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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爱之火 芭芭拉.卡德蘭 11197 2023-02-04
我相信他们要过半小时才会发现我们逃走,韦伯爵安详地说。到那时,许多船员想必也逃掉了。我确定他们会派大批军力来追捕我们。 怎么办呢?艾薇娜望着他说。 纵然湿衣服狼狈地紧贴在他身上,也无法掩住他高贵的气质。任何人只要望他一眼,就晓得他是有地位的绅士。 我们最好快点动身。韦伯爵说。 她听出他语调中隐含一丝绝望。他们逃脱的希望并不大。 他俩穿越树丛,沿途技涉。艾薇娜将湿透的裙子提得高高的,免得贴住双腿,妨碍前行。 她绊倒了,韦伯爵握住她手臂,扶着她前进。 我们必须逃走,必须逃开这里。艾薇娜不断地告诉自己。她感到他俩就像亡命的猎物,必须绕圈子逃亡。处处都潜伏着危机。 艾薇娜很清楚:南边横亘的就是庇里牛斯山,拿破仑的军队盘据在那;法国陆军元帅索尔则在北面的贝玉恩召集大军,准备对威灵顿将军展开新攻势:身后则是茫茫无际的大海。

我们一定能找到一条出路,一定!艾薇娜告诉自己。 她开始专注而虔诚的祈祷,整个身心都投入祈祷中,恳求上帝俯听她迫切的祈愿。 上帝,求祢帮助我们找到一条出路,求祢! 她阖上眼睛。突然感到韦伯爵顿住脚,使劲握住她。她睁开眼,瞧到使他住脚的原因。 不远处是座兵营,几顶帐篷零星散布,但大多数的士兵都露天而宿。 士兵多围坐在营火边。几个女人在做饭。一群小孩绕着装载军需品的补给车追逐嬉戏。士兵们卸下的背包、枪枝及弹药带排列延伸,在艾薇娜看来,似乎直伸到无穷尽处。 韦伯爵拉着艾薇娜往浓密的树丛后躲去。 有军队!他说,我们无法穿过他们。 艾薇娜绝望地望向小镇。他俩现在该怎么办呢?返身回头是绝路一条,继续前进也不可能。突然间她惊呼一声。

离他们一百五十码处,竖立了几个大帐篷,篷外有成行成列的伤兵。 艾薇娜对这种景象再熟悉不过了。这些伤兵不是拄着拐杖,就是由战友扶持着;头或手用绷带草率地包扎着,血透过绷带其实只是块脏布或破布不断往外渗。他们痛苦地等待医疗和照顾,却都毫无怨言。 她急促地吸了口气。 听着,她悄声对韦伯爵耳语,我想起一个主意。你看到那边的军医帐篷没? 韦伯爵点点头。 人死了以后,她告诉他,制服就被脱下来,放在一堆,等军需处派人来收回,再发给新兵穿。 放在一堆韦伯爵说。 用不着再多加解释,他便了解了她的含意。他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我过去看看,艾薇娜说,你留在这里。 不,不成,不许去,韦伯爵驳斥,我去。

如果情势不是这么危险,艾薇娜准会大笑。 你认为你能走多远?她问,可没有人会注意我的。你看看那边的女人,她们的孩子在泥土里打滚玩耍,我看来跟他们没什么差别,自己也该看得出。 你在这儿躲好。如果我没办法取到军服,会立刻回来。 妳发誓?韦伯爵问。 他扳过她的肩头,使她面对着他,然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听着,孩子,他柔声说,妳没有必要和我待在一起。现在离开,躲到小镇里去。妳会说法语,法国方言又有这么多种,没人会识破你是葡萄牙人的。 而且小镇上挤满了各省的法国兵,妳就说自己来自法国随便那一省,没有人会怀疑妳的。一定会有人同情妳一位诚实的镇民或他的太太什么的,他们会照顾妳的。 趁你现在还是自由之身,快走吧!和我待在一起,妳不会有什么好机会的。

