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拉的四天中,除了开会的时间,斯年全都陪着蕙心,而且非常令她满意的,他绝口不提爱情的事,他表现得很轻松和有耐性。
他们并没有到处走,到处玩,那么热的天气又有什么可玩的呢?说起风景真话,处处不是差不多?他们只是去不同的餐厅,试各种不同的食物。
当然,他们也试过一次中国菜,比起香港来的确是差得远,不过价钱也不贵,还算说得过去。
第五天一大早,他们就回来香港。他们并肩坐在头等舱的宽阔沙发上,十分悠闲。
蕙心,我有个感觉,我们像老夫老妻!他靠在沙发背上,喝一杯白兰地。
你是在给我心中造成一种印象?她白他一眼。
绝对不是,真有此感觉!他懒洋洋的。
我不觉得,她摇摇头。我对你老实说,还陌生得很!
花点精神在我身上吧!他微笑。我实在是个不错的男人,妳会知道!
你说不动我的!她摇头。我这个人除非是自动,我不容易受人打动!
为什么不自动呢?我有什么地方不好?他望着她。
你很好,而且可能是我一生中遇到最好的一个男人,但时候不对!她笑。
妳总是道句话,什么时候不对呢?他问。
你不曾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她说。
那么告诉我,什么是适当的时候?他再问。
或者我二十八岁时!她不认真的。
我把自己活埋在地下六年,等适当的时候来临,妳来敲醒我!他说。
哦!有人知道你来马尼拉吗?她突然就转了话题。
我秘书知道!他淡淡的。
那么文珠也会知道!她故意的吧?
文珠是谁?他毫不起劲的举一举杯。
还有费烈,她摇摇头。这次回香港,我们大概是水洗也不清了!
可怜我连妳八楼的房子也没进去过!他说。
忘了你是纯情小生吗?她笑。
纯情者纯粹色情也!他大笑。
缺德!她也笑。其实这两个字很不通,纯情,怪怪的,像日本的纯吃茶!
原本就是日本话翻译过来的,他说:台湾受日本影响很深!
说起台湾,你和以前台大故校长傅斯年有什么关系?她问。
我是他孙儿!他想也不想的就说。
真话?她意外的惊讶,她没猜错吧?是有关系。
我是那么有文化的人吗?他说着笑了:准是我老豆看人家名字好,又同姓傅,就偷了来给我!
你说话经过大脑,正经一点行不行?她皱眉。
我也是猜的,傅斯年,真是这三个字?他问。
绝对不错,我在爸爸纪念册上看见的!她说。
好吧!我回去时问问看,或者真会有那么一点儿莫名其妙的关系!他说。
机长在报告,也听不清楚是什么,看看时间,大概快到香港了吧?
蕙心看斯年一眼,这次旅行,无论如何斯年解了她的寂寞,否则一个人真是闷。
蕙心,回香港之后若妳有时间,也去坐坐夜总会,好不好?他充满希望的。
如果有时间,可以!她强调如果两个字。
他望着她半晌,摇摇头。
我发觉长此以往,在妳面前我简直没有个性了!他在叹息。
我并没有逼害你啊!她笑。
妳不觉得,我在委曲求全?他说。
不要说得可怜兮兮,想表现个性,很好,一二三掉头走!她说。
妳以为我会甘心!他盯着她看。
那么怎么办?我总不能自杀谢罪!她说。
他沉默了一阵,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蕙心,妳脸上的五官分开来并不特别美丽,组合起来为什么这么有魅力?他凝视她。
我不觉得有魅力,我什至不化妆!她不以为意的。
或者是妳满不在乎的那股味道吧?又或者是妳智慧、冷静的神采,又或者
别或者了,飞机下降了!她打断他。
她不希望他这么研究她,这是很难堪的。
真快,居然就到了香港!他望一望窗外。为什么不多飞它十几二十小时呢?
多飞一百小时也是要到的!她笑。
飞机轮眙着地,发出吱吱的声音,渐渐的速度慢下来,滑向停机坪,机舱的门也开了。
香港!他叹一口气。我发觉我已讨厌道个地方!
为什么?她站了起来,很觉意外。
在香港妳离我很远,希望淡了很多似的!他说。
她皱眉,他也稚气。
下飞机吧!我想下午回公司报到!她说。
不要这么卖命,多休息半天有什么不好?他说:妳不觉得辛苦?
一点也不!我不想自己未老先衰,才一个半小时的飞机,辛苦?她摇头。
好吧!下班时等我!他也站起来。
随着各人下机,到移民局检查,又拿了简单的行李,他们出闸得很快。
因为早晨飞机班次不密,机场的人不多,接机处也没有人山人海的场面。
坐机场计程车?他问。
她点点头,径自推着小箱子往前走。走下小小斜坡,越过铁拦,忽然间,蕙心和斯年同时看见一个人,文珠。
文珠来了,她居然等在机场接机!
一刹那间,蕙心心念电转,她该用什么态度对文珠?说良心话,她问心无愧!
只是这场面尴尬,真正的水洗不清。
斯年也意外,也震惊,但他是男孩子,重要的是他大概想乘机表明一切,他犹豫一秒钟,迎了上去。
文珠,妳怎么在这儿?他笑着问。
接你扪啊!文珠也在笑,却是非常不自然。怎么去马尼拉旅行也不通知我一声呢?
我去开会,临时决定的!蕙心淡然说。
现在她想不卷进这漩涡怕也不行了吧?
我知道,我打过电话去妳公司!文珠望着蕙心,似乎想望穿她。是他们說妳今天回来!
是!蕙心还笑得那么淡漠自然。我在飞机上遇见斯年,很巧,也很意外!
对妳是意外,是巧合,对斯年怕不次这样吧?文珠说得有骨头。
我想去散散心,知道蕙心要去,顺便跟去!他不置可否的。结伴旅行比较好些!
那是当然,你原是不甘寂寞的!文珠又看斯年一眼。走吧!我开了汽车来!
妳的跑车坐不下我们吧?斯年说。
我开爸的房车来,再多一个人也坐得下!文珠径自往前走。费烈本来也要接你们的,他正好有事!
