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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八章沉默的见证者

冰峰暗隙 喬.辛普森 8022 2023-02-05
◆赛门的叙述◆ 往下攀的恐怖感几乎将我击垮。跟前一晚的暴风雪相比,现在的寂静更让人不安。我以为会发生雪崩,但四周毫无动静。没有微风吹落山壁上的雪粉,甚至被我踢下去的雪也只是无声滑落。仿佛整座山脉都屏住呼吸,静候另一场死亡。乔死了。寂静告诉我这些事。难道我也躲不过吗? 阳光下十分温暖。上方山壁有处巨大凹陷,雪白的表面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再往上看,比我高出上千公尺的地方,雪在温暖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光。那是我们昨天走过的地方,现在却不留一丝痕迹。昨夜的雪已经抹去一切,只见雪地在热空气中扭曲摇动。我的嘴又干又臭。脱水,毫无疑问,或是空腹造成的苦味。我盯着耸立的山峰。毫无痕迹。我们做的事情一点意义也没有爬上去,翻越它。然后再下来。真是愚蠢!山看上去完美无瑕,如此洁净,杳无人迹,我们没有改变任何东西。山如此美丽、纯净无瑕,带给我的却是虚无。我在山上停留太久,山已经夺走了一切。

我继续下攀,脚法规律稳定。我可以移动得快些,不过似乎没有必要。无风的寂静包围着我。脚下的冰河被冰山环绕,同样保持静默。没有冰块倒塌或者冰隙裂开的闷响。这异常的平静迫使我继续下攀,我感觉有股静默的氛围紧随身侧。由它跟随吧。我要沉着、有尊严地走完这段路。随着我小心翼翼踏出每一步,恐怖感也不断加强。 剥离的雪壳1急速滑落到我下方的陡坡。我正站在冰崖边缘。我从斜坡上探出身子,俯视下方至少三十公尺深的悬崖。我放眼四望,在冰崖下的冰河搜寻是否有人的活动痕迹。什么都没有。没有能说明他还活着的雪洞。所以,昨天他就是从这里掉下去。我的天!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这样的事!世事难料。昨晚占据我脑海的不祥预感成真了。乔死了。

注1:积雪表层经融化再凝结,或受风力挤压所形成的外壳。编注 我盯着冰河,惊骇得说不出话。尽管心中已有最坏打算,却未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我本来以为他是摔下矮小的垂直冰墙,甚或岩石拱壁,没想到竟是高耸的冰崖。我回头仰望山壁,目光沿着垂直的下降路线一路追踪到我此刻的位置。我感觉被欺骗了。我们的自救方式正是事故的起因。我还记得顺利下山时心里不断高涨的兴奋。我为我们所尽的努力而骄傲。当时一切如此顺利还有乔所受的苦,他一直努力挖掘凹洞,而这一切奋斗,却只是把我们加速推向冰崖上的事故。我转头看向一旁,认出我们原本计画的下山路线往左斜向下山,远离冰崖。我们决定路线时都没有留意到右边这座冰崖。我们没想过会变成垂直下降。

我转身离开落差,茫然瞪着前方的山峰。它的残酷令我厌恶。我们的遭遇像是刻意的安排,有种令人生厌的邪恶力量事先安排了这一切。我们一整天的努力以及暴风雪之夜的混乱都是徒然。我们还以为能够凭自己的智谋逃离这里,实在太愚蠢了!我们努力了那么久,最终的结果却是割断绳子。我大笑起来。短促而痛苦的声音在一片静寂中格外响亮。这太可笑了,我心想。以一种病态的角度来看,这确实很可笑,但这玩笑却是开在我身上。好个玩笑! 我转向斜坡,开始横切冰崖,心中不再想着宿命论,而是感到愤怒和怨恨。我不再无精打采,尽管仍感到虚弱和干渴,我已扫去听天由命的想法,决定活着下山。它不能把我的生命也夺走。 我不时从冰崖边缘往下看。越往右攀,冰崖变得越矮,但是我攀登的表面却越来越陡峭而危险。冰崖最终和我攀越的斜坡交会,松软的雪变成坚硬的水冰,间或突出一些破碎的岩石。我开始斜向往下攀,动作很慢。这种攀登方式更需要技术,我发觉自己已将方才的情绪抛到脑后,全神贯注于当下。

