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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部不同凡响的孩子

雪地拼图 傑弗瑞.亞契 45906 2023-02-05
§NO ORDINARY CHILD§ 1 他毫无所惧1892 圣比斯岛(St Bees),坎伯兰(Cumberland) 一八九二年,七月十九日,星期二 ﹡ 如果问乔治为什么朝岩石走去,他也说不上来。他必须涉水走入海中才能抵达目的地;尽管不会游泳,但这似乎没让他却步。 那天早晨,海滩上只有一个人留意到这名六岁男孩的行动。李.马洛里牧师把手中的《泰晤士报》折起来,放在脚边的沙地上。他的妻子躺在他身旁的躺椅,闭着眼睛享受偶尔出现的阳光,没发现他们的长子可能面临危险。他没有惊动她;他知道安妮只会惊慌失措,就像上次一样:这孩子在母亲联盟举行会议时,爬上了乡公所的屋顶。 马洛里牧师很快察看一下另外三个孩子,他们在海边玩得正开心,不曾留意乔治的安危。艾薇和玛丽快乐地捡拾早潮带来的海贝,她们的小弟特拉佛则专心用沙子填满一个小小的锡桶。马洛里的注意力回到长子兼继承人身上;男孩还是坚定地朝岩石走去。牧师认为毋需担心,男孩早晚会晓得自己必须回头。然而,当海浪高过小男孩的及膝短裤时,牧师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这时候,乔治几乎要遭海水淹没了。他来到海面露出的嶙峋岩石旁,身手敏捷地从海面抽身而出,在岩石间跳跃,很快就爬上最高处。他在那里坐稳了,然后朝地平线远方眺望。虽然他在学校里最喜欢的科目是历史,不过还没有人告诉过他克努特国王(注1)的故事。 注1:King Canute,西元十世纪末至十一世纪初统治丹麦、英国、挪威及瑞典部分地区的国王,朝臣屡屡谄媚说他能驾驭一切,于是克努特佯装命令海潮倒流,借此让群臣知道,他绝非无所不能。 他的父亲看着岩石四周的海浪无情地往上涌,开始有几分不安。他耐心地等待,认为男孩一旦察觉自己的危险处境,一定会回头求援。然而,男孩没有发现异状。当第一道浪花泡沫触及男孩的脚趾时,马洛里牧师慢慢来到水边。做得非常好,我的孩子。他走过么儿身边时低声这么说,这孩子正专心堆着沙堡。不过,他的眼睛不曾片刻离开他的长子。海浪已轻拍着男孩的脚踝,但他还是没回头。马洛里牧师跳进海里,开始朝岩石游去;他游着军中学来的蛙式,缓慢的前进速度让他更清楚了解,男孩所在的岩石比他原先所想的远多了。

他终于抵达目的地,奋力让自己攀上岩石。当他笨拙地爬到顶端时,腿上有几处擦伤,完全不像儿子稍早展现出的那种稳健步伐。他和儿子会合时,设法掩饰喘不过气、略感不适的窘状。 这时他听到太太的尖叫声,转过身来,看着她站在水边拼命大喊:乔治!乔治! 儿子,也许我们该回头了,马洛里牧师提议,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显忧虑:我们不想让妈妈担心,对吧? 爸爸,再一下就好。乔治央求着,依然凝视着大海,动也不动。不过他父亲打定主意不再等了,轻轻拉着儿子爬下岩石。 他们两人花了更久的时间才回到海滩上的安全地带,因为马洛里牧师把儿子揽在怀里,不得不游仰式,而且只能靠双腿踢水前进。这是乔治头一回意识到,回程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

当乔治的父亲终于瘫倒在海滩上时,乔治的母亲朝他们俩奔了过来。她跪倒在地,把孩子紧紧拥在怀里,哭喊着:感谢上帝!感谢上帝!对精疲力竭的丈夫却不太关心。乔治的姊妹站在距离不断袭来的海浪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啜泣着,他的小弟仍继续盖城堡,毕竟他的年纪还小,心里毫无任何关于死亡的念头。 马洛里牧师终于坐起身子,盯着他的长子。男孩又朝大海远处眺望,那块岩石也已不见踪影。马洛里牧师第一次明白:这个男孩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也毫无危机意识。 2 天赋异禀1896 试图理解后继世代的成就或失败时,医生、哲学家甚至历史学家都曾争论过遗传的重要影响。如果有哪位历史学家对乔治.马洛里的双亲进行研究,他将无从解释他们长子的罕见天赋从何而来,更别提他天生的俊俏容貌和翩翩风度了。

乔治的父母自认属于中产阶级上层,尽管他们缺乏这种身分该有的财力。柴郡(Cheshire)玛柏利村(Mobberley)的教区会众认为,马洛里牧师属于高教会派,既保守且心胸狭窄,而且众人一致同意,牧师太太是个势利眼。因此他们推论,乔治的天赋异禀必定遗传自某位远祖。乔治的父亲也很明白,他的长子不是普通的孩子,同时也十分乐意做出必要的牺牲,确保乔治能在英国南部的高级预校葛伦果斯(Glengorse)开始接受教育。 乔治常听父亲这么说:我们将来就得勒紧裤带度日。如果特拉佛要跟上你的脚步,更是如此。这番话让他思索了一阵子,然后他问母亲,在英国是否有哪间预校是他的姊妹能就读的。 老天爷啊,没有,她轻蔑地回应:那只会浪费钱而已。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首先,这表示艾薇、玛丽会像特拉佛和我一样,有相同的机会。乔治告诉母亲。 但母亲嗤之以鼻。如果这么做无法让她们有更多找到合适姻缘的机会,何必让女孩子吃这种苦头? 乔治指出:难道做丈夫的不会因为娶了受良好教育的女性而获益吗? 那是男人最不想要的。母亲回答:很快你就会发现,大多数丈夫只需要妻子为他们生下一个继承人和一个储备继承人,还有管理仆人。 乔治心中不服,决定等待适当的时机,再和父亲谈谈这件事。 一八九六年的暑假,马洛里家并未在圣比斯做海水浴,而是在莫尔文丘陵(Malvern Hills)健行。家人很快就发现,他们追不上乔治,只有父亲勇敢地试着陪他走到较高的山坡,母亲、姊妹和弟弟则悠哉地在较低的山谷里晃荡。

当父亲在好几码外喘气时,乔治重新提起那个恼人的问题他的姊妹的教育。为什么不让女生有和男生一样的机会? 儿子,那不符万物的自然秩序。他父亲气喘吁吁地说道。 那么是谁决定万物的自然秩序? 上帝。马洛里牧师回答时,觉得自己的立场比较坚定了。是祂判定男人应该劳动,为人取得食粮与住处,同时他的配偶留在家里,照顾他们的后代。 不过祂必定注意到了,女人通常比男人拥有更多常识。我确定祂知道,艾薇比特拉佛或我更聪明。 马洛里牧师落在后头,因为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儿子的论证,而且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决定该怎么回答。男人天生比女人优越,他最后不太有自信地提出这个说法,随即又软弱无力地补充:而且我们不该试图干涉自然。

