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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悠然此心 嚴沁 15413 2023-02-04
蕙心不得不承认对斯年的印象渐渐在改观中,更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有耐心的男孩子。 但是,她也清楚自己,她的立场是绝对坚定的,她不是容易改变的女孩! 斯年可以做朋友,普通的,同性的朋友,可在一起聊天,喝酒或谈些公事、世界大事的朋友,她不会对他放出感情! 她也决定不再拒绝他了,但是一定事先清楚地告诉他一切,他们做普通朋友,他们之间不会有爱情! 蕙心仍然上班下班,仍然每天下班的时候见到斯年,他说每天接她下班,他说到做到! 在公司里,她越来越受重视了。 老总把许多不属于她部门的工作都交给她,每次开业务会议,指定要她出席参加的原本是经理级的人马,像她的上司陈家瑞。 许多人都开始在背后议论纷纷,表面上,也对她越来越客气了!

她并不意外,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是努力工作的,应该受到重视! 她更不在意别人的闲言闲语,只要自己站得稳,立得直,怕什么别人说闲话! 她看不起那些说闲话的人,如果她是有什么错,她欢迎任何人站在她面前讲! 她是女孩子,却有男儿风度,甚至比一般男人更光明磊落,更潇洒! 玻璃房里面的陈家瑞还是不时偷偷的以监视的眼光望住她,斯年说不是他的主意,那么这陈家瑞发什么疯?她可真不明白! 望也由他望吧。反正他没有恶意,她也没有损失,是不是? 她总不能管制别人的眼光! 从会议室出来,各人都走回自己岗位,很自然,陈家瑞走在她旁边。 陈家瑞不高,五尺八寸的样子,和穿了高跟鞋的她差不多。人家说男人矮就多计谋,不知道有没有道理!不过这陈家瑞看来是满有心计的!

想着刚才开会时他还是用那种监视的眼光对她时,她忍不住问:陈先生,是否我工作上有什么地方令你不满意?她用一种挑战的口吻。 什么?哦不满?没有,怎么会呢?陈家瑞呆怔一下,结巴地连串说。 但是你的眼光分明是这种意思!她不放松。除非她不开口,否则她一定要追问到底。 我的眼光!他指着自己,样子有点傻。我的什么眼光?我不明白! 是吗?不明白?蕙心的脾气已涌上来,她最讨厌那种敢做不敢认的男人。 她重重的把那一个公文夹扔在了桌上。 沉小姐,妳这是什么意思?陈家瑞胀红了脸,他不知道那里得罪了她。 对不起,老板,我的态度不好,我知道,她昂然面对他。但是我不能忍受人家鬼鬼祟祟监视的眼光! 妳說我监视妳?他真的呆住了。

我不知道,蕙心吸一口气。可是傅斯年说没有让你这么做! 斯年?这又关斯年什么事?陈家瑞像蒙了不白之冤似的。我想妳是误会了! 也许!我也希望是误会!蕙心耸耸肩。任何人都不喜欢在被监视的眼光下工作,相信你也一样! 家瑞皱皱眉,推一推眼镜。 我我没有监视妳。他是认真和严肃的。 我相信你!她笑了。她不能太过分,只要令他以后不再那么望她就行了。 她自然记得他是上司。 其实我觉得妳能力很强,让妳做我的助手是很委屈的事!陈家瑞又推推眼镜。 没有委屈,你是不错的上司,她这一句话是相当有诚意的。我刚毕业,没有经验,要跟你学! 那希望我们好好合作,不要再有误会!他由衷的。看来他真不是监视她?

我尽力!她笑。 家瑞看了她一眼,转身正欲进办公室。 老板,可否问你一个问题?蕙心叫住他。 可以!陈家瑞永远是一本正经的。 傅斯年可是真名字?她问。 那当然是!家瑞想不到她会这么问。我认识他时他就叫傅斯年! 但以前台大的校长也叫傅斯年,我父亲那个时代的,她说:现在台大的傅园就为纪念故校长! 是吗?我不知道!家瑞是有点后知后觉那种人吧?他反应不快! 你以为这两个傅斯年之间可有关系?她问。 他思索一下,一本正经的。不会吧?如果算年纪,斯年该是老校长的孙子辈,但没有理由用同样的名字!他说。 谢谢!她笑一笑。只是好奇! 家瑞又望她一阵,忽然说:我没有见过斯年对任何女孩子认真,包括杨文珠!

