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言情小说 被禁锢的爱情

第2章 第二章

埃莉亚在通往本斯黛德夫人的秘书暨家务代办处的楼梯口停了下来,这已经是她一个上午跑的第五家代办处了,她已感到轻微的疲倦。墙边一面布满灰尘的镜子里映出了她的脸庞。这样一面破损而又失真的镜子,仍能反映出她那苍白面孔上所衬托的动人神态。 离开皇后宅宫时,她满怀着希望。她曾经愚蠢地设想,很多工作都在等待着人们去问津,然而,她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是的,有工作大量的工作,但那并不是她所寻找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所能得到的报酬不足以使她能够节省出那怕是一点点寄给查理斯。 但是,这正是她来伦敦的主要原因。为维持他们共同热爱着的家业而贡献自己的一点儿力量,减轻查理斯的忧虑,让查理斯不再承受种种非常人所能承受的压力,这就是此行的目的。

妳千万不能让妳的哥哥忧虑。埃莉亚从他们的家庭医生嘴里不知听过多少遍这样的话,她也知道医生简直就是要她以某种魔力阻挡潮水、呼风唤雨。 查理斯的神经总是处在兴奋状态中。一件极微小的事也能使他激动不安,直弄得他和从恐怖主义分子手里营救出来时的状态相差无几。最使他不安的就是钱的烦恼。 埃莉亚知道,隐藏在他的思想深处的一个最大的恐惧就是,他深怕失掉皇后宅宫,也就是说深怕最后落得个房产被拍卖、土地被抵押的结局。对于查理斯来说,仅仅凭着他在农场做出超人的努力来支付年复一年的佣金,并维持全家人的生计,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钱!钱!钱!埃莉亚的耳旁似乎反覆回荡着这一个字眼儿,对于它的思虑,白天萦绕在心头,夜晚出现在梦中。

在去伦敦的途中,她已经计算过了大约要多少钱才能够维持生活。即使是最便宜的寄宿宿舍,一个星期至少也得三个几尼,此外还要吃饭。 一阵饥饿感向她袭来,她羞愧地叹了口气。她经常感到饿得慌。其他与她年龄相信的姑娘会羡慕她,因为她经常吃不到多少东西,从来也不会发胖。 她往镜子里瞥了一眼。她穿的这件黑色外套和裙子,还是她随父亲在巴黎住的最后一年买的,到现在还是那么漂亮入时,多亏还有这么一件黑色时装,她的所有衣服都是学生装。 当她祖母去世的消息传来时,葛莱斯顿先生一开始并不同意让埃莉亚去奔丧,但他后来答应给她买一件黑色的衣服,以便让她和参加完葬礼后将要路过巴黎的表姐会面。 这个表姐后来走了,信在南非。在埃莉亚的记忆中,除去哥哥之外,她是唯一的亲人。他们的父母都是,如果还有什么亲戚活着,查理斯和他的妹妹也都和他们失去了联系。

仅他们两个自己相依为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埃莉亚大声自语着,而当看到自己的嘴唇在镜子里嚅动时,她又做出一副微笑的样子,似乎在笑自己的荒唐。 对于她来说,压抑的情绪是不会持久的。她重新振作起精神,转了一下戴在她那红色鬈发上的小黑帽,使之朝前额上压了一点点,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化妆盒,往鼻子上扑了点粉。在上楼走进代办处的门槛之前,尽可能地装饰一下自己的外表是明智的,谁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 她正沉醉在被奶妈称作为白日梦的幻想之中,突然听到楼上有人下来。她抬起头来,看到一男一女走下来。 我们所能做的最好的事,那个男的说,就是把我们的收入给那些仆人们,然后让他们给我们几先令的零花钱。 噢,别说傻话了,约翰!女的不耐烦地嚷道。你知道我们必须雇个人在家。我们再不能像现在这个样子继续下去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不愉快的神色,从埃莉亚的身边擦过,后面跟着那个让人一看就生厌的丈夫。临街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砰然一声被关上了。 