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薇在上班,是个并不忙碌而显得轻松愉快的早晨。
丹薇不喜欢忙碌。
她觉得忙碌是女人的大敌,一忙就乱,就失去工作美。她坚持女人即使工作世必须保持美态。
秘书敲门进来。
一位陌生人送来的信。她说。
丹薇久历商场,一点也不意外。
秘书出去,她打开来看。
信封上写着私人函件,故秘书没有替她拆开。她慢慢用拆信刀开着。
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贴着张好旧、已经泛黄的剪报。上面写着一段新闻,那是:市郊车祸,失事者的夫妇名李邵与陈少芬,汽车全毁,车上坐客也双双当场死亡。
她震惊的抬起头,脸色变了。
不能置信的神情满布在她脸上,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不可能的
好一阵子,她才能冷静下来。
立刻拿起电话打给英健。
健,我收到一封信,很奇怪
别急,别担心,我马上来。英健连想也不想。妳怎么声音都变了?
是一张旧剪报
我马上来,妳别担心。英健仿佛已经在电话另一端站起来,要发力开跑似的。那么多事都经历了,妳别担心。
我等你。她先收线。
到底不是寻常男女,他们不会先乱了自己阵脚。
英健不到十分钟就赶到。
他气喘喘的,分明是在大腹与大广之间奔过来的,在中环的街道上,汽车往往比人行更慢。他一言不发的就拿起那张贴剪报的纸。
谁会这么无聊?看完后他说。
我也想不出来。她摇头。
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而且年知情的人极少,怎可能有这种事发生?
我也问过秘书,是什么人送来的。丹薇摇头。那是个五十多岁的普通人,可以一把在中环抓几百个的那种。
什么意思呢?英健皱眉。
我不知道。她很烦恼。
敲诈
不可能那么无聊。
想把事情掀出来令我们难堪?
商场上,我们没有那么大仇恨,非置我们于死地的人。
那么
开我们玩笑?
更无聊。
总有企图的。丹薇说。
无法猜测,只能静候其变。英健说。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她叹口气。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那么多年了。
而且当年她说。
别说了。他制止她。事情没有明朗化之前我们不去理它。
但是
我们也不算做错什么。英健叹息。上天没理由罚我们。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
丹薇,只要我们俩之间的感情不变,我什么都不怕。英健说。
你已为我做了太多事,我不
我就是妳,妳就是我,还分彼此吗?英健拥着满脸忧伤的丹薇。妳只要相信一件事,我们没有伤天害理,不怕任何攻击。
真的,我完全不明白,送信来的人意图是什么,事情已过了二十几年。她说。
不要担心,妳有我。我在妳身边,我永远不会令妳受伤害。丹薇的眼睛微湿,不过很快复原。现代的女人已灿成金刚不坏之身。
你一定很忙,回公司吧。她关怀的。
不要紧。出来时我把一些事交给至柔了,她会替我办。
愈来愈倚重她了。
她真的很能干,又醒目。英健摇头。只是近几天来她的神情,行动有点古怪。
如果在平日,丹薇会问是什么古怪?今天她自己心绪不宁,心中只想着自己的事,什么也没问。
或许一切有天意吧。
如果英健告诉她至柔常注意他的行动,常莫名其妙的出现他的四周,至柔常约他回家吃饭,至柔常有事无事去他办公室,丹薇会不会联想到一些事呢?
或许一切有天意吧。
休息半天,我陪妳回石澳别墅去住一天。他提议。
你真的不忙?她问。
我会分事情的轻重。他微笑。
那就回去吧。我无心工作。
她吩咐了秘书,交代了一些事,提起手袋随英健离开。
英健叫司机在丹薇办公室大厦门外接,才下楼,他俩就匆匆上车。
他们其实只想回家休息,看在别人眼里却未必如此。
站在对街阴影中的启廉神色木然的望着他们的车离开,才慢慢向人群中走去。
他已站在那儿好久了。从那人送信上楼就站在那儿。
他看见英健匆匆奔来,看着他们双双匆匆离去,他满意的笑了。
他们怕了,不是吗?
