋友,玩在一起,她对费立,甚至没有恋爱的感觉,刘恺误会了,完全误会了,但是她说不出话,她也不肯说,更不愿去解释,她那么倔强,她没有理由向刘恺屈服。 你们第一次就搭上了,妳天生下贱,我早就该看透妳,他呼吸急促,他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妳根本就是送上门来的货,妳 可宜咬咬牙,硬生生的使自己冷静下来,即使她千错、万错,即使她真正下贱,即使她真正无耻,也轮不到刘恺来说话,他是什么人?他凭什么这么疯狂的对她谩骂?凭着那一笔学费?凭着替她做毕业舞会的礼服?他未免弄错了,她早已还了他,她早已不欠他什么,刘恺,他太过份了! 我是傻子,傻子才会上妳的当,他狠狠的咬牙切齿。妳引诱我,妳送上门来,妳使我为妳失去男孩子的清白,妳污秽,妳肮脏,妳淫贱! 你骂够了吗?她沉着声音说。 他呆一呆,他了解可宜的脾气,她绝对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她会跳起来大叫大嚷,如果她真是清白的话他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来,他盼望可宜回心转意跟他回去,他盼望可宜跟那个姓费的花花公子之间什么都没有,他失望了,不,绝望了,他们那样亲热搂抱着回来,他们住在一幢房子里面这说明了一切。他控制不住心中欲爆炸的怒火,他竟那样语无伦次的骂了她,他不是要这样的,可宜,可宜,难道就此永远离他而去?她甚至不顾他是第一个得到她的人?他爱她,他爱极了她,只要她说肯跟他走,他绝不计较这半个月中发生的一切,即使她和费立的同居。 我他气焰消失了,他在干什么? 告诉你,刘恺,你没有资格骂我,知道吗?她冷冰冰的说:你是谁?你为什么不先弄弄清楚? 可宜 别叫我,我下贱,我无耻,我冷血,她硬着心肠,她不愿刘恺对她再存任何幻想,男女之间不能拖泥带水。这都与你无关,你明白吗? 他像被打倒的不倒翁又弹起来,他挣扎着。 妳不能否认我们的关系,妳不能否认我们的感情,我们十几年,比不上姓费的十多天?他痛苦的说。 我不否认什么,我们虽然在一起十多年,我不爱你,从来没爱过你!她冷酷的说。 妳撒谎,妳撒谎!他愤怒的吼着。如果妳不爱我,妳怎能跟我做爱? 忘了吗?她毫不激动。我说过,我是还债,人情上的,物质上的,我用我最宝贵的东西还了你! 他真的倒下去,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她是说过还债,他从来不以为是真的,还债! !怎样可怕的还债方法? 我不欠你的,一点也不欠,她再说:我也不爱你,我自然可以挑选我爱的人,我爱的工作,你这样大叫大嚷,只能损伤你的人格! 他胀红了脸,她只是一面之词,她不爱他,但她知道他爱她,爱极了她,她明明知道的,她为什么要伤害他?她可以早就不接受他,不会有今天的后果,她还说人格?她可知道什么是人格?她只是想摔开他罢了。 他喘息着倚在墙上,他已经一败涂地,遍体鳞伤了。即使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也该有点同情他,她难道冷酷至此?这样的女孩,早早离开或者是幸福,他还留恋什么?他还想挽回什么? 痴情的人是傻瓜,付出去的感情,怎能收得回来?你走吧!永远别再来,她再说: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任何牵连,你该明白的! 他抬头看她,多美的一张脸?多冷酷的一对眼睛?她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在它们里面找不出他认识的任何事物,那本不是人的眼睛他机伶伶的打个寒颤,她是谁?那么陌生,那么可怕,她是谁? 他振作一下,永远别妄想挽回一个变了的女人心!即使他内心仍然爱她,也不必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男孩子该拿得起放得下即使不是真的,也该装得像! 