你难道认为我会接受,甚至去要求敌人的照顾?艾薇娜问。我宁愿死。 她看到韦伯爵眼中闪烁着一撮钦佩和喜悦的火焰,于是又说: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留在你身旁。你一向待我很仁慈,也许在某些方面,我也能报答你的恩惠。 他放开她,微笑道: 不算什么恩惠嘛。 我们可以同甘共苦。艾薇娜说。 他握住她的手。 妳的勇气可嘉,我很惭愧。 我们不能老留在这儿闲扯,艾薇娜突然着急起来,她说,你在这儿等着,不要被人发现。我会尽快赶回来。 千万要小心! 别耽心。艾薇娜答。 她沿着树丛溜开,然后徐徐走近军医帐篷。围坐营火旁的士兵和帐篷外的伤兵都看得到她,但正如她所预料的,没有一个人注意她。 她的衣服虽然还有点湿,但那褪色的棉布衣看来并无异样。

那些等待医疗的伤兵甚至不看她第二眼。他们脸色沉郁地等待着。艾薇娜听说过法国吃了败仗,她猜想其中一些伤兵是由维多利亚彻退下来。 她从帐篷入口处望进去,里面挤满了人。旁边还有两座帐篷,外面也同样排满了伤兵,偶而传来一阵痛苦狂乱的尖叫声。 军中看护兵动作粗鲁总是醺醺地正把污水和血水往外泼到沙地上。正如艾薇娜所料,帐篷外堆了许多别的东西。 尚未埋葬的尸体用毡子包着,有时一条毡子同时包裹两具尸体。赤裸的脚从毡子底下露出来。艾薇娜晓得他们的制服被脱下来了。 她缓缓走动在帐篷间,没人注意她。每个人都太忙碌了,无暇去猜测这个脏兮兮的黑发小孩在干什么。 她找到了需要的东西!一大堆法军制服堆在一个帐篷外。她走近时,帐篷内还不断抛出上衣及长裤,落在衣堆上。

大部分的制服都脏得不成样子。泥巴和雨水使它们褪尽了颜色。 钮扣也掉了。原是蓝色的制服褪成肮脏的灰色。袖口及腋下的缝线绽开,裤子也破破烂烂。 艾海娜开始在这一大堆破烂制服中挑拣。她对自己所见所敬毫无憎厌,也不惊谎。她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拯救韦伯爵的生命。 她不晓得韦伯爵对法兵俘虏知道多少,她可是深知那些在里斯本的法兵俘虏是如何过活的。 她亲眼看到那些俘虏被虐待,忍受饥饿,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得不到食物和医疗。死,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解脱。她不愿见韦伯爵遭遇这惨景。 这件也许可以。她喃喃自语。 她找到一件上衣,看起来比其他衣服都大,虽然又破又旧,还不至于烂得不堪使用。在这件脏衣服下面,她还找到一条还像样的长裤。

她晓得如果别人抓到她伦窃军服,会如何对待她。幸好人人都在帐篷里忙着,没人注意外面的动静。 下一个问题就是靴子。她猜韦伯爵有双大脚。但这些靴子比制服还糟糕,有的靴底磨穿,前面裂开,鞋带更不知去向。 没有多余的时间供她挑拣了。艾薇娜直觉,她浪费了过多的时间在找衣服上。 她选了一双看来最大的靴子,然后兜起裙摆,把制服、靴子一起枚在裙兜里,就像乡下女人兜起裙子拣枯枝时一般。 她走得正是时候。一个看护兵从帐塞里走出来丢东西,正巧看到她离开。 嘿!他嚷道,妳在干什么?快点滚开,不然要妳好看! 虽然艾薇娜兜着沉重的制服及靴子,还是尽全力跑着。起先她以为那个人会追来,但显然那人觉得不值得麻烦去追赶一个小孩子。

