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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爱之火 芭芭拉.卡德蘭 10433 2023-02-04
一长列军队缓慢的沿着崎岖的山路蜿蜒爬行,朝着前线推进。 抢枝在阳光下闪烁发光,更衬出士兵们的制服肮脏破旧。队伍后面是拖着大炮的辎重队,颠踬地走着,再来就是成千成百的民伕,多数是农人,扛着枪药炮弹。 队伍里还夹着驴群,铃声叮叮当当,不时传来驴夫的高声斥喝及车轮辘辘滚动声,殿后的则色各样女人。 军官们的情妇穿戴得珠光宝气,神气活现的坐在马车里,喧哗取乐,大声调笑,全没个正经样。普通士兵的太太或女人则面带倦容,往往还是身怀六甲,拖着脚步走在尘土中,却仍然伶牙利齿的对每一个瞥向她们的男人调笑,或是粗俗的开着玩笑。 散兵则杂在这些女人群中。他们和原来的部队走失了,不然就是生病、受伤或其他原因无法归队,又不愿被留下来,只有随在别人大队的后面,继续前进。

艾薇娜注意到,许多人和韦伯爵一样,头裹绷带或手臂吊起,但他们仍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毫不迟疑。 许多好心的女人往往会自动帮他们扛枪,拿背包,有时一些较富裕的女人还会把驴子让给他们骑。 我说啊,小东西,那个男人有什么不对?一个涂脂粉,一眼就看出是干哪行的女人,举起大姆指朝韦伯爵一指,问艾薇娜道:从我们离开镇上后,就没见他开过口。 他因为受伤的缘故,神智有点不清楚,笨笨呆呆的。 天杀那些英国人,使我们受这么多苦。那个女人说。喏,我的小孩子,妳可以拉住我这匹驴子的尾巴,这样会好走得多。它脾气好,不会踢妳的。 艾薇娜道了谢,照着做了。 韦伯爵跟在辎重队后面,走来毫不费力。艾薇娜却快受不了了,她光裸的脚板被粗糙的石头刺发痛,一只脚被石头划破,血丝渗出。

他俩在启程前,为了鞋子的问题,而引起一场争执。 妳一定得穿鞋子,不能光着脚走路。韦伯爵说,我们找一家鞋店,买一双鞋子给妳。好吧? 我猜你打算付他英国金币啰?你疯了吗?这准会惹人起疑。再说我穿着新鞋,夹在那堆可敬的太太群中,不是太招摇了吗?她们几乎全都打光脚,只有军官的女人才买得起皮鞋。 我诅咒这一切!韦伯爵大声骂。 不要担心。艾薇娜不容他继续争辩,迅速的说,我可以应付的,走一走我的脚就会变得和其他女人一样硬。 妳是指其他小孩。他带着笑说。我想,妳其实是想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记得我还是小孩时,也干过这种事。有一天清晨光脚在田野里走,到现在我还记得踏着露珠青草的滋味,这种事真难以忘怀。

现在艾薇娜对当时的死硬作风后悔了。 大多数的女人的确是赤脚走路,因为士兵们很久没领过薪饷了。何况,就算她们弄到钱,也得先买衣服蔽体,实在没有余钱花在鞋子上。 她们的脚磨和皮革一样韧,黑得可和军靴娩美。 韦伯爵在这方面比她幸运得多。清晨,部队开拔前,凡失落枪枝的士兵都重新补发。一个神气活现的伍长发给韦伯爵一枝枪及一个背包后,瞥了韦伯爵一眼,随即又扔了一双靴子及绑腿在地上。 喏!拿去!你这副德性简直是丢咱们皇上的脸!他乖戾地说。 很明显的,那个索尔元帅得到处征集才凑得成一支军队。要不是实在太缺人,他们不屑把枪枝费在像我这种伤兵身上。韦伯爵悄声告诉艾薇娜。 艾薇娜从周遭的谈话中证实了此点。这次开拔的队伍包括刚从维多利亚狼狈撤退的军团和从西班牙境内撤退的残军。这些残军零零散散有时根本不到一两百人。索尔把这些残军加以拼凑编整,再度成为一支军队。

