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言情小说 人间有情

第6章 第六章

人间有情 嚴沁 7157 2023-02-04
我讲的是妳的身世。启廉很郑重,很认真,一如他在法庭上。妳要听清楚每一个字,我想妳自己决定该如何。 我的身世?至柔真的疑惑。 从一个温柔的世界回来,她无法立刻接受这事。我的父母不是我出生时就去世了吗? 我以为是,然事实不一样。 事实?你令我糊涂了,启廉叔。我不明白还有什么事实。 启廉喝一口至柔为他送来的咖啡,深深的吸一口气,眼中瞳仁渐渐缩小。 我回来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这几天我一直在追查,我去了很多地方,甚至生死注册处。终于让我有了发现。他说。 至柔心中怦怦跳,从来没见过启廉这么严肃的神情。只有一次至柔旁听他上庭,是一件大的商业诈欺案,那次,他的瞳仁也是渐渐缩小,像现在一样。 她心怯,莫名其妙的。

人都死了,如果不是很重要的,我宁愿不知道。她说。 妳一定要知道,太重要了。他再喝一口咖啡。因为查到原本该去世的一个人现在仍然活着。 啊至柔心灵巨震。 他的视线定定的停在她脸上。 安静些,冷静些。启廉非常慈祥的拍拍她的肩。或者这也不是坏事,让妳知道有个亲人仍在世上。 谁! ?你说谁?骤听这消息,任谁也平静不了。她的声音在颤。 他的瞳仁又在缩小,然后慢慢的、沉重的、认真的吐出两个字。 母亲。 说完,他也透一口大气,仿佛放下千斤重搛。 母亲! ?谁! ?谁! ?我母亲是谁! ?她再也按捺不住的跳起来。你骗我,启廉叔。 至柔,好孩子。他叹息。妳知道启廉叔不会骗妳,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我母亲是谁?她苍白着脸,仍是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 妳先听我讲完一个故事,这比姓名重要。启廉摇头。 为什么不先说是谁?至柔极聪明,那个人我认识的吗? 启廉皱眉。 他在思索该怎么讲、怎么述说才能更好、更婉转些。 孩子,妳太激动了。启廉用手轻轻拥住她的肩。或者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妳,我没想到妳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不,我不是激动,是震惊,是不能相信。她吸一口气。从小你就告诉我,我出世时父母就去世了,但现在又说母亲还在。 的确还在。启廉深深叹息,起初我只是怀疑,后来证实。天下不可能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你是说是说她睁圆了眼睛,嘴唇也变成O型,完全不能相信。 是。我是说夏丹薇。 啊!如巨雷击过,至柔的心麻木了一阵。夏丹薇,那个又美丽又富有出名又幸福的女人,那英健的至爱夏丹薇,她是至柔的母亲! ?怎么可能呢?

没有可能,没可能。她喃喃自语,立刻又狂叫起来。没有可能,你开玩笑,你故意开玩笑,你骗我的。 启廉只用一双微颤的手扶住她,以稳定她的情绪。他自己也激动哩! 他没有说任何话,只用坚定沉稳的眼睛望住她,仿佛要望穿她的心灵、她的思想、她的灵魂。忽然之间她觉得这眼神陌生得很,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她莫名其妙的在害怕,怕这个从小抚养她长大、对她情如父女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勉强令自己平静下来。启廉叔,我要知道,从头到尾的知道。因为这的确太不可能。 是。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他在沉思,在考虑如何措词。回香港之前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我母亲名叫夏丹薇?她仍然颤抖。 不。当年不是,我认识她时才是。启廉慢慢说:当年她是李邵太太,我曾与她有一面之缘,只是打过一个招呼而已,印象并不深刻。