谢谢妳告诉我的话,他甩甩头,做出一个卑视的神情天知道像不像。这会是我一辈子的教训! 她冷冷的笑一下,不出声。 如果我有刀,我也不会杀妳,他狠狠的再说:我怕弄脏我的手! 说完,也不看她,转身大踏步而去。他走得那么坚定,那么迅速,那么忿恨,那么愤怒,他是永远不会再回头的了,她知道! 她虚脱般的靠在粗糙的石墙上,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她是个坏女孩,不该流泪的,更不能让费立看到,她怕他那张嘲弄的脸!刘恺是个好男孩,和她永远不相配,她不能也不愿害他,她这么做但愿没做错! 推开虚掩着的门,她慢慢走进去,客厅中仍有灯光,费立握着空了的酒杯,沉默而严肃的望着她,她忽然觉得一股莫名的烦躁,她再也控制不住汹涌的泪水,掩着脸,她失声痛哭。 她哭了许久、许久,哭得声音都哑了,喉咙都干了,她才停下来。泪水,使灯光变成许多细碎的小星星,费立担心的、忧愁的守在她身边。 别哭了,妳好好去休息,忘了明天十点钟要跟飞机去花莲吗?他轻轻拍着她。 她怔怔的看着他的脸,那张漂亮的、健康的、稚气的脸上竟有许多真诚的关切,她有些感动,费立也许真不如外表看来那么坏,第一次那晚并不能代表整个的他,他并不很坏,是吗? 谢谢你,费立,她抹干眼泪,眼睛经过泪水的冲洗,更黑,更迷人。你比我想像中的好许多! 可宜,他抓住了她的肩,很用力。他看来有些激动,或者,是酒精给了他勇气,说实话的勇气,平时,他总是夸张的以坏来掩饰自我,其实,他并不真坏。妳使我发现一件很糟糕的事,我掉进妳的网里了! 她仰起头,她不能相信,他说什么?掉进她的网里了?这个带着七分稚气,永远油腔滑调的男孩竟说掉进她的网里? 妳看不出来吗?我爱你,可宜!他叹一口气。 她闭上眼睛,爱,又是爱,到底什么是爱呢?为什么她从来没有爱的感觉?她知道爱和喜欢不同,但什么是爱?费立也说爱她,她该怎么办? 他怔怔的凝视着她,她那张美得惊人的脸就在他面前,四周那么静,静得只有他俩的呼吸声,那诱人的唇微张着,似乎在等待,在渴望。他不再犹豫他对女孩子从不犹豫,只有这一次。重重的,全心全意的,不带戏譃的吻下去 长长、久久的,她睁开眼睛,推开他,在松开的一刹那,他看见她眼中的熊熊火焰。 可宜他抓不住她,她像一只滑溜的小鱼溜走了,他只听见重重的关门声。 他叹了口气,他是该受点折磨的,女孩子对他简直太容易了,使他根本不需要去浪费感情。可宜不同,完全不同,她似乎溶解了他被冰封的爱情之门! 他熄了灯,关好门窗,慢慢回到他的卧室,爱一个女孩子就不能伤害她,他能等,他有信心,总有一天能得到她的。只是酒精和被挑起的情欲,使他今夜无法安眠! 翻来覆去,他难受极了,时钟静静的指着二点,还有长长的四个钟头,多么难度过的长夜? 他再翻一个身,突然听见门外有轻微的、奇异的声音,他迅速的坐起来,莫非小偷?声音停止了,似乎就停止在他的门前,若真是小偷,偷东西倒其次,别伤害了后面房中的可宜,想到可宜,他再也忍不住的站起来,他一定要出去看看。 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出其不意的迅速拉开房门,他吃了一惊,房门口站了一个人,黑暗中看不真切,似乎他正想出声,一个软软的、湿湿的、温暖的唇压住他的,他所有的血都往上冲,一阵熟悉的幽香,增加了他的勇气,他沉默的用力拉她起来,并关上房门 那是一段吃力的、艰辛的、狂放的、不顾一切的路程,他们喘息着、呻吟着、挣扎着走完它,路的终点竟是那样平静,安适与美妙,足足抵过路途上所有的艰辛,困苦。黑暗中,他燃起一支烟,借着那微小的亮光,他看见那张迷蒙的、美得令人发抖的脸,那将属于他了,他拉起一张被单盖住那柔美的线条。 妳不是处女!他的声音似乎来自远方,似真似幻,温柔但疲倦的。 你失望?她的声音如梦呓。 谁?我是指第一个得到你的人!他问,他是在乎她的,否则他不会问。 对你很重要吗?她移动一下,柔软的手搁在他胸前。 