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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章高山湖泊之下

冰峰暗隙 喬.辛普森 9270 2023-02-05
我躺在睡袋里,望着光线从红绿相间的帐篷布筛落帐内。赛门正鼾声如雷,时不时还抽搐几下。我们也有可能是在其他地方吧?待在帐篷里总有一种奇异的不确定感。只要把拉链合上,世界便阻隔在视线之外,无从感受身在何方。苏格兰,法国的阿尔卑斯山,喀喇昆仑山脉,都一样。萧瑟风声、淅沥雨声、风拍打帐篷发出的声响、隔着帐篷垫感觉到的地面硬块,以及袜子与汗水的酸腐气味这些在地球任何一隅都无甚差别,也都和温暖的羽绒睡袋一样令人心安。 帐篷外,群山将在清朗天空下迎来第一缕阳光。也许还会有秃鹫被热气吸引,在帐篷顶上逗留。这同样并不出奇,我昨天下午就看到一只秃鹫在营地上空盘旋。我们正位于秘鲁安第斯山脉瓦伊瓦什山(Cordillera Huayhuash)的中段,距最近的村庄四十五公里,而且路况崎岖异常,四周则环绕着我所见过最壮观的冰山群。而我们在帐篷里,只有萨拉泊峰(Cerro Sarapo)雪崩发出的声声咆哮提醒我们这一切。

我依恋帐篷里温暖的安全感,但也只能不情愿地钻出睡袋,因为我得去生火。夜里下了一点雪,我走向做为临时炉灶的岩石,结冰的草丛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经过理查的单人帐篷时,没听到什么动静,他的帐篷塌了一半,上面结满白色的冰霜。 一块横悬的巨大漂砾成了我们的临时厨房,我蹲在避风面享受完全独处的时光。我往汽油炉里注入汽油,但温度太低,汽油又含有铁锈,无论怎么拨弄,炉子仍固执地不肯点燃。不久我失去耐心,断然把汽油炉放到瓦斯炉上,将瓦斯炉火力开到最大,火苗这才剧烈地迸发出来,火焰窜得足有半公尺多高。尽管汽油并不纯净,还是烧得劈啪作响。 炉子慢腾腾地煮水,我环顾四周,宽敞、干涸的河床上布满岩石,头顶上方的漂砾正足以代表这一大片地区的景观,只差不能指出这里极度恶劣的天气。在营地正对面不超过两公里半的地方,一面冰雪巨墙高高耸起,直逼萨拉泊峰顶。在我左侧,两座壮观的冰晶城堡从大片冰碛里拔地而起,俯瞰着我们的营地,那是耶鲁帕哈峰(Yerupaja)和拉萨克峰(Rasac)。雄伟的修拉格兰德峰(Siula Grande)高达六三四四公尺,就躲在萨拉泊峰背后,从这个位置无法看见。一九三六年,两位勇敢的德国人首次从修拉格兰德峰的北侧山棱登顶,此后鲜有来者。然而真正的桂冠是险恶的西壁,落差达一千三百七十多公尺,迄今所有尝试攀登者都铩羽而归。

我关上炉子,小心把水倒进三个大杯子。阳光还没射上对面的山棱,待在阴影中寒气逼人。 饮料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你们还活着的话!我兴致勃勃地宣布。 我狠狠踹了理查的帐篷一脚,把霜都震了下来。他爬出帐篷,五官痉挛,冷得发抖,二话不说,攥了一卷卫生纸就直奔河床。 还是不舒服吗?他回来的时候我问。 唔,还不是很舒服,但没那么糟了。昨晚真他妈太冷了! 我猜,令他身体不适的也许不是炖菜豆,而是这里的高海拔。我们在海拔近四千六百公尺的高山上扎营,而理查可不是登山家。 我和赛门在秘鲁利马市的廉价旅馆遇到理查,当时他为期六个月的南美洲探险旅程差不多进行到一半。在他的金属框眼镜、干净整洁的户外装扮和敏捷轻快的举止背后,隐藏着一个冷面笑匠,还有一段在海边拾荒的放浪经历。他曾经划独木舟穿越札伊尔1的热带雨林,与俾格米小矮人一起吃幼虫和浆果维生。也曾在肯亚内罗毕的市场亲睹窃贼被活活踢死,而他的旅伴只因为一场可疑的录音带交易,就在乌干达被嗜血的士兵射杀。