哦蕙心呆一下。 他每天接妳下班?他问。 顺路吧!她淡淡的。这个陈家瑞真多事,他看见斯年每天都接她下班吗? 斯年住山顶!他摇摇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不置可否的。我没有叫他来,也并不希望他来! 我并没有看见他,不过同事在谈论,而他那部宾士四五○跑车又的确引人注目! 这不是什么大得不得了之事!她说。 是但是斯年不像以前,家瑞似有深意。他对女孩子很骄傲,要对方迁就他! 是吗?蕙心始终不起劲。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可以聊天的同性朋友! 同性朋友?家瑞睁大了眼睛。 同性朋友!蕙心重复着,低头开始工作。 她感觉得到,家瑞走进玻璃房,很有效的,家瑞不敢再以监视的眼光对着她,她想,人是要凶一点,强硬一点才行,不是吗?

快下班了,心情突然好起来,没什么原因的轻松。为了斯年会等在楼下?不,不,主要的是她不必挤巴士,不必和人争计程车,这才轻松的吧? 五点钟,她已清理好桌上所有东西,扬声说:老板,还有工作吗? 没有,妳可以离开!家瑞这才看她一眼。 刚拿起手袋,桌上的电话响了。 沉蕙心,请问那一位?她抓起电话。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家瑞,是吗?我是斯年。斯年的声音。 他发了疯吗?明明听见她的声音,叫家瑞? 家瑞?她笑。你等一等,我替你叫,因为你打错了电话! 是,找你,家瑞,斯年的声音好古怪,好急切。文珠在我这,我不能来了,我们有点事情!家瑞,真对不起,你是明白的是吗? 我自然明白!蕙心大笑。不必这么紧张,找不会等你像等男朋友一样,再见!

等一等,家瑞,斯年着急的。不是这意思,哎晚上我给你电话! 他先收线,大概怕讲多错多吧? 她拿着话筒摇摇头,这才放回去。 找我的?家瑞站在门边,他听见蕙心说他名字。 不,斯年用你做挡剑牌,她笑。文珠在那儿,他脱不了身! 斯年也有今天!家瑞退回办公室。 蕙心再摇摇头,独自离开。 今天没有斯年送回家,她要独自和中环的人潮搏斗,她自认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抢计程车,她的确不行。 谁知刚下楼,就看见了费烈。 费烈!你是在等人?她招呼着。 等妳!费烈总是这么的斯文淡定。 哦她很意外。 我知道文珠在斯年那儿,他出不来,他淡淡的笑。这个时候很难找到车! 我只能说我的运气真好!她说。

谁说不是?总是有人争着接她下班,又都是那么出色的,运气实在好! 我的车停在后面安澜街,走过去,好吗?他说。 有车总比没车好。她走在他身边。 上了他的车,转上大马路,在人潮中,车队中,他的车开得很稳,很熟练。 是不是文珠对我有所误会?她主动地问。 不是,文珠不是针对妳!他摇摇头。 是斯年把一切弄得这么糟的,我绝对不希望造成任何的误会!她坦然说。 我很明白,他点头。但是斯年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对女孩子认真! 第二个人这么说了,是吗?还有家瑞。 这实在是很抱歉,她摊开双手,说得很困难。我只是当他普通,甚至同性朋友,对他和对你,对任何人没有什么不同! 费烈很意外地看她,仿佛是问:真的?

是这样的!她加重语气。自前的情形是我只是希望有一些能聊天,能沟通,或者事业上的朋友! 要我把这些话转告斯年? 不必!如有需要,我自己会讲,她说:我喜欢坦白,光明磊落! 他点点头,再点头。 男孩子最欣赏她,她全身最吸引人的一点也是这些吧? 文珠其实也只是追问他这些日子在忙什么!他说。 他有麻烦了!她全无芥蒂的。 文珠真不聪明,费烈叹一口气。她越这么紧张,斯年大概会跑得越快! 我不能了解他们,他们不是青梅竹马吗?她问。 青梅竹马也有很多种形式的感情,他摇头。斯年告诉过我,他对文珠好像我对文珠一样! 兄妹?她笑着摇头。并不是很好的理由! 斯年不是这样的人,他说兄妹就是兄妹,费烈很有风度。我了解斯年,他敢做敢当!

