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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三章雪崩

登山的另一次伟大功绩已被完成,另一项纪录已写下,但圣母峰仍未被征服那是现在必须面对的残酷事实。圣母峰尚未被征服,而探险团已几乎山穷水尽,没有任何资源被保留以供使用。最好的登山家皆尽了全力,而人几乎不可能在同一季中两度登赴圣母峰。然而,登山者们甚至还不准备接受挫败。他们会继续努力,除非已确实踏上归途。这就是他们躺在基地营休养生息之际的心态。 索默威尔是全队中状况最好的。马洛礼有轻微冻伤,心脏也稍受影响。诺顿则受了冻伤,心脏也变弱了。摩斯海德因冻伤而持续疼痛,并极有可能失去手指头。后两者当然必须尽速送返锡金,不宜有丝毫耽搁。当芬奇与乔佛瑞.布鲁士两人抵达基地营,后者的脚已因严重冻伤而不能行走了。芬奇本身虽筋疲力竭,却未遭冻伤,心脏也完全无恙。五月底,登山者整体状况如此,并不是很有再度尝试的希望。史楚特累垮了;龙史塔夫亦大不如前,而维克菲尔德与克罗福特则皆尚未适应高海拔效应。

但在雨季开始前,如果这些人当中有几位能恢复过来,或许就有机会再试一次。史楚特、摩斯海德、乔佛瑞.布鲁士、诺顿和龙史塔夫必须立即送返锡金。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如果马洛礼的心脏能有进步,而芬奇的体力也恢复过来。 六月三日,马洛礼体检结果状况良好,探险团立即决定安排进行第三次尝试,但布鲁士将军警告所有相关人员:季风雨季节已来临,他们将冒着遭逢它的危险。马洛礼、索默威尔和芬奇将组成登山队;维克菲尔德和克罗福特则在第三营负责支援登山者。有足够的挑伕可以帮忙这两组人。就在六月三日那天,登山队抵达了第一营区,但芬奇的身体状况显然不宜继续走上去,因此次日折返加入龙史塔夫的伤病团体往锡金去了。他确确实实尽了全力,没有人期望他付出更多了。六月四日,不祥的季节雨征兆出现了。雪重重落下来,登山队必须待在原地。既知道季节雨开始了,并体认进一步尝试已无可能,那么他们应该就会折返。但季节雨在那个地区并没有十分确定的起始日期。雪下大了后又会稍停,乍然放晴。马洛礼所指望的就是这么一小段晴天。他写道:他们不会一头栽进显然的险境中,但与其被一般性状况预估所拦阻,他们宁可到了他们不准备去冒的危险确实出现时,或无法克服上山的重重难关时,才甘愿罢休。

他们到达第一营的次日下了整晚的雪,但六月五日早上天气好了些,于是他们决定继续上行。他们很惊讶地发现这场雪稍稍改变了冰河的状貌。它大部分融化或蒸发掉了,只六吋深。他们行经第二营,直上第三营。在这里,雪深得多了,整个景色,包括低悬在山的云,是一派阴郁与孤凄。更有什者,这儿的帐篷先前为了节省竿子而被拆下,现在有一半盛满了冰雪;埋在雪下的补给品也必须挖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可能继续往上走吗?他们真的有希望到达山顶,或爬到高于先前到达的高度吗?在那个晚上,答案似乎充满疑问。但第二天早上天气放晴了,很快又见晴空朗朗,阳光粲然;希望又被挑起,特别是因为东北脊上的雪一直被风吹下来,那段山脊很快就会适合攀爬。

现在,他们将信心系于氧气。他们将不可能在北坳上建立第二个营区了。而没有第二个营区,他们知道他们不可能在缺乏外力帮助下爬到先前到达的高度。但氧气将发挥神奇妙用。索默威尔已从芬奇那儿学会了氧气筒机械装置上的细节,所以能够操作它他确信如此。那些曾使用氧气的登山家如此信服于它的功效,所以马洛礼和索默威尔也就对它深信不疑。他们有意从芬奇的经验受益。他们也再度想试着在二万六千呎处扎一个营。同时,他们不打算在到达二万五千呎前开始使用氧气。 然而,上北坳的那道冰墙必须先做一番处置。他们并不奢望在一天内到达北坳,因为降在那上面的新雪实在太多了。但他们可以立即带着一些捆包往上走段路,因为必须尽量利用尚持续的好天光。因此,就在同一日,六月七日,他们开始这项工作。