他在街角找了电话亭,打电话给至柔。
我把旧剪报送给夏丹薇了。他说。
啊至柔震惊。为什么要送给她?
我想看看她的反应。
看到了吗?
英健匆匆赶来,然后他们立刻离开公司,我想他们害怕。
至柔没出声。
难怪刚才英健匆忙的交代了一些事,头也不回的赶着出去,原来是去丹薇那儿。
但是启廉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他们害怕?
害怕! ?
不,不是这两个字。至柔觉得丹薇和英健不会害怕,或者用担忧两字比较恰当。
启廉为什么说害怕?
他是出名精明的大律师,他用字用词绝对不会有半点差错,他说害怕?
至柔很疑惑。
为什么不说话?启廉问。
啊只是觉得意外。她说真话。
意外我送信给夏丹薇?他反问。真的,我没有恶意,只想看看她的反应。
看到了吗?
我的感觉是她害怕。他再重复。
真的是害怕! ?她还是不能相信。
我亲眼看见他们匆匆离开。他极自信。我是不会看错的。
但现在他们害怕了又如何?
事情可以快些明朗化。他说。
启廉叔,至柔并不想这样。我觉得目前这样比较好,我不想夏丹薇是母亲。
这种关系是改不了的。启廉坚持。至少,妳要弄清楚当年事。
但她和英健感情那么好,我不忍心看见他们痛苦。
就是因为他们感情太好,好得过份,我才要提醒他们当年事。
至柔皱眉。
即使在电话中,她也感觉到启廉语气中的古怪和不满。
但是,启廉为什么不满?
你拆散他们?至柔直率的问。
不,我没有这意思,启廉的声音立刻冷静,我只想为妳做点事。
我真的并不想打扰他们,世界上难有这么美好的感情了。
美好的感情中间不应该有罪恶的成份。启廉说得很好。我是个律师,而且我是妳的监护人,我必须这么做。
或许他也有他的道理吧。
至柔松一口气。她不想和启廉争执。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她问。
妳暂时不必做什么,我们要看清楚他们的反应。他说:有机会,妳还是接近英健,或许会探知一些事。
至柔没有回答,他再说:
我实在怀疑当年妳父亲的死因。
至柔呆怔半晌,她怎么从来没这么想过?父亲的死因值得怀疑吗?不是车祸吗?报纸上都这么写的,有什么值得怀疑?
分明是双双死亡的事,为什么现在有一个还生存呢?他慢慢说。
她心中又涌上大堆疑惑。启廉应该有道理的,他是名律师,又爱护她,她有什么理由怀疑他呢?
心中的乌云一扫而尽。
我照你的话去做。她语气也轻松了。
这样就好。不过切记,千万不要露出马脚,不能打草惊蛇。
是。口里这么答,但心中想:启廉叔把他们当蛇吗?
我回家休息。他说:这几天做了很多事,很累。
晚上我回来陪你吃晚饭。
回不回来不要紧。他笑着。妳和苏哲尽量去拍拖。只不过至柔,我不想苏哲插手这件事,让他别去查了。
至柔还没回答,他已收线。
启廉原来不喜欢苏哲帮忙。但是,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或者人愈老,脾气愈古怪兼固执吧。
摇摇头,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中,又开始她的工作。
但是,是有些事在她心中打扰了她,她的精神不能完全集中,工作进度很慢。
是谁打扰了她?丹薇英健?不,他们的爱情令人羡慕。是苏哲?不,苏哲很爱她。是启廉?啊,是了。是启廉说话的语气和用词。
英健三天没回公司,也没有电话,至柔忍不住心中那份担忧和关心。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英健丹薇从无恨意,也无责怪之心,而且深心喜欢。
当年事她不觉得和自己有关系。
英健三天没回公司,大概陪丹薇旅行去了。她说。
屋子里气氛很闷,启廉一直坐在那儿看报,看了太长太久。
他闻言抬头,看至柔一眼。
没有,他们没去旅行,只是躲在石澳的别墅里。他淡淡的说。
你怎么知道?她忍不住问。
启廉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
你跟踪他们?她意外。
怎么会?启廉又笑起来。是另一种笑容,含有不屑之意。妳看到的,我每天在家,哪儿都没去过,而且启廉叔是做这种事的人吗?
