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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切都明白了

再给我一天 米奇.艾爾邦 4866 2023-02-05
她是你爸的妻子。 我该如何解释这个句子?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我母亲的灵魂站在那间挂了葡萄园风景油画的奇怪公寓里对我所说的话。 她是你爸的妻子。他们在战争时期相识。那时你父亲驻守在义大利。这个他告诉过你,对不对? 说过许多次。义大利,一九四四年下半年。亚平宁山和波河流域,离波隆纳不远。 她呢,住在那边一个村子里。她家里很穷。你父亲是军人。你知道这种事会怎么进展。那时候的你父亲,很怎么说呢,很有种? 母亲看着她的手梳理着这女人的头发。 你觉得她美丽吗,查理?我一直觉得她很美丽。她现在还是很美。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天旋地转。你是什么意思,他妻子?你才是他妻子。 她缓缓点了点头。

对,我是。 不能娶两个老婆呀。 是不能。她低声说:说得对,不能娶两个。 女人吸了吸鼻子。 她的眼睛红通通,显得很疲倦。她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可是她好像在听着母亲说话。 我想,你父亲打仗的时候心里很害怕。他不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许多人在亚平宁山区战死。也许,她给了他安全感。也许,他以为他永远回不了家了。谁知道呢?他是个什么事都要做计画的人,你爸爸老说:要有计画。要有计画。 我不明白。我说:爸不是给你写了那封信。 对。 他向你求婚。你接受了。 她叹了口气。当他知道战争就要结束,我想,这时他希望能换一个计画回到他原来的计画,那个说要与我在一起的计画。查理啊,当你不再置身危险环境里的时候,事情就变了。所以她把这女人的头发从她肩上挽起。他把她抛下了。

她顿了顿。 你爸特别擅长这个。 我摇摇头。但是,你为什么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可是呢,几年过去,他在某个时候又找到了她。或者是这女的找到了你父亲。最后,你父亲把她带来美国。他展开了另一种生活,完全不同的生活,甚至买了第二栋房子。在柯林伍德。他就在那儿开了新店,记得吗? 这个女人放下梳子。母亲把两手收回,被这女人抓住,她把母亲的手拉向自己下巴。 这些年来,你父亲希望我煮出来的义大利通心粉口味,就是她做的味道。她叹息道:由于某种原因,这件事到现在仍然让我觉得痛。 然后她说了事情的始末。她是如何发现这事的。她有一次问起,他们为何从未收到他在柯林伍德投宿旅馆的帐单。他说,他用现款付帐。她起了疑心。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她请人帮忙看孩子,自己一个人怀着紧张心情开车去柯林伍德。她在街上穿梭来去,直到她看见他的别克轿车停在一栋陌生房屋的车道上。这时,她流泪痛哭。

我全身发抖,查理。我是逼着自己走出车子的。我悄悄走到那屋子的窗口,往里面看。他们在吃晚餐。你父亲的衬衫扣子是解开的,露出内衣,就像他在我们家里的样子。他坐着,从容不迫吃着盘里的食物,看起来非常放松,好像他就住在那里。他把盘子传给这个女人,然后 她停下来。 你确定你要知道这些事? 我很茫然,点了点头。 他们的儿子。 什么? 比你大几岁。 一个男孩?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变得尖锐。 对不起,查理。 我觉得头晕,仿佛从高处仰着脸摔向地面。就连我现在对你说起那段话,我还是觉得说不出口。我父亲,要我全心奉献,要我效忠他的小团体,这个叫做我们的小团体;我们家这个男子汉,这样的他,有另一个儿子?

他也玩棒球吗?我低声说。 我母亲看着我,不知所措。 查理,她几乎要哭了:我真的不知道。 这个穿浴袍的女人拉开一个小抽屉,拿出几张纸片翻弄。她真的就像我母亲说的那样吗?她看起来像义大利人。她的年龄似乎与这些事情吻合。我想像父亲与她相见的画面。我想像他们在一起的样子。我对这个女人和这间公寓一无所知,但是我在这房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感觉到父亲的存在。 ♦ 那天晚上,我开车回家,查理。母亲说:我坐在人行道旁等待。我什至不希望他的车开进我们的车道。午夜过后,他回来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车灯照上我的那一刻,他脸上流露的表情。因为在那一刻,我想他知道他的事被发现了。 我坐上车,要他把车窗都摇起来关紧。我不希望任何人听到我的话。然后,我爆发了。我爆发得太厉害了,使得他说不出任何谎话。他终于承认了,对我说了对方是谁,他们在哪里认识,他做了什么事等等。我觉得天旋地转。我的胃痛得要命,根本坐不直。你在婚姻里期待许多东西,但是,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这样被别人取代?

她转过身,面向墙壁。她的眼光落在葡萄园油画上。 直到几个月后我才知道这件事真的打击了我。我坐在他车里那一刻,我就只是非常愤怒。而且心碎。他发誓说他对不起我。他发誓说他先前不知道有了那个儿子,等他知道后,他觉得有义务做点什么。我不知道他说的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你爸就算是大喊大叫,也还是对每一件事情都拿得出一个说法。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结束了。你明白吗?我什么都能原谅他,但这件事也背叛了你和你妹妹。 她转过身,面对我。 你有一个家,查理。不管好坏,你有一个家。你不能把家拿去换别的东西。你不能对家人说谎。你不能同时经营两个家,然后有时用这个家替换那个家,有时又用那个取代这个。 与你的家人在一起,家才像个家。