蕙心不言语,沉默的跟在后面走,她脸上保持个很淡的微笑,她是问心无愧,不必紧张。
斯年他该受点罪的。
谁告诉妳我去了马尼拉?我秘书?斯年和文珠走在前面。
不是她!文珠摇头我要知道你的事,还不是易如反掌?
为什么总要查我的行纵呢?他有些不满。
高兴!文珠翻翻眼睛。你有什么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事怕人知道吗?
不是我觉得妳这么做有点过份!他不客气的。
过份?文珠皱眉。什么意思?
我有行动自由,我现在觉得被侵犯了!他说。
少跟我来这一套,文珠冷笑。我想怎么做没有人可以管我,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好吧!斯年没好气的。妳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我无需对妳负责什么!
说得很好啊!文珠又冷笑。突然回头。蕙心,斯年这家伙不可靠,花心得很。
是吗?蕙心淡淡的。我觉得他很闷,很烦!
真的?可是他是许多女孩子心中的白马王子啊?文珠夸张的。
我的年纪心中已无白马王子!蕙心说:同学四年,妳该知道我!
我自然了解妳,也对妳有信心,文珠说得很有技巧。可是对斯年却不敢这么讲了!
我又没有要求妳了解和有信心!斯年没好气的。
看他,多没良心,文珠对蕙心笑笑。我可是诚心诚意的来接你们啊!
在停车场找到文珠的宾士四五〇,斯年把两个人的小箱子放在后车箱,然后沉默上车。
文珠开车,蕙心很聪明,先钻进后面,斯年犹豫一下,只好坐到前面,这是礼貌。
司机呢?斯年问。
我自己开车,要什么司机?文珠扬一扬眉。
不怕有人误会妳是女司机?没有人自己开这种车的!斯年说。
我怕什么?谁敢说我是司机?她开动汽车。蕙心,妳是回家或是回公司?
回家!蕙心很沉着,冷静。
她知道文珠已在嫉妒,她不必说太多的话。
我先送妳!文珠汽车开得很好。蕙心,问妳一个问题,斯年最近常来烦妳吗?
说不上烦,他是君子!蕙心说得很有分寸。
君子?文珠笑笑,笑得很夸张。他是吗?
斯年有点变脸,却在忍耐着。
他是不是妳该比我明白!蕙心说,她觉得文珠用这种态度对斯年太过份也太蠢。
我不明白!文珠断然说:我现在才知道,傅斯年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文珠,妳今天到底怎么了?斯年忍不住说:怎么处处针对我呢?我得罪了妳吗?
你自己知道!文珠盯他一眼。我最讨厌鬼鬼祟祟的男人,小家子气!
斯年的脾气大概就快爆发了。杨文珠,妳
我怎样?文珠冷冷一笑,猛然煞车。你其实可以大大方方的追蕙心,谁会阻止你呢?
文珠,我得解释一下蕙心叫起来。
当然,蕙心接不接受你是另一回事!文珠迅速的接着说。
蕙心吸一口气,沉默了。
她不必急着解释,看来文珠是相当了解的,就算文珠真误会了,也由她去吧!这种事也不必看得这么紧张,日久见人心!
她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回到她家的大厦外面。
谢谢妳送我,文珠!她跳下了车。
斯年也跳下车,替她拿出行李箱,也拿出他自己的。
不必这样,她有自尊心的!蕙心小声说。
谁顾我自尊?他沉着脸。
你也下车了吗?文珠在车里冷笑。斯年!
斯年瞪她一眼,拦住一辆计程车。
我也该谢谢妳送我,是吗?他扬长而去。
留下呆怔的文珠和不安的蕙心,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呢?
斯年靠在躺椅上沉思,刚才在机场上所发生的那些事令他不快。
虽然文珠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明显的骂人,感觉上他是非常的气愤。
文珠若是聪明些,他们青梅竹马的感情可以维持下去,她该知道他从来不爱她,恋爱中的男女绝对不像他和文珠,他们甚至不亲热。
但是文珠今天破坏了一切!
真的,她破坏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包括友谊,包括兄妹间的感情。
以后他们仍然会有太多的见面机会他们有许多共同的朋友。那会多尴尬?
还有蕙心她一定是在生气了。她警告过他叫他别和她一起回来的。他只是万万想不到文珠会等在机场!
仰起头,一口气喝了半罐啤酒,然后拿起电话,拨了蕙心家的号码。
无论如何,该解释一下。
接电话的是一个温文的中年妇人声音。
蕙心?哦!她睡了,请问你是那一位?我让她明天回电话给你!她说。她必是蕙心的母亲。
我姓傅,谢谢,伯母!他放下电话,心中有些失望。不过十点钟,蕙心可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大门响起来。
他皱皱眉,大门已开,站在那儿的是拿着门钥匙的文珠,她身后还有费烈。
这件事他也有错,他不该给文珠钥匙,这可能是造成文珠的错觉,是吗?
他静静的望住他们不出声。
怕你不欢迎我,又怕另有人在,所以拉费烈一起来!文珠在笑,语气却颇尖锐。
我正预备冲凉睡觉!斯年淡淡的说。
文珠看费烈一眼,笑意更浓。
看!是不是他不欢迎我?她笑着说。
要喝什么?我替妳弄!费烈在打圆场。
出去喝酒,好不好?文珠的眼光抛向斯年。
我很累!斯年不置可否。
哦!我几乎忘了你今天坐飞机回来!文珠讽刺的。
文珠,我看斯年真是累了!费烈颇不安。
你知道吗?费烈,半年前我和斯年从纽约转纽奥连再转LA,经夏威夷、东京回香港之后,还立刻赶去参加个舞会,我可没见什么人累!文珠说。
斯年脸色变了,却忍耐着不出声。
要喝酒,我陪妳去!费烈为难的。
不,你不是我喝酒的对手!文珠扬一扬头。
她为什么来?找吵架?或是兴师问罪?
费烈,酒吧里有最好的酒,你替文珠服务!斯年霍然站起来,冷冷的说:我睡了!
站住!傅斯年。文珠大吼了一声。
斯年是站住了,却是不回头。
还有什么话,妳快说!他漠然的。
好!傅斯年,你有种!她铁青着脸厉声说:你今天怎么对我,总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的还给你,我们大家走着瞧!