他朝她逃开的背影骂了些脏话,便转身进入帐篷。 艾薇娜避开营帐,穿梭在树丛中,回到韦伯爵藏身之地。然而,当她回到原先那片树丛时,却看不到他的影子。她好恐惧,一颗心直往下沉。 一会儿,她听到他轻声呼唤。 艾薇娜,我在这儿! 她循声由树丛间找过去,发现他躲在一个树穴里。 妳找到什么吗? 她往下望着他,慢慢放开兜住的裙子,制服上衣、长裤和靴子都掉落在他脚边。 聪明的孩子! 他的声音温暖又带着嘉许的味道。 快点换上,她说,不要浪费时间。我有个感觉,好像他们随时会出现。 她转身背对着他,从树丛中望向营帐。许多士兵都安顿下来,准备过夜。 他们脱下上衣,卷成一团当枕头用。脸避开营火,窝在篷车或行李的阴影里。

其他的士兵则与女人调笑作乐。有一两个士兵和女人公然做爱,完全不理会周围的人群。 这双靴子真他妈的紧!艾薇娜听到韦伯爵在诅咒。 她转过身,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样子非常滑稽,洁白的手衬着破旧的上衣,正猛力把靴子往上拉。靴子显然太紧了。 唯一的办法,韦伯爵说,是把靴子前端割开,反正已经绽开一条裂缝了。说实在,不穿鞋还舒服得多。 那就把前面割开好了。艾薇娜同意。那边有许多人情况比这更惨。要记得,你们是从维多利亚一路走回来的,路程相当远。 大概有六十公里,我想,韦伯爵说,而且还得翻山越岭哩可怜的家伙!要不是我晓得我方不久也会随同一路线追来的话,我还真有点同情他们呢! 我们的军队要攻过来?现在吗?艾薇娜问。

她的目光和韦伯爵的相遇,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就这么做,韦伯爵轻声说,我们加入威灵顿的军队。 我们怎样才能避开法军呢? 如果指挥官的话靠得住,那么索尔元帅很快就会采取行动。韦伯爵答,妳也看过行军的行列补给车、女人、做军人生意的小贩和那些希望回归部队的伤兵,他们都跟在军队后面。这就是要做的,艾薇娜跟在索尔元帅军队后面!当威灵顿将军击溃他们时,就可以看到我们在后面叹迎他。 假如他无法击溃索尔呢?艾薇娜问。 他一定会。韦伯爵信心十足地回答,何况我们也别无选择的余地。难道要步行穿过法国吗?到英伦海峡的路途遥远,更不用提我们得深入敌境。 你说得对,艾薇娜说,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可是如果被法军发现了呢? 韦伯爵耸耸肩。 别老是想些不愉快的后果,他说,我俩一定不会被他们认出。 你虽然会说法语,艾薇娜沉思着说,却带着浓浓的英国腔。 他妈的!我请的全是最好的老师。我一直认为自己的法语挺道地呢? 艾薇娜笑了起来。 你的法语用在社交场合,讲些诙谐的笑话也许不差,她说,但是法国人一听,就晓得你是英国人。 她轻呼了一声。 有了!听我说。 韦伯爵回头望望。 小声点! 我们不希望被别人听到,是吧? 她边说边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树根旁一个兔窟里,然后用士埋起来。 好,你的主意怎样?他说。 反正你受了伤。艾薇娜望着他包着绷带的头,头部被英军子弹打伤后,虽然一心想回部队参战,但因伤在头部,脑筋变得浑沌不清。而我呢,从你受伤时起就看护你,所以由我替你发言。我会跟别人解释,你以前十分英勇,只可惜现在有一点疯疯颠颠。 发疯!韦伯爵抗议,我可不喜欢假装疯子。 这样才安全。你难道看不出这有多安全吗?艾薇娜说。你只要显得痴痴呆呆的,跟着大伙儿走就行了。现在我又想到一点,赶快想个办法弄弄你的手、脸和指甲。你以为那些饱尝战火的法国兵会这么干净吗?何况你的皮肤又那么白。 刚才你离开时,我也考虑到这一点,韦伯爵答。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们来自英国好了。