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没有斯年的纠缠,倒真是轻松愉快,蕙心连下班时的脚步也感到轻快俐落。
在工作上她是顺利的,唯一的缺点是那个玻璃房里的上司陈家瑞,总像在监视她似的。
他也真是莫名其妙得很,监视她做什么呢?又有什么用呢?她是不在乎任何人的!
刚踏出公司大厦,就看见那辆熟悉的宾士四五○,这家伙阴魂不散的又来了!
傅斯年,好久不见,好吗?既摆脱不了,索性大方迎上去。你的解释被文珠接受了吗?
什么解释?他打开了车门让她上去。我到夏威夷去了五天,才回来!
哦她看他,皮肤棕色的确有阳光。他们真是舒服,要到那里就到那里,想都不必想的!
哦什么?恍然大悟?他笑。想念我了,是吗?
你以为呢?她不答反问。对斯年这种人,要嘻皮笑脸,不能认真,否则一定会被他气死。
喂!我离开的时候费烈是否乘虚而入?他笑。
他的礼貌很周到!她说。淡淡的。
什么叫礼貌周到?他果然好奇地上当了。怎么不见他人呢?
不需要又接又送才叫礼貌周到吧?她说。
你们约会?他看她。
很意外吗?她反问。
他不是适合妳的那一型!他皱皱眉。很明显的很不高兴。
我又不是选丈夫,男朋友嘛!不必太挑剔!她说。
那妳又不肯接受我!他说。
你?杨文珠的尿片朋友!她大笑。
他轻轻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她也不响,可是看得出,他无意送她回家。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脱身!他终于说。
她很意外,是什么意思?
我和文珠从来只是兄妹感情,她也并不爱我,奇怪的是大家都把我们看成一对,我们自己也都习惯了这很糟糕!他说。
蕙心听着,是这样的吗?
我所渴望的是文珠遇到一个她所喜欢的男孩,那么就一切解决了,否则真是为难!他又说。
伯伤了她?她终于问。
很难解释,虽然她不爱我,如果我有女朋友,她还是会不开心,是习惯吧!他说。
你们很配!她说。
是那外表,内心我们很不同!他摇头。
可以慢慢寻求适应!她说。
第一次,他们能好好的,心平气和的谈话。
妳开玩笑,那么多年了都不能协调我是指内心,有什么可能再寻求得到?他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这是你们的事!她笑。
天地良心,我什至没有吻过文珠,他苦笑。我得快马加鞭替她找个男朋友才行!
文珠却把我介绍给费烈了!蕙心还是笑。
别提费烈!他不高兴的。他配不上妳!
我绝无意把自己配任何人,我是独立、自主的,现在如此,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她说。
死硬派!他盯着她。不要看低我的魁力,我一定会软化妳!
我们来打赌?她说。
行,我赢了妳就嫁给我!他立刻说。
赌注未免太高!她不置可否地说。
妳不敢?是没有信心?他挑战的。
她微微皱眉,她怎会对自己没有信心?
好!我们一言为定,不过得有个时限!她说:总不能赌一辈子!
不能限时!他立刻反对。我说过,我要一辈子纠缠,妳总会对我软化,点头的!
这那儿是赌?是你耍无赖!她摇头。
无论如何,沉蕙心,我对妳绝不放手!他说得斩钉截铁。
她微微一笑,慢慢说:
傅斯年,你了解我有多少?
不必了解,我喜欢妳!他说。
喜欢不是足够的理由!她摇头。你这么固执,将来必然后悔!
绝不后悔!夏威夷回来我第一件事就是找妳!他又盯着她,黑眸中有特殊的光芒。
或者文珠和你没结果的事令你心理不平衡?她绝对理智。
不是!我喜欢妳,真的!他捉住她的手。
她又皱眉,挣脱了。
文珠呢?她顾左右而言他。
也去了夏威夷,还没回来!他说。
难怪你如此大胆!她笑。
笑话,她在香港又如何?我不怕她!他胀红了脸。
不怕?浅水湾别墅不是急着解释?她笑。
才怪!是费烈多事,他在午餐例会见到妳,他说:虽然我不喜欢费烈,却不否认他有很高的品味!
蕙心淡淡地望着前面,慢慢地说:
我不理会什么品味,我不是你们对象!