但是情形很糟,是不是?她笑。如果为了一个爱他的女孩子,他是值得的,只是我很好笑! 只要在他心中觉得不可笑,他也值得了!费烈说。他倒很帮斯年。 蕙心思索着这句话,虽然是很有道理,但她绝对不想给傅斯年任何鼓励。 不是很傻?她说。 傻不傻是个人感受,不是别人眼光!他说。 她吸一口气,费烈不是普通的男孩子,甚至比他的外表更有深度,他的话很有说服力! 我想我不该跟剑桥毕业学生辩论,我没有机会,是不是?她说。 不,我说的只是事实!他摇着头。 我该不该向文珠解释一下?她忽然问。 不必!妳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吧?他微笑。你也该了解文珠的脾气! 那我该怎么做?她问。 到家了,停妥车,她跳下车。 妳等斯年晚上的电话吧!他驾车离开。 费烈真是那么大方?那么有风度的男孩? 蕙心独自坐在客厅看电视。 父母有应酬出门了,她觉得难得的清闲,而电视上这套西片又非常精彩,她看得很人神。 门铃在这时响起,她皱眉,不情不愿的去开门,谁在这时候来呢?真不通气。 门开处,她呆怔一下。 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而且不该在此地出现的,斯年,他不是说晚上打电话来吗?他不是被文珠缠着吗?他怎么站在这? 正想拒绝他进来蕙心从不接待男孩子。可是,斯年却是怒冲冲地闯了进来。 他呢?他呢?叫他出来见我!他边走边嚷。 蕙心的脸沉下来,她不能忍受这么莫名其妙的态度,算什么呢?当她什么人呢? 傅斯年,这儿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她沉声说:趁我还没发怒前,你最好离开。 她开着门,站在门边。 离开?他霍然转身,脸也胀红了。我今夜来要弄清楚,费烈到底怎么回事! 那你该找费烈,这儿不是你发泼的地方!她绝不退缩的。 她心里真气,好好的一部电影就这么看不成了,而且斯年他凭什么资格? 沉蕙心,妳凭点良心,斯年怪叫冲过来,用力关上门。我难道不够诚心?妳要这样对付我! 我对付你?蕙心啼笑皆非。你这是恶人先告状? 难道不是?妳明知道文珠缠着我,我没办法来接妳,妳为什么跟费烈走?他叫。 我愿意跟谁走就跟谁走,你管得着吗?她气坏了,这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我当然要管,他紧紧地盯着她,恨不得一口把她吃掉。我一定要管,妳的事我非管不可! 傅斯年你可别无理取闹?她叫。 妳叫费烈出来,我和他讲清楚,他一把抓住她。我不能忍受他每次扯我后腿! 放开我!她挣扎。费烈怎么会在这? 怎么不在这儿?送妳回来之后,他一直没回去过,他当然在这!他嚷。出来,费烈! 蕙心狠狠地跺一跺脚,却又挣不脱他。 你去找吧!别吓一跳,我窝藏的三个男人在里面!她气极了。 斯年看她一眼,拖着她居然真往里走。 妳别以为我不敢,只要是男人,我见到一定杀了他!说得咬牙切齿。 她不响,任他拖着进去,一间间的屋子搜查。 她是不满他的莫名其妙行动,但却又有些很特别的感受,似乎被他的鲁莽,被他的冲动感动了,斯年这样的男人居然也会这么失态,这这感动只是一刹那,被他怪叫所打断。 他呢?人呢?妳把他藏在那里?他抓着她手臂的手指紧得像铁钳。 床底下,你为什么不看?她揶揄的。 斯年呆怔一下,然后清醒了若不是清醒,他刚才的戏做得真好,真传神。 妳捉弄我?他盯着她看。 她穿着睡衣,披着晨褛,脸上没有一丝化妆,真实得令斯年心中的涟漪一圈圈扩大。 现在的社会里,真实的女孩子难求,个个都像戴了面具,连喜怒哀乐都化了妆。 你自找的!她瞪着他,绝不退缩。 我嫉妒,妳看不出来吗?他问。声音已经柔和了好多,好多。 嫉妒的男人是最劣等的!她冷笑。对自己没有信心才会嫉妒。 我是最劣等的,我不在乎,但我的信心从那里来?妳告诉我!他目不转睛的。 怎么知道?你的事不必问我!她冷冷的。 沉蕙心,妳到底想强硬到几时?他吼。 我的原则、我的个性不会改变!她说。 两个互相瞪视着,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但,妳对费烈似乎没有原则,没有个性!