注1:札伊尔(Zaire),现刚果民主共和国,简称刚果(金)或民主刚果,二十世纪曾一度改称札伊尔。译注 他浪游四海,一缺钱就打苦工存旅费。通常独自上路,在异国碰见什么人,就往哪边去。我和赛门一致认为,营地有这样一个有趣的看守人一定很棒,我们外出登山的时候他可以帮忙照看装备。这么说或许对这偏远地区的贫苦山地农民很不公平,但在利马市的后街待过之后,我们就变得疑神疑鬼。总之,我们邀了理查,告诉他,如果想就近观赏安第斯山脉,就加入我们几天。 我们乘坐摇摇晃晃的公共汽车,经过一百三十公里惊心动魄的车程才到达山谷,骨头几乎都晃散了。限乘二十二人的车子塞进了四十六个人,沿途看到的大量祠塔更是让我们心惊胆战,里面埋的都是车祸身亡的司机和乘客。车子的引擎用尼龙绳捆在一起,轮胎瘪掉时居然用铁锹换胎。

下车之后,我们又步行了两天。第二天快要过去的时候,理查开始出现高山症。当时我们正接近山谷的尽头,黄昏慢慢降临。他催我们赶着驴子先走,好在天黑之前扎营,他稍后会跟上来,还说现在路是直的,他不可能迷路。 理查沿着危险四伏的冰碛地蹒跚走向一座湖泊,他误以为我们是在那里扎营,后来才想起地图上还有另一座湖泊。当时已经开始下雨,气温也愈来愈低,他身上的薄衬衫和薄棉裤根本无法抵御安第斯山的夜间寒意。他感到筋疲力尽,就下山往山谷走,寻找遮蔽。上山时他曾留意到一些用石头和铁皮搭建的棚屋,他以为是空屋,够他窝上一晚,但他意外发现里面已经被一大群小孩占据,包括两个十几岁的女孩。 经过漫长的谈判,他终于在隔壁猪舍找到地方睡觉。棚屋的孩子给了他一些熟马铃薯和乳酪,又扔给他一捆虫蛀的羊皮保暖。寒冷的长夜里,高原的虱子在他身上享受久违的盛宴。

赛门来到临时炉灶旁,绘声绘色地讲述他昨晚的梦境。他坚持认为,这些神秘幻觉源于他睡前服用的安眠药。于是我决定晚上也试一试。 赛门做早餐时,我咽下最后一口咖啡,开始写日记: □□□ 一九八五年五月十九日。营地。昨晚霜寒雾重,今早晴空万里。我还在努力适应这个地方。这里荒僻得吓人,却令人心旷神怡,比阿尔卑斯山好多了没有成群结队的登山者,没有直升机,也没有救难队,只有我们和群山在这里,生命显得格外单纯、真实。很容易就把俗务和烦心事抛诸脑后 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相信自己所写的内容,还有,这与我们在安第斯的活动有何关系。明天我们将从北罗萨里奥(Rsaric Norte)开始进行高度适应。如果十天后身体状况良好,我们将尝试尚未有人征服的修拉格兰德峰西壁。

赛门递来麦片粥和咖啡,问: 我们明天出发吗? 应该没问题。轻装花不了多少时间,刚过中午,我们就能下山返营了。 我只担心天气。 自从我们来到这里,每天的天气状况都一样:早晨天气晴朗,一到中午,浓密的云层就从东边涌过来,接着必定下雨。在高山的斜坡上,降雨会变成厚重的大雪,雪崩可能就突然发生,切断撤退的路线。如果阿尔卑斯地区出现这样的积云,登山者会立即考虑撤退。但是这里的天气状况有些不同。 我认为情况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就说昨天吧,乌云密布,还下了雪,但气温并没有急剧下降,也没有闪电打雷,山顶似乎也没有刮起狂风。我觉得这根本算不上暴风雪。赛门细细地分析。 也许他是对的,但我总感觉有些不安,你是建议我们冒雪登山吗?我们有可能把强烈的暴风雪误认为普通的天气,这样岂不是要冒很大的险?