爸爸,如果那是真的,那么维多利亚女王怎么能成功治国超过六十年? 那只是因为当初没有男性后嗣可以继承王位。他父亲回答,同时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未知的水域。 英国何其有幸,伊丽莎白女王得以登上王座,幸好当时没有其他男性继承人。乔治说:让女生和男生一样有机会功成名就的时机或许已经来临。 那永远行不通,他父亲气急败坏地说:这么做将会颠覆社会的自然秩序。乔治,如果照你的想法任意而为,你母亲要怎么找到厨师或洗碗女仆? 让男人去做啊。乔治真诚地回答。 老天爷啊,乔治,我真的相信你快变成一个反教会思想者了。你是不是听过那个叫萧伯纳的家伙大放厥辞? 没有,爸爸,不过我读过他的小册子。 为人父母者常会认为子女可能比自己聪明,这并不稀奇;然而,此时乔治才刚庆祝过他的十岁生日,因此马洛里牧师不太乐意面对这个事实。乔治已准备好提出下一个问题,却发现父亲落后得愈来愈远。话说回来,关于登山这回事,马洛里牧师也早在很久以前就承认,他和儿子属于完全不同的等级。

3 不同的路 乔治的父母送他去预校时,他并没有哭。他并不是不想哭,而是因为当时一个同样穿着红外套、灰短裤的男孩,在车厢另一头哭得声嘶力竭。 盖.布拉克(Guy Bulbck)来自不同的世界。他无法向乔治说明清楚,他父亲到底靠什么维生,但无论是哪一行,他的话里反覆提到了工业这个词;乔治知道,妈妈肯定不会赞同这种东西。当盖向他提起他们一家在庇里牛斯山度假后,乔治也更清楚地意识到另一件事:这个孩子一定没听过我们将来必须勒紧裤袋这样的话。尽管如此,他们在当天傍晚抵达伊斯特本车站时已成为好友了。 这两个男孩在低年级宿舍里床位相邻,在教室里坐在彼此旁边,在升上葛伦果斯最高年级时共用一间书房。一切似乎如此自然;尽管乔治几乎在每件事都比盖在行,但盖从未因而心生不满。事实上,他对好友的成就感到欣喜,甚至在乔治被指派为足球队队长,随后又赢得温彻斯特公学奖学金时也是如此。盖告诉父亲,如果他没有和乔治共用一间书房,根本上不了温彻斯特,因为是乔治不断鞭策他更加努力的。

当盖在学校公布栏查询入学考试结果时,乔治似乎对钉在下方的另一项公告更有兴趣化学老师迪肯(Deacon)先生邀请毕业生一起到苏格兰共度登山假期。盖对爬山没多少兴趣,不过当乔治在名单上写下名字时,他也在下面潦草地签了名。 乔治不是迪肯先生最喜爱的学生,可能是因为化学向来不是他的拿手科目;不过他对登山的热情远超过本生灯或石蕊试纸,因此下定决心和迪肯先生维持和谐的关系。乔治对盖说了心里话:如果这个讨厌鬼不辞辛劳地筹备每年一次的登山假期,他就不可能一无是处。 当他们踏入苏格兰荒芜高地的那一刻,乔治仿佛被引进另一个世界。白天时,他在长满蕨类和石南的山丘漫游,晚上则借着烛光,坐在帐篷里读《化身博士》,直到不得不入睡为止。

每当迪肯先生朝新的山丘前进时,乔治会在队伍的后方慢慢遛达,并且思考他所选择的路线。有一、两回他甚至提议也许可考虑另一条路径,不过迪肯先生不予理会,还指出过去十八年来都是他带领登山队到苏格兰的,或许马洛里该好好思索一下经验值的重要。于是乔治退到队伍后面,继续随着老师踏上熟悉的旧路。 每天晚餐时间,迪肯先生花不少时间大致说明他第二天的计画,而乔治也是在这时初次品尝到姜汁啤酒和鲑鱼的滋味。 这天,迪肯先生宣布:明天,我们将面对最艰巨的考验,不过在高地区攀登了十天后,我有信心,你们对于这个挑战已有相当的准备。十二张满怀期待的年轻脸孔凝视着迪肯先生。然后他继续说道:我们将尝试登上苏格兰的最高峰。 本尼维斯山(Ben Nevis),乔治说道,随即又补充:四千四百零九英呎。事实上,他还没见过这座山。 马洛里是对的,迪肯先生显然因乔治这番插嘴而动怒了:一旦我们登上顶端登山人士称之为巅峰或最高点,我们会在那里吃午餐,同时饱览英伦三岛数一数二的美景。因为必须在日落前退回营地,而下山永远是每次登山中难度最高的部分,因此每个人都要在七点钟报到吃早餐,这样我们才能在八点准时出发。 盖答应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叫醒乔治,因为他常常睡过头,并错过早餐;迪肯先生总是严遵守类似军事行动的时间表,毫不留情。不过攀登苏格兰最高峰的念头让乔治兴奋异常,所以隔天早上是他叫醒盖的。他是第一批和迪肯先生共进早餐的人,而且早在队伍预定出发时间之前,就在帐篷外不耐烦地久候多时了。 迪肯先生看了看手表。差一分八点,于是以轻快步伐走上即将带领他们抵达山脚的小路。 走了大约一哩路后,迪肯先生喊道:吹哨!所有男孩都拿出哨子,全力吹出用来表示处境危险、需要协助的信号,只有一个人没这么做。迪肯先生发现是哪个学生未遵从他的命令后,掩饰不了淡淡的笑意。马洛里,我可以假定你忘了带哨子吗? 是的,先生。乔治回答,迪肯先生占了上风让他感觉懊恼。 那么你得立刻返回营地取回哨子,然后设法在我们开始攀登前迎头赶上。 乔治没有浪费时间抗议。他开始往回走,一回到营地就手脚并用地爬进帐篷,瞥见哨子就放在他的睡袋头顶处。他暗骂了一声,抓起哨子开始往回跑,希望在伙伴们开始上山前就追上他们。当他抵达山脚时,登山小纵队已开始上山了。盖.布拉克在队伍最后压队频频回头张望,希望能看见他的朋友。当他瞥见乔治朝他们跑来时,终于松了一口气,并且疯狂地挥手。乔治也朝他挥手,此时登山队伍继续缓慢地朝山顶前进。 当队伍消失在第一个转弯处时,乔治听到迪肯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顺着路往前走。 他们离开视线范围后,乔治停下了脚步。他仰头凝视着山,它沐浴在朦胧阳光下的温暖雾气之中,处于亮面的岩石和阴影中的峡谷,显示有上百种不同的攻顶方法,但迪肯先生与他忠诚的队伍全都视而不见,眼中只有一条路,因为他们决心遵照向导手册的建议路线前进。 乔治定睛看着一条向山上延伸的蜿蜒窄路,这是一条小溪的干涸河床,一年之中有九个月的时间,溪水会缓缓从山上流下,但此时正逢干水期。他踏出小径,不在乎箭头和路标,径自朝着山脚前进。他没多想,像体操选手上单杠一样跳上第一道山脊,找到立足之处后,又攀上突出的岩层或岩石,就这样敏捷地前进,毫无犹豫,也不曾往下看,直到抵达距离山脚一千呎高的一块嶙峋巨石时,才暂停了一会儿。