他说: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费烈是君子,我们可以做普通朋友!她淡然说。 我不是君子,我不要和妳只是普通朋友,他的脸又胀红了,叫道:我爱妳,听见了吗?我爱妳! 他大声叫,整个房子都充满了他的叫声,连电视声浪都被掩盖了。 我爱妳,斯年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然而这次却有着神秘的力量,真是,居然令蕙心的心情波动了。 不要这样,你为什么不去广播?她制止他。隔壁的人听到了多不好意思? 我是要去广播。如果能打动妳的话,我去买下电台所有的时间。他目不转睛的。 荒谬!她说。忍不住的笑容溜了出来,斯年说的话跟他的人不配,这么孩子气! 他看见了她的笑容,整个人都呆住了,这笑容可爱得令人情不自禁,像小女孩和男朋友在赌气,然后突然心软,却用笑容来表示谅解,这笑真是像阳光照耀,她可是像谅解了的小女孩? 蕙心他喃喃地叫。 她皱眉,怎么了?他怎么突然发了痴似的?抓住她双臂的手用力再用力,收缩再收缩 我警告你,傅斯年她叫。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惊慌。 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嘴唇打断了她,他吻她,紧紧地,令人透不过气的吻她。 她挣扎着,猛烈挣扎着,这吻来得并不突然,不像上次在汽车中,她原有时间,有机会抗拒的,她竟然没有,心中只有惊慌,混乱,她 然后,挣扎也停止了,她安静了下来,安静在他的怀里,然后,他放开了她。 屋子里还是有着低低的电视声浪,气氛却是温柔得多了。 似乎有着淡淡的,令人心灵安静的情。似乎! 他凝视着她,她也凝视着他,在此时此刻好像没什么话适合,感觉似乎更重要些! 然而又怎能不说话? 可以走了吗?她先开口,扬一扬头。 他甩甩头,使自己清醒,刚才不是梦吧? 费烈原来不在这儿!他似在解释。 我并不需要证明什么!她说。 是!不需要证明什么!我该有点信心!他说。 信心对男人来说是好事,但不必用在我的身上!她的态度、原则还是不变? 我用定了!他凝视她。 斯年,我们做普通朋友,不好吗?她摇摇头。 不,我爱妳!他肯定地说:这一次妳没有打我,是不是进步? 是吗?进步? 蕙心上班的时候遇到一宗交通意外,道路被阻塞了一小时,所以她迟到了。 匆匆赶到公司,才坐下,就看见桌上一张便条,老总叫她立刻过去一趟。 老总召见,他真会选时候,有人告诉他今天她迟到? 她看一眼上司陈家瑞,他正在听电话,很全神贯注的。当然,家瑞不是这种打小报告的人! 放下皮包,去就去吧,迟到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错,老总怕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没有理会那神情傲慢的秘书,她敲门进去。 啊!沉!妳终于来了!老总拍拍额头,我要妳立刻去马尼拉,替我出席亚太会议,下午两点半上飞机! 我替你?蕙心是意外的,但这是机会,她不会放弃。好!我会立刻预备启程,只是,会议的主题是什么?我可有任何资料? 所有的资料全在这儿,妳可在飞机上看!老总微笑。这儿是机票啊!妳去马尼拉没问题吧?一点钟司机会去妳家接妳! 我是英国护照,不必签证!蕙心接过装资料、机票的牛皮纸袋。我现在回家预备! 祝妳好运!老总点点头。妳要有心理准备,这会议对妳很重要! 哦蕙心站在门边笑。我若成功是否升级? 也许比升级还更好!老总眨眨眼。 蕙心再笑一下,走了出去。 她没有对老总说,但她告诉自己,这一次她必拼尽全力,机会是稍纵即逝,她要把握。回到写字台,看见陈家瑞还在讲电话,本想告诉他一声的,也罢,不必打扰他,他总会知道的! 拿起皮包,她想起斯年,无论如何该通知他,否则他依然接她下班,岂不等到头发白了也等不到吗? 她做事喜欢光明磊落。 拨通了电话,说话的正是他。 蕙心?是妳吗?妳回心转意了?爱上我吗?他怪叫,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今天不必接我下班,我不会在!