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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登上山顶

再给我一天 米奇.艾爾邦 2595 2023-02-05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在工作所碰到的最美好的事是什么,最糟糕的事又是什么?我爬到了棒球彩虹最远的那一端:世界大赛。那年我才二十三岁。海盗队的候补捕手在九月初摔裂了脚踝,需要换人替补上场。于是我披挂上阵。我还记得那一天我走进那间铺着地毯的球员更衣室。我简直不敢相信它这么宽敞。我用公共电话打电话给凯撒琳我们结婚六个月了我一次又一次说着:难以相信! 过了几星期,海盗队赢得锦旗。不能说他们是因为有了我才打赢。我加入的时候,他们就排名第一了。我确实在其中一场季后赛担任了四局的捕手,而且在第二次上场击球时击出右外野方向的高飞球。球被接到,我出局了。但我记得我那时心里想着:这是开始。我打中了球。 这不是开始。对我来说不是。我们打到世界大赛时,在五战三胜的比赛中被巴尔地摩金莺队击败。我连上场打击的机会都没有。最后一场比赛,对方以五比〇击败我们。球队遭淘汰后,我站在球员休息区的阶梯上,看着对方球员们跑到球场上庆祝。他们在投手板旁挤成一团。别人看他们,觉得他们欣喜若狂;对我来说,他们看起来是如释重负的样子,好像终于卸下重担。

此后我再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但我有时会梦到这种眼神。我在那群叠成一堆的人里们看到自己。 假如是海盗队赢得这场冠军赛,匹兹堡市会举行一场庆祝游行。但由于我们在客场输了球,所以我们全队去到巴尔地摩市里一家酒吧,把场地包下来。在那个年代,球队必须靠着酒精来洗掉落败的感觉,而我们可真是彻彻底把输球的感觉洗干净了。我身为球队最新进的球员,多数时候只听着老球员抱怨。我喝下我应该喝下的酒。他们咒骂的时候,我跟着开口咒骂。我们踉跄走出酒吧时,天已经亮了。 几小时后,我们搭飞机回家那些日子里,大家都坐商务舱而且我们都因为宿醉而在航程中睡觉。计程车排队在机场接我们。我们与大家握手。我们说:明年见。计程车的门一一关上,砰,砰,砰。

隔年三月,我在春季训练中摔裂了膝盖。我向三垒滑过去,我的脚扭挤着,外野手扑到我身上,我听到一个啪的声音,这声音我从未听过。医生说,我的前膝关节、后膝关节与内侧膝关节韧带都裂伤了膝盖受伤的三冠王。 我及时复原。我回去打球。但是此后六年,无论我怎么努力,无论我觉得我的表现多么优异,我的程度都无法更接近大联盟。施加在我身上的魔术仿佛消失了。证明我曾经在球场上风光过的唯一证据,是一九七三年某天报纸上的球赛纪录和棒球卡。在我的球卡上有我的照片,我握着球棒,表情认真。我的名字以粗体方式呈现。卡片永远带着口香糖的味道。公司运了两箱我的球卡给我。我把其中一箱寄给父亲,另一箱自己留着。 棒球员这种昙花一现的情况,被称为一杯咖啡。这也正是我所拥有的。不过,我是坐在镇上最好的建筑物里,最好的一张餐桌前,享受了我这一杯咖啡。

这,当然是好事,但也有坏处。 你知道,在海盗队打球的六个星期,是我一生中觉得最有活力的时期。在那之前和那之后,都比不上这段时期的神采飞扬。聚光灯照在我身上,我觉得自己是不朽的。我怀念那间铺着地毯的宽敞更衣室。我怀念与队友走在机场里,球迷的眼光随着我们移动的时刻。我怀念大型体育馆里的观众、闪光灯泡和喧腾的欢呼那雄伟庄严的气氛。我思念这一切,想得都痛了。我父亲也非常怀念那段日子。我们都渴望回到过去;我们的渴望都没有说出口,但无从否认。所以,早该放弃棒球的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依然紧抓着它不放。我从一个有小联盟球队的城市迁移到另一个,怀抱着与其他运动员一样的心态:我以为我会是第一个顶得住老化过程的人。我拖着凯撒琳跟着我到处搬家。我们住过波特兰、杰克森维尔、亚伯柯克、费雅特维尔和奥玛哈。她怀孕期间,换过三个医生。

最后,玛丽亚在罗德岛的帕特基出生。她出生时,球赛开始了两个小时,观众只有八十人。后来下了雨,观众纷纷走避。我在路旁拦计程车去医院。女儿来到世上的时候,我和她一样湿答答。 不久,我就不打棒球了。 那之后我做过各种尝试,但没有任何一项能勉强接近我打棒球所得到的成绩。我创业,结果赔了钱。我找机会当教练,却毫无斩获。最后,有人给我一份推销员的工作。他的公司制造食品和药品业使用的塑胶瓶。我接受了。这份工作非常单调,工作内容很无趣。更糟的是,他看中我,是因为他们认为我可以借着说棒球故事而在男性浅薄的运动谈话中,把产品推销出去。 可笑。有一次我遇到一个经常爬山的男子。我问他,上山比较难,还是下山比较困难。他毫不犹豫就说下山比较难,因为上山时你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攻顶上,因而会避免犯错。

山的背面,则是一场与人性较量的战斗,他说:下山与上山的时候一样,必须同样仔细关照自己。 我可以花许多时间谈论我不打棒球之后的生活。但是,他这句话大致上说出了我的状况。 随着我的运动员生涯宣告结束,父亲也消失了。这并不令人惊讶。哦,我女儿刚出生那段时间,他是来探望过几次,但是他并不像我所期望的那样,对孙女表现出热爱。随着时间流逝,我们之间越来越没有话说。他卖掉了酒品店,买下一家批发商的一半股权。如此一来,他不必花太大的工夫打理工作就有钱应付开销。说来可笑,我需要工作,但他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份工作。我猜想,他花了太多时间把我塑造成不平凡的人,因此无法接受我其实和平常人一样。 不过就算他给了我工作也一样。棒球是我与他的交集,现在没有了棒球,我们两人就像两艘小船各自划开,渐渐疏远了。他在匹兹堡市郊买了一处公寓,加入了高尔夫球俱乐部,出现了一点轻微糖尿病状况,必须控制饮食,必要时还得为自己打针。

就像那天他毫不费力从我大学时代那天的灰色天空里浮现,这会儿我父亲也又缺席了。他没入烟尘里,偶尔打电话来,最后变成只寄圣诞卡来。 你也许会问,他是否解释过他和我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没有。他只说:我们没办法在一起。我假如给他压力,他会加上一句:你不会明白的。关于我母亲,他说过的最不好听的一句话是:她是个死脑筋的女人。 仿佛他们两人签了约,说好,绝口不提两人分手的原因。我分别问过他们两人,但只有我父亲在回答时垂下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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