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地形,找出一条新路径后,再度上路。他有时会经过常见人迹的山谷,但其他时候则走在没人走过的小径。当乔治几乎来到半山腰时,他再度驻足,看看手表:九点零七分。他很好奇,迪肯先生跟登山队友不知抵达哪一处路标了。 乔治发现前方有一条不太明显的路,看来似乎只有经验老道的登山家或动物曾走过。他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来到一大块花岗岩前。这块岩石像一道封闭的门,阻挡了没有钥匙的人。他花了一会儿时间评估该如何抉择:他可以折返,或绕开石块走较远的路,这么一来,一定能回到较安全的公共步道,但这两种选择都会让上山时间拉长许多。此时,一头栖息在他上方突出岩层的绵羊,显然不习惯受人类打扰,不快地咩咩叫了一声,随即跳着离开了,同时也在无意中为这位不速之客指引了另一条路。 乔治笑了。他伸出一只手,试着寻找任何能攀住的凹陷处,随后找到一只脚能使力的立足点,开始向上攀。他沿着岩石立面缓缓往上爬,寻找一处又一处手指能着力或可供攀握的突出岩层,始终没有往下看。每找到一个着力点,让自己向上推进后,他就会把此处当成下一个立足点。这块岩石不到五十英呎高,不过乔治还是花了二十分钟才让自己攀上顶端,第一次注视尼维斯山的最高点。尽管他选择的是较吃力的一条路,但立即就得到回报,因为接下来只剩一道直抵顶峰的缓坡而已。 他沿着这条人迹罕见的小径开始慢慢往上跑,当他抵达巅峰时,感觉就像站在世界顶端。他毫不意外迪肯先生和其他队友还没攀上最高点。他独自坐在山顶,俯视脚下绵延数英哩的乡间景致。又过了一个小时,迪肯先生才带着可靠的班底出现。当其他男孩开始为那个独坐顶峰的人影欢呼鼓掌时,这位老师无法掩饰他的恼怒。 迪肯先生大步走向他,然后质问:马洛里,你是怎么设法超越我们的? 先生,我没有超越你们,乔治回答:我只是发现一条不同的路。 迪肯先生的表情让班上其他人明白,他不想相信那个男孩。马洛里,就像我已告诉你很多次的话,下山总是比上山困难,因为登顶时会耗费大量的精力,那是新手无法体会的。迪肯先生这么说。在一阵戏剧化的停顿之后,他又补充道:这通常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乔治没有回答。所以下山时你要确实和队伍一起走。 当男孩们狼吞虎咽吃完他们带来的午餐后,迪肯先生让所有人排成一列。他走到领队的位置,但回头看见乔治站在队伍里和朋友布拉克说话,才带队出发。然而,如果迪肯先生听见当时乔治说的是:盖,回头在营地见。他一定会要求乔治到队伍前面和他一起走。 事实证明迪肯先生说对了一件事:下山的旅程不只比上山更费力、更危险,而且正如他所料的,还要花更长的时间。 迪肯先生在满身脏污且精疲力竭的部队追随之下,步履沉重地走进营地。此时已是暮霭四合,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乔治.马洛里盘腿席地而坐,一边喝姜汁啤酒,一边看书。 盖.布拉克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迪肯先生可没被逗笑。他叫乔治立正站好,同时针对登山安全的重要性发表了一番严厉的训话。等到他结束谩骂,随即命令乔治脱下裤子,弯下腰去。迪肯先生手上没有手杖,所以抽出系住他卡其短裤的皮带,朝男孩坦露的皮肉抽了六下,不过乔治和绵羊不同,他并没有哀啼。 第二天早上天一破晓,迪肯先生陪着乔治到最近的火车站。他替他买了张车票,然后交给他一封信;他吩咐这男孩,一到玛柏利就把信交给他父亲。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乔治的父亲问道。 乔治交给他那封信;当马洛里牧师拆阅迪肯先生的信时,他始终保持沉默。牧师抿着嘴唇,试着掩饰嘴角的笑意,然后一边低头看着儿子,一边摇摇手指。我的孩子,你要记住,将来要更机灵点,尽量别让你的长辈和上司尴尬。 4 新的学习旅程1905 一九〇五年,四月三日,星期一 ﹡ 女仆把早晨的邮件送进房间时,马洛里一家围坐在早餐桌旁。她把一小落信件摆在牧师旁,同时放上一把银制拆信刀;这是每天早上由她执行的仪式。 乔治的父亲替自己多做了一份涂了奶油的土司,刻意忽略这个小仪式。他很清楚,儿子等期末成绩单已好几天了。不过这时乔治和弟弟聊着莱特兄弟在美国的最新成就,佯装自己也是淡然处之。 在我看来,他们的母亲插嘴说道:这不合乎自然。神让鸟飞,而不是人类。还有,你的手肘别靠着桌子,乔治。 二个女儿未置一词。她们心里知道,每次和母亲意见不同时,她总会说,小孩子不该有那么多意见,只是这条规则似乎不适用于男孩。 乔治的父亲并未加入谈话;他试着将信件分类,筛选出重要或可暂时搁置的信。不过有个原则是明确的:任何可能内含当地商人付款要求的信,将会继续摆在下方,搁个几天不拆。 马洛里牧师最后决定,其中有两个信封值得立刻关注:一封盖着温彻斯特的邮戳,另一封背后有盾形纹章浮水印。他一边啜饮着茶,一边隔空向他的长子微笑,但儿子仍佯装对桌子另一头父亲打的哑谜毫无兴趣。 牧师终于拿起拆信刀,拆开比较薄的那封信,摊平来自柴斯特主教的信。主教阁下证实,如果能安排合适的日期,他乐意到玛柏利教区教会布道。乔治的父亲把信传给太太,她看见主教宅邸的纹章时,双唇间闪过一抹微笑。 马洛里牧师慢条斯理打开另一个较厚的信封,佯装没留意桌边所有谈话戛然而止。他抽出其中的小册子,开始慢慢翻阅,同时思索着内容,偶尔露出微笑,偶尔皱皱眉头。尽管维持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仍未出声表示意见。对他来说,这是家中少见的事件,得把握机会多享受一会儿才行。 最后他抬头看着乔治,说道:历史科第二名,满分一百分拿到八十六分。他低头瞥一小册子:这半学年表现良好,考试结果良好,还有一篇关于吉朋(Gibbon)的论文值得赞许。希望他升大学后考虑研读这个科目。父亲微笑了,随即翻到下一页。英语科第五名,七十四分。关于包斯威尔(Boswell)的论文非常有发展性,不过需多花点时间读米尔顿(Milton)和莎士比亚,少花点时间读史蒂文生。这回微笑的是乔治。拉丁文第七名,六十九分。奥维德译文出色,已高于牛津及剑桥对所有入学申请者的要求水准。数学科第十四名,五十六分,只比及格标准高出一个百分点。父亲顿了一下,蹙着眉继续读:化学科第二十九名。马洛里牧起头。