她叹了口气。 所以我必须做出决定。 我尝试着想像那个可怕时刻。在汽车里,午夜过了,车窗都拉上从外面看去,两个人影在无声尖叫。我想像我们一家人睡在同一栋房子里,另一个家睡在另一栋房子里,两家的衣柜里都挂着我父亲的衣服。 我想像,派普维尔滩小镇上的迷人珀希,在那天夜里失去了她原本拥有的生活,一切在她眼前瓦解。于是我明白,在这张母亲站出来支持我的时候的清单上,这件事必须列为第一项。 妈,我终于低声说: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要他离开。永远不要回来。 于是,我知道了,那个早餐脆片在她手中碎落之前的夜晚发生了什么事。 我人生里有许多事,我希望能收回:我人生里的许多时刻,我希望能重新安排。但是,如果我只能得到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想改变一个时刻:但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女儿玛丽亚。那个星期天下午,她来找奶奶,发现奶奶倒在卧房的地板上。她摇着奶奶想把她叫醒;她开始尖叫。一下冲出房间,一下回到房里,不知道应该大声喊人来帮忙,还是该放着奶奶去找帮手。真不应该让她遇上这事。她只是个孩子。

我想,在那之后,我就觉得很难面对我太太和女儿了。我想,这是我为什么会喝酒喝那么凶。我想,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像个孩子似的闹着要换另一种方式生活,因为我打从内心深处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过原来的生活。我逃开了。这种逃避,使得我以一种可悲的方式变得很像我父亲。两星期后,我在安静的卧房里向凯撒琳坦白,告诉她那天我去了哪里。不是出差,我是飞到匹兹堡一座体育馆去打棒球了,而那时候我母亲躺在地上,几乎没有知觉,眼看就要死去。凯撒琳一直看着我,仿佛想说什么,但始终没有说出来。 最后,她只说:到了这地步,这件事也不重要了吧? 母亲走过小小的卧房,站在房里唯一一扇窗户旁。她把窗帘拉到一边。 外面很暗。她说。 我们后方,镜子前面,那义大利女人目光朝下,翻阅她手上的纸张。

妈,我说:你恨她吗? 她摇摇头。我为什么要恨她?她只不过是想要到那些我也想要到的东西。不过她也没有得到就是了。他们的婚姻也结束了。你父亲继续往前走。我说过了,他很擅长这个。 她抓着自己手肘,仿佛觉得冷。镜子前的女人把脸埋进手心,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秘密,母亲低声说:秘密会把你撕裂。 我们三个人,在那里默默待了一会儿。二人各自陷入自己的世界里。然后,母亲转过身,面对我。 你得走了。她说。 走?我哽咽了:去哪里?为什么要我走? 但是,在你走之前,查理她握住我双手:我想先问你一件事。 她的眼睛充满泪水。 你为什么想寻死? 我颤抖起来。有一秒钟,我无法呼吸。 你知道? 她露出哀伤的微笑。

我是你妈。 我的身体开始抽搐。我吐出一口气。妈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我酗酒。我每一件事都搞砸了。我失去了家人 不,查理 是的,就是,我就是这样。我的声音颤抖着:我崩溃了凯撒琳走了,妈。我把她推开玛丽亚,我什至不在她的生活里面她结婚了我根本连婚礼现场都没踏进去我成了一个外人对于我所爱的一切来说,我都变成了外人 我的胸口鼓起。而且你最后一天我根本不该离开你的我永远没法告诉你 我羞愧无比,垂下头。 我太对不起你我好好 我就说了这些。我哭着滑到地板上。我哭得无法抑遏。我把内心所有东西全部倒了出来,大声哀号。房间开始缩小,小到成为我眼球后方的一股热气。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等到我又能开口说话,我的声音变得非常焦躁而刺耳。

我要它停下来,妈这愤怒,这罪恶感。这就是为什么我想死 我抬起头,第一次对别人承认事情的真相。 我放弃了。我低声说。 不要放弃。她低声告诉我。 我头埋得低低的。说出这句话我并不感到羞耻。我把头埋在母亲臂弯里,她的手环住我脖子。我们就这么依偎着,就那么一会儿。可是我无法用言语形容这一刻带给了我多少安慰。我只能说在我现在对你说话这时,我只能说我仍然渴望拥有那一刻。 你死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妈。 你有事情要做。 我说谎了。这是我说过的最糟糕的谎话我不是为了工作。我是去打一场球一场愚蠢的球赛我那么想讨好 你爸。 她温柔地点了点头。 我这才发现,她一直都知道。 在房间另一角,义大利女人把浴袍拉拢。她紧握双手,仿佛在祷告。我们这个三人组合好奇怪呀,我们三人中的每一个,都在某个时刻渴望得到同一个男人的爱。我仿佛听到他说话,逼我做决定:妈妈的儿子还是爸爸的儿子,奇克?究竟要哪一个? 我做了错误的选择。我低声说。 母亲摇摇头。 根本不应该要求孩子做这种选择。 义大利女人站起身。她抹了抹眼睛,振作精神。她把手指放在梳妆台边缘,把两项东西推放在一起。母亲示意要我往前走。然后,我看到了那女人刚才一直看着的东西。 一张照片,上面是个年轻男人,头戴毕业典礼的方帽。我推测那是她儿子。 另一样,是我的棒球卡。 她的眼神往上移动,看向镜子。她看到了我们映在镜中的身影。我们三人,框在镜中,好像一张怪诞的全家福照片。我第一次也就只有这么一次感觉到,她真的看到了我。 Perdonare。女人含糊发出一个外国字。 四周的一切,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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