是啊,的确是冒险。所以我们要观察天气变化,枯坐在这里绝对得不出任何结论。 你说得对。我只是担心雪崩。 赛门笑了,对,你的担心有道理,毕竟你上次经历过雪崩,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我认为这里比较像冬季的阿尔卑斯,下的是雪粉,而不是大片、潮湿的雪,不会引发雪崩。我们再看看吧。 我很羡慕赛门那种无忧无虑、随遇而安的态度。他有能力获取属于他的东西,也拥有自由的灵魂去享受这些东西,从不抱怨、担心和怀疑。他常常开怀大笑,很少愁眉苦脸,碰到不幸的事总是一笑置之,仿佛那与自己无关。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可以说是天之骄子。他还是个让人感到舒服的朋友:值得信赖、待人诚挚,随时都能笑看生命。他有一头浓密的金发,湛蓝色的眼睛总是带着笑意,性格有些疯狂有这种特质的人,在世上并不多见,因此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我打心里庆幸当初我们决定一起结伴来到这里。我很难和人相处这么久。赛门拥有我所缺乏而又一直希望拥有的一切特质。

第二天早晨,我和赛门准备出发的时候,理查在睡袋里迷迷糊糊地问:你们预计什么时候回来? 最晚三点。我们不打算花太长时间,如果天气突然恶化,一定赶紧返回。 好的,祝你们好运! 清晨的霜冻把本来疏松的地面冻得结实,去路比预期的要容易一些。没过多久,我们的步伐节奏开始平稳起来,两人默不作声,顺着布满小石块的山坡向上曲折行进。每次我回头,都能看到帐篷在视野中不断变小。我开始享受运动的乐趣,感觉身体比预期中更加适应。尽管海拔很高,我们的前进速度还是很快。赛门保持着与我一致的稳健步伐。之前我曾担心和他的实力差距过大。如果登山者发现同伴得放慢步伐来迁就自己,就会奋力加快脚步,我可以想像那种情况有多么令人挫败、紧张。

感觉如何?短暂休息时我问赛门。 相当不错。我很高兴这次路上我们没有吸烟。 我默默点头。尽管之前赛门提议不带香烟到营地时我还抗议了。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肺部在稀薄、寒冷的空气中费力运作着。大量吸烟从未影响我在阿尔卑斯的登山表现,但在这次探险中,我不得不认同戒烟是明智之举。高山症和肺水肿的风险,我们已经听得够多了,就是这些故事,帮助我熬过前几天的烟瘾。 我们花了几个小时,把那些遍地碎石的山坡甩在身后,然后向北进发,目标是穿越一大片嶙峋拱壁,抵达上方的山坳。此时营地已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我立刻意识到,我们所处的地方是如此静谧荒芜。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与世隔绝。此处有股奇妙的宁静和安详。我开始体验到一种彻底的自由在我想要的时间,以我想要的方式,做我想做的事情。忽然之间,这一整天变得不同了。一切迟钝无力都被这令人振奋的独立自由一扫而空。眼下,我们只需对自己,而不用对任何人负责任,不会有人侵犯我们的世界,当然,也不会有人来援救