妳知道吗?原来嫉妒是这样一种滋味!他自嘲的。 别嫉妒,让我们这样不很好?她的声音清醒了,她把头枕到他怀里。 妳不想跟我结婚?他有丝惊奇,她是奇异的、难以捉摸的,她拒绝过他,却又自己来了。 我不想做傻子,你说过结婚的人傻,她笑得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而且,如果我嫁,该嫁给那第一个! 刘恺吧!他说。 别装傻,你明明听见我跟他的对话!她打他一下。沉默了一阵,他叹一口气。 他是爱妳的,我知道,他摇摇头。妳重重的伤害了他,也只是想帮助他,对吗? 你比他更了解我,她轻轻吻他手臂,好强壮。他可能会恨我一辈子! 我怕自己以后也像他的下场!他似认真的。 你比他洒脱,你不会像他一样!她有把握的。 告诉我,为什么妳会来!他低声问。 她想一想,这是个难答覆的问题,不是爱,也不单是情欲,似乎很复杂。 别问我,她翻转身。你以为我不会难堪?当我是十块美金找来的舞女吧! 完全不同,那真是完全不同的,他喃喃自语。床上的舞女只是欲,妳有感情的,那是完全不同,该说灵与欲的结合! 她不再出声,已沉沉睡去。 灵与欲的结合?对他是,对她却未必是! 国内航线飞了三个月,可宜已经是十分熟练的空中小姐了,再过三个月,她就能调派国外线的海洋长途。 对于这份刚开始充满幻想的工作,她已淡了许多、空中小姐的工作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说得难听一点,是飞机上的女侍应生,端盘子、递毛巾、送烟、送酒,辛苦劳累还得笑脸迎人,遇上气流不好或是飞机上有几个顽皮孩子、呕吐的母亲,这份滋味非外人可知!人们看到的只是穿得漂亮、到处飞的时髦小姐,谁知其中的苦? 她和费立就这么半公开的同居着,航空公司里外国人多,同事多半受洋化教育的,对他们这一对不正常的情形,也不以为怪,欧美整日闹什么新潮、性解放,同居,只不过是件落伍的玩意儿。 可宜又随机飞到花莲,她真渴望赶快过完这三个月,国内航线的工作真令人气闷,飞机差,工作又多,有时许多恶劣的客人,更使人生气,一千元来回的机票,人人都买得起,于是,什么样的客人都有! 今天还好,一个日本旅行团占了一半座位,另外的人看来也没什么过份恶劣的。可宜和一个同伴像往常一样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工作着。 她把一小盘点心送到一个客人面前,猛不防那人抓住了她的手,她吃了一惊,怎么有这么不懂礼貌的人?她用力抽回被握住的手,恼怒的胀红了脸,她看着那张不怀好意、有几分邪气的脸。你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吗?她没好气的,连职业性的笑意也装不出来。 没有,没有。那人吐着生硬的国语,看样子他有些像菲律宾华侨。我只是要告诉妳,妳真美! 谢谢!她冷冷的哼一声,调头就走。真无聊! 刚刚把所有客人的点心派完,客人找空中小姐的铃声响起来,她的同伴正在给客人加茶,她只好走过去,天!真要命,又是那人! 找我吗?可宜冷冰冰的。 这是我的名片,他递给她一张小卡片,左手食指上有一粒花生米那么大的钻戒,和他口里的金牙互相辉映,我很高兴认识妳,妳的名字 舒可宜!她瞥一眼卡片,头衔真不少,全是董事长之流的。没事了吗? 没事,没事,他笑得好邪恶。到了花莲我想请妳一起去吃晚餐! 对不起,我得跟飞机回台北!她仍旧没有好脸色,董事长又如何?多几个臭钱而已,看他那副德性! 是吗?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他连连说:没办法改变吗? 除非你是公司老板!她讽刺的转身就走。 其实,那人三十多岁,模样也不难看,严格说来还相当英俊,除了那副菲律宾华侨的商标金牙外,何况,他又是个大富豪之流的人物。但是,可宜有个怪毛病,第一眼看来不顺眼的男孩,不论对方是什么人,即使真是王子,她也不会回头一顾的。 