打那儿回来的法国人通常都长得很像英国人,高个儿、蓝眼,而且肤色白皙。 就算是吧,你也该在田里耕作或船上做过工呀!艾薇娜说,幸而你也晒过太阳,白得不算太过份。不过,你看起来还是太干净了,尤其是手实在太白了。 她四处望望,树丛里有野生草莓,她摘下一颗在手掌上弄碎。莓汁的颜色很深。她摘了一大把。韦伯爵正忙着在泥地上乱挖,想使指缝留下污垢。艾薇娜拉起他的手,挤碎野草莓替他染色改装。 他的手修长优雅,她仍然感到他手指强而有力。她很奇怪,为何他的手有时那么温柔,有时又那么有力? 妳这主意真不错,韦伯爵嘉许地说,突然弯腰吻她的颊。我还没为妳所做的一切谢妳呢!孩子!如果不是妳,我恐怕早就进俘虏营了。 她感到他的唇炽入她的皮肤。她低下头,免得他看到满脸的晕红。 他吻她,就像吻一个小孩一般,而她是个女人,无法像韦伯爵那样泰然自若。 她的初吻!就某一种奇妙的意味而言,她觉得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刻。实际上,她却没时间对此多做玄想。 你的手现在像样多了,她突然说,我得开始处理你的衬衫。 我穿在制服上衣里面,没人会看到。他说。 你也许一时疏忽把外套敞开了呢?她说,那边的兵都只穿着衬衫。如果你也这样的话,马上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他虽然扯掉领巾,但雪白精致的亚麻衫使他看来根本不像个普通兵。 韦伯爵顺从地脱下外套。艾薇娜迟疑了一会儿,按道理,他该丢掉衬衫,但她不忍心要他这么做。 她了解,沾满了别人污垢汗水的粗劣制服若接触到他的皮,会使他多么厌恶!她只好拼命将野莓汁和着泥土涂在衬衫上,尽可能使它看起来污脏破旧。 他的胸膛在柔软的衬衫下坚硬结实。她感到自己的手指颤抖着,因为她正触碰着他。她沉入浑然之中,根本忘了身处险境。 她想到他是一个男人,而她自己却莫名其妙地颤抖着。 好啦!现在又该做什么呢?韦伯爵问。 他不一样了,再加上确在他头上的绷带,使他看起来就像其他的伤兵一样蓬头散发,衣衫不整。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艾薇娜说,如果他们搜查树林,一定会觉得我俩躲在这儿行踪可疑。来,我们勇敢些,坐到军队帐篷前,假装你刚看完病的样子。 韦伯爵缓步前行,靴子磨得他脚痛,他俩离开树丛,进入树林。 背驼一点,不要走得那么挺。艾薇娜告诫他,脸上要显得呆呆笨笨的,好像因为弹伤仍旧神智不清。 他俩穿过树林,走到空地上。艾薇娜害怕的摒住呼吸。军医帐篷外,伤兵仍排成一条长龙。他俩在离帐篷不远的树底坐下,隐蔽在阴影里。蚊绳在他们周围嗡嗡飞舞,帐篷中的喧闹声把他俩层层围住。 他俩似乎走得正是时候。他们刚坐下一两分钟,身后的树林里就传来呼唤声、砍树声和走路声。 蒙住妳的头,韦伯爵突然粗嘎地低语,也许他们会认出妳。 艾薇娜拉起裙子,撕了一子块衬裙下来,因为常洗的关系,已经褪色,变得又黄又旧,加上刚才湿湿的走在沙地上,沾了不少泥沙。她学农妇们蒙住头,在下巴上打个结。 哪,不要忘记,她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论他们对你说什么,都不要注意。你就装得听不懂,根本就听不到。 搜寻的士兵越来越近。艾薇娜不敢回头看。最好还是表现得漠不关心。她望向韦伯爵,他的头垂得低低的,一副正在沉睡的表情。 他两腿前伸,脚趾头从裂开的靴头露出。没有人会怀疑,艾薇娜想,就在几个钟头前,在他自己的游艇上,他穿得那么优雅,就像个典型的绅士。 