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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第十二个天使 奧格.曼迪諾 4781 2023-02-05
星期六上午,比尔驾驶他那辆老别克停在我家外头时,我早已走下车道、倚在邮箱上等着了。他见到我,一脸又惊又喜,不过,在我们驱车上路后,他沉默了至少五分钟。接着他保持双眼直视前方,一连点了好几次头,这才说道:老弟,我非常以你为傲。 哎,我想,如果你别现在就下结论,会是比较睿智的做法。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能耐撑完整个球季。比尔,我八成会食言毁诺,令你失望,而且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夹着尾巴跑掉的。万一我熬不下去,你得先做好心理准备,请你务必了解这一点。 比尔伸手从他身旁的儿童座椅上抓起一只写字夹板,递给我。昨天晚上我打了一张单子,列出所有申请加入本球季的球员,这样一来,你在测试会上给孩子们打分数的时候就可以做点儿笔记了。人名前面的红色数字会出现在每个孩子衣服背后别着的厚纸板上,教练和经理判断球员资质时,比较容易辨认每个孩子的身份,速记评语或分数也方便些。这在今年是头一回尝试。星期一晚上选秀的时候,过程应该会简单许多,速度一定也快很多。

每个人名后面的数字代表什么?我问。 那是孩子的岁数。让我替你温习一下,所谓的魔术日期是八月一日。八月一日之前年满九岁、八月一日之后未满十三岁的孩子才可以加入,也就是说,合格的年龄是九岁到十二岁,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这样的。今年恰巧没有九岁的孩子来报名,不过,十岁、十一岁和十二岁的孩子人数差不多。 有些名字底下画了线。这是什么意思? 比尔露齿而笑。这个嘛,我料想其他三名经理应该比你更进入状况一些,因为他们在这儿住了很多年,大多数的孩子他们都认识。此外,这三个人去年也都担任经理,很清楚哪些球员有天分。画了线的十二个人名是我心目中最出色的球员。画了两条线的三个名字是最优秀的投手,至少我记得这三个孩子去年的表现有多好。不过,这支球队是你的,他说着还拍了拍我的膝盖,今年的天使队球员全由你来挑选。

话是没错,但你也愿意提供你的老经验给我,对吧? 如果你有需要,当然没问题,他说,脸上挂着微笑。 在少棒联盟停车场里,我们一下车,我就听到孩子们的叫声、笑声、呼喊同伴的声音,伴随几乎带着节奏、皮手套接住棒球的重击声。时间还很早,但显而易见的是,报名参加测试会的孩子大多早早就来到球场,正各自做出心目中任何一种必要的练习动作,以吸引经理或教练的注意。 前些天下午我随比尔踏入安静且空荡荡的球场是一回事,然而眼前这一切可不一样,令我更加难以承受。我不知道自己原先期待些什么,但这些孩子的形貌、声音,与我当年的同伴们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行为举止也没有什么差别,将近三十年前,这里对我而言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地方。我闭上眼睛,听着球场上的声音,试着回想自己头一次参加少棒联盟测试会的情景。当时我刚过完九岁生日没几天,既紧张又害怕,我爸爸驾着他那辆货卡车载我来到这座球场。在停车场里,就在我正要转身离开他身边、生平第一回跑向内野之前,他伸出手、带着微笑对我说:儿子,断条腿! (译注:break a leg!,英美剧场界迷信,演出前祈求的愿望会与事实相反,若直接祝他人演出顺利恐招致霉运,故口头上用字面有负面意义的断条腿一辞,借此预祝表演成功。如今此语也可用于日常生活层面,表达祝你好运之意。)我明白他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因为这句奇怪的俚语曾出现在某日晚餐桌上,那晚母亲很有耐性地向我们父子俩说明,这是表演工作者上台之前彼此预祝演出成功的常用语。断条腿!