为什么这样固执?妳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他怪口叫。
迟一点,二十八岁或三十岁!她说。
好得很,我是很有耐心的!他说。
我不在意你等,她考虑一下。可是我不喜欢常常被打扰!
他沉默着,好半天。
费烈呢?他不是打扰?他问。
他只是打电话,程度上好了一点!她说。
我不做这么闷的事,他冷笑。我喜欢直截了当,我要看見妳!
文珠回来呢?她笑。
我不理了,他犹豫了一下。我不能因为她而错失机会!
不怕她难过?不开心?她问。
还要怎样呢?我不能为她而活!他吼着。
她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说什么都没用,是不是?她和斯年是很相像的两个人,他们内心都有极强的信念,不会动摇,不肯妥协,不愿让步,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会有怎样的结果?
其实都怪我,他忽然说:我一直任这件事拖着,我该早些积极地让文珠明白不,也不能这么说,她原是明白的!现在我自食恶果!
文珠和你是相配的!她说。
又来了!我根本不爱她!他叫。
不认识我之前不是一切好好的?她说。
我认识了妳,这是不能假装的!他说。
我们是在斗固执?她问。
妳为什么不相信我是喜欢妳?他问。
好吧!我相信!她微笑。你叫陈家瑞不要对找虎视眈眈的监视,好吧?
他监视妳?他意外的。
不是你叫的?她问。
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蕙心想一想,笑了。
送我回家,好不好?她在要求着。
时间还早呢,我们坐一坐!他说。
我不习惯。她认真的。平日上班回家,最晚七点钟我就吃晚饭休息!
生活太规律不是好事!他说。
我已习惯!她笑。
他呆怔一下,忍不住也笑起来。
妳笑我?他又捉住她的手。
你自己说的嘛!你和文珠已习惯!她笑。
嗯我总会解决的!他放开她。
她看见他把汽车驶向她家的路,他或者并非外表那么固执吧?
明天中午一起午餐?他说。
有事?
想見妳!他说。
那么,我情愿你送我回家,她笑。等车的滋味真不好受!
一言为定!他高兴起来。
似乎有一点进展了!
文珠坐在地毯上吃水晶梨,这是她在山顶的家,她原是快乐的女孩,今天看来却有些落寞。
费烈坐在她不远的沙发上,若有所思地望住她。
巨大的长窗外面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天色阴暗,飘着几丝毛毛细雨。
斯年怎么还不来?她终于问。
他在电话中说好要来的!费烈说。
他这家伙,最近不知道在捣什么鬼!文珠扔开了手上仍有一半的水晶梨。
忙吧!费烈是含蓄的。
我才不信他忙得总是不见人影,文珠瘪瘪嘴,很不高兴。三天都没见到他了!
我再打电话去催催!费烈站起来。
不必!文珠皱眉,他总会来的,不用催!
费烈看她一眼,慢慢又坐下去。
喂,费烈,你追蕙心有进展吗?文珠忽然问,不谈斯年,她神情立刻好转。
甚至约不到她吃晚餐!他笑。
你太保守,约不到晚餐,为什么不改约午餐?大多数女孩子午餐时戒备比较松!她说。
妳能肯定?他目中光芒一闪。
为什么不试试?她笑:在文华二楼订个位子,你知道中环午餐多挤,她一定来!
她若再不来,我是否宣布没希望?费烈问。
不至于那么严重吧?她摇头,除非你有一个强劲的对手!
有吗?一个强劲的对手?他似自问。
据我所知,沉蕙心骄傲得很,学校中的男同学。助教、讲师没有一个在她眼中。她说。
教授呢?费烈风趣的。
教授太老了!她也笑。
现在不是流行成熟型的男人?费烈再说。
你也看电视连续剧?她大笑。
为什么不看?人总会无聊的?他说。
你这剑桥的学生!她摇头。
然后突然跳起来。
我打电话给斯年,要不要他顺便约沉蕙心?这种天气适合打麻雀!她说。
不必!妳约斯年好了,等会儿我要走!费烈悦。
她看他一眼,也不勉强,慢慢地拨着电话,电话通了,她问了一阵,神色不豫地放下电话。
怎么样?费烈问。
早就离开了!文珠又坐下来,他这家伙,到底癫到那儿去了?
费烈关心地望了文珠,半晌。
文珠,妳对他到底怎样?