斯年慢慢回转身,他竟然一点也不激动。
我怎么对妳?他平静的说:我不以为我得罪了妳!
你心里明白!文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骂,又骂不出口,斯年从未对她表示过感情。可是他们这么多年了,他又从来没有另外的女朋友,她以为是了!就是她以为!
我不明白,妳告诉我!斯年心平气和的。
你可恶!她又扬一扬头,是给自己鼓励吧?你去马尼拉,为什么事前不告诉我?
我该告诉妳吗?斯年颇不留余地。
当然应该!她大声说:你忘了走那天约我做什么?害我白等两小时,还到处找你,以为你出了事!
斯年皱皱眉。啊!是了,走那天太匆忙,完全忘了约文珠和两个从美国回来的同学吃晚餐,这不但令文珠焦急,还令她大失面子。
哦这真对不起,我的确忘了,他的语气柔软了。走得太匆忙,临时决定的,真的对不起!
文珠还是板起面孔,并没有因为两声对不起而消气。
出去喝一杯酒,算是道歉吧!费烈对斯年做脸色,让斯年就此下台。
他们都深知文珠脾气吃软不吃硬。
不必!人家累了!文珠冷哼一声。
走吧!今晚不喝酒,明天我请吃饭,正式道歉!斯年展开笑脸。
稀罕!文珠不为所动。
不稀罕我的,那么费烈请!斯年说。
我请,我请,一句话!费烈连忙说。
把沉蕙心也一起请去!文珠怒容消失。
其实,她也未必爱傅斯年,只是她骄傲。她可以放弃男孩子,却不容别人抢。
这么晚了,算了!费烈又打圆场。
我打电话给她!文珠不由分说的就拿起电话。
斯年和费烈对望了一眼,却都不出声。
电话通了,令斯年意外的居然是蕙心接电话。
蕙心,我文珠,文珠说得似乎全无芥蒂。半小时之后我来接妳,在妳家楼下,嗯OK!
放下电话,文珠笑了。
沉蕙心很爽快,她一定想不到斯年也去!她说。
为什么一定要她去?斯年问。我想跳舞,三个人不行!文珠说。
我可以另外约个女孩子!费烈说。
我喜欢沉蕙心,她是个对手!她说。
对手。文珠认定了!
她径自走到酒吧处,为自己倒一杯酒!
我和费烈开一辆车来,我们怎么走法?她又问。
就一辆车吧!我不想开车!斯年说。
不好,回家的时候送来送去不方便!文珠立刻反对。这样吧,你们男士坐一辆,我和沈蕙心一辆!
斯年和费烈又对望一眼,罢了,今夜就让文珠全权摆布吧!免得又惹火了她。
喝完这一杯酒我们就走!她扬一扬酒杯说:喂!沉蕙心到底有什么好?你们男人前仆后继的?
这是个难回答的题目,是吧!聪明人都不出声。
在马尼拉有没有进展?文珠笑问。
我斯年刚要讲话,又被她打断了。
别告诉我你为公司事去,天下没有那么多巧遇!她一针见血的说。
不是巧遇,是我跟去的!斯年说。
他从来没有打算掩饰︱
保密功夫做得好,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难怪你最近总是没空!文珠似乎全无妒意了。
奇怪的女孩子。
她很特别!斯年耸耸肩。
难怪费烈没希望,他太老实,不是你对手!文珠指着斯年大笑。
费烈脸色微红却有教养的不出声。事实上,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希望!斯年说。
什么?文珠惊讶兼意外。
沉蕙心根本没有接受我!他说。看得出是说真话。
文珠想一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纵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也流了出来。
事情全不是她所想的,她枉做小人了,是不是?
走吧!还等什么?她领先大步走出去。
文珠自己开车先走,斯年和费烈的车跟在后面,迅速的朝着蕙心家的方向驶去。
文珠的车开得飞快,她显然是情绪不稳定,令跟在后面的两个男士大摇其头。
文珠太任性了!费烈叹息。
她自小被所有的人宠坏了!斯年不置可否。
这所有的人里面也包括你和我!费烈笑。
我承认!斯年苦笑。事实上,她不任性的时候,实在是很可爱的妹妹!
等会儿不知道她会怎么对待蕙心!费烈望着前面,有些担心。
她不会!是她的骄傲使她不会!斯年很有把握说。她会做得很得体!
是吧!费烈不肯定的。你知道她刚才来找我时,神情是多么的不妥!
她怎么说?斯年问。
叫我陪她去找你喝酒,费烈笑。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一点事,文珠不容易生气!
事实上我也有心让她知道,斯年说:莫名其妙的拖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
你该慢慢来,用缓和一点的方法!费烈说。他是真心真意的在帮忙。文珠怎么能受得起刺激?
我想摊牌的心太急切,反而把事情弄糟!斯年摇头。我是两头不讨好,两面不是人!
真的没什么进展?我是指蕙心。费烈关心的。完全没希望?费烈不相信。
她在考验我的耐性吧!斯年笑。也许我们来一次爱情长跑!
你不像这种爱情故事的男主角!费烈打趣。
不像也没法子,谁叫她是女主角?斯年开玩笑。
他们已到了蕙心家的大厦门口,文珠的车已停在那儿,人却不在。
她们呢?费烈问。蕙心变卦,不去了?
但愿是如此,免我尴尬!斯年说。
大方一点,你总要面对这种情形!费烈拍他一下。看,她们出来了!
果然,文珠和蕙心并肩走出来,看见斯年和费烈坐在另一部车里,蕙心世不觉得意外。
仿佛所有的一切全在她意料之中,她是那么斯文淡定,大方怡人。
嗨!你们的车慢了五分钟!文珠叫。
我们在讨论战略呢!斯年微笑。
看见蕙心,他整个人都振奋了,人与人之间或者说,男女之间的爱情,真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谁和你们作战呢?蕙心看两位男士一眼。我最迟十二点,否则明天起不了床!
放心!斯年会送妳!文珠上车。他是心甘情愿的做妳的柴可夫!
