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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部子夜奇克的故事

再给我一天 米奇.艾爾邦 2684 2023-02-05
让我猜猜看。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自杀。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为什么消失。这段时间我都到哪里去了。但是,你最想先知道为什么我要自杀,对不对? 没关系。大家都一样。他们用我来衡量他们自己。这就像世上某一处画了一条线,如果你从来没有越过这条线,你绝对不会想要从高楼往下跳,不会想吞下一整瓶药丸但如果你越过线了,你也许想这么做。他们觉得我越过了这条线。他们问自己:我会不会哪天也走到像他那么接近这条线的地步? 说真的,没有这么一条线。有的只是你的人生,你如何把人生弄得乱七八糟,以及到时候谁会来救你。 或者谁不会来救你。 回顾过去,我开始一点一点拆解我母亲去世那天的经过。她走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而我应该在的。因为我说了谎。这样做很糟糕。丧礼不是保得住秘密的地方。我站在她墓碑旁,拼命要自己相信这不是我的错。这时,我那十四岁的女儿握住我手,轻声说:爸,我很难过你没有机会对她说再见。就这么一句话。我当场崩溃。我哭着跪了下来,潮湿的青草弄脏了我的长裤。

丧礼结束后,我喝得烂醉,在家里长沙发上昏了过去。然后事情就变了。某一天发生的事,足以让你的人生转向,而那一天就毫不留情地使我的人生急转直下。我小时候,母亲什么都要管各种建议与批评,一整套令人窒息的妈妈经。有时我真希望她不要管我。 而她这下子就不管我了。她死了。不再互相探视,打电话。我并未察觉到我开始漂荡,仿佛我的根被拔了起来,仿佛我沿着一条河的支流往下漂。母亲会支撑起某些有关子女的错觉。我的错觉之一是,我喜欢那时候的自己,因为她喜欢那时候的我。她一去世,这个概念也跟着消失。 事实上,我一点也不喜欢我自己。在我心中,我仍然把自己看成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运动员。但我不年轻了,也不是运动员了。我是个进入中年的推销员。我的前途早就成为过去。

我母亲去世一年后,我做出了这辈子最愚蠢的理财决定。我听从了一个女推销员的话,做了一项投资。她很年轻,相貌美丽,态度自信又活泼,上衣两颗扣子没扣,敞开到胸口。当这种女生走过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身边,会使他满怀怨气︱除非她找他说话。这时,男人的脑筋就会变笨。我们见了三次面,讨论这项投资:两次在她的办公室里,一次在一家希腊菜餐厅,没有不恰当的事情发生,但是当她的香水使得我恢复清醒后,我已经把绝大部分的存款花在一种现在已一文不值的股票基金上。很快她就被转调到美国西岸。我却必须向我太太凯撒琳解释这笔钱的去向。 这件事发生后,我酒喝得更多了我那个时代的棒球球员都爱喝酒而喝酒变成我的问题,最后让我两度遭到解雇,失去推销员的工作。被人家炒了鱿鱼,我继续喝酒。我的睡眠状况糟透了。我的三餐糟透了。我光是站直了都好像在衰老。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我把漱口药水和眼药水藏在口袋里,好在会见客户之前冲到洗手间打点自己。钱也成了问题。凯撒琳和我经常为钱吵架。随着时间过去,我们的婚姻逐渐瓦解。她对于我的痛苦慢慢感到厌倦,我也不怪她这样。当你讨厌自己,你也会惹人厌,甚至你爱的人也会开始讨厌你。有一天晚上,她发现我倒在地下室里,我嘴唇割破了,怀中紧抱着一只棒球手套。

不久我便离开了家人或者该说是他们离开了我。 对于这件事,我羞愧到说不出口的地步。 我搬到一间公寓里。我变得独断独行,对人冷漠。谁不跟我喝酒,我就不和他往来。倘若我母亲还在世,或许能找出方法来靠近我,她向来擅长这么做。她会握住我的臂膀说:查理,好啦好啦,发生什么事啦?但是她不在了。父母去世后,事情就会变这样:你每一次要打仗时,不再觉得背后有力量支撑着你,而是每一次都觉得自己孤孤单单上场。 十月初的一天晚上,我决定自杀。 也许你感到惊讶;也许你觉得,像我这样的男人,一个打过棒球世界大赛的男人,决不会沦落到要自尽的地步,因为这些人再怎么说都拥有那个叫做美梦成真的玩意儿。假如你这样想,你就错了。梦想实现后,你只会缓慢得到一种逐渐化开的领悟,发现梦想与你原本料想的不一样。

而且它不会来拯救你。 给了我最后一击并把我推出边界的你听了会觉得怪是我女儿的婚礼。我女儿今年二十二岁,留一头长而直的头发,跟她妈一样是栗子色,嘴唇也和她妈妈一样丰润饱满。她在一场下午的婚礼中嫁给一个好男人。 我只知道这些,因为她信上只写了这些:这封简短的信,在婚礼过后几星期才寄到我住的公寓。 显然,我的酗酒、忧郁问题和素来的恶劣行为,使我变成一种端不上台面的丢脸事物,可能会破坏一场家庭仪式。于是,我没收到邀请,只接到这封短信和两张照片,一张是我女儿和她的新婚丈夫,两人紧扣十指站在树下,另一张是这对快乐的新人举起香槟酒杯互相祝福。 第二张照片击垮了我。这种未经安排的快照,捕捉到了永远无法重复的一瞬,他们俩在谈话间开怀大笑,两人互相轻碰酒杯。如此纯真,如此年轻,如此过去式。这张照片仿佛在嘲弄我的缺席。你不在场。这个我见都没见过的男人,我的前妻认识,我们以前的朋友认识。就是你不在场。我再一次在一个重大的家族事件里缺席了。这一次,我的小女孩不会握住我的手,给我安慰。如今她属于另一个人。他们没有问我意见。他们只是通知我。

我看着信封,在寄件人的地方写着她新冠上的姓氏(她现在是玛丽亚.蓝恩,不是玛丽亚.伯纳托了),却没有地址(为什么?他们怕我登门造访吗?)。我心里有个什么东西在往下沉,沉得很深很深,深得我再也找不到它了。你被排除在你独生孩子的生命之外,你觉得有一扇钢铁的门锁上了。你用力敲门,但是他们怎么样也听不见。觉得没有人听你说话,这是放弃的第一步;而放弃是自杀的第一步。 就这样,我想要自杀。 与其说,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说,活与不活有什么差别? ∮ 他跌跌撞撞回到上帝面前, 他歌写了半首,作品作到中途, 谁知他伤痕累累的脚踏过哪些道路, 他赢得了哪些起伏的宁静或痛苦? ∮ 我希望上帝露出了笑容,握起他手说:

你这逃课的学生、痴愚的傻子! 生命之书难以领悟: 你为何在学校里待不住? 汤恩(Charles Hanson Towne) (这是在奇克.伯纳托留下的笔记本里找到的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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