我对他?她吃了一惊,我对他怎样?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大家在一起玩惯了嘛!
我是指感情!费烈单刀直入。
爱情?她笑了。大概没有,太熟了,那能培养爱情!他只吻我额头的!
我不明白,他摇摇头。若是这样他有另外的女朋友?妳有另外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总是有的吧?她皱皱眉。我当然也认识一些男孩子!
那妳就不必对他那么紧张,否则我怕有一天妳会伤心。费烈笑着半开玩笑。
我对他紧张?有吗?文珠叫。
有!是妳自己不觉得而已!他说。
文珠思索一下。
我可没打算嫁他,怎么会伤心?她说。
我也没有打算娶妳!是不是?斯年的声音冒出来。
他总是这么静悄悄的来和去。
你这家伙,想吓人吗?她叫。立刻容光焕发了。怎么现在才来?
有一个客人约饮茶!他淡淡地说:费烈陪着妳还不够?
我陪和你陪怎么一样呢?费烈说。
怎么不一样,斯年说:她不打算嫁给你,自然也不打算嫁给我,你没听见吗?
不要斗嘴!文珠叫。
斯年来了,她的神情就完全不一样,笑容也多了。
也许她真不清楚,她对斯年是不同的。
我们不是斗嘴,是礼尚往来。斯年说。
少来这一套!文珠打他一下。
说真的,这种天气把我电召来做什么?斯年问。
请问你,这种天气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文珠也不示弱。
可去的地方太多了,斯年看费烈一眼。你那位沉蕙心呢?
谁知道?她只肯听我电话,不肯见我人!费烈倒是很幽默的。
要不要我帮忙?斯年做一个眼色。我每天中午几乎都碰到她!
哦你们每天中午一起吃午餐?文珠问。
不是这样说,我们没有约定,常常见面而已,斯年说:妳知道,中环就这么小!
她理你吗?文珠问得天真。
我又没得罪过她,为什么不理?斯年反问。
她骄傲得很,通常都不理男孩子的!文珠说。
我不同,斯年扮个鬼脸,我又帅、又有型,我比别人条件好!
你去地狱!文珠用英文骂。
我去了地狱,妳呢?斯年笑,跟着去?
你们慢慢打情骂俏吧!费烈往门口走:我失陪了!
等一阵,我和你一起走!斯年追着来。
怎么?费烈站在那儿:才来就走?
文珠也睁大了眼睛,定定地望住他。
去啊!又想到那去癫?她问。
癫?小姐,我像妳一样饱食终日吗?斯年作状的笑。我要做生意,要赚钱啊!
一身铜臭,越来越俗!文珠不高兴地白他一眼,你以后还要不要赚钱养家?
谁说不要!斯年夸张地叫。今晚约了个大客户谈生意,非去不可的!
我可不可以去?文珠说。
可以!斯年毫不犹豫。只是对方是个阿拉伯人,我怕妳闷坏啊!
哦!阿拉伯人!文珠翻翻眼睛。我最看不惯的暴发户嘴脸。
去吗?斯年笑。
免了!文珠作出一个怕怕的表情。你是非做阿拉伯人的生意不可吗?
全世界的人都穷了,不赚阿拉伯人的钱赚谁的?斯年大笑:我的老婆本全靠他了!
没正经!文珠白他一眼。滚吧!
小姐,我是人,不是球,怎么滚?斯年笑。
文珠盯着他,终于也笑了。
费烈,你替我盯住他,看他是不是真的约了阿拉伯人!她半真半假地说。
阿拉伯女人!斯年笑着和费烈一起走出去。
费烈一直是若有所思的表情,当然,他不比文珠天真,他是旁观者!
开车来的吗?斯年问。
不,文珠接我来的!费烈说。
我送你下山,你去那里?斯年问。
在中环放下我,就行了!费烈说。
沉蕙心?斯年笑。
文珠叫我展开午餐攻势,我担心一样不行,费烈苦笑,她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那么,适宜用怪招,要出奇制胜!斯年说,发动了他的宾士四五○跑车。
你有什么好方法?费烈看他一眼。
我?我只等女孩子追我!他大笑。
费烈不响,过了一阵。
斯年,你对文珠到底怎样?他问。
我对文珠不是和你对文珠一样?斯年说,你怎么问得这么怪?