搜索队走出树林,越过他俩,进入帐篷。其中没有一个是从游艇上下来的,艾薇娜想,可能是指挥官从兵营中派出来追捕的。 同志们,有人看到一个英国人伴着个小女孩吗?搜索队中有人询问排在帐外的伤兵。 如果有英国人敢来这儿,你不会有机会见到活口。有个伤兵回答。我诅咒他们!愿所有英国人都腐烂殆尽,就像我们死在那些可咒的山区里弟兄们的尸体一样。 那个士兵没答腔,默默走回队中。他们窃窃私议了一会儿,然后散开,四处探询,显然很有组识、有效率。 他们似乎十分确信韦伯爵不敢在军队扎营的地方现身。 等他们走了,艾薇娜才发觉自己刚才多么紧张。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手掌,嘴唇也微微出血,因为她必须咬紧嘴唇,免得颤抖。而她对这些却都毫无感觉。 韦伯爵必定觉察到她的焦虑,就伸手握住她的小手。 他们走了,他静静地说,我们仍然自由。 她呜咽着。 我好害怕,她低语,我几乎不敢相信会这么害怕。我以为他们随时都会发现你。 我们比他们聪明,他答,妳一定得相信这点。不论情势多么绝望,信心一定能助我们度过难关。 此刻,危机已过,艾薇娜却仍然颤抖着。她把手压在胸前,抑制内心的激动。蓦地,她触到威灵顿将军交给韦伯爵的密件。 她轻轻呼喊一声,分不清是哭是笑。韦伯爵握住她的那只手温暖又强壮。 这是一次亡命的冒险,他温柔地说,但是我俩一定会完成使命,你和我。妳听到吗,艾薇娜?不要发抖,听我说,我们一定会成功。我们一定会安全回到英军的队伍。我知道我们一定会的。 她他,有些怯懦地微笑了。 这才差不多,他微笑,到目前为止,妳的表现一直都很勇敢。如果没有妳,我俩根本到不了这儿。当然啰,往前走仍然难关重重,但我相信我俩会一一克服的。 她觉得他的话语、眼神及温热的手掌压住了她,好像把她催眠了。 她开始相信他俩也许真能平安通过敌线。整个计划看来那么疯狂、不可思议,但惟有像他俩这样精神有点错乱的人才会这么胡来蛮干地冒险,她想。她开始相信这事也许行得通。 事实上他们别无选择,只有努力以赴。 你相信我吗,艾薇娜?她听到韦伯爵问。 她抬起头看他,嘴唇仍微颤着,双眸却像孩童般清澈、充满信任。 是的,她说,我也觉得我们会平安见到威灵顿将军。 虽然他俩充满了信心,却又饥又渴。军医停止看病了,排在帐前的伤兵缓缓散开。天很快就全黑了。 我们得找点吃的,艾薇娜说,部队可能已分发过今天的口粮了。 我们可以去买一些。韦伯爵答。 用什么买呢?她问。 他扮了个鬼脸。 英国金币。 那太危险了,她说,然后突然叫起来,有了,我有一个主意。给我一个吉尼。他伸手到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吉尼给她。她把金币紧捏在掌心里。她要做的这桩事有点冒险,但既然他俩克服过重重险阻,再多加一点也无妨。 她站起来朝士兵们走去。她小心选择了一群士兵,看来似乎年纪较大,也比其他人温和些。对不起,先生,她说,可否请您告诉我,该到哪儿卖掉一个金币? 金币?伍长问,妳这小鬼到哪儿弄来的金币? 从那个男人那儿,哪,坐在靠近军医帐篷的那个。她答,他在战场上从一个英国兵身上搜到的。我俩现在好饿,想吃点东西。他一直没领到军饷,政府有六个月没发饷了。 艾薇娜信口胡说。她听说过,拿破仑常常拖延发饷,而且几乎每个部队都遇到同样的情形领不到薪饷大家都在抱怨。 六个月而已!另一个士兵嚷了起来。那他运气算不错的啰!我两年没拿到钱了。 来,让我们看看妳的金币。伍长说。 艾薇娜摊开手掌,让他看掌心中的金币,然后在他准备拿走之前,迅速合起手掌。 伍长深思地望向韦伯爵。