蕙心上车时朝他们俩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分明有些什么,可是他们都不懂她的意思。
只是斯年很高兴蕙心没生气,而且他又有机会送她,他总会了解那笑容的。
夜总会的角落里,斯年、文珠、蕙心、费烈对坐着,没有跳舞,没有讲话,只在喝闷酒。事实上,这是个很尴尬的场面,可以说四个人各怀鬼胎,各有心事,其中以蕙心表现得最自然。
她不蠢,明知文珠约她的目的,她既不能拒绝,只好表现得更坦然些。
她希望这种难捱的时间快些过去,这样大眼瞪小眼的,要拖到几时呢?
文珠实在怎么说呢?失去了理智?判断力?她这么做只会把斯年吓得远远逃开。
女孩子要抓牢一个男孩子,要欲擒故纵吧?
费烈在那儿也是难做人兼干着急,要怎么才能缓和气氛呢?他实在不愿看斯年没有表情的脸。
斯年,跳舞吧!费烈暗示着。你和文珠一向是最佳搭档。
斯年累了!文珠眨眨眼,还是喝酒,听音乐,这是我们出来的目的。
斯年看费烈一眼,怪他多事。蕙心淡淡的摇头,斯年这个人不识大体,他该在这个时候平息文珠的怒火才是!
我们跳舞,费烈。蕙心主动的说。
费烈站起来,斯年的脸色却是更难看了。文珠想说什么,却只是冷冷一笑,没有言语。费烈伴着蕙心到舞池,两人保持距离的慢慢转着,移动着。
文珠太任性,她会把斯年吓跑!费烈说。忽然又觉不对,改口着:其实斯年从来也没爱过她!
气氛很僵,是不是?蕙心淡淡的笑。过一会儿就好了,文珠是小姐牌气!
其实妳可以不答应出来的,这对妳不会有好处!费烈关心的说。
也没有坏处!她说:我若不出来,岂不是问心有愧?更令文珠误会了!
妳出来,文珠也不会释然!他说。
尽点人事,她摇摇头,事实上我也明白,现在是水洗也不清了!
也许这样摊牌反而更好些!他说:再拖下去斯年就更难脱身了!
我岂不是被人利用来过桥?她笑。
斯年不是这样的人,他更不是利用妳,他那么紧张,妳该看得出!他说。
他们俩还是不说话!蕙心笑。真好像幼稚园的小孩子玩泥沙!
那是文珠,斯年是成熟、理智的!费烈说。
他若成熟、理智,就不该不声不响的跟去马尼拉!蕙心不以为然。
男孩子喜欢一个女孩子是可以不择手段,只要这手段的出发点是善意的。费烈说。
你怎么总帮斯年?她问。
我们是好朋友!他淡淡的笑。
我和文珠是同学兼朋友!她也笑。
好,既然都是朋友,等一会儿想个办法早走!他半开玩笑的。
不必等一会儿,蕙心说:下一个舞,我带着皮包,我们悄悄地溜吧!
不行,我怕出事!他摇头。
不会,有第三者在,文珠的气总难消,她的自尊心太强!她说。
但是斯年
放心,斯年还能打人不成?她笑。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费烈点头。下一个舞开始我们再跳!
你和他们讲话,我悄悄拿皮包!她说。
一言为定,他很开心似的,希望斯年别怪我!
我们只想打破目前僵局,是不是?其他的事以后可以解释!她说。
音乐结束,他们回到座位上。费烈跳舞有进步!文珠说。
大概是因为有个好对手!费烈看蕙心一眼。你们也跳,好不好?
没兴趣!文珠撇撇嘴。
她的眼光抛向斯年,只要斯年肯低头,请她跳个舞,她一定就消气的。
但是斯年如木头人般的没反应!
大家一起跳会热闹点!费烈再说。
我说过来喝酒的!文珠面色一沉。
费烈不敢再出声。
音乐又响,他正想站起来请蕙心,斯年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已站在蕙心面前。
我们跳舞!斯年说。
蕙心皱眉,为礼貌她只能站起来,却看见文珠那比哭还难看的脸。
你是为什么呢?站在舞池里,蕙心叹息。
我不要看見妳跟费烈跳舞!他冷哼一声。
费烈只想帮忙!她说。
他是趁火打劫!他不客气的。
费烈是君子,你是知道的!她摇头。斯年,我愿下一次再陪你来夜总会,今夜向文珠认错!
我有什么错?荒谬!他嗤之以鼻。
斯年,你知道女孩子宁可伤心,不能伤自尊,不能伤骄傲这句话吗?她说。
我不管!他强硬的。
不要这么孩子气,蕙心放软了声音。文珠这么做,只不过因为她喜欢你!
天下间没有人这么喜欢法!他说。
她嫉妒!她说:听我话,下支舞请她跳!
他想一想,还是摇头。
事情已经闹成这样子,我想抓住这机会,他说:以后怕更难了!
不能这样绝情,想想看,就算没有爱情,这么多年你们也有友谊!她说。
是她破坏友谊的。他说。
笑一笑,开心一点,斯年,她望着他,这么成熟的男孩也有像孩子的一刻。就算是她错,你是男孩子,你原谅她!
再纠缠下去,我怕就是一辈子了!他叹口气。
她摇摇头,真是为难。
事情闹成这样,以后我怎么再见文珠?她说。
妳可以不见她。他说。
香港有多大,我能永远避开她?她笑。越弄越令我觉得我也有错!
妳自然有错,他立刻说:妳该在她面前表明态度,妳愛我!
但是我并不爱你,她说。看着他的脸变了,立刻改口,婉转些。至少在目前!
他盯着她看,黑眸中闪动的是情,的的确确是只是她却不能接受!
蕙心,我想一口吞了妳,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他动情的说。
你原没有烦恼,现在是你自找的!她笑。
谁叫我遇见了妳呢?他拥紧她,令她完全在他怀里,不给她拒绝、挣扎的机会。
斯年她叫。不能这样,是不是?文珠会更是火上加油。
我就是要给他们看见!他下定决心,我爱妳,为什么不能表示出来?
斯年她叹息。
爱情不是在此时此地表达的。
音乐结束,回到座位上,却不见了文珠和费烈。他们走了!蕙心说。
早该走了!斯年看见桌子上有一张费烈的名片,上面用英文写着我送文珠先回家!很潦草,很匆忙的几个字,显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写的。
何必呢?蕙心坐下来,斯年,我从头开始都反对你这么做!
