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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场球赛

再给我一天 米奇.艾爾邦 3984 2023-02-05
老球员纪念赛举行的前一晚,我住在西佳旅馆(Best Western Hotel)。这让我想到以前打球的时光,以及经常在外地落脚的感觉。我睡不着。我想着会有多少人来看球。我担心自己打不中球。清晨五点三十分,我起床,做伸展运动。电话机座上有一枚红灯在闪动。我拨电话到柜台。电话铃声响了至少二十次。 终于有人来接了。我说:我电话上的留话灯亮了。 等一下这个声音含含糊糊地说:是的。有个包裹要给你。 我走下楼梯。柜台人员交给我一个鞋盒子。盒子上贴着一张写有我名字的纸片。他打了个呵欠。我打开鞋盒。 里面是我的棒球钉鞋。 父亲显然把这双鞋保留了许多年。他一定是昨天夜里送过来,也不打个电话到我房间说一声。我查看他是否留下了纸条。没发现别的东西。盒里只有那双带着刮痕的钉鞋。

我提早来到棒球场。我一反过去习惯,让计程车在球员入口处一侧就放我下车。但是警卫要我从工作人员进出的那扇门进去,那也是卖啤酒和热狗的小贩出入的门。体育馆空荡荡的,弥漫着香肠的味道。回到这个地方,感觉很奇特。多少年来,我渴望有机会回来打球。现在我成为一个宣传商品的一部分,老球员日,打几局球,附带免费的怀旧气氛,这是一种销售门票的手法就像棒球帽日、球日、烟火日一样。 我走到了设有储物柜的球员更衣室。门口的服务员在清单上找到我的名字以后,把当天的球队制服给了我。 我在哪里可以 去那边,随便哪里都行。他指向一排涂上蓝色油漆的金属储物柜。 两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在角落谈话。他们对我点了点头,继续交谈。我觉得很不自在,好像参加了别人的高中同学会。然而话说回来,我曾经在大联盟打过六个星期的球。这事并不是要成为一辈子好朋友才能做。

我的制服背面缝上了伯纳托字样。不过,我仔细看,还是在衣服褪色的痕迹上发现了先前曾经缝上的名字。但我把衣服套过头,两只手钻啊钻的穿出了袖口。 拖拖拉拉终于穿妥制服之后,我转过身,看到绰号轰炸机的威利.杰克森就站在几步之外。 人人知道杰克森。他是个打击高手,而且素来以打击威力和自大作风闻名。有一次,在打季后赛的时候,他用球棒指着右外野方向,表示他要把球往那边打。然后他就打出了一支高飞全垒打。你在职业生涯中只需要出现一次这类表现,加上电视不断重播那画面,就足以让你永垂不朽。他就是这样。 他坐在我身旁的高脚凳上。我从来没有与杰克森打过球。他看起来矮矮胖胖,穿着蓝色棉绒运动服的身躯简直像充了气一般。但是他仍然散发一股帝王般的气质。他向我点头,我也对他点头致意。

你好吗?他说。 我叫奇克.伯纳托。我伸出手。他没有握我掌心,只抓住我手指部分,扯了一下。他从头到尾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大家都明白,他不需要说。 查克,最近你都在干些什么? 我没有纠正他的发音。我说,我在做行销。 你呢?我问:还在做广播? 嗯。一点点广播。大部分在做投资。 我点了点头。哇,厉害。进入投资界。 共同基金。他说:有些是避税投资,有些是单位信托。就是这类东西。其他大半是共同基金。 我又点点头。我觉得自己早早把球衣穿在身上实在够蠢。 你进场玩股票吗?他说。 我轻轻拍打手掌。就是,这里那里到处做一点。这是谎话。我在这里和那里都没有做。 他下巴动着,仔细研究我。 听着,我可以介绍你认识一些人。

有那么一刻,他这句话听起来很有搞头。大名鼎鼎的杰克森愿意带我去认识一些人我心中盘算着我并不拥有的大笔金钱。他伸手进口袋里,应该是要掏出名片,这时突然有人大叫:杰克森,你这个臭屁胖子!他和我一起转过身,见到人称钉子的亚历山大站在那里。他和杰克森狠狠地互相拥抱,两人差一点摔到我身上。我不得不让开。 过了一分钟,他们在房间另一头,旁边围绕着许多人。我的共同基金时间就此结束。 老球员纪念赛是在真正球赛开始之前的一个小时就进行。这表示,我们开始打球的时候,看台上可说是空无一人。风琴的乐音响起。球赛播音员欢迎疏疏落落的观众到场看球。播音员按照字母顺序,一一报出球员的姓名。第一个是外野手罗斯迪.亚伦贝克,他在一九四〇年代后期打球。接着是绰号波波的班尼.巴波沙,他是一九六〇年代深受欢迎的内野手,咧开嘴笑的样子非常开朗。他跑进球场,向观众挥手。播音员报出我名字时,球迷们仍在为巴波沙拍手。播音员说:来自一九七三年的夺标球队你听到一种期待的声音,然后他说人称奇克的捕手查尔斯.伯纳托。观众席的音量突然变小,热烈程度降低,化为礼貌的等待。