班上有多少学生?他问道。 三十个。乔治回答。他很清楚,父亲已经知道答案了。 显然你的朋友盖.布拉克让你免于垫底。 他又看著成绩单。二十六分。对任何实验都兴趣缺缺,如果他打算上大学,建议退掉这门课。 乔治没说什么,这时父亲摊开附在成绩单后的一封信。这回他不再吊众人胃口了,他宣布:你的舍监,尔文先生,他的意见是,你在今年米迦勒节应会被剑桥录取。他停顿了一下。在我看来,剑桥是个令人惊讶的选择,他补充说明:我记得那里是国内地势最平坦的地方。 爸爸,正因如此,我更期待你答应让我在今年夏天到法国旅行,这样可能对我的教育有所助益。 巴黎?马洛里牧师说着扬起一边眉毛:你在想什么,亲爱的孩子?红磨坊吗? 马洛里太太瞪了丈夫一眼,让他明白,她不赞成在女儿面前提到这种有碍风化的字眼。 不,爸爸,不是红的,乔治回答:是白的。确切来说,是白朗峰。 他的母亲不安地说:那里不是极端危险吗? 他父亲则指出:没有红磨坊一半危险。 不管是哪方面您都别操心了,母亲,乔治说着笑了出来:我的舍监尔文先生会全程与我同行,他不但是英国登山协会的会员,如果我有幸被介绍给刚才提到的那位女士,他也会担任我的监护人。 乔治的父亲沉默了好一阵子。他从来不在孩子面前讨论任何金钱问题,不过乔治获得前往温彻斯特的奖学金时,还是让他觉得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可省下一年一百七十镑到两百镑的花费。金钱不是在早餐桌上能讨论的话题,但事实上他很少不为金钱而困扰。 你什么时候去剑桥面试?他最后问道。 一周后的星期四,父亲。 那么我会在下星期五告诉你我的决定。 5 没有人能阻止你 一九〇五年四月十三日星期四 ﹡ 即使盖准时叫醒了乔治,但他的这位好友还是有办法在早餐时间迟到。乔治归咎于他得刮胡子,他始终没能精通这项技能。 你今天不是该到剑桥参加面试吗?乔治为自己添了第二份麦片粥后,舍监问道。 是的,先生。乔治回答。 我记得没错的话,尔文先生瞄了一眼他的表,补上一句:你该搭乘前往伦敦的火车只剩不到半小时就要开了。如果其他应试生已在月台上等候,我完全不会感到意外。 他们没吃饱,而且还错过了你的睿智之语。乔治咧嘴笑着说。 不,尔文先生说:我在清晨的早餐时间对他们说过了,因为我认为他们必须准时面试。马洛里,如果你认为我是个坚持守时的顽固家伙,等你见到班森先生再说吧。 乔治把他的麦片粥推过去给盖,慢慢起身,一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模样,从容走出餐厅,然后才拔腿狂奔过庭院,冲进学舍里,就像争取奥运短跑冠军似的。他三步并一步奔上楼梯,直冲顶楼,此时才想起还没收拾晚上过夜需用的行李。当他冲进书房时,欣喜地发现他那小小的皮革行李箱已绑好摆在门边了。盖一定早就料到他会和往常一样,把每件事都留到最后才做。 盖,谢谢你。乔治大喊,希望他的朋友正在享用他理当得到的第二碗粥。他抓起行李箱,一次跳下两个台阶,然后往回跑过庭院,抵达门房小屋才停下来。辛金斯,学院的马车在哪里?他绝望地问。 先生,大约十五分钟前离开了。 该死。乔治嘀咕着,然后冲到街上,朝车站方向出发。他有信心还是可以搭上这班火车。 他在街上飞奔,心里不安地觉得自己忘了某样东西。不过无论是什么,他没时间回头去拿了。他在通往车站丘的街角转弯时,看到一道浓浓的灰色烟雾喷向空中。那是火车正要进站还是出站?他加快脚步,冲过一位满脸震惊的收票员身旁,跳上月台,只见列车长挥着手上的绿色旗子,爬上进入末节车厢的阶梯,砰然关上背后的门。 火车开始离站时,乔治跟在后面狂奔,随即和火车一起来到月台的终点。当火车加速,慢慢消失在弥漫的烟雾之中时,列车长对他露出同情的微笑。 该死。乔治转身发现收票员朝他逼近时,又咒骂了一次。那男人终于喘过气来,随即提出要求:先生,可以看一下您的车票吗? 这时候,乔治终于想起他忘了什么。 他把行李箱放在月台上,打开来,在箱中的衣物堆里摸索一番,就像在找车票一样。事实上,他早已知道,车票放在他床边的桌子上。 他随口问道:下一班到伦敦的火车是什么时候? 在整点,每小时都有,对方立刻回答:不过你还是要有张票。 该死。乔治讲了第三遍,同时意识到他经不起错过下一班火车了。我一定是把车票放在学院里了。他无助地补上这句话。 收票员说:那么你得再买一张。 乔治开始觉得绝望。他身上有带钱吗?他开始找西装口袋,很欣慰地在袋里发现母亲耶诞节给他的半克郎;本来他还一直纳闷这笔钱放到哪里去了。他顺从地跟着收票员回到售票处,一先令六便士,买了往返温彻斯特和剑桥之间的三等车厢来回票。他以前就常想,为什么火车没有二等车厢?不过他觉得现在不适合提出这个问题。收票员在他的票上打过洞后,乔治回到月台上,向报贩买了一份《泰晤士报》,又用掉一便士。他在一张不怎么舒服的长条木凳上坐定,开报纸,看看世界上发生什么事。 首相亚瑟.贝尔福(Arthur Balfmlr)正为了英法两国刚签订的新协约欢欣鼓舞。他向英国子民保证,将来英法之间的关系只会更好。乔治翻过一页,阅读一篇关于罗斯福的文章;罗斯福才开始第二任美国总统任期。九点,开往伦敦的火车冒着蒸汽进站时,乔治正在研究头版的分类广告,内容包括从生发水到大礼帽在内的所有东西。 火车准时让他松了一口气,而提早几分钟抵达伦敦滑铁卢站又让他更为放心。他跳出车厢,奔出月台,冲上马路。他这辈子第一次招了出租马车,没有等下一班开往国王十字路站的有轨电车他父亲不会赞同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不过如果错过与班森先生的面试而没能录取剑桥,爸爸的怒火会更激烈。 国王十字路。乔治爬进马车时说道。车伕轻挥马鞭,疲倦的老灰马开始慢慢踏过伦敦。乔治每隔几分钟就看一下表,不过还是很有信心,他会及时赶上三点钟与莫德林学院(Magdalene College)高级导师的面谈。 乔治在国王十字路站下车后,发现下一班前往剑桥的火车在十五分钟内就要离站了。他那天第一次放松下来。然而,他没料到这班车从芬斯勃瑞公园(Fmsbury Park)到史帝夫尼奇(Stevenage )之间每站都停,所以当火车终于吐着浓烟进入剑桥站时,车站的时钟已是下午两点三十七分了。 乔治是第一个跳下车的,而且车票一打过洞,他就冲出去招另一辆出租马车,不过没招到。他开始沿着马路跑,顺着路标来到市中心,但对该往哪个方向走毫无概念。他停下来问了几位路人,没人能指引他前往莫德林学院的路,最后,一位身穿短黑袍、头戴学士帽的年轻人给他清楚的指示。乔治谢过他后再度出发,这时要找的是一座能跨越康河的桥。他精疲力竭地跑过桥面时,远处的一座钟敲了三响。