埃莉亚往镜子里最后看了自己一眼就走上了楼。本斯黛德夫人的代办处和她那天上午所访问过的所有代办处都一样,屋里有着同样的煤气和难闻的烟草气味,同样的棕色墙壁和斑驳的油漆,同样的弥漫在整个办公室内的令人沮丧的沉闷空气。 埃莉亚向坐在桌旁的一个冷淡的、面孔阴沉的姑娘作了自我介绍。当听说她是求职而不是招工的雇主时,那姑娘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样子。 本斯黛德夫人过一会儿就見妳,妳先坐一下。 埃莉亚在一把靠墙放着的椅子上坐下来,那椅子腿长短不一,坐下来很不舒服。那个姑娘又转过身子,打起字来。键盘发出短促的、近乎取笑人的声响,似乎在嘲弄那些怀着希望到此寻找什么不平常的有趣的事情做的人们。

房间另一边的一扇门被推开了,一个帽子上插着绿色羽毛,嘴上搽着浓浓的口红,高大而又艳丽的女人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她快活地走过这间屋子,冲着坐在桌旁的那个姑娘眨了眨眼说:再见,亲爱的。我会来看妳的。然后又咚咚地走下了楼,整个办公室似乎都被震得摇晃起来。 不一会儿,本斯黛德夫人走出里间办公室的门。她是个中年妇女,带着角制框边眼镜,嘴里叼着根香烟。她手指上留下的鲜黄的尼古丁痕迹以及里间屋里冒出的廉价的香烟气味,都毫不掩饰地表明了她的习惯与嗜好。 现在我来接見妳,她冷不丁地对埃莉亚说,同时又斜过身子对坐在桌边的那个姑娘说了一句,我已经让露茜.贾维斯去见格雷姆.波兹普夫人了。妳最好打个电话过去,就说她已经出发了。

可是格雷姆波兹普夫人想要一对结过婚的夫妇,那个姑娘说。 我们给她找什么样的,她就要什么样的,不愿意也得愿意。本斯黛德夫人最后这句话是高声说的,她在桌旁坐下,并示意埃莉亚在桌前一张椅子上坐下。 好啦,我想了解一下,妳以前来过这儿吗? 没有。埃莉亚应道。 这么说,我得详细了解一下情况。本斯黛德夫人带着几分不乐意,好像埃莉亚给她带来了没完没了的麻烦似的。 她在桌上的一大堆纸张中搜寻着,最后在五、六本一模一样的帐簿中找到了她所需要的那一本。 姓名? 麦尔班克。埃莉亚回答。 头天晚上,她就打定了主意不用自己的真实名字。当然。正如她对奶妈说的,这只是出于一种荒谬的虚荣心。怕会有人听说过她。不管怎么说,查理斯仍是一个男爵,而他们的父亲生前又结交过那么多人。也不知为什么,她羞于启齿去向任何人解释她不得不出来工作的原因,更不愿意和别人谈论她父亲的去世。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充斥各家报纸的大字标题以及轰动一时的肮脏报导所带来的可怕影响。那些报导载有与父亲死在一起的女人的照片,甚至还有皇后宅宫的照片。 著名男爵香槟酒宴会之后参加车赛遇难。 她至今似乎还能看到那充满了各家报纸版面的醒目说明: 显赫一时的贵族命归西天。 摄政贵族之终。 当时,她几乎不能相信她所谈到的一切。她在头天晚上还见到过的父亲,现在却已经死去,这令人难以置信。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一群群的记者涌进旅馆,无休无止的电话铃声,员警、新闻界及各方代表的来访每个人都想知道得多一些,对已经发生的事了解得更详细些。终于,她觉得确实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肮脏的丑事,就像难以摆脱的恶梦一样。

谁也不曾理解,她在三月的一个潮湿的、雾雨蒙蒙的早晨到达维多利亚火车站,看到查理斯在月台上等候时,顿感慰藉的那种心情。那时,她把他当作了能够使她摆脱痛苦,可以信赖并从中得到力量的人。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倒是她应该成为强者,成为他赖以生存的支柱。 他们一起悄无声息地溜进皇后宅官这个不显眼的地方,他们把喧噪一时的传说、议论甩在身后;有的是关于葛莱斯顿先生的奢侈行为;有的是关于他怎样在头天夜里搞了一大笔钱财而次日夜里又挥霍净尽的细节;还有的说到他举办化装舞会,为了取悦于来宾,从世界各地雇来出色的表演家;有的说到在赌博中他输赢大笔的钱;有的是谈他那出奇古怪的性格,这些自然成为报纸猎奇的对象,无论他生前说什么,做什么,都见诸报端。

