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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最后的探望

再给我一天 米奇.艾爾邦 1984 2023-02-05
母亲和我来到一个我不曾造访的小镇。它看起来很平常,一角有加油站,另一角有小型便利商店。电线杆和树皮都是纸箱的颜色。大多数的树木光秃秃的,叶子都掉光了。 我们停在一栋淡黄色的两层楼式砖房的前面。 我们在哪里?我说。 母亲看着地平线。太阳下山了。 刚才你晚餐应该多吃一点。她说。 我骨碌碌转动眼睛。别再说了。 怎么这样呢?我喜欢知道你吃饱了,如此而已。你必须把自己照顾好,查理。 在她的表情里,我看到那份古老而稳固如山的关怀。我领悟到,当你凝视你母亲,你就是在凝视你在世上所能见识到的最纯粹的爱。 我希望我们以前就能像现在这样,妈,你知道吗? 你是说在我死之前? 我的声音变得懦弱:对。

那时我在的。 我知道。 而你很忙。 忙这个字使我发抖。它听起来非常空洞。我看到一种听天由命的神情像波浪一般流过她脸庞。在这一瞬,我相信我和她心里想着同样的念头:如果能重来一遍,情况会多么不同。 查理,她问:我是不是好妈妈? 我张开嘴想回答,但这时闪现一道眩目的强光,好比橡皮擦似的把她抹掉了。我感觉到脸上热呼呼的,仿佛被太阳烘烤着。那个隆隆的声音又说话了: 查尔斯.伯纳托。张开眼睛! 我用力眨眼。突然间,我又出现在母亲后面,但与她相隔好几条街。仿佛她继续往前走,我却停了下来。我又眨了一下眼。她在前面,走得更远了。我快要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我的身体向前伸,用力伸出手指,肩窝拼命使力把肩膀往前推。所有东西都在旋转。我感觉到我努力想呼唤她名字,那几个字在我喉咙里震动。我用尽全力,喊了出来。

这时,她又在我旁边了。她握着我手,非常平静,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我们滑回原来的地方。 还有一个地方要去。她再说一遍。 她带我朝着一栋淡黄色的建筑物走;一瞬间,我们就置身房子里了。这公寓的天花板很低,家具齐全,装饰繁多。卧室很小。壁纸是酪梨般的浓绿色。墙上挂着一副描绘葡萄园景致的油画,床头挂着十字架。角落里有张香槟色的木质化妆台,台前挂了一面大镜子。镜子前,坐着一个深色头发的女人,身穿粉红葡萄柚色的浴袍。 她看起来七十来岁,鼻子长而窄,颧骨很高,橄榄色的皮肤已然松弛。她漫不经心用梳子慢慢梳理着头发,眼睛看着化妆台面。 母亲走到她身后,没有打招呼。她只是伸出手来。她的手融入这女人的手,一手拿梳子,另一只手的手掌则随着梳发的动作上下挪移。

这女人往上看了看,仿佛在查看映在镜子里的自己,然而她的眼神迷蒙而遥远。我觉得她是在看我母亲。 她们两人都没有说话。 妈,我终于轻声说:她是谁? 母亲转过身,两手还放在女人的头发里。 她是你爸的妻子。 ◆◆◆ 我没有站出来支持母亲的时候 拿铲子,牧师说。他是用眼神这样说的。我接下来要铲起一点泥土,把泥土洒上母亲的灵柩。棺木已经一半埋在墓穴里了。枚师解释说,我母亲看过犹太人的丧礼上有这个习俗,因此要求自己的丧礼也要这么做。她觉得,这可以能让生者接受事实,知道死者已离开人世,而他们此后应该记得的是死者的精神。我可以想像父亲会如何斥责她:珀希,你欠骂啊,这些都是你编出来的吧。 我拿起铲子,像一个孩子接过来福枪。妹妹萝贝塔的脸上蒙着黑色面纱。我看见她在颤抖。我太太瞪着自己的脚,我看到泪水从她脸颊滑落,她右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一遍一遍仿佛有种节奏。只有玛丽亚看着我。她的眼睛好像在说不要这么做,爸。把铲子收回去。

打棒球的时候,球员分辨得出来手里握着的是自己的球棒还是别人的球棒。我对我手上这支铲子就有类似反应。这铲子是别人的。它不属于我。它应该给一个没有对母亲撒谎的儿子使用。它应该要让一个最后一次对母亲说话时没有发怒的儿子握着。拥有这铲子的儿子,不会为了疏离多年的父亲一时兴起,就冲上前去想要满足他突然的兴致,而,这个父亲保持着纪录,在像丧礼这样的家族场合还是缺席了,因为他觉得:我不在场比较好,我不想惹谁不高兴。 那个儿子,在那个周末会留下来,与妻子睡在客房,与全家人同桌吃一顿迟一点的早餐。母亲的身体垮落在地时,这儿子会在她身边。这儿子可能可以救母亲一命。 但是,那个儿子不在。 这儿子咽了一口口水,照着别人的话做事。他用铲子铲起泥土,洒上灵柩。泥土乱散,少许碎石子落到上了漆的棺木上,发出沙沙杂音。虽然说这是母亲的主意,我却还是听到母亲的声音说:哦,查理,你怎么可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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