一群军官策马经过,一望即知属于骑兵队,军帽上羽毛飞扬,马颈上挂着的响铃在阳光下闪耀着。韦伯爵轻触艾薇娜。 这就是索元帅。他低语。 她望着元帅,害怕得微微颤抖,索尔年四十四︱和威灵顿同年!体型高大,看来粗犷强硬。 他给人一种残酷的感觉。艾薇娜后来听别的女人说起索尔元帅的报复心,只要他不能如愿或部下未能达成使命,他就会采取酷烈的手段。 但是士兵们个个都对他信心十足,深信他会领导全军走向胜利。每当他策马走过部队时,带给士兵的不是畏惧,而是光荣与希望,他们因此向他欢呼致敬。他那锋锐严厉的眼神只要四下一扫,似乎便能把每个士兵的小动作都收入眼底。 我们会把那些英国佬全给赶进海里!一个士兵大嚷。

元帅听到这话,回答:我们根本就不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一律当场格杀。 士兵们哄然欢呼。艾薇娜再度颤抖起来。这些士兵如此痛恨英国,艾薇娜忍不住想到,如果他们发现此刻就有两个英国人混在中间,后果不堪设想。 韦伯爵一定也有同样感想,他停止向她低语。部队开拔后,他一直都装得呆呆笨笨、垂头弯腰地拖着腿走,完全像个不知何去何从、无所事事的呆子。 他们在黎明启程,一直步行到烈日当空。 队伍里许多人支持不住了,有的坐在路边,歇歇疼痛的脚,还有人精疲力尽的瘫倒在地,任凭后面走来的人嘲笑。 乘马车的女人一路饮美酒,吃鲜果,不断从车窗抛出酒瓶和葡萄皮。马车轮轻快的转动着,牛车则不堪重压,吱嘎作响。 正午时分,指挥官下令停止行进。

民伕倒在车道两旁,有些从口袋里掏出粮食自顾嚼着,另一些则用尽心机,想趁着粮伕不注意,从粮车上弄一小口食物充饥。 最后总算有人想到要先照顾女人。这些女人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她们逼着管粮的中士尽量分给她们,又替伤兵找各种借口多要口粮。这种连骗带抢的手段,使某些士兵得到两倍或三倍的口粮而一些倒霉的士兵却连一口粮食都没分到。 喏,我的分一点给你们,我的小东西。一个邋遢的女人对艾薇娜说,她长得像吉普赛人,背上还背了个娃娃。妳的男人身体不好,抢不到什么粮食的,等他晚上分到口粮时,再还我好了。 谢谢你。艾薇娜说。 那个女人在临时的灶火上煮起大锅菜,样子看来虽可怕,到也还吃得。艾薇娜和韦伯爵早就饥肠辘辘,他们把分到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还觉得不够。

本来行军禁止生火,但没有人遵守这项禁令,个个都忙着生火架灶,一小时后,大家才都吃饱上路。 驴群和牛只要人用鞭抽,才肯起身。驴伕一面吆喝驴子,一面大声斥喝挡路的士兵,叫他们让路。大炮得用更多人来推,才能使那些可怜的牲畜们拖动它。 他们居高俯视小镇。 可以看到底下的圣吉特港。更远处的碧蓝海上,许多船舰穿梭来往。艾薇娜确定那些船舰悬挂的都是英国旗。她感到韦伯爵轻捏她的手臂。 咱们怎么运气这么好,偏要搁浅到那该死的沙洲上?他说。只要再稍稍往下走一点,我们早就被英国皇家海军救走了。 照召前情形来看,我们恐怕得靠陆军来搭救了。艾薇娜答。 他拉起她的手,轻捏了一下,不再放开,继续握住她,拉她上山,但他故意装出步履蹒跚的样子,反使别人以为她在协助他。

四个钟头过去了,太多士兵落在除伍后面,蹒跚地挣扎前行,这种情形甚至连索尔将军也注意到了,但大军还是设法越过了山顶,才扎营休息。 从这往下望,重重山峦崎岖起伏。 中午分食给他们的女人建议他俩和她待在一起,但他们却远远移到一块山岩下。 虽然四周全是人,但他俩仍享有一丝隐秘感。他俩栖息的地方在峭壁边缘,任何人想走近他们,都不可能不被发觉。 现在他俩只要放低声音,爱怎么谈话都可以。为了小心起见,他俩仍是用法语。 你的法语英国腔太浓。艾薇娜悄声道,但这总比讲英语安全些。如果被人听到你讲英语就糟了。我们最好还是用法语谈,免得引人生疑。 韦伯爵点头。 我真替你担心,妳一定累坏了。 还有许多人比我还累。想想那些倒在半路的士兵,又该如何。