下攀十五公尺以后,我踏上一块冰层包覆的岩石。我用冰爪前爪踩在七十度的冰面上,每下攀一步,冰面就变得更加脆弱。近距离观察使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从冰层突出的岩石拱壁上。往下看去,冰面迅速变薄,灰白的阴影说明这岩石与冰层表面之间只有几公分厚度。我往岩石裂缝里捶入一支岩钉,把自己挂上去。 我发现垂降的准备工作变得十分困难。暴风雪冻结了绳子,我的手指又很僵硬,无法打好绳结。做好垂降准备后,我把绳子抛出去。绳子的一端挂在岩钉上,另一端落下陡峭的冰墙表面,垂在下方四、五十公尺处难度较小的斜坡上。我将确保器固定在绳子上,解开连接吊带与岩钉的绳子,慢慢沿着冰层覆盖的拱壁垂降。 我顺着绳子向下移动,逐渐看见冰崖的全貌。冰崖延伸到我的左侧,形成一座巨大的圆顶山壁。我们的绳子昨晚曾经深深卡入那圆顶顶端的边缘,我看到了那个位置。那就是冰崖的最高点。冰崖正面向外悬伸,白色雪冰覆盖的山壁赫然耸立在整个山体上。我一路垂降,山壁越来越逼近。尽管我其实位于在山壁的右上方,可是山壁看起来却像悬伸在我正上方。我惊愕地盯着山壁。山壁的体积非常庞大,我禁不住想为什么我们从未注意到它。我们走近这座山的时候,就是从这面山壁正下方穿越冰河。

我垂降了一半绳距才往下望去,看到了那道冰隙。我刹住确保器,猛地停下。我张大眼睛看着冰崖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恐惧使我浑身发抖。毫无疑问,乔就是掉进了这道冰隙。我惊骇不已。一想到掉入那可怖的漆黑裂口,我不由得紧抓住绳子。我闭上双眼,用前额抵住紧绷的绳子。 愧疚和恐惧充斥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息,就好像我是刚刚才割断绳子一样。我不如拿起手枪对准他的头,给他一个痛快。我睁开眼睛,但不敢往下看那道冰隙,只能无助地瞪着眼前映着岩石阴影的冰面。我几乎已走下整座山脉,确定自己能够生还,然后完全被我们所经历的事吓到。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下,昨晚显得那么遥远,我简直无法相信曾经发生过如此恐怖的事故。如今一切大为不同,但我什至希望情况仍旧像昨晚那么糟糕。那样的话,至少我还可以奋力抗争一下,为自己活着而他死去一事找到理由。可是像现在这样,我就只能任由那冰隙中的极度黑暗控诉我的罪行。

我从未感到如此悲惨和孤独。我克服不了,我开始明白为什么自己在雪洞里会产生那种被定罪的可怕感觉。如果我没有割断绳子,一定会死。看着冰崖,我知道那样摔下去是没有机会生还的。然而,我救了自己,现在我要准备回家,诉说这个几乎没人会相信的故事。没人会割断绳子!情况绝对没那么糟!你为什么不那样做,试试那样做?即使有人相信,我也会听到这类质问,看见人们眼中的怀疑。那很古怪,也很残酷。从他摔断腿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是失败者,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继续垂降,希望摆脱这些无谓的想法。我盯着冰隙,试图辨认其实是渴望看到他仍存活的迹象。越是靠近冰隙,冰隙就显得越宽,我开始看清这深洞,而这洞也显得更加深不可测。我一直盯着洞看,可是随着我慢慢垂降,也渐渐放弃了这个简单的愿望。没有人掉进这么深的地方还能存活。即使乔还活着,我也束手无策。我没有绳子能垂到那么深的位置,营地里也没有。我也知道自己没有力量完成这个任务。即使下到冰隙里也是徒劳无益,我不打算再冒这样的险了。濒临死亡已经让我受够了。

乔! 我大喊,回声在黑暗中飘荡,仿佛嘲弄我微不足道的努力。 这洞太广大,而事实又太残酷。我无法相信他还活着。一切迹象都表明他已经不在了。任何努力都只是自我安慰。我盯着那可怕的黑洞,对里面大喊。结果只听到回音,接下来就是绝对的寂静,道出我早已明白的事实。 我的脚触及雪地,垂降结束了。下方的斜坡平缓地通向冰河。再过六十公尺我就能安全到达冰河。我转过身,仰望冰崖。我已经完全处于冰崖右侧,冰隙外缘的下方。绳子在冰崖顶端留下的印记依然清晰可见,静默地证明我所做过的一切。冰崖顶端落下细碎的雪粉,像是一缕白云。我看着那雪粉轻柔地飘落。时间与生命都无法在此留下印记,只有大片的雪、冰,以及缓缓抬升的岩石。结冰、融化、碎裂,如此交替多少世纪。与此地抗衡是多么愚蠢的行为!雪云停驻在冰隙上方,在我左侧稍远的位置。乔就是从那里掉下去的。至少这冰隙隐藏了乔的尸体,没有让我亲眼见到,虽然我也怀疑自己能否看得那么深。