她匆匆回到机尾的厨房,再也不肯去那个客人附近。到了花莲,客人们陆续下机,她也就把这件事忘了。在机场休息了半小时,随着原机再回台北,她心里一直想着费立跟她约好今晚参加一个宴会的事。 忙碌了一阵,照应客人上飞机后,她又恢复了惯例的工作,派点心、分热毛巾,等她走到刚才那客人的座位时,不由得她不吃惊,那客人居然原封不动的坐在那儿。 你她呆住了,她从来没遇到这种牛皮糖的人。 我在花莲补了票,我跟妳一起回台北,我请妳在台北晚餐,在我自己开的酒店里!他说。好像她已经答应了似的。 可宜又好气又好笑,让他去做白日梦吧!可不是她让他跟回台北的! 整个回程中,那人倒很安静,不再啰苏,或者他心里想着那个可笑的晚餐约会吧!可宜也懒得理他,这种人越理他就越起劲,好像谁都愿意嫁给他似的。 好不容易到了台北,那人赖到最后一个和可宜一起下飞机。她也奈何不了他,到底他是客人,她不会忘记空中小姐的服务规则的! 舒小姐,舒小姐。那人一路追上来,可宜的脸张得通红,那么多人看着,他真不知羞。告诉我地址,告诉我时间,我好来接! 可宜实在忍无可忍,那有这种一厢情愿的事?她看见同伴在笑了,她个性刚硬,她无法再考虑得罪客人的后果。 先生,请你别再跟着我,好吗?她站定。 舒小姐,我们说好的,那人嘻皮笑脸,亏他还是那么多公司的董事长。我是扔开了花莲的商业约会跟妳回来的! 对不起,我并没有要你回来,也没答应你什么!可宜说:我想你是误会了! 误会?那人的脸沉下来,真可怕,一分钟之内变脸。妳以我是什么人?开什么玩笑?他晃动着左手,大钻石的光芒好威风,却也吓不倒人! 你是什么人与我无关,没有人跟你开玩笑,可宜也不客气,你想赶去花莲赴商业约会,你可以包一架飞机专程送你去,但不是我当班了,再见! 可宜冷笑着走开,她看见那人的脸变成猪肝色。活该,以财势压人的家伙不会是好人! 妳知道他是谁吗?远远的,一个男同事带着异样的眼光走过来。妳真笨,应付他一下妳可以自己买一架飞机,他是菲律宾的财神爷! 可宜摇摇头,把那张卡片塞到同事手上。 你去吧!我没兴趣!她头也不回的走开。 费立早在机场门口等她回来,看见他那张笑脸,心中的一丝不愉快消散了,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何况,这也算不得什么,小事一件而已! 飞车回家换衣服,再赶去费立那位朋友的宴会。 可宜穿着一件宝蓝色水晶丝的旗袍,三个月里,她已做满一衣柜的新装,她很了解,漂亮的女孩子,没有美丽的衣服来陪衬,就像名贵的瓷器放在茅草屋中一样。何况,除了寄一半薪水回家之外,她简宜没有用钱的地方,连上下班都有公司的车接送,一个女孩子不买衣服来打扮自己,留那么多钱做什么? 宴会里有不少相熟的朋友,是吃自助餐,气氛很好,几个年轻的男孩子围住可宜问长问短她像一块强有力的磁石,吸引着男孩子不自觉地走向她。她谈吐风趣,潇洒自若,一举手、一投足、一个微笑、一个眼波都那么得体,那么大方,使每一个男孩子都觉得她对着自己在讲话。 费立不是听众,他和几个男同事在一边玩扑克牌,玩得聚精会神,可宜没有注意他,玩玩扑克没什么了不起,大家又都是同事。渐渐的,围着她的男孩子越来越少,都转到桌边去观战,她才开始发觉,他们并不是普通的玩! 她走过去,静静的站在费立背后,她看不懂他们在玩什么,对于赌,她是绝对的外行。只是,费立面前的筹码最少,看样子他是输家,他的脸上呈现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严肃神色,怎么样?很严重吗? 地上有一粒绿色筹码,可能是费立掉下去的,她弯腰拾起来,正预备交还费立,男主人轻轻的阻止了她。 这是最起码的一百元,无所谓,别打扰了他们!他说。 什么?最起码的一百元! !无所谓! !怎样的无所谓?费立一个月赚多少钱?五千?六千?怎经得起他这样的豪赌?起码的一百元?换句话说,一晚的输赢总在十万元上下?费立他发疯了吗? 她不动声色的捏住那粒筹码,虽然她管不着他,他输的是自己的钱,但是好赌,尤其是这种豪赌,将会是他的致命伤,即使他们只是朋友,她都该提醒他! 