费烈摇摇头,再摇摇头。
文珠对你和对我不同!他说。
有什么不同?我感觉不出!斯年耸耸肩。
斯年,不是开玩笑!费烈拍拍他。你最好对文珠说清楚,免伤感情!
该对她说什么?斯年望着他。
你们只是兄妹,像我和她。费烈说。
斯年皱眉,沉思半晌。
文珠该知道!他说。
我看她已陷下去了,你要帮她自拔!费烈说:我是你们俩的兄弟,朋友,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斯年颇为感激,我会考虑一下,我会找出可行的方法I
费烈笑一笑。
有另外的女朋友?他问。
总是有的!斯年不想深谈。
文珠认识?费烈再问。
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斯年说。
车到中环,斯年在文华酒店门口放下费烈。
电话联络!斯年挥手。
好自为之!费烈叫。
好自为之?费烈是什么意思?
天色依然阴沉,已到下班的时候,中环人潮涌涌,车龙排得好长。
斯年把汽车转一个弯,直驶蕙心的办公大厦,他今天迟了一些,希望还来得及接她。
好不容易挨到蕙心公司的大厦外,停妥车,就看见蕙心潇潇洒洒的走出来,一件米色风衣非常有型。
蕙心当然也看见了他,正待走过来,突然又停步,她怎么了?
想扬声招呼,却看见步行过来的费烈,费烈也赶来等蕙心下班?
正考虑该不该离开,费烈也看见了他,他那部宾士四五○跑车毕竟是引人注目的。
费烈看看蕙心,又看看斯年,恍然大悟的露出个好特别的笑容,仿佛是说:原来如此。
然后,他大方的对蕙心打个招呼,对斯年挥挥手,转身大步而去。
蕙心望着他的背影远去,才慢慢走过来,上车。
你的西洋镜拆穿了!她说。
有什么关系!他看来完全不在意。
你不担心他告诉文珠?蕙心笑。那时又得急急想法补救,挽回!
妳說笑话!斯年神色认真。我对文珠做的一切只是不想伤她!
现在呢?让费烈看见你来接我,而我和你又没有他想像的感情,你这只死猫岂不是吃得太划不来?她说。
费烈看见又不等于文珠看见,费烈是君子!他笑,别忘了他是剑桥的!
剑桥的都是君子?她也忍不住笑。
至少费烈是!他说:而且他知道我对文珠只是兄妹感情!
那又如何?为了我你还是划不来,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她说。
他看她一眼。
迟早妳会承认!他信心十足,把握十足。
你有这耐性等吧!她笑,也信心十足。
我会等一辈子,等到他考虑一下,然后促狭地用个电影名字:等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不了情?她说。立刻发觉说错了。
那么表示妳已有情?他眼睛亮了。
她已有情吗?
沉蕙心被老总临时派去参加一个酒会。
酒会是五点钟,在文华酒店,所以在四点四十五分就离开了公司,步行过去。
她心中是老大的不愿意,这种鸡尾酒会最无聊,客人和主人根本不认识,为了业务上、生意上的来往,就给一张请帖,老总当然不去,就落在一些高级职员身上。唉!拿一杯酒,傻傻的面露微笑站着,也不知道做什么,站一会儿,看人来得差不多,如果没有抽奖,人就渐渐散了。酒会的目的是什么?能达到吗?
蕙心跟着人群走进去,这是最热闹的一刻,生张熟魏都和站在门口的主人握手,打招呼。
然后,她要了一杯酒,远远地站在一角。
放眼望去,竟是没有一个熟人。
这原是她意料之中的情形,她才工作不久,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有朋友。
其实,这种酒会应该派她上司陈家瑞来的,目前的情势是,老总比较看重她?是吗?
当然,多参加凡次这种酒会,她也可能建立自己小小的社交圈子,这并非难事。
有人对她笑笑,是个中年外国人,她只得礼貌点头,那中年人就走过来。
一阵自我介绍,寒暄,不着边际的应酬几句,中年人礼貌地对她举一举杯,走了。
她暗暗摇头,她是站在这儿等第二个人对她自我介绍?或是她该主动点儿结交朋友?
但是要她去向人推销自己自我介绍,实在很像推销自己,她又不情愿。
站一阵,等人多一点的时候就溜吧!反正已经签了名,主人知道她代表老总来过就行。
喝一口酒,有一双温文有礼的手在背后轻轻的拍一下她,她意外的回头,谁?