他宽心地微笑了。他只会晚到几分钟。 来到桥梁遥远的另一头,他在一道厚重的黑橡木双开门外停下来,他转动把手推了一下,但门文风不动。他敲了门环两次,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他看了看手表:下午三点零四分。再度用力敲门,不过还是没人应门。他们应当不会只因为他迟到几分钟就不让他进去吧? 他第三次猛擂那扇门,在听见钥匙插进锁孔前都没停手。门吱吱嘎嘎地开了,一个穿着黑色长外套、弯腰驼背的小个子男人出现了,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礼帽。他只说了这句话:先生,学院已经关门了。 可是我和A . C .班森先生约了三点钟面试。乔治恳求道。 高级导师给我清楚的指示,我要在三点钟锁上大门,超过那个时间,没有人可以进入学院。 可是我乔治开了口,但没人理会他的话。门当着他的面猛然关上,他再度听到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 他开始赤手空拳猛捶大门,心里知道没人会来解救他。他诅咒自己的愚蠢。要是其他人问他面试进行得如何,他该说什么?当天稍晚等他回到学校时,要怎么告诉尔文先生?他要怎么面对下星期参加面试一定会准时的盖?他已知道父亲将会有什么反应:马洛里家四代以来第一个没有在剑桥念书的人。至于母亲,还会让他回家吗? 他对着禁止他进入的沉重橡木门皱眉,然后考虑再敲最后一次门;不过他也知道这样做没意义。他开始思索,是否还有其他方法能进入学院。不过,既然康河从学院北侧流过,有护城河的作用,那么似乎没有其他入口可以考虑了。除非乔治抬头盯着围绕着学院的高耸砖墙,然后在人行道上走来走去,就像在研究一块岩石表面。他锁定几处因四百五十年来的冰雪风雨和融雪骄阳所形成的凹陷处与缝隙,然后找出一条可能可行的路径。 门上有个沉重的石拱,石拱的边缘距离一处可当作完美立足点的窗台只有一臂之遥,再上面是另一扇较小的窗和另一个窗台,从那里,他一伸手就能碰到斜瓦屋顶,他猜测建筑物另一侧也是相同构造。 他把行李箱丢在人行道上尝试攀登时,绝对别背负任何不必要的重量然后右脚踩进人行道上方约八吋高的小洞里,用左脚将自己撑离地面,再用手紧抓住一块突出的岩石,让他能把身体拉到更靠近石拱之处。几个路人停下来观看他的行动,当他终于让自己攀上屋顶时,他们纷纷给他无声的鼓掌。 乔治花了一会儿时间研究墙的另一边。一如往常,下山比上山更困难。他把左腿跨过墙,缓缓放低身体,寻找立足点,同时两手紧抓着屋顶檐槽。当脚尖碰到窗台时,他移开了一只手。这时,他的鞋子掉了,先前紧抓住檐槽的那只手也滑脱了。他破坏了登山的金科玉律:保持三点接触。乔治知道自己即将跌落,这是他在学校体育馆下单杠时定期练习的动作,只不过单杠没有这么高。他放手了,此时走了今天的第一次好运:他在一处潮湿的花床着地,并且滚了一圈。 他站起来,发现一位年长的绅士瞪着他看。这个可怜的家伙是否怀疑自己正面对一个没穿鞋的小偷?乔治纳闷地想。 年轻人,我能帮你什么忙?他问道。 谢谢您,先生,乔治说:我和班森先生有约。 在白天的这个时间,你应该可以在班森先生的书房找到他。 我很抱歉,先生,不过我不知道他的书房在哪里。乔治说道。 穿过院士拱门,他一面说一面指着草坪对面:左边第二条走廊。你会看到他的名字印在门上。 谢谢您,先生。乔治说着,同时弯下腰绑好鞋带。 不客气。那位老绅士说完,朝着通往教师宿舍的小径走去。 乔治跑过院士草坪,穿过拱门,走进一个伊丽莎白一世风格的壮观中庭。当他走到第二条廊时,停下来检视告示牌上的名字:A . C .班森,高级导师,三楼。他冲上台阶,到达三楼时,停在班森先生的房间外,让自己喘过气来,随后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有个声音回答了。乔治打开门,进入这位高级导师的领土。一位胡须浓密、脸颊红润的圆胖男人抬头看着他。他在袍子下穿着一件淡色格纹西装,还戴着有黄点的领结,坐在一张摆满皮面精装书和学生论文的大桌子之后。我能为你做什么?他拉着袍子的翻领问道。 先生,我的名字是乔治.马洛里。我约好了要见您。 马洛里,更精确的说法是我们本来有约。你应该在三点钟到达的。既然我明白规定,过了那个时间就不准任何应试生进入院内,那么我必须问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先生,我翻越了围墙。 班森先生问道:你做了什么?他慢慢从桌子后面站起来,脸上有种难以置信的表情。马洛里,跟我来。 班森先生领着他往回走下楼梯,穿过中庭,走进门房小屋时,乔治一路上都没说话。门房一看到高级导师就跳起身。 哈利,班森先生说:你让这位应试生在三点以后进入学院吗? 没有,先生,我十分确定没有。门房说着,不敢置信地瞪着乔治。 班森先生转过来面对乔治。马洛里,让我看看你到底是怎么进入学院的。他下令。 乔治带着两个男人回到院士花园,然后指着他在花床上留下的足迹。看来这并没有说服这位高级导师。一旁的门房不置一词。 马洛里,要是你如你所说的是爬进来的,那么一定可以往外爬回去。班森先生退后一步,手臂交叠在胸前。 乔治慢慢在小路上来回踱步,仔细研究那堵墙,然后选定他打算采取的路径。在高级导师与学院门房惊愕的注视下,这个年轻人灵巧地回到墙头,直到一条腿跨过建筑物顶端,跨坐在屋顶时才停下来。 先生,我可以下来了吗?乔治忧心忡忡地问道。 当然可以,年轻人,班森先生毫不犹豫地说:对我来说,眼前的一切很清楚:没有人能阻止你进入这个学院。 6 生死交关的一刻 一九〇五年,七月一日,星期六 ﹡ 乔治告诉父亲他无意参观红磨坊时,说的是实话。事实上,马洛里牧师已收到尔文先生的信,信中详细说明他们这趟阿尔卑斯之旅的路线,其中并无在巴黎停留的计画。不过那是在乔治救了尔文先生一命,以及因扰乱安宁遭囚禁一夜之前的事了。 每回乔治外出登山,他的母亲从来无法掩饰她的不安。尽管如此,她总会塞一张五英镑的钞票在他的外套口袋里,同时悄声要他别告诉父亲。乔治在南安普敦(Southampton)与盖和尔文先生会合,搭乘前往法国勒阿弗尔(Le Havre)的渡轮。四小时后,他们在港口下船时,火车已等着把他们送到马丁尼(Martigny)。在漫长的旅程中,乔治大部分时间都盯着窗外。 他们下了火车,发现一辆游览马车正等候着他们,这让乔治想起尔文先生对守时的执着。随着车伕的马鞭一挥,这个三人小组以轻快的步调出发上山,乔治因而得以进一步深探在他眼前展开的种种重大挑战。 