赛门领先我一段距离,默默攀登,稳步前进。虽然他的步伐比我更有条不紊,可是我知道我们目前配合相当平顺,也就不再在意自己的速度和适应程度。我不慌不忙,知道两人都能毫不费力登上山顶。遇到美妙的风景,我还很开心地驻足欣赏片刻。 蚀沟既疏松又容易碎裂。当我绕过一块黄色的岩石露头,看到赛门安坐在前方百来公尺远的山坳,正着手准备热饮,我的内心洋溢着喜悦。 这疏松的地面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我有点气喘吁吁地说,茶水交给我来冲泡吧。 你看到修拉格兰德峰了吗?就在那儿,萨拉泊峰左侧。 老天!太神奇了!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心中油然生起敬畏之情,比我在照片上看到的更加雄伟! 我坐在自己的帆布背包上,赛门递来热气腾腾的饮料。我注视着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整片山脉。在我的左侧,可以看到拉萨克的南壁,那是一座巨大的冰坡,条条岩带横过山体,看来颇像条纹大理石。在拉萨克的积雪峰顶右侧,海拔略低的赛利亚北峰(Seria Norte)以一道险峻的雪檐山棱与拉萨克峰相连。山棱从赛利亚北峰的峰顶开始向下倾斜,到了鞍部后又曲折向上,连绵不绝地穿越两座岩石的肩部,直至耶鲁帕哈峰的锥形峰顶。耶鲁帕哈峰是我们眼前最高的山,高高耸立在修拉冰川之上,山上的寒冰和新雪闪闪发光,有如王者。耶鲁帕哈峰南壁呈典型的三角形。西棱则雪檐陡峭、岩石密布,自赛利亚北峰下部的山坳向上拱起。东棱朝另一个坳口盘旋而下,下方的山壁表面布满了平行的蚀沟,都是粉状积雪蚀刻而成的,在太阳投射出来的阴影下,仿佛一条条蕾丝缎带,令人叹为观止。 我还认出了山棱底部的圣罗莎山坳。我们在修拉格兰德峰的照片上看过它,耶鲁帕哈峰东南棱和修拉格兰德峰北棱的起点在那儿交汇。后者盘旋在修拉格兰德峰蘑菇形的峰顶上,起点的地势并不复杂,之后一路攀升,猛然转弯后一路收窄,变成又薄又陡的山壁,布满雪檐和蚀沟,摇摇欲坠地悬在庞大的西壁边缘上方。 西壁才是我们的梦想。甫一照面,我竟有些迷惑,仿佛素未谋面。它的实际规模出乎预料,再加上观看角度跟照片不同,我竟不大认得出来,直到一些较显著的特征慢慢出现。一大团积云汹涌越过修拉格兰德峰北棱,东边的亚马逊盆地广袤的雨林在阳光下升温,不断往这边送来饱含水分的云块。 你对天气的看法是对的,赛门。这绝对不是暴风雪。我敢打赌只是丛林产生的对流云系。我说。 是啊,就是不让我们好好生火喝下午茶。 你估计我们现在位于什么高度?我问。 大约五千五百公尺吧,说不定还更高一点。怎么了? 哦,我们刚刚刷新了高度纪录,却差点没留意。 要是你就睡在跟白朗峰一样高的海拔上,这个高度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对吧?赛门一边说,一边淘气地咧着嘴笑。 我们一喝完饮料,湿润的雪片就开始飘落。此时北罗萨里奥的峰顶依然清晰可见,虽然再过一会儿就会消失了。它比我们所在的山坳高出一百多公尺,在晴朗的天气里花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我们俩都不提直接下山之类的事。我们有一股默契,那座山的山顶不在这次的计画之内。 赛门背起背包,走下碎石坡。他跑了起来,沿着我们刚刚爬上来的蚀沟往下滑,然后我们一路大叫大笑着冲下四、五百公尺的疏松斜坡,还试着做出滑雪的并腿转弯动作。回到营地的时候,我们都气喘吁吁但神清气爽。 理查把茶杯递给我们,他已经开始准备晚餐,一看到我们的身影出现在斜坡上,就煮了茶等我们。我们坐在呼呼作响的汽油炉旁,告诉他我们做了什么,又看到什么,由于太过兴奋,我们讲起话来漫无章法,直到雨突然从山谷那边一阵阵地飘过来,我们才不得不躲进大帐篷。 六点半左右,夜幕降临。这时候如果有人走近我们的帐篷,会看到温暖的烛光透过帐篷布发出红色和绿色的光芒,并听到我们低声交谈。理查讲了纽西兰橄榄球队八名成员在中非丛林里迷路闹出的笑话,我们不时爆发出猥亵的笑声。接着我们计画好随后的登山训练,然后靠打牌打发漫漫长夜。 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河床对岸的扬托里峰(Cerrs Yantauri)南棱,那是无人攀登的处女地,由于看上去近在咫尺,因此我们认为在登顶过程中应该能一直看到营地。