她说,斯年说话有时真是疯疯癫癫。 去那里?和谁?告诉我,否则我会妒忌,会杀人。快告诉我。他半真半假的。 去杀我们老总吧!他派我到马尼拉开会。她笑。下午两点半的飞机! 哦什么时候回来?他说。 三、四天吧!她说:再见!我还有许多事要办! 再见!顺风!他说。 放下电话,陈家瑞从玻璃房里快步出来。沉小姐,有一件事立刻办一下他说。 对不起,老板,我要赶飞机,她挥一挥手:要办的事你自己做吧! 沉小姐陈家瑞愕然。 蕙心已扔下他,大步奔出去。 她也并非故意给陈家瑞难看,她实在是急于赶时间。离上飞机只有几小时,她得从头预备啊! 不是上下班时间,交通并不挤迫,很容易找到计程车。很快的回到家里。 她的动作快,行李一下就整理好了,几套得体的便装,一件晚装,几双鞋子,她并没有很多出门经验,然而这些事她似乎天生就懂。 然后,吃了些点心,门铃响了。似是接她的司机。她把行李交给他,立刻就赶去机场,她听人说去马尼拉的班机时常延迟,希望她的运气好。她不喜欢在机场枯等。 办手续的时候,她才发现是头等位,老总真是很给面子,普通职员那有坐头等的资格? 一切手续弄好了,才一点半,她独自到餐厅喝一杯咖啡,摊开资料来慢慢看。 原来这个亚太会议并不怎么重要,并非有关公司决策之类,大概是公司赚大钱,与其上税给政府,不如让职员们借开会来游埠。 她早听人说过,很多大公司都是这样的。 然后,她听见扩音机召集她那班的人登机,运气不错,总算准时。 收好资料,付了钱,独自入闸。 她也不必在飞机上看资料的,这种资料难怪老总一直在笑,根本不看她也懂的! 还是在飞机上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人已在马尼拉,倒是很不错的事! 又在登机室里等了十五分钟,才由汽车送他们上机,看样子这班机是客满呢! 她不愿和人争先恐后的登机,总有一个位置属于她,何必那么紧张? 她几乎是最后一个上飞机,她是头等位,从前门进去,空中小姐对她微笑,看了看她的登机证。 这边,请跟我来!菲籍空中小姐说。 她被带到一组座位,两张沙发上已坐了一个人,那个男人望着她猛笑。 蕙心呆怔一下,这个猛笑的男人如此脸熟?他看真了,斯年? 啊!斯年,他竟跟着来了! 意外吗?斯年站起来。 哦!你们是朋友!空中小姐眨眨眼,带着会心的微笑退开。 是有点意外!蕙心坐下来,不过富家子是方便,不必向人请假,不必看人脸色,大爷有钱,想去那儿任何时间都行! 只因为妳去马尼拉!他也坐下来。我是正正经经做生意,做事的,妳原是知道! 正经?去马尼拉也做生意?她笑,心情十分愉快,斯年竟跟了来。 比生意更正经,我为终身大事!他装个鬼脸。 我警告你,在马尼拉离我远远的,不要让公司的人看见误会!她说。 误会什么?妳带男朋友去开会?他哈哈大笑,他们最好开除妳,我要! 没有一句好话!她白他一眼。 他也不在意,能有一段意外和蕙心相处的时间,他是绝对快乐、满足。 妳住在那一家酒店?他忽然问。 不知道,那边有分公司的人来接机,他们会安排!她淡淡的。 喂!沉蕙心!妳不能到了那边就把我扔了啊!我可是人地生疏,举目无亲啊!他说。 你去大使馆求助吧!她大笑。 飞机终于起飞,蕙心拿起座位面前的杂志胡乱地翻着,对斯年的追着来虽然开心,可是总觉得有点怪,和一个男孩子太接近会不会令她心软? 她是不能心软的,在这可能是事业上的重要时刻!她令自己冷静一点,她告诉自己,无论这次会议重不重要,她目的是开会,她不能因为斯年而分心,斯年只不过是男孩子,虽然他出色! 立刻,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想什么?妳神色大变!他说,他是一直在注意她吧,他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 我要求你不要和我同住一酒店,要不然至少要装作不是一同去的!她说,心中还有些矛盾。 怕我影响妳?他笑得特别,似乎洞悉一切。蕙心,妳真把前途看得这么重要?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希望和理想!她说。 妳的理想是做个女强人?