怎么变成夏丹薇的?她问。 不知道。第二次见她,她已是英健的女朋友夏丹薇,而那时,妳父母已去世。 爸爸和妈妈怎么去世的? 据说是汽车失事,但没人证实。奇怪的是现场有两具烧焦的尸体。他慢慢说:大家都认为是他们。 你怎么发觉那不是他们?难道除夏丹薇外,父亲也还在人间? 不,李邵凭他口中一粒假牙证明他是去世的,那女的没有人怀疑过。 但是你 或许是做律师的人疑心重,最近重见夏丹薇,我总觉得她像某一个人,却又想不起是谁。直到那天再遇到个当年老友,我们谈起来,他说也一直觉得夏丹薇像一个故人,那就是李邵太太。 很多事令我怀疑,当然,最主要的是我是妳的监护人,我不能不关心这件事。启廉望着她,十分诚恳。

但是仍然觉得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她在喘息。如果真是那样,她应该知道自己有个女儿仍在世上。 许多事我仍未弄清楚,我会继续追查。他凝重的。但是,夏丹薇是妳母亲一事是肯定的。我已证实。 那该做什么?她手足无措。 我想什么也不必做,目前。他深深的思索。必须好好周详计划。 计划什么?她不明白。 计划他停了停,摇头。我说不上来,我心里也很乱。不该在世上的人居然在,而且是相识的朋友,还很接近。这我震惊,真的震惊。 至柔呆呆的坐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什么。事情来得太突然,太意外,她一时接受不了。她是喜欢夏丹薇的,夏的美丽,风采,神韵和魅力都令人着迷,只是夏是母亲,这简直是太不可能的事。 在她心里,母亲早已过世,而且根深蒂固。夏和英健是恩爱一对,怎么与母亲拉得上关系?还有去世的父亲

她惶惶然。 至柔,放开心怀好好去睡一觉,明天起床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启廉柔声说:我们要仔细想一想,整件事还不明白我告诉妳是先要妳有个心理准备 我仍然不相信。她茫然摇头。这太离谱,不可能是真的,夏丹薇和英健情深义重,天生的一对,怎可能是母亲? 启廉考虑一下,从衣袋里拿出两份影印文件,摊开在至柔面前。 至柔默默的看着,是张婴儿出世纸。上面写着父亲的名字李邵,母亲的名字陈少芬,女儿的名字李至柔,和至柔的出生年月日、地点和医院名字。 她疑惑的看他一眼,再看第二张。 是张宣誓纸,陈少芬改名夏丹薇,有法官签名和法庭的印章。 至柔的脸变得好苍白。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不可能再不信。 真是母亲?

启廉点点头,再点点头。 这是我忙了两天的原因。他说:因为这事我夜不能眠,精神好受困扰,我矛盾着到底应不应该告诉妳。 她没出声。 或者她不知道还好些,现在不晓得将来该怎么办?去认回母亲,仿佛好尴尬、好不可能。不认呢?也说不过去。 夏丹薇居然是自己母亲,她心中如翻倒五味瓶,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们从详计议。启廉站起来,因为我们还不知对方的反应。 至柔听不懂。 对方的反应? 她愿不愿意突然跳出个女儿?以她今日的身份地位和名气,还有和英健的关系,一切很难讲。 至柔真傻了。她没有想过有这可能,夏丹薇会不认她? 是啊!以夏目前的身份地位名气,突然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她肯不肯面对。

至柔手中渗出冷汗,莫名其妙的害怕起来。而且父亲当年怎么死的?为什么被传甚至被证实死亡的母亲竟不是母亲?改名换姓的活跃在上流社会? 为什么母亲明知有女儿而不找她? 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她,辗转床上一夜不能成眠。早晨起来,她竟发觉怕去公司,怕上班,怕见到英健。 英健和夏丹薇关系密切,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到底社会经验浅,到底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子。 她开车出去,直到马料水的中文大学。 在宿舍里找到苏哲,他正在看书,备课。 妳不上班吗?他惊异的。 她默默摇头不语。 发生了什么事?妳脸色如此坏,快告诉我,别让我猜,我心急。他说。 别问,我很混乱,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还是摇头。让我在你宿舍留一天,我不想出去面对任何人。