他们在早晨八点启程。虽然夜里地面结了冰,但那层硬壳不怎么承受得了他们的重量,所以几乎每走一步就沉下去直没至膝盖。他们预料可能会有雪崩,但他们害怕会发生雪崩的地方只在一个地方,那就是第四营坐落的山崖岩架的下方,那最后的二百呎陡坡。他们在儿必须小心行进,先测试过雪的状况才越过那坡。至于一路上其余部分,他们认为不会有什么危险。 维克菲尔德被留在第三营担任支援官,现在,登北坳的队伍由马洛礼、索默威尔、克罗福特及十四名挑伕组成。这三名登山者既不必背负捆包,当然就必须在前头开路,在那陡峭又覆着白雪的冰坡踏出一条路径供负重的挑伕行走。那雪在冰上结得很牢,可以直接走上去,不必凿阶而行。他们尽一切可能掘开雪,以吸引它崩塌下来,但它动也不动。走过这险要坡段后,他们一行人毫不迟疑地奋力向前行。他们相信,如果雪在那个坡段不塌下来,那么在比较平缓的坡段上也就不会崩下来。不会有雪崩的危险了。

所以他们勉力上行,通过那深深的积雪;累人如斯的工作,使得他们每向上移动一步,就必须停下来喘好几口气,直到将重量移到另一只脚。所幸那天天气晴朗无风,到了一点三十分,他们抵达一块显著的大冰块下方四百呎处,也就是北坳下方六百呎处,仍然在那条走廊的平缓坡道上。他们在这儿休息了一段时间,直到挑伕们顺着三条分开的绳索攀上来。然后,整队人马继续向前行,小心翼翼,但并未想到会有危险。 他们仅仅向前进行了一百公尺,由索默威尔领队的这一行人已爬上了那段坡的上方,但尚未越过它。当最后一组挑伕刚跟上索默威尔的步伐,大家突然被一阵巨响吓住了。一种不祥的、尖锐的、暴力的声音如雷贯耳而来,然而那声音听来又有点软趴趴的,像是没有封装的火药爆炸的声音。马洛礼以前从未听过这种声音,但他立刻本能意会那是什么。他眼睁睁看着脚下雪面破裂又皱缩起来,然后,他随着一片由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的坡面缓缓向下移动。他设法从那坡面脱身,以免被推到那段坡面下方。有一、二秒钟之久,他静悄悄地随着雪往下滑,似乎一点危险也没有。然后,他腰上的绳索扣紧了,将他抓住。此时,雪落在他上方,将他埋住。看起来,他就这么完了。但他记起了:在这种情况下,最大的逃脱机会系于游泳动作。所以他将手插入头上的雪中,躺着以双手不断划出游泳的动作。然后他感觉到雪崩的速度缓下来了,最后完全止息。他的双臂自由了,他的双腿则已接近表面。再经过一番短暂的奋斗,他站立起来,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地踩在那静止不动的雪中。

但绳索还系在他的腰际;他设想:绑在他身旁不远的那名挑伕必定被深深埋在雪中。令马洛礼惊讶的是:那名挑伕竟然毫发无伤地从雪中冒了出来。不久,索默威尔和克罗福特也分别将自己救出。他们的体验必定和马洛礼的十分相似。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好。他们看得见一百五十呎下方一群四人一组的挑伕。或许其他人也都安全。但这四个人却一直朝下方指指点点,显然其他挑伕被带到更下面的地方了。马洛礼和他的伙伴们急忙赶过去,很快就发现这四名挑伕站立处的下方有个可怕的落差:一段四十呎高冰雪断崖。那些失踪的人必定被扫落下去了。登山者们立刻找一条路绕下去,然后,他们最糟糕的恐惧被证实了。有一个人立刻被挖出来,仍然活着,并恢复了神智。另一名用钢架背着四瓶氧气筒的挑伕被挖出来时是头朝下躺着,但虽被埋了大约四十分钟,却仍在呼吸。他也恢复过来了,并且能够走回第三营。但其余七位全罹难了。