他揶揄的。 不,不是女强人,这很老土,我只要事业成功,不需要什么名衔!她说。 就算成功了又怎样?总要嫁人!他说。 未必!她看了他一眼,怎么又谈到这个问题了呢?实在很闷,傅斯年,你第几次去马尼拉了? 第几次,或几十次?几百次?记不得了,他笑,如果不是为了生意、公事,我根本不想去的,那个地方既不好玩,又没有好吃的,更没有东西可买。 那么,还是坐原机回香港吧!她说。 不行,这班飞机到马尼拉后直飞雪梨,不回香港的。他故意说。 那岂不是要委屈你了?她笑。 有你在,我愿去刚果,去孟加拉!他促狭的。 少来这一套,肉麻。她皱眉。 肉麻点才有趣嘛!他靠在沙发上,妳老总对妳不错,买头等位给妳! 我倒情愿坐经济位!她说。 相信妳不是真这么讨厌我吧?他看她。 杨文珠知道你跟我去了马尼拉怎么办?任你有天大本事也解释不清了!她笑。 我就是要她知道!他悠闲地靠着不动。 你会后悔!她摇摇头。那天文珠在你办公室查问些什么?你会脱不了身? 她以为我和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他淡淡的。妳知道现在有些人流行和娱乐圈的女人在一起! 你适合这么做!她笑。 XX公子,不错啊! 少讽刺!他看她,蕙心,妳开完会我们去碧瑶玩一天,如何? 没兴趣!她摇头。 妳对什么有兴趣?我陪妳!他说。 我有兴趣的事不需要人陪,我喜欢不受打扰!她看着他。真话,你最好回香港! 我不相信妳会这么铁石心肠!他啧啧有声。 她沉思一阵,考虑一阵。 我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我事业心重,她慢慢说。很有真诚,斯年,我希望我们能做一个普通的朋友,至少不特殊,我们不谈感情,不涉及其他,这样我才可以接受你! 斯年皱皱眉,他没想到蕙心会这么说,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 妳首先要相信我,我对妳是认真的!他说。 我相信!她点点头。 那么妳的意思可是要我等妳?他问。 也不是等!她很困难地说:我不能保证以后如何,我对你没有允诺,我只希望目前是朋友,不涉及感情的朋友! 他望着她好久,好久。 我不想答应妳,可是我可有不答应妳的余地?他说。 没有!她摇摇头,然后笑了。 我真不幸!斯年说。 斯年,我很抱歉!她反手放在他手上,在他面前第一次表现这么温柔,这么有诚意。我喜欢坦白,目前真是只能这样,我不想有任何伤害! 他再看她一阵反手握住她。 妳有理由,而且我喜欢妳的坦白!他也是真诚的,坦然的,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坚持下去! 会是长途跋涉!她微笑。 我会去多买几双走路的鞋!他说。 还有一件事,你不可能是我唯一的朋友!她说。 他微微皱眉,十分敏感。 费烈?他问。 不一定是他,当然,他也是朋友。她说。 斯年沉默了一阵,忽然笑起来。 越是困难的东西我越要争取,我绝不放弃!他说。蕙心,我们可有一个时间限制? 她想一想,半开玩笑地说:二十年之后,你若还在四周,我就嫁给你! 二十年。他眼中光芒一闪。我等!费烈一定赢不了我的! 为什么认定了费烈?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他!她说。 真的?他大叫起来,似乎胜利在望了。 在马尼拉,蕙心被安排住希尔顿,因为离公司近。 蕙心是无所谓的,那一家酒店都是一样,离购物中心远些更好,因为她根本不打算买东西。 斯年在机场和蕙心分手他知道她住希尔顿,他听见接机的职员对她说的。有时候,他也颇识大体。 蕙心拒绝与他同住一家酒店只不过不想让公司的人觉得她公私不分,开会还带男朋友来斯年算是男朋友吧?男性朋友! 像全世界的希尔顿一样,它的特点是大众化,不特别高贵,豪华。蕙心住在八楼。 屋子里冷气开得很足,把炎热的空气关在紧闭的落地窗外。 对面的大厦就是蕙心的公司,近得似乎就像住在公司里一样。 她把衣服拿出来,︱一挂在衣柜里,又去浴室冲凉、洗脸,差不多是晚餐时间了。 正想换衣服下楼,电话铃响起来。 蕙心?我,斯年,是他的声音,他的时间算得真准,知道她这时已一切预备就绪。