南棱从我们的右侧延伸到左侧,最初是一段岩层,接着变成长长一段优雅的雪檐山棱,通往一处看起来极不稳固的冰塔地带,再从那里蓦地抬升至峰顶。上山或下山时,我们都可以在山棱高处露营,以确定我们对天气的推测是否正确。 清晨阳光明媚,寒气逼人,但东方的天空看起来异常不妙,我们决定第二天再攀登扬托里峰南棱。赛门到附近的冰融池洗澡、剃须,我和理查一起前往棚屋,看看能否向那些女孩子买些牛奶和乳酪。 她们见到我们显得很高兴,也很乐意把自制乳酪卖给我们。理查用蹩脚的西班牙语和她们交谈,得知她们叫葛洛丽亚和诺玛。两人把父亲的牲口赶到高地放牧期间,就睡在棚屋里。她们看似粗野邋遢,却极细心地照顾那些看起来已经有自理能力的小孩。我们在阳光下闲晃,看着他们工作的样子。三岁的艾莉西亚(我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帕丁顿2)负责看守牲口围栏的出口,防止乳牛和小牛外逃。而她的哥哥姊姊有的负责挤奶,有的阻止小牛吃奶,还有的用纱布袋过滤乳清。所有工作都在欢笑声中不急不徐地进行,气氛非常愉快。我们请葛洛丽亚的哥哥斯宾诺沙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帮我们从村庄带来一些补给品,然后就一路啃着乳酪返回营地。我们边走边留心观察云层,这些云层似乎会比平常更早把水气释光。吃了两个星期的义大利面和豆子,我们都十分期待新鲜的蔬菜、鸡蛋、面包和水果,以至于几乎无法静心思考了。 注2:英国作家麦克.庞德所著童书《一头名叫帕丁顿的熊》的主角,是一只拟人化的熊,深受少年及儿童喜爱。译注 第二天一早,我们离开营地前往扬托里峰。开始就很不顺利。事实证明碎石坡非常危险,不断有石块自上方的西壁松脱砸落。我们精神紧张,战战兢兢,想走得快一些,但沉重的背包拖住了我们的步伐。爬到碎石坡低处的半路上,赛门发现他把照相机落在刚刚休息的地方了,于是卸下背包往回跑。我继续向右前方爬,到较低的石壁下躲避随时可能砸落的石块。 到了晚上六点,我们成功地站在高耸的山棱上。但此时天气状况急转直下,黑压压的乌云迅速涌了过来,而我们所在的位置毫无遮蔽。天色暗下来时,我们靠着一小块突出的岩壁支起露宿帐,忐忑不安地入睡。一整夜雪下个不停,但我们担心的暴风雪并没有发生,似乎证实了我们的天气理论。 第二天早晨,我们满怀希望地启程,顺着白雪覆盖的南棱向上攀登。但在海拔五千五百公尺处被迫放弃。深可及腰的雪粉令我们举步维艰,布满深厚雪檐的山棱危机四伏。峰顶的冰塔下方有个双层雪檐,一道裂口把雪檐一分为二。我进入那道裂口,从这里能够清楚地俯视整座西壁。我们决定今天到此为止。 从地质疏松、碎石密布的西壁下山后,我们疲惫不堪地返回帐篷。至少我们掌握了一些关键的天气状况。当然这里也可能出现暴风雪,但起码我们不必一看到云团涌现就撤退。 两天后我们再次出发。这次的目标是赛利亚北峰的南棱。从营地望过去,赛利亚北峰显得雄伟壮观,而且据我们所知尚无人攀登。等我们走近一些,就明白无人问津的原因。在家乡谢菲尔德时,英国登山家艾尔.劳斯(AIRgse)告诉我们这座山棱有些棘手。 实地观察后我们发现,艾尔口风含蓄的名声,完全名不虚传。我们又冷又挤地睡了一晚,往山棱底部一处高耸的山坳前进时又遭遇雪粉,我们累得筋疲力尽。山棱在我们上方拔升六百公尺通往峰顶,一排排雪檐近乎垂直地从山棱伸出,令人叹为观止。冰斧一旦碰到雪檐底部,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大冰块可能会整个砸到我们头上。此次攻顶又是一场徒劳,我们尽可能一笑置之,也好奇理查得知我们三度铩羽而归会作何感想。但是我们身体状况很好,也已经适应了高度,准备好面对我们的主要目标修拉格兰德峰西壁。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用食物和阳光好好犒劳了自己,为攀登西壁作准备。我开始冒出一阵阵恐惧。万一出错怎么办?想要我们的命可丝毫不费吹灰之力。我们既渺小,又孤立无援,而这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想到这里,我不禁向赛门说出我的焦虑,他却轻轻笑了。他了解我为何焦虑,也许内心深处也同样紧张。适度的恐惧是健康的,感受到身体是如何回应恐惧也是好事。