咦! ?怎么了?他摇晃着她。这不像妳哦。快告诉我真话。 迟些告诉你,我一夜没睡,想休息。 行。妳到客房休息。他看看表。我有两堂课,回来叫醒妳吃午餐。 她点点头,松一口气。 有苏哲在旁边,一切都好办。 夏丹薇正出席记者招待会。 她的公司成功的拿到邻国某地钢铁的代理权,这是非同小可的事。钢铁一向是由国家统筹出口,而她能置身其中分一杯羹,那简直是个奇迹。 来到的记者非常多。 平日这样的招待会顶多经济记者出席,然今天连港闻版的都有,甚至还有些小报周刊的娱乐记者。 她谈笑风生,气度非凡又玲珑八面的应付得极好。 记者问:如何奇迹般的得到代理权? 她答:靠的是诚意和他们对我公司的信心,至于过程,我不便回答。

记者又问:女人做钢铁生意的绝无仅有,妳怎么有兴趣? 她不说哪样生意赚钱我做那样,轻轻松松的开玩笑曰:我想做此地的铁娘子。 有个娱乐记者大胆的问她:可不可以讲一点英先生的事? 她微笑的盯着那年轻的女孩曰:妳真八卦。 缌之,整个钟头的记者招待会极之成功,又热闹又融洽,大家都不想走。 她那拿着大哥大电话的女秘书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一声,她睁大眼睛,微露惊讶之色。 好了,今天我们的聚会到这儿为止,我有点重要的事要办。停一停,她立刻觉察不礼貌,转口说:明天晚上我订了位子,请所有的朋友一起晚餐,我们继续再聊。 或者,对她这漾的女人大家都宠爱一些,不因为那餐饭,而是很多人喜欢见到她。 她是城中的闪亮人物。 有职员留下为她处理善后工作,秘书陪着她匆匆下楼。 她是用小跑步在奔着。 很少见她那么匆忙、那么急切、那么赶,她还面露兴奋的微笑。 大厦外停着一辆又黑又亮又大的劳斯莱斯,英健气定神闲的坐在后座。 她是一口气奔上车的。 你! ?怎么会来接我?她微喘着气,鼻尖已有细小的汗珠。 他只望着她微笑,深深的望着她。 汽车缓缓开动,他轻轻的握住她的手。 早一刻見妳都是好的。他吸口气。 这样的年纪,这样动人的深情,怎不令天下人感动呢? 回家吗?她问,仰望着他。 妳就会知道。他眨眨眼。 他们依然保持着初恋情怀。 汽车驶向浅水湾,她以为是回家。不,过了浅水湾,过了赤柱,她忍不住再问:去哪里? 他但笑不语。 驶进石澳,再驶一阵,车转向小山坡一条隐闭的私家路,然后,就看见那幢不算太大,在夜色中美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屋子。 去赴宴?我没换衣服啊!她叫起来,下意识的摸摸脸。 别担心,一切有我。他执着她的手,下车,用钥匙打开大门。 屋里灯光柔和,布置得一如梦的世界,有十八世纪英国的味道。 这她惊讶之极。 送给妳的。他把钥匙放在她手心。 为什么?为什么?她喃喃自语,眼眶涌上泪光。 每次我们去阿祖家经过此地,妳总是说喜欢这幢房子,说了无数次。他慢慢说:我托经纪行替我打听,他们说业主不肯卖。最近业主全家移民走了,我就为妳买下来。 你从来没有提过。 没办妥的事提来做什么?他潇洒的挥一挥手。 要怎么多谢你这样对我?我没有想到买,只不过真心喜欢。 妳喜欢的东西,我一定要它属于妳。 你会把我宠坏。 宠妳是我的责任和义务。他真心说。 但是我我 换得妳刚才进门时一刹那的惊愕,一刹那么开心微笑,我已经满足。 英健 什么都不要说,我全了解。他拥着她。 在客厅休息一阵,有佣人进来说晚餐预备好了。 我给妳一个小小派对,只有我和妳,庆祝妳今日的成功。 比起我和你之间的感情,那些生意算什么?她倚着他。 妳說得对。他拍拍她。 饭厅的布置好柔好美,两支浅黄色的蜡烛在整个黄色的屋里闪烁。 浅黄色。她叫。 妳最喜欢的,不是吗?他温和微笑。妳說,在浅黄色的室内进餐,食欲会好些。 你记得? 我记得妳說的每一句话。他吻她一下。 在这样美丽浪漫的环境里,吃了极之可口的晚餐。 