约翰? 我睁开眼。比尔在几码外皱起眉头。你没事吧? 我耸耸肩,点了点头。他指向一垒后方的休息区。趁现在还有时间,咱们去会一会联盟的干部吧。 勃兰少棒联盟的主席史都华.兰德不是什么生面孔,因为他是本地一家储蓄银行的主管,莎莉和我去开立活期存款和储蓄帐户时见过他。他一见我们走近便从休息区板凳起身,并在比尔开口说话之前朝我伸出手来。哈定先生,本联盟即将有你加入,我实在难以形容大伙儿有多么高兴。我们全体敞开双臂欢迎你,同时也要致上最深切的慰问之意。谢谢你愿意为我们的孩子付出时间和心力,传授诸多棒球运动知识。有了你辅导、带领、树立榜样,我相信孩子们一定会成为更优秀的球员与公民。原谅我这么多话,他露齿一笑:但我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啊。你是很特别的人,联盟能网罗到你,我很高兴。

我含糊称谢。接着比尔把我介绍给联盟的秘书兼会计南西.麦克拉伦,然后是三名董事,接着是另外三队的经理与教练,还有几名家长,介绍完了之后,没一会儿功夫,他们的大名我全忘了。 挂在主席兰德颈间的哨子终于发出一声尖响,球员们应声停止抛球与跑动,闹哄哄地在休息区后方看台的前几排落坐。散布在正面看台各处的家长,此刻也开始移步走向孩子们后方几排座位等着听讲,联盟主席耐心等待每个人坐定,对着喊他名字的人挥手、颔首。等到众人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平息下来了,主席举起右手,朗声说道:各位家长,还有勃兰少棒联盟的球员与朋友们,早安。我的名字是史都华.兰德。今年由我担任联盟主席,在此欢迎各位参加今天的活动,也就是本镇获得特许成立的少棒联盟迈入第四十四个球季的开端。这其中的意义在于,多年来我们怀着自豪的心情,把几千名勃兰子弟送进世界的怀抱,我们期待所有孩子心胸充满团队合作、公平竞赛、勇气、坚持、纪律等特质,这些特质已把他们塑造成更良善的成年人、更良善的公民。

史都华.兰德停顿了一下子,笑着继续说道:接下来几个小时有很多事情得做,我们仰仗联盟各队的经理、教练和几位家长大方相助,会尽力让每一个球员有机会在打击区、内野和外野一一展现身手。而且,孩子们在这座历史悠久的球场上消耗精力的同时,往后两个月将肩负重责大任的四队经理,也会在球场上到处走动,观察、判断每一组孩子的表现,并且加以记录,以便星期一晚上选秀时能顺利组成四支优秀的竞争队伍,参加本季十二场精彩的比赛,争夺冠军。 比尔和我,还有其他三队的经理与教练,全站在兰德身后。比尔转过身来轻声说道:晚一点我再跟你会合。然后他便慢慢朝着联盟主席兰德走去,此时兰德正好说道:现在我把今天上午的时间交给我的老友、也是在场许多人的老友,比尔.卫斯特,由他来安排本日的各项活动。

测试会的活动一直进行到正午过后。每个球员可以在本垒挥棒几次,抓准教练群之一投出的球打击出去,教练群本领高超,就是有办法一球接一球投进好球带。在这段漫长的打击测试过程中,有六个孩子轮流蹲在本垒板后担任捕手。打击测试进行之际,每次四人一组上场守内野,他们按照指示走向各自选择的守备位置,接住每一记朝他们击去的球。内野测试打击与守备的当儿,另有一名教练与一名家长站在右外野深处的边线外头,朝第二组孩子击出高飞球。大约四十五分钟后,外野这组进休息区,接着上场打击,再往内野守备位置就位,原先在内野测试打击与守备的第一组孩子则移向外野。场上两组大阵仗井然有序,场边则有一小群人聚集在一垒球员休息区后方,那儿安置了一组投手板与本垒板。测试人员朝报名担任捕手的球员投了半个多钟头的球,四队经理在旁专心观察。通常,在经理或教练的要求之下,场上的某个孩子会被叫过来投个几分钟,观察重点在于控球要看看有多少球进垒时贴近本垒板,有多少球以偏高的角度进垒。