忘掉它,在返回皇后宅宫的火车上,查理斯对埃莉亚说。她伤心地向哥哥哭诉着自从父亲的死讯在报纸上发表后,她所经历的种种不幸和恐怖。 忘掉那些也忘掉他!最后几个字是他后来加上去的,说时声音低沉,好像这些字使他感到了极度的羞辱。 埃莉亚紧紧握住哥哥的手,她相信这是可以办到的,这种信心在到家前都没动摇:她永远也忘不掉当他们一起走进这所房屋,发现它实际上已被扫荡一空时,呈现在查理斯脸上的那副表情。 他肯定把家具存在什么地方了。查理斯用一种迷惘的神情说道。 埃莉亚对事情的真相了解和比奶妈还要早。奶妈在他们离开的这许多年里一直做为管家留在这所房子里。她跌跌撞撞地从后楼梯上跑下来,诉说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东西一点儿一点儿地被弄走了,亲爱的。时不时地从伦敦来辆货车,随车来的人带着你父亲的信,要我把塞尔顿椅子或伊丽沙白的镀银镜交给他们。 已经弄走了吗?查理斯急切地问。 奶妈点点头又说下去: 那是在两年前的复活节卖掉的,卖了三千英镑。 我要把它买回来!查理斯吼叫着。我要把所有的东西都买回来。那东西是我的,我的你们听见了吗? 他的声音在这所空荡的房屋里回响着。他败坏了我们的名声。查理斯狂怒地说着,眼中却充满了泪水。 而现在,埃莉亚却在用一种几乎是挑战的口吻,拼出了她新起的名字。 M。 i。 l。 b。 a。 n。 k。 教名? 埃莉亚。 这个名字真少见。本斯黛德夫人说,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点人情味儿。这么说确实有稀奇的名字。既不寻常,又不好叫。瞧,我的教名是万莱蒂斯,可我从来也不想费神去另起一个。 埃莉亚什么也没有说,她写完了名字之后,本斯黛德夫人抬起了头。 想做秘书工作,是吗? 我希望稍有点儿区别,埃莉亚犹豫不决地说。 怎么个区别法?本斯黛德夫人问。 我也说不准,你瞧,我想找一个工作薪水高一点。或许可以说;是一种特殊一点的工作。因为我不会速记,我担心秘书工作我搞不好。 妳不会速记?本斯黛德夫人的声调里几乎含着几分轻蔑。那可就困难了。这年头,虽然需要人,人们也要求会作速记。妳不能怪罪他们,速记很重要。 是的,确实是这样。我只是想知道是否还有其他的工作可做。 妳有什么想法?我倒知道有一位夫人,她希望找一个社交秘书住在家里。这就是说,薪水不高,但又希望妳能在其他仆人不在时帮忙照料事务。本斯黛德夫人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卷宗。地点很好在格罗夫纳大街的北头。想去试试吗? 不,谢谢。埃莉亚说。这不是我说的那种工作。 让我想想还有别的什么工作。噢,这儿,有一位先生需要个管家。如果妳要去的话,妳得做一手好菜。他非常挑剔。 我不会做饭,埃莉亚说:至少是做不那么好。 那就没用了。嗯,这儿倒是有个地方本斯黛德夫人一下顿住了。 那个在外间办公室的姑娘突然进到了里面,随手关上了门。 她被解雇回来了!她低声对本斯黛德夫人说。 该不是坎宁安夫人吧?本斯黛夫人有点不相信。 是她,她还带来了他的口信,让你十二点钟的时候往克拉丽基打个电话。 本斯黛德夫人看了看手表。 现在已经过了时间了。 是的,她说她乘的火车晚点了。 他为什么解雇她? 那还用问?姑娘嘴唇撅了一下,还不是那个原因。 我怎么也想不到坎宁安夫人会是这样一个傻瓜,本斯黛德夫人说。唉,亲爱的,我最好还是先给他挂个电话,答应再给他找个人去。把卷宗送给我。 妳别费劲了,姑娘说。那上面根本就没有合适的人选。 唉,可我们总得为他想想办法呀。 由于焦虑,本斯黛德夫人连着吐了几口烟,青烟云雾般地缭绕。她拿起听筒,拨了号,等了一会儿,说道:请接达特.赫尔恩先生。 停了一下,她说了声喂!随后马上改换成一种奉迎、巴结的语气。 噢,早安,先生!我是本斯黛德夫人。坎宁安夫人刚刚来到办公室。真对不起,她没有让你满意。 在这一点上,似乎对方有很多话要说,本斯黛德夫人摆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是的,是的,当然啦,先生,我明白。