他们住进位于阿尔卑斯山脚圣皮耶堡(Bourg St Pierre)的金狮旅馆时,天已经黑了。晚餐时间,尔文先生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重述一遍接下来两星期的计画,说明他们将尝试攀登的山:大圣伯纳山(Great St Bernard,八千一百零一呎)、维蓝峰(Mont Welan,一万两千三百五十三呎),以及大孔班山(Grand Combin,一万四千一百五十三呎)。如果他们成功征服这三座山,他们接下来的目标是罗莎山(Monte Rosa,一万五千两百一十七呎)。 乔治专注地研读地图,必须等到天亮日出让他感觉不耐烦。盖保持沉默。众所周知,尔文先生在学生中只挑选大有可为的登山者陪他进行一年一次的阿尔卑斯之旅,但此时盖对于自己当初该不该报名的想法已经有所不同。 至于乔治,他完全没有这种疑虑。第二天,他们以破纪录的时间抵达大圣伯纳步道顶点时,连尔文先生也吃了一惊。那天晚上用餐时,乔治问尔文先生,维蓝峰攻顶之行,是否可由他接手登山领队的角色。 尔文先生早已了解,乔治是他见过技巧最纯熟的学生登山家,而且比经验丰富的老师更有天分。然而,这毕竟是第一次有学生提出如此的要求,何况这还只是这趟远征的第二天。 我准许你带领我们到维蓝峰较低的山坡,尔文先生让步了:不过一到五千呎高,我就会接手。 尔文先生后来一直没有接手,因为隔天乔治以老练登山家的自信与技巧带领着这个小团体,甚至向尔文先生介绍了一些他过去没考虑过的新路线。两天后,他们登上大孔班山,所用的时间比尔文先生过去的纪录还短。这时,老师变成了学生。 此时乔治感兴趣的,似乎只有何时才能对付白朗峰。 还要一段时间才行,尔文先生说:就算是我,没找专业向导同行的话也不会贸然尝试。不过秋天你进入剑桥时,我会给你一封转交乔佛瑞.杨(Geoffrey Young)的介绍信。他是国内最有经验的登山家,他会判断你何时能够亲近那位特别的淑女。 然而尔文先生很有信心,他们已准备好挑战罗莎山了。乔治带着他们抵达山顶,虽然盖有时感觉难以跟上,但一路顺利,没有任何事故。意外发生在下山途中;或许尔文先生有点过于自满这是登山者最大的敌人因而认为在成功攻顶后,一切都没问题了。 乔治带着惯常的自信开始下山,但当他们抵达一个特别陡峭的深谷时,他决定减速;他记得上山时,盖觉得这条路径相当难走。就在乔治几乎通过那个深谷时,他听到一声惨叫。毫无疑问,他的即时反应救了他们三个人的性命:他把登山斧插进深厚积雪中,迅速将绳索缠在斧柄上,用靴子牢牢固定住,同时另一只手紧握着绳索。在这短暂的瞬间,他看着盖猛冲过身边。他以为尔文先生会执行和他一样的安全措施,以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能煞住盖下坠的冲力,不过舍监的反应没这么快,他将登山斧深戳进雪中,却来不及把绳子缠在斧柄,随即也从乔治身旁飞掠而过。乔治没往下看,但仍让靴子牢牢嵌在斧头前端,拼命维持平衡。在他与下方深达六百多呎的山谷之间,空无一物。 另外两人停下来开始在半空中晃荡时,乔治在原地稳住自己。绳子会不会在紧绷状态下断裂,导致他的同伴摔死,乔治没有信心。他没时间祷告,但既然手中还紧抓着绳子,问题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就算只是暂时的也无所谓。危险还没过去,他还是必须设法让另外两个人安全回到山上。 乔治往下望,看见他们绝望地抓着绳索,脸色苍白如雪。他平常在学校体育馆的绳索上不断练习,发展出一种技巧,此时他利用这种技巧,开始缓慢地来回摆荡两位同伴,直到尔文先生在山的侧面找到一个立足点。随后乔治仍留在原地,改由尔文依样画葫芦,来回摆荡盖,最后盖终于也稳住了。 过了好一段时间,他们之中有人觉得可以继续下山。乔治始终紧握着斧头,直到确信尔文先生和盖完全恢复为止。一吋接着一吋,一呎接着一呎,他带着两个颤抖得厉害的登山者到达安全地带,三个人在位于下方三十呎处的宽阔岩层休息了几乎一个小时,接着由尔文先生接手,引导他们朝较安全的山坡前行。 当晚晚餐时间,他们几乎没怎么交谈。然而,三个人心中都明白,如果他们第二天早上不重回那座山,以后盖不会再登山了。第二天,尔文先生带着他的两个受监护人回到罗莎山,这回的是一条较长但轻松得多的路。那天晚上,当乔治和盖回到旅馆时,他们已不再是孩子了。 前一天,这三位登山者只经历了短短几分钟生死交关的时刻,但这期间的每一分钟似乎都可再切分成六十个部分,并且令他们终生难忘。 7 戏剧化的夜晚 他们来到巴黎,尔文先生显然对这个城市并不陌生;让他们的舍监带头,乔治和盖大喜过望,同时也同意他的建议:他们应在法国首都度过旅程的最后一天,以庆祝他们的幸运。 尔文先生带他们住进一间小型家庭旅馆,坐落于第七区一处风景如画的庭院里。用完清淡的午餐后,他向他们介绍巴黎的白昼生活:罗浮宫、圣母院和凯旋门。不过,一八八九年为世界博览会暨庆祝法国大革命百年而建的艾菲尔铁塔,虏获了乔治的想像力。 尔文先生发现他的门徒抬头望着这座钢铁建筑物的最高点位于约一千零六十二呎上方高处,很清楚乔治在想什么:想都别想。 他花六法郎买了三张票,带着盖和乔治进入电梯,把他们送上一段前往塔顶的缓慢旅程。 我们甚至还没到达白朗峰山丘的高度呢。乔治俯瞰巴黎时,如此评论道。 尔文先生露出微笑,同时怀疑,就算征服了白朗峰,对乔治.马洛里来说是否足够? 他们为了外出晚餐而更衣,随后尔文先生带着男孩到左岸一家小餐馆。他们享受了鹅肝酱佐小杯冰镇苏玳甜白酒,接着上的是红酒炖牛肉,这是他们吃过最可口的炖牛肉。之后是熟成的布里干酪;和学校的食物相比,真是截然不同。这两道菜搭配的是相当好的勃根第酒,乔治觉得这可算是他人生中最兴奋的日子了。尔文先生带着他监管的两位门徒享受干邑的美味后,陪他们返回旅馆。此时刚过午夜,尔文先生向他们道过晚安后,回自己房间休息。 盖坐在床尾,乔治开始脱下衣服。 我们就在附近多晃个几分钟,然后再溜回来。 再溜回来?乔治咕哝道。 对,盖说,很高兴能转换身分,由他带头。如果不去红磨坊,来巴黎有什么意思? 乔治继续解开衬衫钮扣。我答应我母亲 我确定你有答应她,盖嘲弄地说:而且你现在要我相信,一个打算征服白朗峰高度的男人,不愿一探巴黎的夜生活? 盖关掉电灯,打开卧室房门朝外窥探,乔治勉强重新扣上衬衫钮扣。当盖看到尔文先生带着那本《三个男人一艘船》安全地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时,觉得很放心,于是踏出走廊。乔治不情愿地跟上,静静关上背后的门。 他们一走到大厅,盖就溜到街上,乔治还来不及反应时,盖已招来一辆出租马车。 