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事!他也坐下来。
文珠一走,他整个人看来轻松、开朗多了。
我们也该走了,是不是?
为什么不坐一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笑。说实话,我该感谢文珠!
感谢还把人家气成这样!她优雅的靠在那儿。说实话,文珠也令她感到压力。
蕙心,为什么我打电话给妳,妳不接?我知道妳根本还没有睡着!他凝视她。
你想道歉,是不是?她微笑。你又没得罪我,我不喜欢这么婆妈的事!
文珠打去妳却正好接到电话,他眼中隐有笑意。是不是以为又是我,坐在电话旁边等?
你以为呢?她不答反问。
其实,妳心里对我也是很好的,也喜欢我,故意在表面上拒绝我,对不?
男人最可怕的就是自作多情!她白他一眼。
真的,为什么文珠打电话去正好妳接?他再问。
这秘密不能告诉你,她笑。是我和文珠间的事!
还有,妳在上文珠汽车时,为什么笑得那么奇怪?我一点也不懂!
那只是一个笑容,不必深究!她淡淡的。
对于妳的每一件事我都有兴趣知道!他认真的。
很快的,我就尸骨全无了!她笑。
什么意思?那么可怕,尸骨全无?他说。
你的好奇,你的眼光解剖了我!她笑。我岂不变成透明人?
让我了解有什么不好?他握住她的手。
她反应迅速的挣扎一下,却是挣不脱。
如果文珠没有走,你就有麻烦了!她说。
不必扯出文珠,他盯着她,我发觉妳不是没有感情,是在压抑!
压抑?很可怕的两个字。她摔了摔头,摔开那份不自在,被他看穿了,是吗?
这是事实,不容否认!他说。
就算是事实正如你所说,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事,对吗?她扬起头,强硬一点。
绝对有权!他加强语气。只是蕙心,妳拒绝一份真挚的感情是否值得?
不能说拒绝!她改正他。
至少目前不接受,他目不转睛的,妳可知道妳这么做我痛苦?
我们不是在飞机上讲好了不再提这件事吗?她很不自在。
也许夜总会的气氛,她觉得他的压力加大,加强了。
可以不提,但事实的确存在!他说:我们目前是逃避,逃避到几时?
她皱眉,这个问题老实说,她也无法确切的回答,几时呢?她目前追求的是事业,有了事业,难道还找不到更好的对象?
我想回去了,斯年!她挣开他的手。
又是逃避!他叹一口气。妳不痛苦?
也许我有追求的目标,其他的事没有感觉!她避重就轻的说。
事业?他冷笑。那个女人能抱着事业,冷冷清清过一辈子?
不谈问题,至少今夜!她站起来,显得烦躁不安,显然她是关心这个问题的。
好,今夜不谈,什么时候可以谈,明天,后天?他也站了起来。蕙心,妳总要给我一个回答!
不要逼我,好不好?她叹了一口气,大步往外走。你的出现根本是意外兼突然,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他沉默一下,快步跟上来。
我等妳的心理准备,我爱妳,蕙心!他真诚的说。
文珠无聊的坐在地毯上。
窗帘深垂,客厅里光线黯淡,唯一的光源来自正在转动、运行的电影放映机上。
放映机原是有声的,可是画面却是无声,当初文珠想去配磁带,配上声音,斯年却反对。斯年总是反对,他觉得这些事稚气、无聊兼没有意义,一些生活电影,一些旅游时的片段,何必花那么大的精神配音呢?
斯年根本从来不重视他们之间的友谊。
文珠的眼睛盯着画面,心中却翻涌着许多事情。她清楚的记得,画面上是去年夏天,她学校放暑假,斯年到她家来,说好说歹要她一起去游泳。她表面上故意为难他,两人在客厅里又笑又闹,又拉又扯
一年多的事了,怎么想起来有如昨天?甚至每一句对话她都能清晰记得,然而斯年呢?
斯年唉!
她啪的一声用力关上放映机,长长的透一口气,整个人躺在地毯上。
她和斯年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有感情吗?她自己似乎也疑惑。
是爱情吗?他们互相根本没说过任何一个有关爱的字。没有感情吗?他们不是从小在一起?这么多年,斯年没有另外的女孩子,她也没有另外的男朋友,许多人都把他们看成一对斯年会在这个时候掉头而去,她难堪!
是吧?她难堪,她要面子!
只是她心中的确也嫉妒,也有些难过,说不出原因的,她不喜欢斯年和蕙心在一起!或是她心底是喜欢斯年的?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昨夜的情形令她难堪,斯年不但不请她跳舞,甚至连话都不愿说,带了蕙心去舞池,而且一去不回,这她怎能不难堪?
斯年当她是什么人?争风吃醋?
笑话!她文珠岂是这样的人?
她对蕙心并没有成见,真的没有!
在学校时,她就十分欣赏蕙心的风度、气质和那一股其他女孩子没有的嫩气。
她也知道蕙心只是中等家庭,她却是很愿和蕙心来往,蕙心的确是个令人乐于亲近的好女孩!
只是她永远也没想到斯年会爱上蕙心!
斯年这一次先动了真感情吧?她从来没见过斯年这么认真,这么紧张过!
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呢?
那天中午她和斯年去文华酒店午餐,在马路上遇到从文华出来的蕙心,就是这样吧?她记得当她把蕙心介绍给斯年时,斯年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男孩子的眼睛突然亮了,这表示!一见钟情?是这样吧?一见钟情?
到目前为止,蕙心对斯年只是普通朋友,文珠看得出,蕙心是那种不容易动情,不容易接受男孩子的人,她不但有傲气,还有原则!
那么那么文珠在目前还能做些什么呢?
突然间她坐起来,她能做些什么?是啊!她能做些什么?她希望挽回斯年!
她是喜欢斯年的,是吧?
那么多年,斯年怎么对她全无留意?
她现在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这两天来所做的事都不对,她太冲动了,她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
她表现得像个无知村妇,她她一定要设法挽回斯年的心!
她可能成功的,主要的是蕙心并没有爱上斯年,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该怎么做呢?当然她不能再去找傅斯年,这个方法行不通,斯年会反感的!她该该自动在斯年面前失踪?让斯年来内疚一下?