我只是感到很抱歉。她被介绍得那样好我不能理解是的,我将尽我所能不,不,我们肯定能再给您找一个。您一定不要再去委托其他的代办处了。我们会满足您的要求,就像我们过去所做的那样样是的,是的,一定。三点钟好吧,没问题,先生。到时候我一定派个人去。再见! 她放下了话筒,精疲力尽地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真烦人!她对那姑娘说。那位姑娘一直趴在桌子上全神贯注地听他们电话交谈。他要明天就去个人,而且希望今天下午三点钟就见一见。钟斯夫人怎么样? 她在苏格兰呢。 是啊,我忘记了。哈里斯夫人呢? 天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我们给她的最后一封信被退了回来,写着住址不详。 埃莉亚觉得她好像突然不存在了。看起来,这两个女人不仅仅是忘记了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她还坐在那儿。本斯黛德夫人那沾满尼古丁的手指插在头发里,焦急地看看堆放在眼前的那堆卷宗。 终于,埃莉亚开口了。 我可以走了吗?她问道。 本斯黛德夫人猛地惊了一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好像从来未见过她似的。 是的,是的,当然可以啦,麦尔班克小姐!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们会通知妳的。她虽这样说:可实际上她根本没记下埃莉亚的住址。 埃莉亚站起身来时,那个姑娘斜过身,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想妳大概不会说三种外语吧?她问道。 我能讲法语、德语和西班牙话。埃莉亚回答说。 这句话使那两个女人大吃一惊。 真的吗?本斯黛德夫人问。说得怎么样? 流利。我曾在法国、德国和西班牙住过相当长时间。 能像妳說话一样用这三种语言书面表达吗?本斯黛德夫人仍在怀疑。 是的。埃莉亚回答得很简单。 这两个女人相互对望了一下。 噢,我简直没有想到。本斯黛德夫人说。 这似乎是一个巧合。那姑娘接着说。 这就是那位先生在电话里要求的吗?埃莉亚问道。 妳知道他是谁吗?本斯黛德夫人问她。 埃莉亚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那是达特.赫尔恩先生。本斯黛德夫人说到这儿停住了,似乎在等待埃莉亚做出一定的反应。看到她仍然是那副文质彬彬而又迷惑不解的表情,她重覆道:达特.赫尔恩,妳一定听说过他。 不,恐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是吗?麦尔费德小姐噢,我是说麦尔班克小姐我真不知道这些年妳是在哪儿过的。瞧,他在美国很出名,在这儿也一样。就像她迟疑着,想不起那个名字。 就像比利.华莱士或道格拉斯.费尔班科一样。那姑娘轻巧地说。 我想我听说过他们。埃莉亚笑了。 我想也是的。妳读的什么?姑娘问,《教堂时报》吗? 好啦,我们不要耽误时间了,本斯黛德夫人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们。情况是这样,达特.赫尔恩先生是一位高贵而且非常富有的美国人,他来到英国,在萨里租了一所住宅。他是来参加马球比赛的,按他自己的话说。是来赶这个季节的。他把住宅委托给我们,让我们配备人员,找一个管家。兼作社交秘书的工作。 他本来是要把私人秘书带来的,可惜她病了,他只好把她留在纽约。他的基本要求是这个人应该能讲法语、德语和西班牙文特别是西班牙文.赫尔恩先生对南美抱有极浓厚的兴趣 做一个社交秘书得干些什么呀?埃莉亚犹豫地问。 嗨,我也无法准确地告诉妳,她要会见客人,安排房间。筹备宴会等诸如此类的事,妳知道,赫尔恩先生还没结婚呢。本斯黛德夫人意味深长地瞥了旁边那个姑娘一眼,然后又盯着埃莉亚,继续说: 妳一定从最近的报纸上看到过一些有关他的消息。 恐怕没有,埃莉亚回答。有什么特殊新闻吗? 