对不起,启廉叔。至柔立刻道歉,并且内疚。
她怎么如此想启廉叔?那从小教养她、关爱她的人。
我想这件事对妳的困扰也太大,妳心绪不宁,难怪妳的。
我不该这么想,很抱歉。她再一次说。这件事我很矛盾,真的。
矛盾!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心里很不安乐,不知道我们这么做对不对?
我们没做错。启廉斩钉截铁。我们只不过想弄清楚一件事,与法律没有牴触。
法律?至柔心中掠过一丝疑惑,却也没有深思细想。
希望明天上班时能见到他们。她说。
上班时,在大门口就碰到英健。
他神情开朗愉快,非常轻松自如,完全没受困扰的样子。
哈啰,至柔,妳好吗?他叫着。
很好。你偷懒没上班。
是。我度了最快乐的三天假期,他真是快乐,那种满足的笑容从脸上每一个细胞中溢出。妳知道,每一分钟都和丹薇在一起。
每一分钟都在一起就这么快乐。至柔心中流过一抹温馨甜蜜。
从没试过如此?她忍不住问。
没有机会。妳知道我情形,我和丹薇相聚的时间永远断断续续。他也不隐瞒。
你们怎会如此?她是指英健为什么会娶了淑贤。
英健会意,却没有立刻回答。
中午一起午餐,或者可以讲一点事给妳听。他挥挥手,回办公室。
至柔心跳加速,这样得来全不费功夫,英健竟肯自动告诉她。
想打个电话给启廉,想一想,忍住了。如真有什么消息,听完再说也不迟。
整个半天处于兴奋状态之中,工作效率奇高。是不是就会真相大白?
没到中午,她的内线电话已响。
至柔啊,现在提早午餐如何?我饿得肚子都扁了。英健在叫。
他心情这么好,只不过丹薇和他共处了三天。在他心目中,丹薇的份量何其重啊!
我立刻过来。她答。
门口见。他收线。
公司门口那年轻的接待员望着他们一起出去,这已不是第一次。可贵的是她脸上没有一丝怀疑,没有半丝诸事八卦之意。
英健和丹薇的爱情,全人类都知道并深受感动吧?
仍是在文华。
我习惯来这儿。英健四周望望。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气氛,我觉得好,有安全感。他说。
你曾觉没有安全感?她反问。
有一段日子我还很年轻,与妳差不多大时。他回忆着。
以你的环境不大可能。
我曾经非常失意。他摇摇头。明明是属于你心爱的东西,可惜在措手不及时就突然失去,那种感觉世界末日。
她静静的听着。
他是在讲丹薇吗?是突然失去?
她不敢问。怕说错任何一句话他就不肯再讲下去。也许是前世注定,也许是我为人好,总算来我又得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虽然其中经过很多波折,又造成了一些遗憾,但也值得。
遗憾?她真是忍无可忍。
或者不能用遗憾两个字,他思索一下转了口风。过去的事也不必提了,总之我把生活圈子缩小,我要保护自己所拥有的安全、稳妥。
自己所拥有的,你指的是人么?