我别过脸,压抑自己再爬上去看一眼的冲动。这没有意义。我需要一段时间来面对事实。我不能站在那里找上一整天的尸体。我转向冰河,呆呆朝它走下去。 到达冰河的平坦雪地时,我把背包丢在雪中,坐了下来。我沮丧地盯着自己的靴子许久,不想回头看这座山。重获安全的感觉无比强烈。我做到了!我就这么坐着回想这座山,以及我们在上面度过的时间。回顾这六天,我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一整年。冰河被冰封的山壁包围,在阳光下如火炉般闷热,又白得刺眼,仿佛从四面八方吸收热量,再集中反射在我身上。我不假思索地脱掉外套、长裤和保暖衣。我的行动变得很机械。攀登和垂降都不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仿佛我没努力做过什么,就突然被搬到冰河上一样。我对这一天的记忆也已经消退,只余下模糊的情绪和惊骇的思绪。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极度疲惫。过去二十四小时缺水缺粮的后果已经开始出现。我回望冰崖,此刻看去只是广袤山壁上小小一片地貌,我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回到那上面。我在想我是否还有力气回到营地。我需要几天的时间进食、休息和恢复,才能着手营救。也许这样是最好的情况,乔。至少你已经死了。我几乎忍不住要对着遥远的冰崖大声说出这想法。如果找到他的时候,他伤势严重但还活着,那该怎么办?这想法让我恐惧万分。我将不得不离开他去找帮手,但这里没有人能帮忙,等我恢复到能够返回的时候,他应该早就在冰窟里孤独而绝望地死去了。

是的。这样是最好的。我喃喃自语。 我艰困地走在冰河松软的雪地上。尽管背对着修拉格兰德峰,却能感觉到它就耸立在我背后。我很想转身再看看它。但我只是低着头,不停地走,眼睛紧盯着雪地,直到冰河尾端的冰隙地带。冰河受到岩石冰碛挤压,使冰层扭曲、断裂,形成数百条平行的冰隙。有些冰隙很容易发现并绕开,但有很多被雪覆盖着。起伏平缓的斜坡下危机四伏。我手上没有了绳子,感觉自己赤裸而脆弱。 清晨的多疑突然又回来了。炎热和干渴使我头晕目眩,忘记了来时的路线。我狂躁地瞪着一道又一道冰隙,恐慌在心里油然而生。我们是从那个冰隙上方还是下方过去的?或许是低一点的那道?我不记得了。越努力回想,就越糊涂,最终我编织了一条七弯八拐的可怕路线,不确定自己将走向何处。我只能关注周围几公尺以内的雪地,毫无目的地翻越斜坡,曲折前进,有时候还走回头路。我想像脚下的雪地随时可能裂开,成为漆黑的无底洞。