噢,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妳究竟在哪儿生活,麦尔班克小姐。有关他的报导在报纸上连篇累牍都是整版的,妳瞧,他先与比阿特丽斯.沃尔顿订了婚,就是那位美国最有钱的姑娘人们叫她石油皇后。可后来,由于露露.卡尔罗那有名的电影明星,肯定是在电影《一钱不值》里见过她的缘故,他们断绝了关系。 我听说过她。埃莉亚谨慎地承认。 这真是无奇不有,本斯黛德夫人机智地说。他和比阿特丽斯订婚才一个星期,露露突然扑了过来,抓住了他。他们一起到了欧洲,扔下比阿特丽斯一人在那儿收拾倒霉的残局。 露露.卡尔罗现在还和赫尔恩先生一起吗?埃莉亚问。 我想是的,她在这里拍电影。妳大概读过有关报导了,这部片子叫做《风车上的爱情》,在埃斯特拍摄。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适合干赫尔恩先生的秘书工作。埃莉亚冷静地说。 她对要把自己同电影明星和那种经常出现在报刊专栏里的新闻人物搀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突然的恐惧。她再次想起了她父亲死时,那刊登在报刊上的大字标题,回忆起当她读了有关父亲的种种秘闻报导,看到她父亲那种生活方式及其结交的形形色色的人物时她所感受到的那种肮脏而又屈辱的心情。 妳真不知趣!本斯黛德夫人不高兴地说。我可以对妳說,这是一件大西洋这边的任何女人所可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妳知道赫尔恩先生给多少报酬吗? 我对此实在不感兴趣。埃莉亚说。 妳知道是多少吗?本斯黛德夫人又问了一遍。 不,我怎么会知道呢?只是因为对方一再追问,埃莉亚才回答。 一星期二十镑。本斯黛德夫人说。 二十镑?埃莉亚惊叫起来。 毫无疑问,她被打动了。 二十镑全归妳,本斯黛德夫人说。妳不必付我手续费他都付过了。这和他在纽约的秘书的薪水一样多。他对我说,他希望找一个出色的人,他不吝惜他所付给的那份工资。 她看了看身旁那个姑娘,接着说:好个坎宁安夫人!如果世界上真有一个傻瓜的话,那就是她。我知道,她需要钱,她得养活一个孩子。 他跟我说,她招架不住了。那个姑娘又插话了。他身上有点说不出的味道。她说。我确信这一点,就是从他的照片上也以能看得出来。 坎宁安夫人出了什么事?埃莉亚问。 本斯黛德夫人和那个姑娘又相互对视了一下。 你了解点事情的真相好。本斯黛德夫人说,她爱上了他,整天围着他转,令人讨厌。这都是他在电话里亲口说的,那么妳怎么想? 妳能肯定他对她没有非份的要求吗?埃莉亚问。 谁,赫尔恩先生?有露露.卡尔罗在那儿,对坎宁安夫人会那样?本斯黛德夫人大笑起来,不得不把香烟从嘴里拿出来,要说笑话,可真是笑话。妳应该见见坎宁安夫人! 她大笑不止,眼泪都笑了出来,不得不用手去擦。 爱情对他来说是不能忍受的事情。他对此已十分厌恶。以前他来这儿的时候去年秋天,是不是,维拉?安排他住在格罗夫纳广场的一套公寓里。他被一个招待员搅得头疼。那女招待呆呆地看他,向他献媚,当他告诉她最好去干自己的事,不要缠着他时,她歇斯底里起来。他对我说,这些事他简直厌烦透了。而现在,坎宁安夫人却又在重覆这种蠢事,我得打她的耳光,真该打,费这么大劲给她找这份差事,她却让我丢脸。 妳放心,我不会对嗯对赫尔恩先生发生兴趣的。埃莉亚生硬地说。 她既不愿和这项工作,也不想和这个她已产生了强烈不满的男人发生任何联系。与此同时,一个星期可以挣二十镑的念头对她诱惑太强烈了。如果她住进去,她几乎就不用再花费什么了。也就是说,每个星期,她可以寄二十镑到皇后宅宫去二十镑啊! 这将意味着,农场又可以再多雇一个人了,可以修理屋顶了;用这笔钱他们可以着手去还帐了,那些帐单一天天越来越多地堆放在查理斯的写字台上。不管这差事多么讨厌、令人作呕,为了皇后宅宫,她必须接受这项工作。 照妳看,赫尔恩先生会雇佣我吗?她问。 本斯黛德夫人仿佛第一次见到她似的,重新打量着她。 妳的年纪轻了点,她说,是不是,维拉?他让我给他找个中年的,所以我派了坎宁安夫人去她的年纪差不多。 我实际年龄比看上去大。埃莉亚马上接过话茬。 本斯黛德夫人耸了耸肩膀。 好吧,我们只好试试了。她说。