他以一种在山上未曾表现出来的自信说:红磨坊。车伕以轻快的速度出发了。如果尔文先生现在看得到我们就好了。盖一边说一边打开一只银制烟盒,乔治以前从来没见过。 这趟旅程带着他们越过塞纳河抵达蒙马特,这座山丘一直不在尔文先生的行程中。当他们在红磨坊外面停下来时,乔治看到大多数宾客的穿着非常时髦,有些甚至身穿晚礼服;他不禁怀疑,他们会不会获准进入这个迷人的夜总会。盖再次带头行事。他付钱给车伕后,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十法郎钞票交给守门人,那人怀疑地瞄了这两个年轻男子一眼,还是把钱塞进口袋,让他们进去了。 他们一进到里面,盖又拿出另一张十法郎钞票,但领班招待这两个年轻男子时还是一样缺乏热忱。一位年轻侍者带他们到房间后面的一张小桌子旁,递给他们一张菜单。乔治无法把视线从卖烟女郎的双腿上移开,而盖则察觉自己的口袋缩水了,因而选择酒单上第二便宜的酒。不久侍者回来了,就在灯光熄灭时,为他们一人斟了一杯榭密雍白酒。 乔治坐得笔直,这时十二位女孩穿着露出层层白色衬裙的华丽红色表演服装,跳了一段节目单上所谓的康康舞。每次她们把穿着黑长袜的腿踢上半空,以男性为主的观众群就会对她们发出粗俗的喝采,并高喊:Magniflque! (太棒了!)虽然乔治和姊妹一起长大,但他从未看过如此裸露的肌肤,就算他们在圣比斯做海水浴时也没有。盖叫了第二瓶酒,乔治开始怀疑,他这好友并不是第一次上夜总会;话说回来,盖毕竟是在雀尔西区长大的,不是柴郡。 幕落灯亮时,侍者再度出现,拿给他们一份帐单,看起来和酒单上的价钱完全不同。盖掏空了钱包还不够,乔治不得不告别他那张应急的五英镑钞票。侍者看到那张异国货币时皱起了眉头,不过还是把那一大张白色钞票收进口袋,一点找零的意思都没有首相贝尔福先生说的友好协约,也不过如此。 喔,我的天啊。盖说道。 我同意,乔治说:完全想不到两瓶酒要花这么多钱。 不,不,盖并未看着他的朋友:我说的不是帐单。他指着舞台边的一张桌子。 当乔治瞥见他们的舍监就坐在一个衣着清凉的女人身旁,一只手臂环绕着她的肩膀时,他也一样震惊。 我认为这是我们该做战略性撤退的时候了。盖说道。 同意。他们从位子上站起来,朝大门走去,头也不回地直接走到外面的街道。 当他们踏上人行道时,一位裙子比红磨坊卖烟女侍更短的女人漫步过来与他们同行。 Messieurs? (先生?)她悄声说:Besoin de compagnie ? (少个伴吗?) Non,merci,madame.(不,谢了,女士。)乔治说道。 Ah,Anglais,(啊,英国人,)她说道:Juste prix pour tous les deux ? (有给两个人的公道价格喔。) 在平常我会很乐意帮忙,盖插嘴说:不过很不幸,我们已被妳的同胞剥削过了。 那女人一脸困惑,乔治翻译了朋友的话,她耸耸肩膀,继续向涌出夜总会的其他男人询问。 我希望你知道回旅馆的路,盖说,脚步有点不稳:因为我没有钱可以叫出租马车了。 毫无线索,乔治说:不过在有疑虑的时候,先认出你知道的地标,然后它就可以做为指向目的地的指标。他脚步轻快地出发了。 是啦,当然。盖匆匆跟上他。 他们往回走,跨越河流时,乔治逐渐清醒,眼光鲜少离开他选定的参考点。盖跟在他身后,一直没有说话。四十分钟后,他们停在一座纪念建筑物底部,许多巴黎人都声称厌恶这玩意儿,衷心希望等它的二十年执照一过期,就能看到它的每个螺丝、每道钢梁都拆得一干二净。 我想我们的旅馆在那边的某处,盖一边说,一边指向一条狭窄的小路。他转过身,看见乔治抬头盯着艾菲尔铁塔,眼中带着纯粹的崇敬之情。 在晚上看起来更有挑战性了。乔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你不是说真的吧?盖说。这时,他的朋友朝铁塔底座的一支三角形脚架走过去。 盖追着他跑,一边提出抗议,不过等他追上时,乔治已经跳到支架上开始攀爬了。虽然盖继续用他最大的音量喊叫,却也只能站着看朋友灵活地在钢梁之间移动。乔治始终没往下看,如果他这么做的话,他会看到一些夜猫子在下面聚集着,热切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当盖听到哨音时,乔治一定已经爬到一半了。他转过身,看到一辆警车驶进广场,停在铁塔底部。五、六位穿着制服的警察跳下车,朝一位警官奔去,在此之前盖一直没注意到他,不过他显然在等着他们。警官带他们迅速走向电梯门,然后拉开铁门。人群注视着电梯缓缓上升。 盖往上张望,查看乔治的进展。他距离顶端只差几百呎,看起来完全没察觉身后的追捕者。一阵子后,电梯吱嘎一声在他身边停下,铁门拉开,其中一位警察试探性地朝最近的钢梁踏出一步,但在踏出第二步后,他明智地改变了主意,迅速跳回电梯里。资深警官开始试着劝退这名惹事生非的歹徒,他却佯装什么都听不懂。 乔治仍决心攻顶。不过在忽略几句规劝、随后又挨了几句什么语言都通的严厉咒骂后,他不情愿地进入警官所在的电梯里。当警察带着他们的猎物回到地面,围观的群众在通往警车的路上形成一条通道,沿路为这位年轻男子鼓掌。 Chapeau,jeune homme.(向您脱帽致敬,年轻人。) Dommage.(真可惜。) Bravo! (干得好!) Magniflque! (太棒了!) 这是当晚乔治第二次听到群众大喊太棒了。 警察打算把他塞进车厢里,载到只有天知道的地方去时,他看到了盖。去找尔文先生,他喊:他会知道怎么做。 盖一路冲回旅馆,搭电梯来到三楼,不过当他猛敲尔文先生的房门时,没人回应。他不得不回到一楼,坐在台阶上,等舍监回来。他甚至考虑回到红磨坊去,不过在全盘考量后认定,那样做可能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旅馆的钟敲了六下,载着尔文先生的马车才停在前门。衣着清凉的女士无影无踪。尔文先生很讶异地发现盖坐在台阶上,等他了解是什么原因后就更为惊讶了。 旅馆经理只消打几通电话,就知道乔治昨晚待在哪间警察局。尔文先生运用了所有外交技巧,更不用说还掏空了他的钱包,值勤警官才同意释放这个无法对自己行为负责的年轻人,而且尔文先生还得先向那位巡官保证,他们会立刻离开这个国家。 在返回南安普顿的渡轮上,尔文先生告诉两个年轻人,他还没决定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的父母。 盖这么回答:我也还没决定是否要告诉父亲,你昨晚带我们去的俱乐部的名字。 