一到达冰碛地,我就瘫倒在岩石上。我枕着背包,感受热辣辣的阳光照在脸上,冰隙带来的恐惧也慢慢消失。 强烈的口渴最终迫使我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河边走去。宽阔的河道上漂砾密布,从冰碛地伸向营地上方的湖区。距离营地还有大约七公里,也就是几小时的步行路程。中途有块巨大的圆形花岗岩漂砾,雪水会顺着那漂砾汇流而下,我知道那里会有水喝。四周都是水的味道。水就在我脚边的漂砾间、在漂砾下更深的裂隙里滴淌着,我听得到潺潺水流声,却喝不到。 往前走几公尺后我停下来,转身看了最后一眼修拉格兰德峰。我能看到大部分山体,但幸好较低的区域被弯曲的冰河挡住了,我看不到那座冰崖。他就在那里,埋在雪中,但我不再觉得内疚。今后就算再次面临同样的境地,我确信自己还是会这么做。虽然不再内疚,我心里却感到一股钝痛,失落和悲伤的情绪也越发强烈。结局就是如此孤独地站在山下的碎岩堆中,心中满是无奈和遗憾。我想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平静地说一声再见,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他永远地离去了。几年以后,冰河平缓的波涛将把他冲刷到山谷里,到那时他已变成可有可无的记忆。我似乎已经开始忘了他。 我蹒跚走在杂乱无章的漂砾和碎石构成的迷宫里。最后我回头看了看冰河,修拉格兰德峰已不在我视线范围里。我疲惫地靠在漂砾上,任凭痛苦和悲伤吞噬了我。口渴变得无法忍受。我吞咽了一下,可是几乎没有唾液分泌,丝毫无法缓解我的不适。无边无际的漂砾地、灼热的正午阳光和难耐的干渴混在一起,下山路变得无比艰难。双腿像是灌了铅,虚弱得使我不断在岩石间摔倒。只要脚下突然有岩石松动滑开,我就会摔倒,无力躲避。我仰赖冰斧保持平稳,不时急忙伸出手支撑自己。我的手指仍旧麻木、冰冷,拍打在锋利的漂砾上也没有感觉,就连太阳的热也没能让它们恢复知觉。一个小时后,我看到那块圆形花岗岩漂砾。表面的雪水闪耀着光芒,从侧面流淌下来。我加快步伐,一想到水就感觉浑身爆发出一股冲劲。 我走到漂砾底部的洼地,把背包放在潮湿的碎石上。但我很快发现水流细得不足以解除我的极度干渴。于是我小心地在岩石基部的沙砾层挖了一个蓄水池。蓄水的速度慢得让人心焦,我刚吸一口就空了,还弄得我满嘴沙子。我蹲在岩石边喝一口,等一会儿,然后再喝。似乎永远也满足不了。突然,上面传来一阵哗啦声,我连忙闪到一边。一大捧石头重重砸在我身边的碎石里。回到水池之前我犹豫了一下。上山途中我们曾经在这里休息,喝过水。那时候也有石头掉下来,我们都跳开了,还互相嘲笑对方的惊恐。乔戏称这里为轰炸小径。每天气温升高的时候,漂砾上方的雪便会融化,一些小石块因此不时松脱,如炮弹般击落下来。 我坐在背包上,嘴里吐出一些沙砾。洼地里松软泥泞的碎石和沙砾层上有一些脚印,这是我们在山上奋斗留下的唯一痕迹。这片休憩地如此荒凉。我曾坐在这片广大的杂乱冰碛地里休息,我还记得自己所坐的位置。六天前我们曾经坐在同样的地点。那时我们热烈的兴奋心情、健康强壮的身体都成了空虚的记忆。我看了一眼挡住湖泊下游的冰碛地。这样的孤独不会再持续多久了。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能到达营地,然后这一切就结束了。 我动身走向湖泊,水唤醒了我的四肢。现在我担心的是见到理查时该怎么办,他一定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人都想知道。我真不想面对那一刻。如果我如实告诉他,回家后就必须复述同样的故事。我满脑子想着自己无可避免要面对怀疑和批评。我无法面对。我也不需要面对!愤怒和内疚不断阻挠我为自己辩驳。我完全清楚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我打内心深处明白自己没有做过任何需要惭愧的事情。如果我隐瞒事实,情况会好得多,也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痛苦和悲恸。 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你割断了绳子?不说的话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说不说又有什么差别?就说我们下到冰河途中他掉进冰隙了。对!告诉他们我们没有用绳子系起彼此。我知道不系绳很愚蠢,不过该死的,多少登山者都是这样死去的。他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的,一点都不重要。不是我杀了他。我能站在这里已经很幸运了。何必把事情弄得更糟呢?我不能说出真相。 天啊!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些鬼话,他们当然也不会相信。 到达湖边的时候,我仍在告诫自己:说出真相是愚蠢的选择。我知道那样做只会徒增痛苦。乔的父母会怎么说?我几乎都不敢想。在湖边再次饮水之后,我继续走向营地,脚步更加缓慢。理智不断告诉我应该采取什么说辞,那既合情又合理。我不能失去逻辑。然而,内心里有某些东西在逃避这样做。也许就是内疚吧。