我再也找不到别的人了,而我又不想让他失望。如果他跑到别的代办处去,那我们可就惨了。妳收拾得整齐点,三点钟赶到克拉丽基去。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让人觉得妳喜欢感情用事,或是认为妳可能会爱上他,那是他最讨厌的。如果妳心里想的是这种事,妳就会表现得不自然,可别干傻事。那个讨厌的坎宁安夫人,我真不能原谅她。 妳能给我一张介绍信吗?埃莉亚问。 可以,这就给妳。本斯黛德夫人说着,在一张张印好的卡片上端草草地签上了名字。三点钟准时把卡片递上去。如果妳得到了这份工作,马上打电话告诉我。我现在就挂个电话过去,說妳去了。我只好对他说,我认识妳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这是冒险,不過妳看起来值得信任。妳既然懂三种外语,这说明妳受过很好的教育。 还说得过去。埃莉亚笑着说。她拿起那张卡片放进提包里。再见!说着她伸出手去。 再见,麦尔班克小姐。祝妳走运!本斯黛德夫人回答。 埃莉亚走到了外间办公室。在靠墙放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面色忧郁的女人,身穿一件一看就知道是经过苦心雕琢、显得有些做作的衣服。这是一个憔悴的金发女人,过去肯定是相当漂亮的,而现在,已近中年,下巴的线条已经松垂,身材也开始臃肿了。 这肯定是坎宁安夫人了。埃莉亚怀着一种同情心这样想着。想到她从一位比自己年长的妇女手里拿到了这项工作,她感到有些不安。于是她快步下楼,走到了大街,她在牛津大街边上的一个小吃部里吃了一顿便宜而冷清的午餐。她心情复杂,想到那份工资,又兴奋,又乐观;但想到得到这个工作之后,不知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时,她又感到沮丧。 差十分三点钟,她走进了克拉丽基旅馆,问前厅搬行李工,赫尔恩先生是否能见她。搬行李工往楼上打了电话,然后说:赫尔恩先生不在住室,女士。如果妳愿意等一会儿的话,他回来时我会通知你。 他约我在三点钟来。埃莉亚说。 赫尔恩先生到时候会回来的。如果事先有约定,他一般是不迟到的。看门人告诉埃莉亚说。 大厅里坐满了人,埃莉亚只好走进客厅,那里也有不少人在慢腾腾地啜着咖啡。她在一把背靠柱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旁边又是一间客厅,有低沙发,舒适的单人沙发椅,那是专为在此旅馆他的客人们预备的。埃莉亚还没有坐稳,放听到身后传来说话声: 我非要自杀不可!我一定,真的。 说话的是个女人,语气中充满了强烈的情感。埃莉亚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回过头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 唉,宝贝,妳怎么这样滑稽呀,一个带有柔和的美国口音的男子抚慰她说。妳我都清楚,声称要自杀的人是不会去自杀的。 我就要开这个先例。 别瞎说!妳如此漂亮,生活对妳具有多大的吸引力呀! 没有你,生活对我毫无意义,枯燥乏味。 好啦,听我说几句。过去我们谈过这些问题。妳我在一起就是为了享乐,不必过于认真,这是咱们过去说好了的,对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谈过去呢? 噢,不,当然不是。这个话题是妳提起的。 一阵沉默之后,传来了女人的呜咽声。 来,宝贝。高兴点儿。那个男的说。我给妳拿怀饮料来好吗? 不,不需要。难道这就是你的能耐? 反正我知道,美丽的钻石大概是很起作用的。 话中所含的轻微幽默是十分明显的。这话引起了一阵突然的嘻笑声,接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从笑声中,埃莉亚断定他们已亲昵的和解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买呀?停了片刻之后那个女人问道。现在就去,好吗? 不,我还有约会。那个男的回答。明天上午怎么样?