嗨!想不到遇見妳!他说。
啊费烈!她笑了。香港就是这么小!
终于有一个熟人了。
一个人来?费烈对她扬一扬酒杯,喝一口酒。这种场合实在闷!
我是公司派的,无可奈何。你呢?她问。
能遇到个熟人、朋友,实在是太好的事至少,她不必去推销自己。
我和酒会主人是朋友,也是英国时的同学!他说:我来酒会纯为捧场!
很够义气!她开玩笑。
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
人总要勉强自己去做一点不喜欢的事,不能太随心所欲!他说。
你也没有其他朋友?除了主人之外?她问。
是吧,我没有去找!他笑。我是个很懒的人!
站在这儿,若你有朋友在,一定会看见你,她说:你是很与众不同!
我与众不同?他摇摇头,有点自嘲。
蕙心有点明白他心理,不便再说什么。
预备酒会结束才离开?她扯开话题。
不至于那么够义气吧?他笑。等客人来得差不多时,我和主人打个招呼就走!
那我们一起走吧!她没经过考虑的就说:我很怕又有人来推销自己!
因为很多人希望成为妳的朋友!他由衷的。
未必!她不同意。有的人也和我一样没有熟人,又不甘寂寞,才四处去广结人缘!
实在很无聊!他摇摇头。
看看表,五点半了,人也来了好多好多,整个大厅差不多挤满了人。
是时候了!费烈做了一个暗示:主人现在很清闲,我们过去说再见!
绝对同意!她跟着他走出去。
主人刚才显然对蕙心没有特别印象,现在见她跟费烈在一起,居然理所当然地说:
啊!费!你的女朋友!
女朋友,这么简单?
费烈也不分辩,含糊地招呼过了,走出酒店。
蕙心当然也不介意,对方是什么人呢?以后可能根本不再见面的,误会也由他吧!
五点半过后,中环还是一样的挤,令人摇头叹息,蕙心突然想起,斯年每天依时依候的接她,今天岂不是要错过了?
她刚才一心赶来酒会,完全忘了这件事。
斯年一定气坏了,以为她有意避开让他生气最好,他这个人对一切都太理所当然了!
只是,现在想找部计程车怕万分不易。
我有车在对面停车场费烈诚恳地望住她。我送妳回去如果妳没有约人的话!
我从来没约过任何人!她说的是真话。
斯年是自己来的,其实根本与她无关。
那么,我们一起走去停车场吧!他看来很高兴。实在是,富家子女都比较天真。
当然,也包括视万事理所当然的斯年。
蕙心很自然地走在费烈身边,只是普通朋友,她是绝对的大方坦然。
他们在停车场取了车,费烈就先送她回家。
有一件事希望你别误会,蕙心想一想,还是说了,虽然有点小家子气,她不介意,傅斯年和我只是和你一样的朋友!
他意外的看她一眼。
斯年对女孩子从来没表现过那么紧张!他说。
那是他的事,我有自己的原则,信念!费烈没出声,显然是在考虑着一件事。
妳这么说希望不是因为文珠!他说。
与任何人无关,她微笑。因为我绝对无意在目前结交朋友!
哦他不能置信。
这是事实!她还是微笑。我这么说不因为文珠,不因为你,而是因为我自己!
我明白了!他温文的笑。
这样我就很开心,她说:被人误会,实在很闷,很烦!
我有同感!他说:就像斯年和文珠,我一直以为他们是相好,很志同道合的一对!
我也这么想!她点头。
然而现在看来至少斯年不是这个意思!他说。
斯年那个人好强,好胜,她慢慢说,一边思索着,她不想说错话。我不怎么理会他,对他又不客气,他只为好强!
或者吧!他微笑。斯年是不肯认输的!
话似乎讲完了,误会也解开。
文珠近来怎么样?她忽然问。
还不是一样!他耸耸肩。她是好女孩,只是被宠坏了!
她在香港?她问。
在,近年她热衷于打渔捉鱼,常常出海,两三天才回来!
那是很好的运动,适合她!蕙心说。
她该做点事的,就是懒!费烈摇摇头。她父母也纵容她,她是独女!