无论我劝说自己多少次,告诉自己当时别无选择,只能割断绳子,还是会有一个念头跳出来喋喋不休嚷着事实并非如此,仿佛割断绳子是冒犯神明,违背了所有本能,甚至是自我防卫的本能。 时间不知不觉地溜走。我不断作茧自缚,直到我觉得自己都要爆炸了。我无法用任何大道理驱除心中的愧疚和怯懦,并因此而痛苦不堪。宿命论又开始让我陷入自我折磨。也许我就该遭受惩罚,才能赎我任他自生自灭的罪,仿佛生还本身就是罪过。我的朋友会相信并且理解我。其他人可以选择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如果这给我带来伤害,很可能也是我应得的。 在第二个小湖泊的尾端,我登上冰碛地的最后一道坡,俯瞰营地的两顶帐篷。我极度渴望食物和饮水,并且急需治疗冻伤,于是加速跑下营地上方一座长满仙人掌的山坡。是否该对理查吐实的天人交战,我已忘得一干二净,几乎是匆匆奔跑下去。我放慢脚步,攀越一座小丘,看到理查正缓缓朝我这边走来。他背着一个小背包,俯身看着地面。他没听到我的声音。我站着没动,他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我等着他走过来,这时一阵极度疲倦吞没了我。一切都结束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哭了,但是眼睛仍然固执地保持干燥。 理查在路上抬起头看到了我。他的表情从焦急变成惊讶,然后咧开大嘴笑了,眼神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他连忙跑向我。 赛门!见到你太好了!我担心死了。 我想不出要说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他很迷惑,往我身后找寻乔的踪迹。也许是我的神情告诉了他,也可能他已经预料到有坏事发生。 乔呢? 乔死了。 我点头。我们都沉默了,无法直视对方。我把背包扔到地上,重重坐在上面,感觉似乎永远站不起来了。 你看来糟透了! 我没有回答。心中想着该怎么对他说。我的谎言完美无缺,可惜我无法鼓足力气说出来。我无助地盯着自己发黑的手指。 这给你吃。他递给我一块巧克力。我把炉子带来了。我去煮些茶。我就是上来找你们的。我以为你们可能受伤了躺在某处乔摔下去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他摔下去了,我无能为力。我断然地说。 他不安地嘟哝着。我想他察觉到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自己。我看着他准备茶水,递给我更多食物,又在背包里翻找药品。最后他把药递给我,我什么也没说就吃了下去。此刻光是他人在这里,便使我产生一股深切的友情和感激。我知道,如果他走到冰隙那里也会没命的。我好奇他是否意识到那里有危险。他抬起头来,发现我正看着他。我们对彼此微笑。 坐在小丘上感觉很温暖。我不自觉便如实说出了所有事情。我没办法不这么做。他静静地坐着,倾听我所经历的一切,其间没有发问,也没有显露出惊讶的表情。我很高兴自己把事实告诉了他。如果不这么做,也许能使我免于受到某些伤害,但在诉说的过程中,我发现我和乔做得比想像中还要多上许多,这些都应该说出来:暴风雪中的营救,我们怎样团结合作,如何努力活着下山。说我们在冰河上愚蠢到没有用绳子系起彼此,所以乔摔进了冰隙,这我做不到。在他如此努力求生之后,我更做不到。我不能撒谎,这对他不公平。而且我感觉是自己舍弃了他,这让我更不可能撒谎。我说完以后,理查看着我说: 我知道一定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我只是很高兴你能活着下来。 我们把他带来的剩余物品打包好。他把这些东西放进我的大背包,然后扛起两人的背包。我们默默地往帐篷走去。 那一天的剩余时间我变得又呆又迷糊。我疲惫地躺在帐篷外,沐浴在阳光下,装备散落在我周围晾干。我们没有再谈起乔。理查忙着准备一顿热乎乎的饭,还有一杯接一杯的茶。然后他坐在我身旁,谈起他的漫长等待。他渐渐相信我们已在某种灾难中丧命,最终无法再忍受那种不确定感,于是动身寻找我们。有六到七个小时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太阳底下打瞌睡、吃东西。我很难适应帐篷里奢华的物质条件。我感觉自己正在恢复力气,当我半睡半醒地躺着,身体也正在自行修复。 接近傍晚的时候,云团从东方涌来,第一波磅礴大雨溅在我们身上。响雷在云间翻滚,我们撤进大帐篷里,在此之前我一直不愿意进去。理查把他的睡袋从小帐篷里拿过来,在大帐篷入口的瓦斯炉上烧另一顿饭。我们用完餐,雨已经变成了雪,猛烈的风拍打着帐篷。外面非常寒冷。 我们并排躺在各自的睡袋里,听着外面的暴风雪声。烛火在帐篷壁上摇曳,闪烁着红色和绿色的光。我在烛光下看到乔的物品凌乱地堆在帐篷后部。我想起了前一晚的暴风雪,禁不住瑟瑟发抖。到我睡着前,那画面还停留在我脑海中。我知道山上的情况有多恶劣。雪将倾盆崩落,填满冰崖下的冰隙,把他掩埋起来。我疲倦地入眠,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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