这些可怜的家伙可能从巴黎就跟着索尔行军了。韦伯爵说。如果拿破仑准备用这些人对抗威灵顿,可见他也没多少部队可征用了。 他说来激昂兴奋,艾薇娜不得不迅速制止。 嘘!你的声音太兴高采烈,根本就不像伤兵的声音。 提起伤兵。韦伯爵说,我额头那道伤口正痛得厉害。 艾薇娜拿下绷带,审视伤口,有点发炎了,但她除了替他清洗一下,再重新包扎外,也别无他法。 韦伯爵去领粮很久都没回来。她开始担心,想去找他,又怕引起别人注意。 也许别人会认为他伤重,不宜长途行军,而命令他回小镇。 最后,他总算出现了,只配到薄薄一份口粮。 我正担心你呢。艾薇娜悄声道。他在她身畔坐下,两人享受这菲薄的一餐。 轮到我时粮食只剩下一点了,那些贪婪的粮商简直杀人不见血,比敌人还可恨。他深恶痛绝地说。艾薇娜不禁感到奇怪:

难道你也关心法国士兵是否受罪? 他们也是人哪,一样会饿的。 艾薇娜陷入沉思,一脸严肃。韦伯爵不禁笑了。 妳得学着不要去恨别人,小淘气。 我晓得恨人是不对的。但是,法国兵如此残酷,根本就不能把他们当人看待。 想起法军的暴行,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韦伯爵拥住她。 睡吧。来,靠着我,妳一定累了。现在虽然还算暖,但清晨时分温度会降低,我们又在山上,一定更冷。 他从背包里取出军毯,裹住艾薇娜。虽然因长久使用磨掉了毛绒,却仍可御寒。 这样好暖和。她睡眼迷蒙的说。 他俯头望着她。她的头靠住他肩窝,眼帘疲倦地阖起。她的身躯如此纤巧,他几乎感觉不出她的重量。 这真是一次冒险,不是吗,艾薇娜?没有妳,我还真无法应付呢。 我会照顾你的。她口齿不清的呢喃,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已入梦乡。 韦伯爵微笑着。 他想,如果任何一个人在一星期以前告诉他,他会身着法军制服,混在拿破仑最饶勇的元帅的部队里,还得依赖一个衣衫褴褛的葡萄牙小女孩来照顾他,他准会以为那人是疯子。 他环顾四周扎营的士兵,心想所有的部队在不作战时几乎都是一个模样。 士兵闲下来时,也只不过是个级饿疲倦的男人,满脑子只想饮酒作乐玩女人。 不远处一群士兵和女人正围着营火欢唱。 他们传递着酒瓶,一人一口,填饱了肚皮后,又共享袍泽之情。一时之间,大有心满意足的气概。 韦伯爵轻声叹息。 这种军中袍泽情谊也是他想从军的原因之一。他在卡尔顿厅永远也不会有此种感受,而伦敦的沙龙,甚或是他常去的几家高级私人俱乐部,有时也会给他一分失落感。他真希望能加入威灵顿的部队,就算只是短期的也好,但首相坚决不许他从军。 艾薇娜突然发出一声轻喊,扭动着身躯。他紧紧环住她的手臂。 什么事?他问。 不要打我请妳,她发着呓语,韦伯爵的手立时捂住她嘴唇,她这才猛然间惊醒。 妳講英文呢。他告诉她。 很抱歉,她低低道,我作恶梦。我以为我以为我后娘要打我。 她以后绝不会再打妳了,妳已经离开她了。韦伯爵告诉她。 你永远不会把我送回去,你答应我?艾务娜问,就算,就算我们得取道里斯本回英国,你也不会送我回去? 这种恐惧在她脑里潜伏了一整天。她一直在想,万一他俩真能找到威灵顿的大军,那时又如何?她猜韦伯爵很可能会被送回里斯本,再搭船回伦敦。 韦伯爵并没有回答,艾薇娜抬起头看他,一只小手放在他外套的翻领上。 答应我!答应我要带我走,不会把我丢开! 妳难道真是一点都不信任我?他问。妳救过我的命,而且我早就答应過妳。妳以为我会食言? 不不会。 我决定照顾妳。如果上天帮忙,我俩会一起回英国。 泪水涌进她眼眶,她几乎全身都松弛下来。直到此刻,她才了解自己先前究竟有多害怕。 谢谢你,她悄声低语,谢谢你,谢谢你。 借着火光她可以看到他脸上突现的倦容。他的慈善太令她感激,她把脸藏进他怀里。 可怜的小淘气。 她听见他在她头上说。 本来带妳去英国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却把妳卷入这么糟糕的事情里。 这不是你的错。艾薇娜喃喃说。 