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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5/命运之约

127小时 艾倫.羅斯頓 22685 2023-02-05
这就像是与死亡做爱。 贝瑞.布兰查德领队在攀登巴基斯坦赤裸山上四千五百公尺高的鲁帕尔冰壁时所说 ﹡ 时间是二〇〇三年五月一日星期四,早上十一点三十四分。我将刀子放在石头上面,并将部份切下的残肢放入先前一直塞在右手臂和岩壁间的杂物包装袋中。我解下脖子上的黄色扁带,缠绕在包装袋上,并将它塞进背包中。接着拉紧背包的带子,抛过头,以此作为临时的吊带,来支撑我被截肢的右臂。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要将身上的自行车裤脱下来作为衬垫,我脑中唯一的念头只是赶快离开这里。 我从滑轮索具上清出两个登山钩环,将它们环扣在我的安全吊带上,接着将几样必要的物品丢进背包中空水瓶、近乎全满的尿罐、摄影机和多功能工具钳。当我拿起数位相机时,我停了下来,有一个直觉告诉我,要我打开相机电源。五秒钟内,我近拍了两张切断手臂后的模样。接着便是不带感伤的告别。关掉相机,将它塞进背包中,再把背带束紧在腰上,我快速地巡视了一下周遭,确认所有重要物品都带齐了,就用左手草草地抓了两捆攀岩绳索,并爬下峡谷。

一开始十五公尺的距离,我在各个岩石间不停地穿梭着。接着,我告诉自己我必须停下来,重拾镇定。我的心跳飞快,速度几乎是平常的三倍,但是血压却比平常还低:我正处于一种几近休克的状态。 (定下心来,艾伦!你现在还不能倒下去!) 鲁莽行事只会把自己体力耗尽,对目前现况更加不利。首先,我必须先找到水。 我深深吸气,接着吐气,这样吐纳三次回复镇静之后再继续。花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我走了一百三十公尺的距离。两小时前还很刺眼、在天空照耀着的日光,现在却不见踪影,幸好我的眼睛已经渐渐习惯这样的暗度,目前还不需要打开头灯。像蛇般蜿蜒的狭缝峡谷仅容一个肩膀的宽度可通过,我小心翼翼地快速通过这小径,同时避免撞到右手臂。我必须单手操作一连串复杂的攀爬动作,首先将绳索丢下峡谷中每个狭窄蜿蜒的通道,再费力地爬过。我采用屁股先着地的方式,下降至S型弯曲山谷底部一个马桶形状的岩石上,此处因水蚀作用而被冲刷出一个洞。

谢天谢地!这是一个中空的坑洞,而且出口处有一个突出的岩石可以爬出去。我一度很担心,因为即使这个平滑的岩石坑洞不深,但对目前的我而言,也可能是难以攀越的障碍。我的情绪翻滚不已,我试图快速移动,但是同时间肾上腺素和脑内啡开始影响我的思绪。这条九十公尺的凹槽小径变得很漫长,好像多了一倍的距离。经过四到五次误以为已经走到这小路的尽头后,我才终于走出这阴暗的岩石小道,进入阳光四射的岩架。我走出小径,来到岩架的中央,向四处张望。这个地方提供绝佳的视野,就像电影<魔宫传奇>中,印第安那琼斯坐在铁道车上,驶出地下矿坑后,半卡在一个难以攀爬的岩壁上方的悬崖。很幸运的是,我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形,因此我已经备妥安全吊带、下降装置以及长度足够的粗绳索。我把两个螺栓拴在左边的岩石,岩石上还有个穿过螺栓的观察孔的扁带,以及一个浮动的绳索向下垂挂,距离岩架边缘约有一公尺长度。这里需采取大断层坐式下降法。

受困六天来,这是我第一次站在阳光底下,感觉有点头昏眼花。我摇摇晃晃地走向那大小约为大号双人床的岩架前端,由此望出去,我发现在大断层正下方,圆形平地的底部,有一个浴缸大小的浅池子,里面竟然有水。我看到渴望已久的水,简直开心地快飞上天,我几乎是猛地往前冲到悬崖边,差点摔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赶紧稳住自身,保持平衡。 (哇!艾伦,不要急!千万不要因为莽撞而坏了事。) 我立刻用扁带链将自己扣在固定点上,然后开始试着解开原本六十公尺长绳索中,有五十公尺纠结的部分。靠着左手和嘴巴,试着打开着前五天受困时,为了固定大腿无意缠出的绳结。我沉闷地重复着打开一个个结的工作,持续了二十分钟,我将已解开绳索往左后方拉,绳索一端不经意地往下滑,直到其余缠绕的绳索瞬间拉到岩架边缘。