该吃晚餐了! 你住那家酒店?她问。 离妳很近,他含糊地说:妳预备在酒店餐厅吃?或是出去试试菲律宾菜? 我想吃中国菜!她说:西餐令人反胃! 嗯去唐人街?或是附近的一家九龙餐厅?他问。 这儿也有唐人街吗?远不远?她好奇的。 叫王彬街,相当远,又脏!他说。 那就算了,就在附近吧!她说:这儿治安不好,晚上还是少出门好! 放心,一切有我!斯年笑。什么时候可以走? 随时!你呢?她说。 那么立刻下楼吧!他说。 你在楼下?她很意外。 我不是说离妳很近吗?他说:等会儿见! 喂!斯年她叫。她想问他怎么来得这么快,他已放下电话。 她想一想,还是先下楼再说,斯年那家伙什么事都敢做得出,说不定他真住在这酒店呢? 迅速换好衣服下楼,斯年正倚在电梯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那神情十分可恶。 傅斯年她用质问的口吻。 不要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我,好不好?他还是笑。在别人国家,又大庭广众的地方,多不好意思! 在这儿谁又认得我们?她说。 妳等会儿就知道!他摇摇头。在酒店里,十个人起码有五个人是讲广东话的! 真的?她倒意外。 这儿便宜,香港人一窝蜂的来旅游,其实有什么好玩呢?又热又脏!他说。 迟一阵不行了,菲律宾限制香港人入口!她说。 那是菲律宾政府倒自己的米,他们不看看这几年赚了香港人多少钱?他说。 喂!不要扯这么远,你到底住在那里?她盯着他。 他已换了衣服,看样子,也冲过凉,她越来越怀疑他是跟着也住进希尔顿了。 一○○九!他扮个鬼脸。有什么办法呢?我找不到其他的酒店! 你这人这是什么理由?她想生气,看他那副样子,还是忍不笑了。 这是死缠烂打!他挽住她。上楼吧! 上楼?她盯着他。 小姐,我是纯情小生,我要保持形象呢!他带她进电梯。夜总会在顶楼! 蕙心也笑了。有的时候她也实在太多心,斯年绝对不是那种随便的男人,她该看得出! 谁说去夜总会?她故意这么说,以表示自己并非这么小心眼儿。我知道餐厅在一楼! 餐厅进餐没有情调!他摇摇头。蕙心,我发觉妳既不相信我,对我也没有信心!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又为什么对你要有信心?她反问。你忘了我们在飞机上的协议? 没有协议,那只是妳单方面说的!他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我被逼的! 不要说成这样吧!她瞪了他一眼。 随着另外几个客人步出电梯,果然是夜总会。 侍者带他们到一张位置很好的座位,蕙心看到桌上有一枝不同于其他桌子的黄玫瑰,还有一张定位卡。 斯年实在是很有心的,他早订好位子,又订了花这花一定是他特别安排的。 可是蕙心故意装作不知道,什么也不说。 乐队只来了几个人,在奏着很慢,很轻柔的晚餐音乐,整个夜总会也只坐了疏落的几张桌子的客人,穿着白制服的侍者却已站了他们的岗位,整体来说,气氛相当不错。 怎么样?还满意吗?他说。 我刚才说是要吃中国菜!她说。 可以去宵夜!他微笑。 没有这习惯,通常我十点半上床!她说。 女孩子不能太硬帮帮,不能太四方,否则有损其美丽可爱! 我不在意别人眼中我是否美丽可爱,她笑了。那多是小女孩在乎的! 妳很老?很大?他也笑。她才二十二岁。 我很成熟,心理上!她说。 蕙心,难得有机会在异国相聚,我们把什么原则都收起来,好不好?让气氛轻松一点,愉快一点,我们该好好享受!他很诚心地说。 我这个人原是没有气氛、情调的!她说。心中已接受了他的建议,表面上还是强硬。 她太骄傲了,真的。 蕙心他凝视她。唉!好吧!随妳! 他是有些失望的,他没想到她真是这么食古不化,真是这么死硬,只不过是普通社交啊! 看他这么说,蕙心是有些后悔,她不是故意令斯年不开心的,她只不过是嘴硬。 哎!好吧!事已至此,她还是少开口为妙。 侍者送来菜单,他们都低头看,谁也不再说话,气氛有点闷。 难道他们今夜就这么闷下去? 蕙心是绝对不会低头、认错的人,闷就闷吧!虽然有些抱歉,却绝对不可以说出来。 可惜的是斯年不了解她。 放下菜单,抬起头,发现斯年正凝视着她。 