我怕我得负起责任,韦伯爵答,如果我不是这么赶时间,听从船长的劝告上天保佑和其他船员能安全逃脱。 至少他们有钱。艾薇娜安慰他,如果有钱赂贿狱卒,坐牢倒也不会太难受。你给他们钱足够他们舒舒服服过上一长段日子。 战争不会继续多久的。韦伯爵道。 你怎能如此确定? 我敢肯定。这次是拿破仑的孤注一掷了,而他不会赢的。 艾薇娜小声叹息,在他怀中缩成一团。他的手臂环绕着她,使她颇觉舒适。她再度沉入睡梦 夜里她因闹声或抽筋数度醒来。 每次她都发觉韦伯爵仍旧醒着,依然环拥着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四周沉睡的男女。有一次她睡眼惺忪地问: 你为什么不睡? 我不想错过任何景象,他答,何况,也该换一换让我来照顾妳了。 破晓时分两人都快睡僵了,寒意阵阵期来。天色灰蒙蒙的。 看来要下雨了。韦伯爵说。 一会儿后,他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又找来一袭破旧的军毯加在艾薇娜身上。 艾薇娜猜他可能是从睡在周围的几个酩酊大醉的士兵那偷来的。那几人早就醉得人事不知,嚷着要回山下的圣吉特港去。 艾薇娜在路旁找到一个被丢弃的水瓶,他俩满盛一瓶清冽的山泉,以备途中饮用。 漫长的行军又开始了,他们准备翻越另一座山头。大伙谣传说目的地是圣尚派德港,就在那儿和纳将军会师。 这类谣传大大激动了士气。虽然路途艰苦,但是人人看起来都比昨天更具决心,士气更为高昂。有些士兵高声唱歌,甚至会好脾气地扶起走不动的伙伴,或替他们扛枪。 如果我们在圣尚派德港击败英军,战争不久就会结束,在圣诞节以前就可以回家了。一个女人大声说。 这句话妳去年就说过了。另一个女人反讥。 前年也说过!第三个女人也喊。 唔,这次我确定没错!第一个女人争辩。前两天有个吉普赛女人替我算命,在水晶球里看到我有房子住。这不就可以证明了吗? 围着她的女人都不由得叹起气来。艾薇娜体会到她们深心最渴望的就是安定的居家生活,不是随着军队飘泊。 韦伯爵早上的预言实现了,开始落雨了,每个人都被淋得湿湿的。只有那些坐在马车里的女人例外。 妳冷不冷?韦伯爵问艾薇娜。 不冷,只是湿了。她答。 他俩默默前进,其他的人也一样,没有人开口讲话。艾薇娜原指望下一阵小雨就算了,但雨势越来越大,中午时变成滂沱大雨,遮住了一切视线,大家几乎连粮车都找不到。 这时大家发现粮食供应有问题。 军队里立即起了一阵骚动,一位军官出面来解释。 元帅替你们定了面包及口粮,但粮车才从贝昂出来尚未抵达。本来预计在此地和我们会合。你们目前也只有先将就一下,等到晚上再说吧。 不满和抗议纷纷响起,那军官一策马,跑开了。士兵们顶着倾盆大雨,也只有忿怒的诅咒。女人家的怨言更多,但咒骂不能带来任何食物。大伙只有饿着肚皮,加上满腔怨气继续行军,傍晚时分抵达了圣尚派德港。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镇集,已经挤满了部队。听说还有更多军队要陆续开来。 在肯波尼维河的桥被毁了,一个士兵在艾薇娜附近说,所以粮车过不来了。 这个消息立即引起愤怒的叫嚷。艾薇娜看到四周的男女开始在打量民屋,似乎在衡量里面有没有任何食物可以抢劫。 军队抢夺本国的村庄,就像对付西班牙村庄那样毫不留情。军官们带头抢,满车都载满战利品,更遑论士兵及随营的女人要起而效尤。 实际上,他们并非蓄意如此,但在外人眼中整个军队已毫无道德可言了。 纳将军的先头部队几乎和索尔的部队同时抵达。 我们已经整整两天没发粮食,纳将军的部众怒喊,给我们食物! 有人瞥见一辆粮车驶近,立即引起一阵骚动,每个人都挣先恐后地踩着烂泥向前去,有的士兵连枪也给丢开了。 面包!给我们面包︱及!女人们边嚷边冲向前去。 然后到处只听到愤怒的喊叫声。 怎么回事?艾薇娜问。 韦伯爵几乎是半抬半抱的把艾薇娜带上民家的门阶上,以躲避汹涌的人潮。