不,不,这样也不好,她人不在,万一发生了什么突然的事,她来不及补救!
那费烈!
只有费烈可以帮忙的!
拿起身边的电话,打电话给费烈。
接电话的正是他,似乎若有所待。
比我算定的时候晚打来,妳的忍耐力强了!费烈笑。很温文平和。
算定了我会打电话给你?文珠问。
当然!费烈笑。妳是文珠,我是费烈!
不要说得好像是我男朋友一样!文珠笑。你猜我在做什么?
回忆!他说。他是真了解吧?
聪明!文珠说:费烈,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嗯聪明的做法是什么也不做,听其自然发展!费烈沉思一下。
那岂不是很冒险?她笑。
怕失去斯年?费烈也笑。文珠,妳现在是五十对五十,反正都是这样,不如赌一下!
感情不是赌博!她说。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很难讲!他说。
费烈,我到美国去走一趟,你认为怎样?她说。
眼不见为净?他还是笑。
每天见面难受!文珠说。
妳不怕在妳走了之后,事情有重大发展?他是在开玩笑吧?
不会吧?沉蕙心还没有决定!她说。
斯年对她很有诚心、耐力,他说:女孩子的心意改变只在一念之间!
你对女孩子心理很有研究啊!她叫起来。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专心的?
在蕙心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后!他大笑。
你自然不是斯年的对手,他狡猾!她说。
不,我面皮薄,不会他那套死缠烂打!他说。
他们怎么开始的?她问。
真想知道?他不说。
现在再嫉妒已经迟了!她开自己玩笑。
斯年每天接蕙心下班,算准时间等在那儿,而蕙心是个大方的女孩!费烈说。
你怎么知道?她问。
自然是我也去等过!他笑。
于是两个人白板对死,你这好风度的剑桥毕业生就此退让了?她说。
我总不能跟斯年打架!他笑。
傻瓜,为你,为我,你该争一争啊!她叫。
感情的事争不来的,文珠,他语意深长。再说,我看得出蕙心对斯年好些!
哦那我岂不是没希望了?文珠说。
费烈考虑一下,说:
文珠,妳愛斯年吗?
不知道!她坦然答。
爱或不爱,妳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他訑。
就是不清楚,文珠叹一口气。只是斯年这样子我很生气,也嫉妒!
这么大个女孩子,会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他打趣。难怪斯年要跑了!
费烈,这么多年真的很难讲!她说。
我明白妳的情形,他慢慢说:昨夜回家我也想了很多,妳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她急切的问。
爱就再努力争取一下,否则就忘了他!他说。很认真的。
但是我们从小是朋友啊!
从小是朋友这并不能保证他爱妳,文珠,这件事不能再孩子气下去,不能再一次弄僵了!他说。
那我该怎么办?她问。
试试以正常朋友,或者比较礼貌,比较淡一点的态度对斯年,他说:不过,这也不保证成功!
谁能保证爱情呢?
星期六中午,已到了下班的时候。
蕙心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望一望表,可以走了。再望一眼玻璃房中的家瑞,他还坐得四平八稳。
家瑞无疑是正派的男人,也太正派了,完全没有一点情趣,怎样的女孩子才能接受他?
我走了,老板!蕙心扬声说。
再见!沉小姐!家瑞抬起头,却露出意外之色。
文珠?妳来了?
文珠?蕙心回头,看见站在那儿的文珠。
不是要请我吃午餐吧?蕙心故作轻松。
正有此意!文珠微笑,非常心平气和。
嗨!家瑞,周末哦!还不走?
就走,就走!家瑞搓着手,迎出来。妳一个人来?斯年呢?
谁知道?还在公司吧?文珠神色自若,她心中已不再愤愤不平了吗?我们女生要去午餐,今天不参男生的,所以再见啦!
再见!再见!家瑞挥手如仪。
文珠对蕙心微微一笑,转身往外走,蕙心沉默的跟在后面,仿佛她们早就约好的!
她知道文珠有话对她说,实在不便拒绝,她不想老同学之间有心病。
再说,如果将来传出去沉蕙心抢了文珠的男朋友,她真就没有面目见所有同学了。
出了公司,在等电梯时,文珠说:
没有约会吧?蕙心!
没有!蕙心淡淡的。只是晚上约了妈妈看电影!
约妈妈?
文珠眼光闪一闪,走进打开门的电梯。这倒是个新鲜对象,下次我也试试!
蕙心沉默着,她不知道要跟文珠讲些什么,所以等着让文珠先讲。真想到欧洲去玩一趟,又怕坐长途飞机!文珠往文华酒店的方向走。最好将来发明火箭型的交通工具,可以一眨眼到达目的地!
那个时候妳怕没有旅游的兴趣了!蕙心摇摇头。因为太容易,想到就到了,还有什么吸引力?
是啊!那时去巴黎买时装就好像现在去半岛,不行,不行,失去矜贵了!文珠说。
文珠内心还是稚气的,天真的,看她全无芥蒂的样子,她约蕙心没有目的吗?
没有约费烈?蕙心转开话题。
纯粹女生聊悄悄话!文珠扮个鬼脸,笑得坦然开朗,就像在大学时一样。
蕙心安心一些,她知道文珠的脾气,哇啦哇啦吵一顿,三分钟之后就忘了,她心地善良。
又去文华?蕙心问。
人少,清静些,我比较熟!文珠领先走进去。如果妳不喜欢这儿的西餐,请忍耐!
我对吃并不挑剔!蕙心说。
走进二楼餐厅,领班已迎上来,非常热诚。
她们被安排在一张半圆形的卡座上来。
在马尼拉,斯年有没有带妳去吃海鲜汤?文珠问得十分自然。
有!蕙心也不以为意。去过两次,很好吃!
文珠摊开双手,耸耸肩,很坦诚的望住蕙心。
前几天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她说:我没有风度,一定令妳难堪了!
没有,真的没有!蕙心摇头。四年同学妳该了解我,我但求心安,其他的都不计较!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更加惭愧!文珠歉然的。我把所有的事弄得一团糟!
没有人怪妳,文珠!