似乎,又是副大牌,费立神色很紧张,他面前的筹码都输得差不多了,他显然想孤注一掷,但是,他猜不透对家的牌,他正在犹豫可宜下意识的要帮他,她装得若无其事的移动一下,她看见上家手中的牌了,比费立的还要大,她无法不紧张,看样子费立要下注了,她急起来,用手去顶他的背,他吃了一惊,极不耐烦又发怒的转回头,也不管站在背后的是谁,非常不礼貌的说: 别站在我背后,我赌钱最讨厌女人在后面,他把所有筹码一起推出去。快走开! 可宜呆了一下,他是对她说话吗?他一点也不明白她的好意?他一点都不知道她在帮他?那态度、那神色都重重的伤了她,好在所有人都注视着牌桌,没注意到她的难堪和尴尬。 自然,费立又输了,他已没有钱再玩下去。输了钱的人脾气特别大,他粗鲁的推开椅子站起来。然后,他看见脸色怪异的可宜。 可宜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扭身,沉着脸不理他。 我们回去吧!他无心追究,输钱的事使他心情十分烦躁。 她也不反对,辞别了主人,他们一起走出来,月色很好,大地静谧,没有计程车,他们信步走下去。 可宜,什么事呢?妳脸色好难看!他说。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那么粗鲁的一个人!她冷冷的。 粗鲁?我没得罪妳呀?他不解的。 女人站在后面就倒楣,你别来跟我说话她说。 原来是妳,他歉然的。我不知道,我以为是别人,可宜,你知道我输了好多 对别人,就可以粗鲁了吗?她没好气的,怕输为什么要赌?我不知道你还是个标准赌徒! 可宜,别过份,玩一次梭哈就是赌徒?他不以为然的。我又没弄得倾家荡产,怕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赌多大?最起码的筹码是一百元,你输光了,那是多少?她的声音大起来。 五万块钱,别大呼小喊的,他心情不稳定,说出来的话也就更没伦次了。妳以为五万块可以吃一辈子? 费立你她一窒,她最恨人看不起她,你一个月赚多少钱?敢那么大言不惭的? 我赚多少钱你管不着,不是吗?他恼羞成怒。我输的是自己的钱! 你她的血一起往头上冲,他可恶极了,谁管你的闲事?你去死好了! 一辆计程车迎面而来,她拦住了,迅速跳上去,不再理会他,关上车门扬长而去,让他去赌,去威风吧!她以后再也不要见他,再也不管他的事。 她自然不能回家,那不是她的家,是费立的。凌晨时分,她能到那里去?她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她总不能在计程车上过一夜! 前面是家翻修重建的观光酒店,她让车停下来,先安顿好今夜的住处才行。她开了一间单人房幸好她民航公司的职员证在皮包里,由侍者送她进去,然后,她关上门,把自己掷向床上。 这是第一次和费立有争执、磨擦,她并不觉得难过,一点也不。她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没感情的人,要不然为什么任何男孩子都不能使她产生爱与恨的感觉呢?费立不是个坏男孩,只是她开始觉得要检讨他俩之间的关系了,他们之间是不明不白、糊里糊涂的! 她为自己点上一支烟。她很少抽烟,有时在飞机上工作太忙偶尔抽一支提精神。一圈圈的烟雾从口里吐出来,围绕在她四周,久久都不散去。她对着烟雾发呆,那迷蒙的境界中似乎有她的影子。她初入社会,她在找路,但是,她走的那条路并不对,前面有阻拦、有挫折,似乎,她又不在乎,她仍然那么走着,直到碰见阻拦,碰见挫折后她才会回头,才会另走一条。这是她的随遇而安?抑是她的堕性? 她很怀疑自己,她从没想过跟费立结婚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俩绝对不适合,他们个性太相近,结婚会如费立说的,是悲剧!可是,他们这样糊里糊涂下去,要拖到几时?她为什么从不觉得这关系不正常?