台阶上虽然无法遮雨,至少不会被人群冲倒。 我看不见。他答,噢,我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了。 怎么? 那部粮车装载的只是面粉。他们嚷着要面包,却送来面粉。 唔,那他们可以用面粉做面包呀。艾薇娜实事求是的说。 我看是没这种机会了。韦伯爵答。 他看到士兵和女人们挥着拳头,愤怒地胁迫赶车的士兵打开面粉口袋,没人理会旁边军官的命令。 面粉口袋一打开,立即引来愤怒失望的吼叫: 湿的,都淋湿了!这些面粉毫无用处了! 此话立即传遍全镇。更多的士兵赶来广场,加入呐喊。 湿面粉有什么用?拿去喂鸭子吧!一个女人尖嚷,无数的士兵也跟着喊。 拿去喂鸭子吧!我们要面包!不要湿面粉! 事态越演越严重,已有暴乱的可能。艾薇娜怕得紧紧拉住韦伯爵手臂。从远处辛苦运来的面粉现在全被愤怒的群众倾倒在泥地上。 运粮官被人用湿面粉抹了一脸,另一个士兵想抢一些面粉,却不小心被毛瑟抢划破手臂,鲜血如泉涌出,和面粉雨水混到一起,更使人群大声惊呼,情势越加不可控制。 广场一角有人开始打斗。蓦地有人高声嚷道: 有牛!我们去抢牛︱ 所有的人都一哄上前,去抢牛棚里的牛只。正乱成一团时,索尔元帅由一群军官及武装部队簇拥着,策马出现。 正在抢牛的士兵被驱逐开去。 镇外还有许多牛只!有人嚷。 谁敢动牛,就立刻枪毙!索尔元帅吼,现在听着!你们道群笨蛋!这些牛是要用来拖弹药大炮到罗山山顶的!我们要在那里痛击英军。 他一剑劈向一个站在近旁的士兵。 你们难道打仗不用枪?不用炮?你们难道就为为一时饥饿而白白送死?笨蛋!白痴!生命比你们的贪婪更宝贵!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只听到雨声稀哩及索尔元帅嘹亮粗犷的吼声。他那愤怒轻视的语调完全把群众慑服住。 食物正在途中,只不过一时遇雨受阻。此刻还有许多粮车陆续抵达。你们耐心的等着!会发给你们食物的! 他吩咐一名警卫守在粮车旁,随即策马离开。士兵们诅咒着,把注意力转到民屋方面。而大多数人家都像遭到敌人毒手般,早被洗劫一空。 他们走到哪里就抢到哪儿,连自己的村镇都不放过。韦伯爵悄声告诉艾薇娜。这批运气太差,我想这儿已没多少东西剩下来让他们抢劫了。 许多士兵开始用枪柄打破百姓的大门。其他的人则面色阴郁的守在粮车旁边。 情势混乱到不可描述的地步。粮车抵达后,有些人一下分到两天的口粮,另一些则一口粮食都没分到。许多部队到后来甚而公然抗令,宰了牛就烤来吃。 韦伯爵带着艾薇娜远远离开广场人潮,找到一间废宅的仓房歇息。 这间仓房想必以前是用来堆工具的,屋里还留有几样器具,地上也铺着枯叶。 这里睡起来一定比昨夜舒服得多!艾务娜轻嚷。 我出去找点食物,韦伯爵说,也许外面过一下就会平静下来。 艾薇娜跳起来。 不,不,她说,别离开我,我害怕。 怕我不会回来? 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她说,你也许会被人杀死,再不就是被人识破,更糟。 但你也不希望饿死吧!他答。 无论如何,比起那些从贝昂来的部队,我们还算好得多。至少我们今早有早餐吃。 还不是一样,我晚上也要吃呀!妳也是一样。 让我出去试试看,她恳求,把剩下的法郎给我。我会走小巷找一户人家买买看。 我和妳一起去。他坚决地说。 不,我想我一个人比较好。她答,镇上的百姓都害怕士兵,也不能怪他们。 我不会让妳独自出去的。他说。 她忆起在圣吉特碰到的醉鬼,晓得他在为她担心。 好吧!她答,但不要让人看见。我不相信任何镇民会对士兵有什么好感。 他俩冒着大雨再度出去。街上荒无一人,但可以听到叫嚷声、吵闹声。不远处的天空被染成金红色,显然是失火了。 艾薇娜连敲了四户人家都没人应门,直到第五家才有回音: 谁呀? 一个小孩子。艾薇娜答。 小孩? 是的,小孩。没有别人,我可以保证。 