8 剑桥新鲜人 一九〇五年,十月九日,星期一 ﹡ 乔治在学期第一天抵达莫德林学院时,发现前门开着,松了一口气。 他慢慢走到门房小屋里,把行李箱放在地上,然后对柜台后面那个熟悉的人影说:我的名字叫 马洛里先生,门房说,同时举起他的圆礼帽。您似乎以为我会忘记。他带着温暖的微笑补上这句话,然后朝下看着夹纸板。先生,您被安排在佩皮斯楼七号楼梯的一个房间。在学期第一天,通常我会陪着新生,不过您似乎是能自己找到路的绅士。乔治笑了。 走过第一庭院,然后穿过拱门。 谢谢你。乔治说着,提起行李箱朝着门走去。 还有,先生,乔治转身时,门房正好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相信这是您的。他交给乔治另一个皮革行李箱,侧面印着黑色的字母GLM。另外,请您务必准时赴六点钟的约会,先生。 六点钟的约会? 是的,先生,您受邀与院长一同在宿舍里喝杯饮料。他想在学期第一天认识一下大学部新生。 谢谢你提醒我,乔治说:顺便问一下,我朋友盖.布拉克来了吗? 他的确已经到了,先生。门房再次低头看了一次手上的名单:布拉克先生在超过两小时前就到了。您会在比您高一层楼的地方找到他。 那会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乔治这么说,但没解释是什么意思。 乔治朝第一庭院走去,同时留意不要踩上草皮,这片草地看似用剪刀修剪过。他和几位大学部学生擦身而过,其中有些穿着长袍,显示他们拿到第一等的全额奖学金,有些和他一样穿着短袍,表示拿的是成绩优秀奖学金,其他人没有穿袍子,只戴着方帽,偶尔彼此举帽致意。 没有人多看乔治一眼,当然也没有人在他走过时对他举起方帽,这让他回想当初到温彻斯特的第一天。 经过通往班森先生所在的楼梯时,他忍不住露出微笑。这位高级导师在他们见面第二天一封电报,答应给乔治一份历史科奖学金;后来又写信通知乔治,他会亲自担任他的导师。 乔治继续往前走,穿过拱门,进入佩皮斯楼所在的第二庭院,来到一处标示着粗体数字七的狭窄长廊。他拖着行李箱爬上木制阶梯,上了二楼,看到一扇门上用银漆字母拼出的名字G. L .马洛里。他很想知道,过去一百年里,有多少名字曾出现在那扇门上。 他进入房间,这里比他在温彻斯特的书房大不了多少,但至少不必和盖一起分享这个小空间。他从行李中取出衣物时,有人敲了门。盖没等他开口邀请就信步走了进来,两名年轻人像未曾谋面似的彼此握了手,随后笑了出来,并且互相拥抱。 我比你更上一层楼。盖说道。 对于那种荒谬的念头,我已清楚表达过我的看法了。乔治回应道。 盖看到乔治已把那张熟悉的地图钉到书桌上方的墙壁时,他微笑了。 ✓ 本尼维斯山四千四百零九呎 ✓ 大圣伯纳山八千一百零一呎 ✓ 维蓝峰一万两千三百五十三呎 ✓ 大孔班山一万四千一百五十三呎 ✓ 罗莎山一万五千两百一十七呎 ?白朗峰一万五千七百七十四呎 你似乎忘记蒙马特了,他说:更别说艾菲尔铁塔。 艾菲尔铁塔只有一千零六十二呎高,乔治回答:而且你似乎忘记了,我没有攻顶。 盖瞥了一眼他的手表。如果我们不想在见院长时迟到,最好现在就动身。 同意。乔治说着,很快套上他的袍子。 这两位年轻大学生漫步穿越第二庭院朝院长宿舍走去时,乔治问盖对院长是否有所了解。 只有尔文先生告诉我的事。院长从外交部退休前,好像是我国派驻在柏林的人;他最为人所知的名声,就是对德国人相当直言不讳。根据尔文的说法,德皇也对他颇为敬畏。 乔治拉正了领带,两人加入一群如溪流般汇聚的年轻人。他们穿过院长的花园,走向一栋占据庭院一侧的维多利亚时期哥德风建筑,在门口,一位穿着白外套、黑长裤,拿着纸夹板的院内仆人迎接着他们。 我是布拉克,这位是马洛里。盖说道。 那名男人仔细看了乔治一眼,在他们的名字上打了勾。你们会在一楼客厅见到院长。他告诉他们。 乔治跑上台阶他永远都用跑的上楼梯进入一个装潢优雅的大房间,里面已有许多大学生和导师,墙上装饰着更早期导师的古老油画像。另一位仆人为他们斟一杯雪利酒,乔治看见某个他认得的人,信步走过去与他会合。 晚安,先生。他说。 马洛里。我很高兴你能赶上这个约。高级导师这么说,并无任何揶揄之意。我刚提醒你们的两位新鲜人同侪,我的第一堂导师课会在明天早上九点开始。既然你现在住在学院宿舍里,不用爬墙就可以赶上时间,对吧,马洛里? 是的,先生。乔治一边说,一边啜饮他的雪利酒。 不过我不太相信这句话。盖说道。 这是我的朋友盖.布拉克,乔治说:您不用担心他,他永远准时。 除了仆役外,房间里唯一没穿袍子的人走过来加入他们。 喔,大卫老师,高级导师说道:我想您还没见过布拉克先生,不过我知道您很熟悉马洛里先生,今年稍早他掉进了您的花园里。 乔治转过身,和院长面对面时脱口而出:喔,上帝啊。 大卫老师对着这位新科大学生微笑:不,不,马洛里先生,叫院长就可以了。 盖设法确保乔治能准时赶上班森先生第二天早上的第一堂导师课,但即使如此,乔治还是有本事在约定时间快到前才千钧一发地出现。这位高级导师开宗明义地说,每周的论文必须在每周二下午五点前缴交;如果有人上导师课迟到,发现门锁上了,他们应该也不会感到意外。乔治感激自己的房间距离班森先生的房间只有区区数百码,而且妈妈还为他准备了一个闹钟。 接受过一开始的下马威震撼教育后,导师课的进展比乔治原本暗自期望的好得多。那天晚上,他在喝雪利酒时发现,高级导师和他一样也喜爱包斯威尔、拜伦和华兹华斯,以前还曾与诗人白朗宁有过私交,更进一步提高了他的兴致。 尽管如此,班森先生让乔治清楚了解,他对领奖学金的一年级新生有何期待。他提醒乔治,虽然大学的一学期只有八周的时间,但在假期中必须同样努力用功。在他离开前,班森补充道:还有,马洛里先生,记得出席星期天的新鲜人社团大会,否则你永远不会发现这个大学里到底有多少活动可以参与。举例来说,他微笑着说:你也许可以考虑加入戏剧社。 9 抉择与牺牲 盖敲了敲乔治的门,没人回应。他看了一下表:十点五分了。乔治不可能在大厅吃早餐,因为星期天早上九点就停止供餐。乔治也一定不会撇下盖,自己去新鲜人社团大会;他若不是睡着了,就是在洗澡。盖又敲了一次门,但还是没人应门。他打开门朝里张望。床没整理这没什么奇怪的;一本书摊开摆在枕头上,一些文件散落得一桌子都是,但乔治却连影子都看不到。他一定是在洗澡。 盖坐在床沿等候。从很久以前,他就不再抱怨这位朋友无法理解手表的用途。然而这一点还是惹恼了许多认识乔治的人,他们经常提醒他温彻斯特的校训: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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