她为什么从来不替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她并不想跟费立同居一辈子的,她怎么只是得过且过的只顾眼前? 她该跟费立离开吗?该吗?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独立吗?她似乎不习惯独立,她总要依靠着一个人,独立会使她害怕,使她恐慌,她从来没有独立过,不是吗?以前她住在学校有刘恺,现在有费立离开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可以说走就走、还得顾及著感情 感情! !她熄了香烟,又想到这件恼人的事了。她从没爱过,不论刘恺或费立,她都不爱他们,她跟他们在一起,除了依赖她几乎说不出原因。情欲吗?也不全对,她不了解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模模糊糊的,她有了睡意,跟飞机一个来回的确够辛苦,明天不用当班,她可放心的睡,放心的休息,直到她想起床为止 模糊中,电话铃一阵又一阵的响着,响得真烦人,她懒得动,懒得去接,费立呢?为什么费立不去接电话?这短命的铃声要响到几时! 一翻身,她醒了,电话铃也停了。她发现自己住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怎么回事?她甩甩头,她想起了昨晚,昨晚的争执,昨夜的磨擦她住在酒店,她一夜没有回去,费立呢?现在怎样?电话会是他打来的吗?当然不会,他怎会知道她住在这儿?费立唉!她虽然不爱他,至少还关心他! 她去浴室梳洗,五分钟后,她已使自己容光焕发、有条不紊了。她预备打个电话叫早餐来吃,等费立离开家上班的时候再回去,也许她该收拾些东西离开他真是这样就离开他? 打了电话,早餐十分钟就会送来,她站在窗口向下望,拥挤的车辆,熙熙攘攘的行人。台北市的发展真快,她记得第一次来台北上大学时,根本还没有观光酒店这名词,现在却是一家又一家的比赛着豪华了。台北市就像她,从一个又土又穷的小女孩,变成一个人人羡慕的空中小姐了。 有人在敲门,是早餐送来了吧!她应了一声仍然看着窗外。门响了,有人进来,却没听见他再出去,她想起是要在账单上签字的,一转身,她看见了费立! 你她吃了一惊,他真找来了? 仍穿着昨晚那套衣服,头发乱乱的,颚下有短短的未清理胡须,脸色很坏,眼中还有些红丝,他怎么了?她只是在酒店里住了一夜! 可宜他握住她的手,似乎要哭,他的潇洒、他的不羁、他的玩世不恭全消失了。他看来简直变了一个人,变成他口中常嘲笑的傻瓜。 你不是不要我管你的事吗?来找我做什么?她早已原谅了他,嘴里却仍然硬绷绷的。 是我错,全是我错。他说得好真诚、好真诚,可宜没有感动,却觉得滑稽。妳别生气了,跟我回去! 你以为我会生气?她笑一笑,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我回家看妳不在,我不知道妳去那里,他苦巴巴的说:我到处去找,找了一夜! 你也是傻子!她叹了一口气。你放心,舒可宜永远不是自杀型的人,世界上没有强过我的心的! 随便妳怎么说,妳都对,他恢复一些活力。只要妳跟我回去! 回去可以,我再也不管你的事!她说。 我都承认错了,以后再也不赌,再也不粗声粗气,行了吧。他作一个发誓状。 她摇摇头,男孩子真奇怪,三个月前的费立何等骄傲,何等洒脱,何等自信,现在他只像一头摇尾乞怜的狗。她又看透了一个男孩!男孩子只是外表自尊自信而内心软弱的动物! 这是你的事,费立,我真的不会管你。她说得真心,我只是想提醒你,豪赌对你无益! 门又在响,这一次是早餐送来了。可宜坐下来吃早餐,她知道自己会回去的,即使费立不来。女孩子惯不得,否则只有使她更自尊自大,可惜费立不明白! 离开酒店,他送可宜回家,换了衣服又匆匆赶去上班,他已经迟了两个钟头。可宜换了轻便的家常服,坐在客厅里看杂志,她听见一阵门铃声。 