我怪自己。我把斯年逼成那样,我真是糟透了!她歉然的笑。真是无颜再见他的面!
你们从小在一起,他怎么会怪妳呢?蕙心笑,文珠真是善良得可爱。
总之唉!我好抱歉!文珠又耸耸肩。费烈把我骂惨了,他说我像无知妒妇!
费烈太夸张!蕙心低下头来看菜单。
两人之间有一阵短暂沉默,然后就吩咐食物。
蕙心再抬起头,发觉文珠的视线一直在她脸上。
妳的眼光很特别,不认得我了?她问。
我觉得妳的确是个特别的女孩子。文珠说:难怪他们都喜欢妳!
谁喜欢我都没有用,我只喜欢事业!蕙心说。当然,她有些故意,她要让文珠安心。
妳总是这一句话,讲了几年了!文珠不以为然的摇头。女孩子这么重视事业做什么?真做女强人?
各人理想不同!蕙心淡淡的。
然而,从她那淡淡的语气里,可以听出坚定来,她是认真的,不是讲讲而已。
理想什么呢?妳总要结婚!文珠说。
那会在好多年后,我事业有成之时!蕙心说。
事业无成就不结婚?文珠问。
是吧!蕙心玩弄着桌上的银胡椒瓶。不达到目标,我不会走第二步路!
那么喜欢妳的男孩子岂不很惨?忍心吗?文珠笑。
我没有让谁等我!蕙心说,目前,我根本没有男朋友!
文珠望着她一阵,点点头。
我相信妳的话,只是斯年︱怕要失望了!她说。
文珠,我想蕙心想解释一下。
其实妳和斯年都误会了,文珠抢着说:我生斯年的气并不是嫉妒,真的,只是气不过他不告而别,老朋友了,追女孩子不该瞒我嘛!
文珠,斯年并没有蕙心为难的。
不管妳承不承认,斯年是在追妳。文珠大方,坦然的说:他从没对任何女孩子这么认真,这么紧张过,妳是第一个,我最了解!
文珠,我想我们不谈这件事吧!蕙心很不自在,文珠这么说是真是假?她前几天那些表现不是嫉妒?日子久了,妳自然就会明白!
明白什么?我吗?斯年突然出现。
他出现得真及时,谁通知他的?看文珠意外愕然的样子,必然是家瑞,陈家瑞做的好事!
正是说你!文珠意外过后,但立刻就笑了,笑得充满阳光,全无芥蒂。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对文珠太友善的态度,斯年也感意外,但他是男孩子,必须大方,有风度些。
我广布眼线!斯年急速的看蕙心一眼。
我知道了,陈家瑞通知你的,是不是?文珠十分敏感,她也想到了。
我正好想打电话给家瑞!斯年说。
怕是打电话找蕙心吧?文珠促狭的笑,似乎完全不再介怀。想约蕙心出去?
斯年意外得很,他不能相信文珠的态度真伪。
所以一见我约走了蕙心,马上就追了来,文珠还是笑,眼光绝对坦然。你紧张什么?
不是紧张,我
怕我们打起来?文珠打断他,仰起头来大笑。
斯年再看蕙心,她只是沉默的微笑,不发表任何意见,很怡然自得的!
这两个女孩子在玩什么花样?
妳们会打架吗?斯年坐下来。
说不定哦!文珠说:我们现在不欢迎你,傅斯年,我们要讲悄悄话!
不欢迎我也已经来了!他坐着不动。
没想到你这么赖皮!文珠扮个鬼脸。等一会儿我们去三温暖,你也跟去?
没有这么大的等人瘾!斯年也笑了。我只是肚子饿,想来白吃!
你这个人!文珠白他一眼,转向蕙心。怎么斯年一来妳就不出声了?
没什么可讲!蕙心淡然的。听你们讲话是一件很开心、很舒服的事!
我和斯年永远抬杠文珠说:斯年,吃什么自己叫,我们不替你服务!
想吃人!斯年半真半假的。下午妳们去做什么?不是真要去三温暖吧?
蕙心约了妈妈看电影,你一定失望吧?文珠笑。
是有点失望!斯年望着蕙心。我可以参加吗?
不问清是什么片子就想参加?蕙心说。
伯母政策啊!文珠打趣。
看什么片子?斯年不理会文珠。
成龙的武打片!蕙心说。
我的天,妳看这些?文珠叫起来。好看吗?
大概很好笑,妈妈喜欢。蕙心完全不介意。老人家都喜欢喜剧或诙谐的电影,可以大笑场!
大笑一场倒是好运动,斯年说:我参加!
恐怕大哭一场的电影只要蕙心在,你也一定参加吧?文珠又说。
不,不,哭不行,我最怕流泪!他说:女人一流眼泪,什么都完了!
这么严重?文珠笑。听见没有?蕙心,女人一流眼泪就什么都完了!
听见了,可是与我有什么关系?蕙心说。
斯年望着她,文珠也望着她,似乎都在问:真没有关系吗?
早晨回到公司,意外的看见桌上有一盒鲜花,有一张贺卡,还有上司陈家瑞的笑容。
蕙心好意外,这家瑞搞什么鬼?
没有开口,家瑞已递上一封信,信拆开来,是老总写的,是啊!她调职了!
不,该说升职才对。
人事经理退休,她由行政助理调过去,一下子就升成经理,薪水也哇!增加了一倍,这这
恭喜妳,沉小姐!家瑞向她伸出右手。
她心中是激动的,可是表面上却是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淡漠。她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她不能表现太多的真我,她不能让别人看透她。
谢谢!她微笑。怎么运气这么好?我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过,很意外!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家瑞笑。老总升妳,的确有眼光!
谢谢,还有谢谢你的花和贺卡!她说。
错了,送花和贺卡的人不是我!他摇摇头。他比我更早知道这消息!
哦斯年她心中有一刹那的感动。
只是一刹那。这一刻,没有任何感觉能比升级的兴奋更强烈。
老总告诉斯年的,他们一直是朋友,家瑞说:然后斯年就安排了这些!