我们做得到、我们做得到每当我觉得虚弱无力,仿佛肠胃被掏空的时候,就会像念咒一样不停重复这句话。这并非虚张声势,而是让自己振奋起来,准备最后一搏。对我来说,这往往是行前准备中极困难的部分。有人说这是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其实坦白地说,是极度恐惧才对! 赛门最后说:好吧,我们先在山壁下挖个雪洞休息,第二天再推进一段。我预计花两天上山,两天下山。 如果天公作美的话 早晨的天气很不妙。汹涌的云层遮住大半山峰,山体上部一片黑压压,只能看到半山腰以下。空气中有一种莫名的危险,我们都嗅到了。这究竟是场货真价实的暴风雪,或只是亚马逊雨林提早送来的礼物?当时我们正收拾背包,这样天气一好转,就可以在隔天一大早出发。我在背包里多装了一罐瓦斯。 我不介意再多摘一座桂冠。到目前为止,我已经爬过了三座处女峰。 看到赛门面露愁容,我冲着他微笑。 修拉格兰德峰可不一样,从起点就非常陡峭,连雪粉都积不住。 那么,你们估计要四天?理查漫不经心地重复道。 外出五天。赛门瞥了我一眼,如果我们一个星期以后还没回来,所有的装备都归你了! 我看得出来,理查的笑不是发自内心。我一点儿也不羡慕他能在这里等待,因为他无法预料山上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五天可是一段漫长的时间,特别是当你独自一人,没有人与你交谈的时候。 三天后,你可能会开始猜测我们的遭遇,但请不要担心。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就算发生不测,你也无能为力。 尽管已经尽一切办法减轻负重,我们的帆布背包依然沉重无比。我们挑选装备时比以前考虑得更加周全。露宿帐太笨重了,我们决定丢在这里,改找适合的雪洞休息。可是即使减掉了帐篷,雪桩、冰锥、冰爪、冰斧、攀岩装备、炉子、瓦斯、食物和睡袋等,还是让我们不堪重负。 理查决定陪我们走到冰河。第二天早晨阳光热辣,我们步伐稳健地踏上征途。一个小时后,到达了冰河的起点。冰河左岸是一座冰河刻蚀的大岩石,我们开始攀爬这道岩石与冰碛间的陡峭蚀沟。刚才的泥浆和碎石地面到这里变成了杂乱无章的漂砾和碎岩。绕过或者翻越这些障碍物都非常费力,其中一些障碍物的体积比人大上好多倍,何况我们还背着硕大的背包。经过两个星期的高海拔生活,理查已经能够跟上我们的行进速度,但从我们停下休息的地方可以看到,前方有一连串耸立的冰柱和混着泥浆的冰河冰,而他只穿了轻便户外休闲鞋,走不过这些障碍。为了越过蚀沟到达冰河,我们必须翻越一座二、三十公尺高的冰崖,虽然不高,但十分陡峭,攀登路线上还悬着巨大的石块,看起来相当不稳。 我认为你不应该再往前走了,我们虽然可以带你过去,但不会原路回来。赛门说。 理查沮丧地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泥浆和坡栖漂砾3,一片贫瘠。他一直希望能看到更不同寻常的东西。他甚至还没见到修拉格兰德峰的西壁呢! 注3:仅以单点或极少面积与地面相接,而仍能保持平衡的漂砾。编注 你们走之前我要给你们拍照,或许这些会变成死者的照片,卖掉还能大捞一笔,谁料得到!他宣称。 真多谢你的好意!赛门嘟哝着。 我们在漂砾间和他分道扬镳。站在高高的冰崖往下望,他显得那么凄凉,好像被遗弃了一样。他将要度过一段孤独的时光。 要小心啊!他把手掌圈在嘴边对我们大喊。 别担心。赛门喊道,我们没打算孤注一掷,一定会及时回来。回头见! 我们继续朝第一片冰隙前进,理查孤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到达冰隙后,我们装上冰爪,用绳子把彼此系在一起。结冻的山壁把阳光折射过来,冰河上的温度很高,一丝风也没有。冰河的边缘既破碎又扭曲,我们回头看着自己来时的路线,把地形特征默记下来。我们可不想在下山时忘记路线,那时我们的脚印一定已经被新雪覆盖,而我们返回时必须知道应该走冰隙的下方还是上方,这一点很重要。 清冷的夜晚降临到群山之间,我们窝在西壁下的雪洞,十分舒适。明天一早启程时,必定寒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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