突然间,她的心颤动起来,那是以前所不曾有过的,她原是十分洒脱的人,现在却很不自在。 刚才很抱歉!她终于说。 话一说完,她发觉又轻松又舒服,她常常在讲原则,其实不也在为难自己吗? 喜欢这花吗?他微微一笑,转了话题。 很美,这么热的地方也有黄玫瑰?她说。语气比刚才温柔多了。 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有玫瑰花,因为玫瑰是代表爱情!他有深意地说。 花只是花,我不觉得它能代表什么!她不同意。这只是写诗,写小说的人美化了它! 妳太理智了!他轻叹。 我承认,从小我就是这个样子的!她说。 以前妳不曾有过任何男朋友?他问。 那要看男朋友的定义是什么,她笑。我和许多男孩子很谈得来,有男同学,教堂里的男孩子,还有我的表哥表弟,他们都该是男朋友! 我是指那种能打动妳心,能得到妳感情,和妳单独约会的男朋友!他说。 没有!她十分肯定。我不怎么容易吸引男孩子! 是妳的冰冷,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吧?他摇头。文珠说,大学时至少有一打优等男生想追妳! 开玩笑,文珠知道怎么我自己反而不知道?她笑。她骗你的! 是真的,我绝对相信!他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妳的气质性格吸引的必然是优等男生,像我,像费烈! 往自己脸上贴金!她笑。 为什么不理会他们?他追问不舍。 为什么要理?我觉得那是无聊的,她不屑地摇摇头。大家都还在念书,为什么不把精神全放在书本上?我讨厌无谓的约会! 现在念完书,妳却把全部精神放在工作、事业上,妳只是女孩子,会不会有点过分?他正色说。 女孩子和男孩子有什么不同?她反问。我们难道不该重视事业? 事业、家庭至少一样一半!他说。 迟几年我或会考虑!她不认真的。 迟几年哦,陈家瑞说,过些日子说不定妳要变成他的上司了,他說妳有什么什么哦,女强人本色,就是这样,女强人!他说。 陈家瑞!她摇摇头笑。 想起被她质问以后,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她,陈家瑞实在是老实人! 他还說妳好凶,咄咄逼人!斯年说。 加油加醋,说得我这么可怕!她笑。 天地良心,他是这么说的!他说。哦!想吃什么? 海鲜汤和蟹!她说。 有眼光,妳知道此地海鲜汤最好?他笑。 猜的!菲律宾是千岛国,海鲜应该好!她说。 他们做法和我们中国人不同,妳吃辣吗?海鲜汤非常辣!他说。 可以!她点头。像泰国汤吗? 对!差不多,辣喉咙的!他作一个割喉咙的表情。我是受不了! 我喜欢!她淡然说。 广东人很少吃这么辣的!他望着她。 我没说过自己是广东人啊!她笑起来。 四川人?他猜。 母亲是,父亲却是杭州人!她说。 哦妳看起来不像杭州人,妳高大,杭州人该比较娇小!他歪着头打量她。 我变种!她哈哈大笑。 变种!他摇头,笑。 招手叫来侍者,吩咐了食物,四周的客人慢慢多,更有夜总会气氛。 他俩之间的气氛也好多了。 我喜欢菲律宾歌星,每一个都很有水准,他说:等一会儿听听音乐,如何? 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说跳舞!她看穿了他。 不要拆穿我,给点面子行不行呢?他抗议。我怕妳不答应啊! 好!我们留下来跳舞!她淡淡地笑。 真话!沉蕙心,现在妳才像个女人嘛!他说。 我本来就是女人!她说。 是,妳本来就是个女人,却是全身起角、全身带刺的女人!常常刺伤、弄痛对方!他说。 我无意这么做,而且从不主动!她说。 如果妳有意,妳主动世界上有打不完的战争了!他半真半假的。 我真这么可怕?她扬起眉毛。 可爱!他作一个奇怪的表情。越强的对手越能激起自己的斗志! 她想一想,然后笑了。 斯年,你知道吗?如果我们这么样斗下去,到最后一定两败俱伤!她说。 会吗?他望着她。再问: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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