艾薇娜猜想,他正考应是否要把金币硬抢过去,同时衡量此举是否会引起麻烦。 我出价三十个法郎。他终于说。 这简直和抢劫差不多,艾薇娜也晓得,但她不敢提出抗议。 我出三十一个法郎。另一个士兵说。 我先出三十法郎的,伍长愤怒地对那士兵嚷道。这价钱已经算不错了,横竖你们这金币也是战场上拣来的。 谢谢你,先生,艾薇娜说,我们很饿,我的男人又受了伤,无法走到粮车那边抢口粮。 就算他能走到粮车那边,也弄不到什么吃的。有人大声嚷叫,而另一个士兵讽刺地说: 妳的男人!难道他除了妳这个瘦巴巴的小鬼以外,就找不到更大一点可以拥抱的女人吗? 他一直都是由我照顾的。艾薇娜答。 士兵们对她的好脾气大笑不已。伍长交给她三十个法郎,艾薇娜则把金币交给他,喃喃说着:多谢,先生!然后跑回韦伯爵身边。 他给我三十个法郎来换。他悄声告诉他。 强盗!韦伯爵说。 没关系,艾务娜答,反正目前也够我们吃一顿了。来,到前面的镇里去。哪,扶着我肩膀,头放低一点儿,你最好不要显出高大健壮的样子。 他俩慢慢走离营区,小镇离此不远,而且,不出艾薇娜所料,广场上有一个市集。 实在没什么食物好买。农人们害怕这些强盗般的士兵,早就把能藏的东西尽量藏起来,以备自家之需? 艾薇娜设法买了些面粉,又以极高的价格买了六个鸡蛋、一小片干酪、一些陈面包。 我们到哪儿吃呢?艾薇娜问,环顾四周市集内嘈声沸腾的人群。 到那边教堂试试看,怎么样?韦伯爵建议,手指着古老教堂的尖塔,那门是开着的。 哎呀!好极了!艾薇娜答。 他俩溜进去。里面空荡荡地,寂无人影。烛光闪烁,烟火缭绕,气氛异常祥和。 艾薇娜跪了下来,默默祈祷。韦伯爵虽然没跪下,但是艾薇娜晓得,他也在祈求帮助。 他俩无法再抑制难忍的饥饿,迫不及待地抓起干酪和面包往口里塞。 如果弄得到火,我就可以把蛋煮熟。艾薇娜试探地说。她仍然很饿,也晓得韦伯爵光吃这点是不够的。 我们到附近去逛一圈。韦伯爵建议,在人群里没有人会注意我们。还有我想弄清楚部队到底准备何时开拔。 他俩走出教堂,天色漆黑一片。他们徐徐朝市集走去。 市集似乎比刚刚还拥挤。艾薇娜从周遭的闲话得知,新兵部队刚从北方调来,其中有许多才满十六岁的小男孩,他们是拿破仑所能征募的最后一批血轮了。 经过长途跋涉,新兵个个显得疲惫不堪,有许多人更是一脸病容。此刻,他们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找些东西来吃。 有的在四处搜索劫掠,想从镇民那儿榨取食物;有的则沿着街道或在码头边生火煮饭。 他们旁边也有女人。有些是跟着军队跑的妓女!不知廉耻、没有节行的女人随时准备出卖自己的热情给任何一位付钱的大爷;其他女人则包括妻子,甚至母亲,她们宁愿跟随丈夫儿子出征,也不愿留在家中。 一位长相仁慈的女人正在火堆上煮食。艾薇娜选中了她,羞怯地走近。 我想煎几个鸡蛋,夫人,她说,您是否介意我借用一下火? 那女人抬起头,拒绝的话己到唇边,然后,她看到韦伯爵缠着绷带的头。 啊!可怜的勇士!他受了伤!她大声道。 艾薇娜点点头。 伤得很重,夫人,他话都说不清楚了,但是别人的话他还听得懂。而且,他还一心希望能重回战场,赢得胜利。 多么英勇,多有勇气呀!那女人叫道。坐下来,我的小东西。妳手边有些什么?我可以把食物分给你们一点,但我恐怕也没多少了。 我只有六个蛋,夫人。我们就只能买到这么多。 足够了。那女人回答。 她用羊脂及香草替他俩做了煎蛋卷。艾薇娜分了一些给她及她的儿子,他们也回赠一大块厚厚实实的自制黑面包。 艾薇娜觉得她从未尝过如此美味的食物。虽然韦伯爵没有说话,但她晓得他也在享受这顿美味的大餐。 现在,夫人,我们必须找个地方歇宿。