我们是去卡梯尔呢,还是去鲍彻尔恩? 干嘛不两家都去?你知道,我从来也不会只满足于一件好东西的。 他们又都大笑起来,好像这是他们之间很默契的一句嘻话。 猛然间,埃莉亚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已经三点过五分了。她急得一下子跳了起来,生怕那个搬行李人知道她是因为在旁听两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之间的谈话而耽误了与赫尔恩先生的约会。 她匆忙向办公桌走去。她不得不再等上几分钟,因为一个高大的胖女人正站在桌旁向她的小狮子狗发话,很显然,那条狗需要定时牵到公园去溜达。终于,她引起了那搬行李人的注意。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然后说道: 三点十分了,赫尔恩先生该来了。我再找找他,女士。 他拿起了话筒,在埃莉亚的感觉中,过了不知有多长时间,那边终于有人答话了。 有一位女士,她说她与赫尔恩先生在三点钟有个约会。是的,好的。 他放下话筒对埃莉亚说: 赫尔恩先生的男仆在楼上,女士。他建议妳上楼去等。他说主人不会耽搁太久,小侍童带妳去。 一个身穿银纽扣制服的小侍童领着埃莉亚上了电梯。电梯两边都各有一面长长的大镜子,在电梯快速地向上层驶去时,埃莉亚往镜子里看了一眼,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太年轻,太幼稚。她紧张地把卷曲在耳边的头发拢了拢。或许,朴素些的发型会使她的样子显得老成一些。 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慌乱,她的心被即将到来的面晤纠缠着。也许,她根本就得不到这份工作?二十镑一个星期,这对皇后宅宫的意义简直太大了。她甚至可以想像得出,当查理斯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眼中会突然闪现出光芒,会激动地反覆重覆她的话:二十镑一个星期! 就在这时候,她想起了装在提包里的一副太阳镜。这不是那种深色的墨镜,但是样子相当朴素、大方,这还是几年前在罗马买的,如今,她已很少戴它了,把它一直放在黑提包里。当她从提包里取那件黑色短大衣和裙子时,没有把眼镜拿出来。 她一边跟在小侍童的身后走着,一边从包里取出了那副服镜。她很快把眼镜戴上,同时把头发往耳后狠狠推了推。 小侍童敲了一下门,几乎是同时,一位身着传统西装和条纹裤的中年男仆打开了门。 是您要见赫尔恩先生吗,女士?主人一会儿就来。您在起居室里等一下好吗? 男仆说着把她带进一个舒适的房间,指着一个沙发让埃莉亚坐下。 不知您是否看了今天上午的《电讯报》,他把报纸放在了她身旁。如果您想看的话,这儿还有《邮政报》和《每日快报》。 谢谢。埃莉亚微微一笑。 不客气。这位男仆用一种几乎是过了时的殷勤口气说道。 他走出了房间。埃莉亚并没有去读报纸。她从皮包里取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自己。那层眼镜使她看上去确实老成多了,再加上那被拢到后面去的头发,她显得既认真又干练、她希望赫尔恩先生也能有此感觉。 她听到外面门的响动和说话声,连忙把镜子塞进手提包,有人走了进来。 很抱歉,让妳久等了,麦尔班克小姐。他道歉地说,声音低而深沉,略带一点儿大西洋彼岸的口音。 几乎是出于本能,埃莉亚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就在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她的手时,她抬头看见了他的脸她认出了他。 这正是那个曾经到过皇后宅宫的男子,那个高颧骨、驾驶灰色宾士的人,就是他,在她眼里是那样富有魅力,使她不由自主地想他,不是偶尔,而是经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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