替我转致谢意!她开心的。
转致谢意?不,不,斯年今夜替妳安排了一个庆祝会,妳自己告诉他!家瑞急了。
我没答应去啊!蕙心笑。她心情大好,所以会跟家瑞开玩笑。
哎斯年会怪我的,他叫我替他约妳!家瑞是老实人,急红了脸。
我们一起去吗?她还是笑。
不哎!是,是!也不知他在说什么,又是不,又是是,他这人!
然后,一大堆同事来跟她道贺︱新任的人事经理啊!和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直接关系!弄了好半天,她这一角总算安静下来。老总那骄傲的,看来总不怀好意的秘书走过来。她今天态度有显著的不同了。
蕙心,老总请妳过去一趟!她笑。
是!我立刻去!蕙心不喜欢她,声音很冷。
恭喜妳啊!妳是公司第一个女经理,第一个女性高级行政人员!女秘书巴结得颇暧昧。
谢谢!蕙心不想应酬她,匆忙往老总那儿走。
在老总办公室门口敲敲门,老总在里面怪叫:进来吧!沉。
蕙心进去,坐在老总对面。
升了级,有什么感想?他问。传说中他很花心,很风流,对她却是正经。
谢谢你的栽培!她慢慢说:当然我很高兴,相信我也能做得好,因为我一定努力,全力以赴!
好!非常好!老总不停的点着头。公司就是要用妳这种人才,有冲劲,有头脑,肯负责,沉,我对妳有信心,真的!
谢谢!我对自己也有信心!她肯定的说。
好极了!老总话题一转。斯年要怎么为妳庆祝?昨天我已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了!
我的事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她说。
不要争论!妳太骄傲了,斯年对妳非常好,妳该重视他一些!
我重视的是我的事业,因为这才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其他的目前不谈!她说。
斯年会失望!老总摇摇头。不过,公司当然是喜欢有妳这样的职员!
有一件事可能问得唐突,但我真的希望知道,蕙心说:我在公司的前途如何?我的意思是我能爬到的最高顶峰是什么?
呵,呵!老总大笑,这个洋人倒幽默得很。妳是个可怕的野心家,我的江山不保,总有一天变成妳的!
能爬到你的位置?蕙心的眼睛亮了。我是个女性,能吗?
不分性别,公司注重的是才能,我清楚的告诉妳,沉。除了董事会主席妳没有可能做之外,其他的任何位置妳都有希望!
真话?蕙心开心的叫。
努力吧!者总摸摸他的半秃头。野心加上努力,我能看見妳的成功!
蕙心微微一笑,站起来。
中午我请你吃一餐便饭吧?她问。
高兴之至!十二点半在公司门口见!老总笑。
回到办公室,这才拆开斯年的贺卡,这才有时间欣赏那一盒漂亮的兰花。
斯年是有心人,可是此时此刻,她更要以事业为重了,除了董事会主席,她能爬上任何位置啊!
她就将换进人事经理那间办公室了吧?她高兴自己有一间办公室。
想起老总秘书說妳是公司唯一的女性高级行政人员,她真的有骄傲感。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沉蕙心。她拿起电话。
斯年,是他愉快的声音。恭喜妳啊!
谢谢!她看玻璃房里的家瑞一眼,准是他通风报信,否则斯年能这么及时打电话?
晚上有一个庆祝会,妳不能不参加,他说,口气很慎重的。已经预备好了,否则我大失面子!
我说过不参加吗?她笑。
心情好,说的话都不同。
那就行了,七点钟我到妳家接妳!他说。
好!她爽快极了。七点!
还有,中午一起午餐?他说。
不行!中午约了老总,你的朋友!她笑。
笼络老板?他也笑。
算是吧!她也不在意。老总其实并不像你说的,他是正派长者!
因为妳是我的朋友啊!他叫。他那老风流鬼,蕙心,不要被他的长者外貌骗了!
以为我是什么人?我有眼睛看的!她说。
中午预备在那里吃?他问。
请不要来!我们在文华二楼!她说。
来了远远的坐一边,行不行?他笑。
斯年,你是真是假?她问。你是这样的人吗?
我对妳,真的紧张,蕙心!他说。
她沉默一下,她的心早已为他打动,只是只是事业上她可能有更好的发展,斯年的事迟一步吧!反正说过等一辈子的!
如果你来,可别说我告诉你的!她说。
我那么笨吗?他高兴起来。妳老总知道我常在文华吃午餐!
那么,十二点半!她说。
我会早一步到!他放下电话。
蕙心正预备工作,桌上电话又响了。今天真忙,恐怕人来人往,又是电话的,她什么工作也不能做了吧?
蕙心?是我,文珠。文珠的声音。
文珠最近总是找她,午餐或是下班时送她一程,虽然文珠做得很自然,蕙心焉有不明之理?文珠在阻止她和斯年做更多的接触。
嗨!文珠,这么早?蕙心也不和她计较。
刚起床,文珠说:中午有没有空?
今天不行,我约了人,我们老总!她答。
哦晚上呢?文珠又问。
有什么事吗?今夜也不行,我有个派对!她说。
公司的应酬?文珠追问。
可以算是!蕙心也不算说假话,是不是?
哦这么巧,文珠似乎不信。刚才我找斯年,他也没有空!
是吗?蕙心颇有反感,仍维持好风度。
不是你们早就约好了吧?文珠笑。
妳可以来看着我啊!蕙心半开玩笑。
妳說笑话!文珠转开话题。这样吧!我去约费烈,相信他应该有空陪我的!
妳有很重要的事?她问。
也不能说很重要!文珠支吾着。妳知道啦!一个人总是很闷的!
家瑞从办公室走出来,随口问。
谁?斯年?
不,是文珠!蕙心说。谁在问?是斯年?文珠敏感极了。
我上司陈家瑞!蕙心笑了。文珠做的一切太着痕迹,太不聪明,女人在爱情上真这么盲目?
陈家瑞?喂替我问问今夜他有没有空?文珠叫。
你们自己讲,好不好?蕙心把电话交给家瑞。
只见家瑞咿咿唔唔,又点头又说好,然后放下电话。
答应了她的约会?蕙心笑。
家瑞和文珠可能吗?
为了你们好!家瑞红着脸。我不答应的话,妳和斯年今夜能脱身?
那么你不参加我们的庆祝会?蕙心说。哎到时候再说!家瑞匆匆走开。
什么意思?态度那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