一直到接近正午的时候,我才有机会与比尔讨论一番。他拿着球棒当做高尔夫球杆,边走边挥来到我身边,说:怎么样,老大,有什么想法吗? 我把手中的写字夹板递给他,说道:区区几个小时,很难真正评断所有孩子的实力,不过我还是尝试给他们打了分数,从十分到一分,外加草草几句评语,帮助我在星期一晚上选秀的时候回想一些孩子的表现。 他花了几分钟研究我的记录内容,点了点头,递还给我。约翰,依我看,你不需要我给任何建议了。投手观察得如何? 我又把记录板递给他,说:我在几个最有希望的人选上头做了记号,以投一、投二如此依序排列,不过,一切势必得视选秀状况而定。不论谁抽到第一顺位,绝对会挑走我标记投一的球员,他是全体之中的佼佼者。

比尔点点头。你说的完全正确。陶德.史帝文森不仅是全联盟最顶尖的投手,去年他十一岁,安打数累积超过四百支,敲出五、六支全垒打,不投球的时候还可以守一垒。他非常特别。你刚才不是说了,你用一到十分给孩子们评分吗? 对。 可是,这儿有个孩子的名字旁边,你什么也没写,他边说边把写字夹板还给我。 我知道。三十六号。愿上帝疼爱他,那孩子个儿太小,慢吞吞的,动作不协调,实在是真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不过,他一直不认输,跑个不停,在打击区挥棒时错过一球又一球,却似乎不为此而沮丧。你认识他吗? 比尔弯身靠近写字夹板,瞥了一眼。提摩西.诺伯尔。不认识。一定是刚搬来镇上的家庭。 我指向中外野地带的那群孩子,他们还在轮流接教练击出的高飞球。比尔,左边数过来第三个。穿着宽松的裤子。看见没?你列的单子里明明写着他今年十一岁,可是全场就属他身形最瘦小。

就在我们讨论的当儿,这个小瘦子步出队伍,其他球员转身注视,以手肘轻推彼此,窃笑着。显然下一记高飞球轮到小瘦子去接。他倾身向前,膝盖屈曲,右手握拳,一次次重重击往左手戴着的手套。 我的天哪!我几乎是半吼着叫出声来。 怎么了我漏看了什么吗?比尔边问边扫视整个外野区。 没什么没事。 我怎能告诉他,这个体型比我挚爱的七岁儿子瑞克大不了多少的提摩西.诺伯尔,蹲低倾身向前、准备等着接球的模样,远远看起来几乎就是瑞克的翻版。教练挥棒朝提摩西击出一记长远的抛物线高飞球,提摩西在高飞球底下徒劳无功地打转,朝着天空挥舞双臂。球落下的过程中,他先是向左转,接着向右转,然后开始奔跑,但不知怎么的,他的脚打了结,头朝前摔在草地上,这时不远处的其他球员靠在一起,几乎挤成一团,好几个人用手捂着嘴,设法忍住笑声。

几分钟过后,这小子又没接到朝他击去的高飞球,球落在好几呎外。他快跑过去,捡起球,朝着打者方向掷回去。结果,球的落点距离提摩西站的地方不到四十呎远,其他的孩子背过身去笑了出来。提摩西立刻用右手背抹了抹双眼。 他个头的确很瘦小,比尔说道,你刚才说,单子里写他今年几岁来着? 十一岁。 唉,比尔叹了口气,不论他最后落在哪一队,他对经理和全体队员而言将是一大挑战。他很有可能会是最后一个被挑选的球员。尽管如此,按规矩,每一场比赛他都必须上场,要在守备位置待满至少六人出局、上场打击至少一次。不论他在什么位置,就算只是出赛两局,任何一记朝他击去的球,恐怕会酿成可观的失分。 我们抬起头来看向再度准备接球的提摩西.诺伯尔。这回他跑过了头,一记飞得老高、移动缓慢的高飞球落在他身后。他设法紧急煞住步伐之际,脚上那双破破烂烂的运动鞋在草地上打滑,他摔倒了,跌跌撞撞滚到一旁。然而他马上跳起来,拍掉运动衫上头的草屑,坚定地用力压了压老旧棒球帽的帽舌,朝着击球的教练方向跑了几步,费了好大的劲儿把球扔回去,用力过猛以致往后摔倒。球在空中划了一道小小的弧形后落地,在草地上滚呀滚的,最后在负责击球的教练脚边停住。旁人见状发出欢呼声,同时以嘲弄的神情鼓掌。提摩西.诺伯尔转过身,面向起哄的同伴脱帽致意。 瞧瞧这孩子,比尔,我轻声地说。他在微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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