艾薇娜说,令郎晓不晓得部队明早几点开拔?我们好做准备。 她的儿子一个娃娃兵因为太疲惫的缘故,一直都没说什么话,现在抬起头来回答: 我们奉令在黎明时集合。 你身体还没复原,根本就不能走。他母亲严厉地说。 只要我还能站得起来,他们就会逼我走。他阴郁地回答。 老天可怜可怜吧!这场该死的战争何时才能结束呢?那个母亲绝望地问。我的丈夫和两个大儿子都被夺走了,现在只剩下皮尔,他才刚满十六岁哪! 噢!我真难过。艾薇娜同情地说。 这场战争我们到底得到了什么?那女人问,为了什么?我们的田园荒芜了,田地没人耕,我们的男人死了。从这些我们又得到什么荣耀呢? 安静点,妈妈,妳講这种话是叛逆。男孩说。 我晓得,我晓得,他母亲答,但是,有时候我真再也忍不住了。 我们会把英国人赶走的,男孩很快地接口,这是皇上把索尔将军调来前线的原因。他是个好将军。 我只祈祷你能平安活着见到这一天。他母亲说。 艾薇娜碰碰韦伯爵的手臂。 走吧!她说。 她感谢那女人的款待,两人往教堂方向走。一群刚从酒窖里灌饱黄汤的士兵在街上步屡蹒跚,东倒西歪,嘴里乱嚷着: 女人呢?女人都到哪里去了?把女人都送出来,否则我们就自己进去抓! 韦伯爵完全出乎艾薇娜意料之外地,立刻把她推到一家门檐下,自己抢到艾薇娜跟前站住。 别出声!他说,这些人比我们遭遇过的任何事都危险。 其中几个醉鬼冲进一家商店,自柜台后抓起一个女孩,拖到大街上。她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市集,却没有一个人敢挺身出来救她。 那些喝得烂醉的士兵为了争夺她而起了冲突,互相殴打起来。然后那女孩被其中一个士兵杠起,一路尖叫着走向海滩。 女人!女人!我们要女人!其他的醉鬼喊着。 他们蹒跚地经过韦伯爵站立的门檐。韦伯爵面对这一群醉汉,突然间挑衅地看着他们,豪不退缩。 艾薇娜惊恐得几乎站不稳。她躲在韦伯爵身后,战栗着。 她不敢动,她晓得此刻如果自己转身逃开,会有什么后果。但是躲在韦伯爵身后等待,那种惊悸惧怕的感受,几乎令她无法忍受。 这群醉汉现在面对着他俩。她感觉得出韦伯爵全身僵硬,知道他会为她而战。尽管他的想法英勇而坚强,但面对二十多个近乎疯狂的醉鬼,他却一点机会都没有。 她绝望地紧抓韦伯爵的上衣。韦伯爵把她紧紧压向橱边,她几乎快被挤扁了,而墙上凸处又深深刺入她肌肤。 你受伤了吗?士兵?其中一人向他喊着。来,加入我们。女人是最好的医疗品,比医生给你的那套强得多! 他们对这句俏皮话哄然笑了起来,一路嚷嚷闹闹,步履踉跄地往前走。没一会儿,另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划过夜空,艾薇娜知道,他们又找到了一个牺牲品。我们快走,韦伯爵说,这儿不是妳能待的地方。 他们不顾一切地冲向教堂,却失望极了。 他俩离开时,教堂的门关了,闭得紧紧地。艾薇娜建议到墓场找个地方睡。 就算是喝醉的士兵也很少到那儿去。她说,他们怕鬼。 难道妳就不怕?韦伯爵问。 有你陪,我就不怕。她简单地回答。 他们找到一处家庭坟场,上面是拱形的顶,底下有碧绿的草,又有大理石墓碑可供倚靠。艾薇娜轻叹一声,松了口气,但韦伯爵却误解了。 来,坐近点,孩子。我会设法保护妳的。我发誓有哪个男人敢碰妳一下,我会立刻宰掉他。 艾薇娜感到他把她拉近身边。她往后靠在他胸前。 我和你在一起就不害怕了。她悄声说,晓得这是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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