于是,第三次尝试以悲剧告终。显然这个团队不应该到上达北坳的斜坡去冒险。但这么说却是事后的聪明。一切迹象都显示情况安全无虞,而且马洛礼和索默威尔也都是经验丰富又细心机警的登山家。或许可以承认他们是在跟时间竞赛,但他们也不是会冒无谓危险的人,更不会为了不必要冒险轻易牺牲可怜的负重挑伕。对于这些挑伕,他们的的确确怀抱着最大的尊敬和最真挚的情感。 对于那些在这趟伟大探险行动中忠心扮演一己角色而后丧生的挑伕,探险团中的英籍成员深感同情。这件事在这些亡者的亲人、朋友及周遭的人当中造成什么反响,布鲁士将军曾描述在他的报告书中。那些篇章显示出当地人对这类意外事件的态度,具有特殊的价值。 接到这个消息后,他向绒布寺的大喇嘛通报;这位大喇嘛对整个事件极为同情,极为慈悲。不少寺院为这些亡者和他们的家属举行了佛教仪式。所有的挑伕,特别是那些亡者的亲人,都受到绒布寺大喇嘛亲自接见,并给予特别的祝福。稍后,布鲁士将军也收到一封来自他的朋友,尼泊尔国王的吊唁函。国王陛下写道:这使我想起:许久以前,在我们两人共同的朋友马内斯.史密斯(Manners Smith)上校的时代,您为我们的议会带来了一项议题:是否为那攀登众山之王的计画发给通行尼泊尔的许可。那时我才知道:本地百姓间盛行一种玄密的信仰:山的高处是湿婆神和帕瓦蒂女神①的住所,任何人胆敢冒犯,都将因亵渎圣地而为印度教的国度及其人民招来灾难。这种信仰或迷信任您怎么称呼它是如此坚定不移,以致他们将这桩悲剧事件归因于神的愤怒,而神的愤怒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想去冒犯的。

注①湿婆神Shiva:印度三大主神之一,主掌毁灭;另两位是梵天(Brahma)和毗湿奴(Vishnu),分别代表宇宙的创造和守护。帕瓦蒂女神(Parvati):印度教的雪山女神,为湿婆神的妻子,亦为戴维女神(Devi)的化身之一。戴维女神是万物之母,同时代表创造和毁灭的力量,就像印度教三位主要神祇一样,戴维女神也有许多化身,除了帕瓦娣以外,还包括有:温和的吉祥女神(Lakshmi)、凶猛的时母(Kali)、学习女神萨拉什瓦提(Sarasvati)、女战神杜尔迦(Durga)等。这些女神都以不同的形像和神力,受到印度教徒敬畏。编注 圣母峰北侧的西藏和圣母峰南侧的尼泊尔,对这起山难的看法就是这样。布鲁士谈到西藏人时,说他们是迷信和通达事理二者的奇妙混合体。显然他对尼泊尔人也会做相同描述。

他更进一步说道:住在高山上的尼泊尔部落以及不丹籍雪巴人有一种信仰:当一个人坠落山崖死亡,便成为奉献给神明的牺牲品,特别是对于失事现场的山神。他们更相信:任何人如果在别人发生山难的日期和时辰恰好也在同一地点,来日也将落山而亡。 然而,尽管发生了这场灾难,又有这些迷信盛行于民间,探险团中存活下来的挑伕很快又能够对事情采取轻松的看法。他们就仅仅抱持这种看法:那些人的时辰到了。如果时辰未到,他们就不会死。没有什么好多说了。那是他们对命运的信念。而且他们也完全准备好加入另一次圣母峰探险了。如果命中注定他们将死在圣母峰上,他们就会死在那儿;如果不是,这就不会发生。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所以,那场山难丝毫不曾令这些挑伕和其他人丧失勇气。他们大伙儿仍准备为下一次探险勇往直前,一如既往。

不过,那些登山者本身却对这起山难非常在意。他们觉得那是他们身为登山家的一大耻辱。但如果那是耻辱,两年后马洛礼与索默威尔便在这同一地点将它抹去,如同我们现在所听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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