她有资格懒!她笑:因为世界上已没有什么东西她向往,她要的,几乎伸手可得!
这样并非快乐!费烈正色地说:生活的意义在有所追求,有所争取!
你说得对,虽然我体会了文珠的心情!她说:我到了!
停车在她家大厦门外,她推门跳下来,并转身,低头致谢。
谢谢你,费烈!她说。
乐意为妳服务!费烈微笑。再见!
再见!她说,费烈离开了,她才转步往大厦里走。
才走几步,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大吃一惊,这个时候公然打劫?
妳做的好事!一个很愤怒的声音。
她呆怔一下,看见傅斯年胀红了脸。
斯年?他在这儿做什么?
放手,你做什么?疯了!她挣不脱他的掌握。
我是疯了,眼巴巴的去接妳,被后面的司机骂得半死,祖宗三代都受连累,我坚持阻在那儿十分钟,但是妳妳竟同费烈在一起,妳妳他说得咬牙切齿,好像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放手。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推开他。
斯年的冲动很动人,他是真诚的,是急切的,是愤怒的,只是她不必向他解释,完全没这必要,她不是那种求解释的女孩子!
我会杀了费烈,他完全没有义气,他
你说完了没有,我要回家了!她冷冷的。
妳不能这么对待我,我做错了什么?不声不响和费烈走了
我没有要求你来接我!她说。
她希望以冷冰的态度令他气愤而走,永不再来。
但妳知道我会来,妳这么做分明想气死我!斯年是强词夺理。
我有我的理由,但不必向你解释!她说。
一定要!否则我不放過妳!他叫。
大厦管理员在里面张望,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态度好一点,小心别人代我报警!她说。
我不怕,报警好了,他似乎豁了出去,什么风度面子都不要,值得吗?妳一定要解释,否则我今天绝不罢休!
你真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也生气了,我高兴跟谁在一起有我的自由!
不行!不行!他怪叫。妳跟别人在一起固然不行。跟费烈更不行!
我有自由,你管不着!她气坏了,这算什么?
我偏要管!他眼睛也红了。妳跟我上车,我们去找费烈,我要和他算账!
傅斯年,你不要太过分!
两人对峙着,似乎是一触即发的场面。
斯年好强、好胜,也许他真的喜欢蕙心。
但蕙心又有她自己极强的信念和原则。他们可以说是两强相遇,会不会两败俱伤?
互相瞪视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进出大厦的人都对他们投来好奇的一瞥,这两个人怎么了?
然后似乎是斯年先软下来,他让步了。
沉蕙心,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他叹一口气。妳不知道我为了停车在妳公司门口等妳,被那些司机骂得多难听,差点就要被拉进警局,告我阻碍交通!
原是你不该!她说。气泡也散了。
遇到越强的压力,她的反抗也越大,她是这样的人!
我是一心一意来接你!他凝视她。
她被那深深的凝视扰乱了,心中不能宁静,连忙避开视线。
我不在公司!她终于说。她比较快接受软言相求。
哦去那里了?怎么不给我一个电话?他急切的。
她皱眉,虽不看他,也能感觉到他的真诚。
临时派下的酒会!她说。
妳在酒会遇见费烈?他主动送妳回来,是不是这样?是不是?他抓住她的手。
她反应迅速的摔开他。我说过,我不必告诉你的!
蕙心,妳怎么比铁石心肠更心冷,心硬?为什么一定要折磨我?他故意苦着脸。
他已经明白大概情形了。
这个,你是自找的!她白他一眼。
真的,看见费烈送你回来,我是妒火中烧!他笑了,那是非常动人的笑容。
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她说。语气中再无发怒的味道。
当然是我的什么人,他说:对妳,我已预备花上一辈子时间。
发梦!你根本没机会!她说。
不要这么嘴硬,总有一天妳会认输!他说。
我们等着瞧,看谁认输!她笑了。
他凝视着她,似乎呆了一下,他喜欢她那种笑容,坦然、大方、磊落、开朗,他真的喜欢。
请我到妳家去坐坐!他提出要求。
不行,我从不带男孩子回家!她正色说。
总要破例的,为什么不为我?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
不是适当的时候,你也不是适当的人选!她说。转身走进大厦。
斯年又站了一阵,才上车离开。他发誓要在适当的时候,把自己变成适当的人选。他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