她打手势叫韦伯爵躲到阴影里。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老妇人站在门后,手里拿着一条木棍。 老太太,我想买点食物。我肚子好饿。艾薇娜说,士兵把一切都抢光了,镇上都买不到东西吃。 我没东西可卖。老妇人预备关门。 拜托,拜托,老太太!看在老天的份上请给我一点食物!艾薇娜喊。 那老妇人迟了一会儿,屋内传来低语声,似乎有人在抗议,老妇人丢给艾薇娜一块面包和几个洋芋。 喏,我只有这么多了!她说,不,我不要钱。快走开,孩子,免得有人看到又来求我。 谢谢妳!谢谢妳!艾薇娜喊。 她和韦伯爵匆匆奔回仓房。面包虽不新鲜,但比山珍海味还好吃。洋芋也滋味鲜美,艾薇娜甚至觉得比新鲜草莓还好吃。 他俩默默进食,细细咀嚼着,好像每一口都是享受。总算吃完时,艾薇娜满足的叹了口气。哇,好多了,但是你这么高大,一定觉得不够吃。 明天我们会找到更好的东西吃。韦伯爵十分肯定的说。 粮食已经到了,索尔元帅不会让部下挨饿的。艾薇娜满怀信心的说。 如果我们千辛万苦的逃离监狱之灾后被活活饿死,那才真是一大讽刺。韦伯爵说。 我们不会饿死的。艾薇娜答,明天开拔前我会再去要点食物。现在睡吧。请你先转过我要把湿衣服脱下。明天早上就可以晾干。 那你准备穿什么?他问。 你背包里的那条破军毯。 那条毯子和我一样湿。他答。 她四下搜寻,眼光落在屋角一个麻布袋上。这是以前园丁用来装落叶的,闻起来满是泥土味,抖动时还有草根落下,但至少是干的。 这儿有件美丽的睡衣,艾薇娜笑着说,现在请转过去。 他照办。艾薇娜除下湿衣,把它高高掠起。 威灵顿将军的信很安全,但墨水可能会晕开。她告诉韦伯爵。 等我们到家时,这封信可能也过时了,韦伯爵阴郁的说,不如先把信销毁算了。 不成,我带着信走了这么久,毁掉太可惜。 艾薇娜突然感到一阵欢悦涌上全身,几乎可以说是快乐了。他俩有地方避雨,又吃过东西,虽然仓房很暗,至少是单独在一起,不至受到人群骚扰。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睡了,艾薇娜说,你有没有听到那个军官宣布明早四点就要开拔? 索尔把士兵驱策得太厉害,韦伯爵批评,如果我们能通知威灵顿将军法军的情形就好了! 也许英国军队情况也一样糟糕呢。艾薇娜实事求是的讨论。 我不相信他们会弄到和这般暴徒一样糟糕的地步。韦伯爵轻蔑地说。 艾薇娜把全身裹进麻布袋里,坐在地上。 你可以转身了。她告诉他。 韦伯爵起身脱下外套。 你的衣服一定也湿透了。我们可不可以生个火把你的衣服烘干?艾薇娜说。 在这种破屋子里生火太危险,很可能一把火就全烧光了。到时候我们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妳听听屋顶的雨声。 雨势看来不准备停止了,稀哩哗啦地滂沱倾下。 你的话也对,艾务娜说,我想我俩只有感冒的份儿了。这可不太好受。 我的喉咙有点痛了,韦伯爵抱怨,我真想不通,经过这许多折腾后,你怎么还能没事儿一样? 我坚强呀!艾薇娜告诉他。 妳看起来可不像。 他突然向她伸出双手。 妳虽然还是个小孩子,却像狮子般勇敢、男子般坚强。正如我昨夜所说,这是冒险,但天知道,我有时也会害怕哩。 艾薇娜伸出双手拉住他,他在她身旁坐下。 太黑了,我几乎看不見妳,他说,但我知道妳就在我身旁,这点对我意味深重。妳高兴吗? 他的声调近乎爱抚,强有力的手指牢牢握住她,他俩如此接近,艾薇娜不由得心肌紧缩,竟然害羞起来。 我当当然很高兴。她颇觉艰难的回答。 韦伯爵放开手,躺了下来,在枯叶中动动肩膀,摆了个舒服的卧姿。 妳这小淘气真好玩,他低低笑,来,亲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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