我从球员休息区跳出来,差点儿撞上巴波沙的腿。我趁着掌声尚未平息,赶紧站上我的位置,免得要面对难堪的沉默时刻,那会连自己踏在沙地上的脚步声都听得到。在人群中的某一处,坐着我的父亲。不过,在我想像中,他会是一副手臂交叠在胸前的模样。主场球队那边,没有人鼓掌。 然后,球赛开始了。球员休息室像火车站,男人们匆匆忙忙,进进出出,抓球棒,互相擦撞。钉鞋走在水泥地上,喀喀作响。有一局我当捕手,这样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因为事隔多年,而今再像捕手这样蹲着,使得我才接到第三球,我的大腿就痛得像火烧似的。我不断把体重从一脚移到另一脚上。最后,有一个手臂毛茸茸的打击手,他很高大,名叫泰迪.史劳特,他对我说:喂,老兄,你不要在我后面跳来跳去好不好?

对于陆陆续续进场的观众来说,我想他们觉得这场比赛看起来还算是棒球赛。八个外野手,一个投手,一个打击手,加上一个穿黑衣的裁判。但是我们距离自己的年轻岁月已经很远了,再也跳不出流畅有力的青春之舞。我们变得迟缓笨重。我们挥出的棒子显得沉重;我们传出的球先是太高,然后往下坠,显得空荡荡的。 在我们的球员休息区,几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们显然在老化这件事面前举手投降了。他们说着譬如老天,给我拿氧气筒来!这类的笑话。然而,仍有些人对每一场比赛都很认真。我坐在一个波多黎各裔的老野手旁边。他至少有六十岁了。他不时把烟草汁吐在地板上,嘴里喃喃自语:加油,宝贝,加油 终于轮到我上场打击。体育馆里的观众,不到半满。我练习挥了几次球棒,然后走进打击区。太阳躲到了云层后面。我听到一个小贩大声叫卖。我感觉到后颈的汗水。我把双脚稍微挪动一点。虽然说我做过一百万次这个动作了紧握球棒,放松肩膀,调整下巴,注意看我的心却还是砰砰跳个不停。我只想撑过接下来的几秒钟。第一球投过来了。

裁判说:坏球!我真想谢谢他。 你是否有过这种经验?某件事发生的时候,你正想着同一时间发生的另一件事?我母亲离婚后,经常在夕阳下山时分站在后阳台上抽烟。她会说:查理,现在太阳在这里下山,却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升起,好像是在澳洲或中国或哪儿。你可以查百科全书弄清楚。 她吐出一口烟,凝视后院。院子里有晾衣服的柱子,还有秋千。 世界这么大,她的语气充满渴望:在某个地方,永远有某一件事在发生。 她那样说是对的。在某个地方,永远有某一件事在发生。因此,当我站上老球员纪念赛的打击区,瞪着头发灰白的投手看,看他投出一球他以前的快速球,现在却只轻飘飘朝我胸前扔过来;我挥棒,球棒接触到球,这时我听到熟悉的铿锵一声。我抛下球棒,往前跑。我相信我打得很漂亮。我忘了以前的距离感,忘了我的手臂和双腿不再像过去那样有力,忘了球场四周的墙壁随着你变老也就变得远了许多。当我抬头看,看到我原本以为是长打,也许是全垒打的那一球,在内野边线外落下,掉进等在那儿的二垒手的手套里,我这才知道不过是昙花一现,只是一段潮湿的鞭炮,一个不中用的东西。我脑中有个声音喊着:掉球!掉球!就在那个二垒手紧紧抓着手套,就在我给这场莫名其妙球赛献上最后祭礼就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事情就如同我母亲曾有的领会,在派普维尔滩也有事情发生。

她那个有闹钟功能的收音机正播放着大乐团的音乐。她的枕头刚整理过,蓬松而柔软。她到卧室来找新近配好的红框眼镜,这时她的身体像个摔坏的洋娃娃似的跌落在她卧室的地板上。 心脏病发作。重度。 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老球员纪念赛结束后,我们走过正式球赛的球员身边,走向球员休息室。我们彼此打量一番。他们很年轻,皮肤光滑;我们很胖,头渐秃。我朝着一个肌肉发达的家伙点了点头,他胸前佩挂着捕手防护罩。我觉得我好像一面走进休息室,一面却看着自己走出来。 进入球员休息室后,我三两下把自己东西收拾好。有人去淋浴了,但是这时候去淋浴显得很愚蠢。我们并没有多么努力。我把上衣折好,留作纪念。我拉上手提袋的拉链,换上自己的服装,坐了几分钟。似乎没有什么意思。

我从进来时所走的那扇门出去,就是工作人员使用的那扇门。我父亲站在那里,嘴里叼着香烟,眼睛望向天空。见到我出来,他似乎觉得很意外。 谢谢你给我钉鞋。我拿起鞋子给他看。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口气不悦:你在里头难道找不到一个人说话? 我哼了一声,带着嘲讽的意思。我不知道为什么耶。爸。我想出来跟你打招呼。我大概两年没看到你了。 老天。他一脸嫌恶表情,摇了摇头:跟我说话能让你回去打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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