他们这间公寓极少访客,即使有也只是一些同事,现在正是上班时间,会是谁呢?她怀疑的走出去,打开大门。 妳守璇!可宜掩住嘴,惊喜的叫起来。 姐,守璇脸上有一抹勉强的笑容,十分相像的姐妹看来有些隔膜。妈妈叫我来看看妳! 妳怎么会来台北的?进来,进来!她拉着妹妹进屋子,她心里十分爱这唯一的妹妹。 我考取了台大,妳当然不会知道,守璇的声音里有些什么,可宜听出来了,妳没有时间注意我的事! 十月可宜看看日历,是台大开学的时间。真好,什么系?妳该早些通知我,我好去接妳!她仍然兴奋。 我们不知道妳的地址。守璇慢慢的说:妈妈说一妳一定好忙! 现在怎么知道的?可宜问。 刘恺告诉我的,妳记得他吗?守璇黑黑的眼珠盯着她,有丝不谅解。 当然,我们曾经是好朋友!可宜面色不变,她真的不觉得对刘恺有所愧歉!他入伍了,好吗? 妳应该比我更清楚!守璇说。 可宜心中一震,守璇口气中隐有敌意,是她不了解刘恺和可宜的事,但这种事也不能对她解释的。 注册了吗?要不要钱?可宜转开话题。 妳每个月寄的钱比爸爸三个月薪水还多,家里也变得很宽裕了。守璇笑得好勉强,眷区里的人都羡慕爸、妈有个好女儿! 守璇妳对我有误会!可宜忍不住了。 怎么会呢?妳是照顾我们的好姐姐,守璇游目四顾,她聪明的不谈这问题。这房子是谁的?这么漂亮! 一个同事。可宜有些不自在。我租了后面的一间哦!守璇,妳搬来跟我一起住! 我?守璇指着自己。我还是住宿舍方便些,我又土又笨,不会应酬的事,妳的朋友都高级! 没有人要妳应酬,住在一起有个照应她想起和费立的关系,守璇怎能来住?也好,我可以常常去看妳! 沉默了一阵,姐妹俩竟没什么话好说。 妈妈说有空妳回家一趟!守璇望着地板。 回家可宜想着那眷区,心里涌起一阵反感。好,有空我会回去! 那我走了!守璇站起来。 走?可宜呆了一下,妹妹似乎已离她好远好远,无法再一把抓住守璇,是人大了吗?走那里去?还早,我今天不当班,整天有空,我带妳去逛街,吃馆子 不必为我花钱,我不喜欢逛街,对吃也没兴趣。守璇淡淡的,我只是来看看妳! 妳用不着这么急离开!可宜看着妹妹。我们九个月没见面,总该有许多话聊聊! 我怕不方便,那个费立会回来!守璇低下头。 可宜有一阵子难堪,她不在乎别人说她和费立如何,但是守璇,她的妹妹她将怎么自处? 又是刘恺说的?她的脸沉下来。 不必管谁说的,姐我不懂妳。守璇摇摇头,她不看可宜,但她声音真诚,眼光惋惜。妳不爱刘恺不能勉强妳,凭妳可以配世界上最出色的男孩,妳不该跟那个费立这样下去! 妈妈知道吗?可宜轻轻的。 不,没有人知道,除了我。守璇摇摇头,刘恺只告诉我,在妈妈面前妳是最好的女儿! 可宜更难堪了,守璇比她想像的成熟、懂事得多,她说的话都有道理,只是所有的道理都不适合可宜,她是列不按常规行驶的火车,她的道路随时在变、在转,她自己都把不住火车头。守璇,我希望有一天妳能了解我,可宜困难的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妳說,这件事或许我做错了,但绝不是刘恺说的那样,他有成见! 这不是了不了解的问题,守璇声音好低好细。如果妳不是姐姐,我不会管! 守璇可宜抓住妹妹的手,说不出话。 姐,我从小崇拜妳,没有比妳更美、更能干的女孩。守璇慢慢抽出被握的手,但是,姐,这件事妳错了,真的做错了,妳做得比最笨的人更糟! 那该怎么办?可宜下意识的。 守璇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门边。 离开他,离开那个费立,她回过头来说:否则,你们结婚! 推开门,守璇走了,可宜呆呆的发怔。离开或结婚?都不是她想走的路,怎么办? 三天来,费立出乎意料之外的体贴又听话,他不会是个好丈夫,至少是个好情人,可宜无法再考虑守璇的话。 今天又当班,跟飞机去花莲。接她去机场的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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