泛指所有。他不肯答。
你会有这种心理我很意外,在旁人眼光中,你拥有的一切令人羡慕,且稳如泰山。
妳这么年轻,很多事不懂,他有些感叹。世界上很多事妳以为永恒,而永恒只不过两个美丽虚幻的字,并不必然。
你指爱情! ?她呆呆的问。
是妳說的,不是我。他莞尔。
你分明是这意思。她顽皮的,像个小女孩子,极可爱。妳可以随便想像,想像是不受限制的。他不否认也不承认。
那我说得对不对?
快吃妳的午餐,回去之后妳得努力替我工作。
从来都努力工作,我曾令你失望过吗?她不示弱。
愈来愈觉得他亲切可爱,是个可以亲近之人。但是启廉的话
令她觉得羞愧,她可真是故意亲近英健而不是出于真心?
不,不,不,她现在清楚的知道,她亲近英健是出于自然,完全不勉强。
丹薇这么忙,也可以不回公司?她问。
不要以为她真热中做女强人,他叹一口气。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不能给她正式名份,她虽从来不介意,但我内疚。而她她是个要面子的人,她若不自强,别人会怎么看她?怎么说她?她是那么骄傲,怎么受得了?
我明白了。
丹薇常常说,做女人很难。
我倒不觉得。我从来不当自己是女性,现代女性要把自己中性化,才可以与男人争一日之长短。
妳外表中性,内心其实很女性的。英健打趣。妳在妳男朋苏哲,是吗?苏哲面前时,那种眼神也柔情似水。
你笑我?
真话。
她很开心。英健并不是只看她外表。
想起苏哲,回到办公室她就立刻给他电话。她知道自己爱苏哲,怎么平日他不在身边时,她从来不会想到他?
这是不是有点怪?
苏哲刚好从课堂回来。
妳终于会主动打电话给我。他说。
主动?这话有点抱怨哦。
平时妳可有挂念过我?
说实话,我太忙,并非时时想到你。她说:但见到你时却非常、非常喜欢。
是不是现在想见我?他问。
三个钟头后在我办公室见。她愉快的。
听来妳的心情甚好。
的确是好。英健与我吃午餐。她顺口说。这是很自然的情形。
他沉默下来。
为什么不说话?她追问。
英健与妳午餐就令妳心情大好?
这回轮到她呆怔。
你说什么?她爽朗的大笑起来。英健告诉我一些关于他以前和丹薇的事,这该是些很重要的资料和线索。
哈。他大叫一声。原来我也会妒忌的,看来我真的是爱上了妳。
你当然是爱上我,还能否认吗?她笑。见面时我可以把一切告诉你。
妳也打算告诉启廉叔?
当然。为什么不?她反问。
我觉得暂时不讲也许好些,他慢慢的说。没什么原因,我心里是这么想而已。
奇怪,启廉叔说
他说不希望我插手这件事,对吗?
你怎么知道?她冲口而出。
我只是这么想。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她真的疑惑。不要告诉我是什么第六感。
的确是种感觉,可以说是第六感。
唉提这件事,提起我会心烦。她说的绝对是真心话。
妳真的介意?
有关自己身世,怎能不介意?
他沉默一下。
可以暂时放开吗?他问。
可以,她叹一口气。你说,如果没有这事,我们会多快乐?
妳原该是快乐的女孩,他慢慢的、似有深意的说:头顶上的乌云不会永远存在,总有天可见阳光。
但是不能也无法接受那种事实,夏丹薇不可能是妈妈。
事实就是事实,不由得妳不接受。他说:别担心,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在旁边替妳撑着,天下间任何困难都会过去。
你猜她会不会喜欢有我这样一个女儿?她稚气的。
她喜不喜欢没关系,我喜欢,我爱妳就行了。他说得理所当然。
然后,她的心就实在了,就安定下来。
他是个令她安定的男人。
是他了吧?有这样的男朋友真是幸运。
一边工作,一边就期待着苏哲的来临。想着他,前面一片明朗坦途似的,没有什么波折或乌云,心里轻松愉快。
或者,她不该太挂心、太自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