这厨师工夫很好,合我口味。她说。 以后他将长期替我们工作。他眨眨眼,在她面前他真像个孩子。 你又从哪间酒店把他挖过来的? 只要妳喜欢就行。他摇摇头。 以后我们住哪边?她问,她总是以他意见为主。 随妳喜欢。 那么还是住浅水湾,交通方便些。她考虑着。我们来此地度周末或假日。 一言为定。他拍拍她手。我带妳整幢屋子去走走。 不,不参観,她顽皮起来。我每次来多发现一点惊喜,现在不看,保留些。 这不像妳的个性。 说真话,英健,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说:今夜我想回浅水湾。 依妳。反正司机还在外面。他对她简直千依百颐。 你不必对我这么好。她感动的。 不对妳好,我对谁好呢?他摇头,无缘无故的轻叹一声。 她很敏感,立刻惊觉。 你有心事? 不说不上心事。他又叹一口气,最近我总觉有点心神不属。 为什么? 连自己都找不出原因。 没有理由。她望着他。是你有意在逃避问题。公司有难题? 怎么可能?他断然否认。连我这样好基础又年年赚大钱的公司也有困难,香港的经济恐怕就崩溃了。 我不是说困难,是说难题。 没有。我们人才济济,绝对可以解决任何难题。他傲然说。 突然间,他想起至柔,心中莫名其妙动了一下。 至柔是个人才。 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至柔? 他摔摔头,企图把至柔的影子摔掉。 想起了什么?她一直注意他脸上,即使些微的变化她也不放松。 没有。第一次,他没有对她说真话。 然此时此地,又怎能对她讲至柔呢? 她有丝疑惑,但英健从不说假话的,她还是相信了他。 那么我们走吧!她说:也好让司机早些收工。 从石澳,他们回到浅水湾。回了家,她忽然轻松了好多。 还是旧家好,一切已成习惯。她说。 不满意新家?他立刻问。 不是不满意,而是太陌生。别忘了我是今夜第一次才入门。她笑。 看来,我们要多花些时间在石澳。他说。 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她说:英健,明天晚上我请大班记者吃饭。 哦!没听妳提过。 因为你等在楼下,记者会里我先走,临时才决定的。 他考虑一下。 我可以不可以陪妳出席?他说。 她真的呆住了。 这些年来英健一直在避开同时出现记者面前,他不想报纸上有花边新闻,无论如何这会刺激淑贤。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你想清楚了吗? 想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清楚了。他透一口气。其实老早老早以前,我就想与妳双双露面,这是我的心愿。 这些年也太委屈妳了。他重重的握一握她的手。明天我们一起出席。 英健那些客人是记者哦。 我不想再回避,很痛苦。他摇头。我们明明是感情极好的一对。 她定定的望着他,好久好久。 英健,今夜发觉你变了好多。她说。 不,不是变他有点着急。 真的。你买石澳的屋子,你刚才的叹息,还有明天伴我出席晚宴,这都是改变。 妳不喜欢吗? 不是喜欢与否的问题,而是为什么?什么原因? 我讲不出 你讲得出,你故意避开而已。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打断他的话。 如果真讲他慎重小心考虑一下。我们目前太幸福,太美满了,我一直有点害怕,这么完美的事会不会遭天妒? 你说什么?她完全不能明白。 我是说这满溢的幸福美满,会不会维持到永远。他终于说。 英健。她用手挡住他的口,脸色变得苍白。不许说这样话,再也不许。 但是不说,这阴影却留在心中。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