我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绳索溜滑的声音,转头看见绳索滑下岩架,一溜烟地不见踪影。出自本能地,我用左脚踩住绳子的一端,试着用慢跑鞋把滑动的绳子紧紧地踩住。如果绳索就这样掉下去,这整个逃生计画就算是结束了。这条半径约一公分的绳索,是我从蓝眼约翰峡谷逃生的必需品。少了这条绳索,我将被迫采取向上爬出峡谷的逃生路线,但我深知在那峡谷上方并没有水,以我现在受伤的情况,在那贫瘠的区域得走上四个小时,才能走到尘土飞扬的迷宫路上,然后再挥手拦截让路人提供协助前提是我要能活上这么久,但是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如果绳索掉了,我可能也会把自己抛下岩架,变成自由落体,像一只自我了结的天鹅向下俯冲,从十九公尺的高度掉落,摔在那只有小腿深度的小池塘中。

(绳索千万不能掉,艾伦。不能犯下这致命的失误。) 我在绳索中段绑了一个八字结,再把八字结绑在固定点上,五分钟内差点发生两次致命的失误,我决定要好好定下心来,完全专注在架设下降装置,设法让自己抵达水池。 投入在松开绳结的工作中,每一分钟都让我觉得愈来愈燥热。完全笼罩在阳光下的我,感觉脱水现象似乎加速了三倍之多;沾满沙砾的绳索擦过我的嘴唇,渐渐地让我的舌头、上颚和嘴巴变成砂纸。绳子上方约十五公尺处有一个结,我大概咬了三十多次,最后我终于找到一个好方法用嘴咬住打结处,让绳子反向穿过绳圈。我仍用嘴唇来咬住绳子,试着压抑住自己每隔几秒钟就想要舔绳子的冲动。我的呼吸仿佛就要榨干身体里最后一滴的水分,虽然爬到下面的水池只需要五分钟,但是我现在已经濒临底限,必须马上喝点水解渴。

吐掉嘴上咬着的绳子,我用膝盖夹住它,接着把背包从左肩膀上甩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卸下受伤右肩上的背带。在我背包内的是水壶,里面有四分之三都装了我的尿液。先前为了不时之需,每次倾倒出的橘色液体我都只选择小口啜饮,但这次就在十秒内,我大口喝下九十毫升、一百四十毫升、两百毫升的尿,紧接着这强烈刺鼻的尿味让我作呕起来。尽管如此,那种口渴加上快被阳光烤干在岩架上的感觉渐渐消失,我终于可以继续刚刚解绳的工作。 十五分钟后,我把绳子分成两堆,这样就算是做好准备工作,可以滑下这个悬崖。 我仔细检查着绳结,将绳结扣在固定点上紫色扁带的钩环,然后再从悬崖上一次只丢下一团绳子。一般来说,我会选择移除绳结,让绳子自然从固定点上垂下。这样一来,我到达底部时便可以把绳子直接拉下来。不过,今天我选择不用这个方法,毕竟这次用完绳索后,我就不需要它了,加上现在受伤的情况下,不该乱丢垃圾已经不是我考量的重点了。

按照标准程序,我应该在固定点的钩环上再加上第二个,作为备用,但是我并不担心这个钩环会意外地打开或损坏。这个钩环的坚固指数相当高,我什至可以用它吊上两台卡车。扁带是这个月才刚买的,我对于扁带也很有信心;它并未被擦、咬、摩擦过,或明显地因为曝晒而造成变质或坚韧度减弱。如果觉得扁带不够牢靠,我可以将钩环上的绳索直接扣上观察孔,但是我相信原先的装备已足够撑起我的重量,让我安全下降。 接下来,我拿出我的制动器①攀岩装置,折着绳子将它穿过装置上的两个孔。完成后再将主要钩环扣上绳圈,再扣紧钩环开口上的锁,我终于准备下降。将固定点上扁带的扁带链解开后,我往后退,直到整个人重量都在绳索和固定点系统上。检查完安全吊带,我发现我忘了对折腰带,让它穿过D扣环上固定腰带的位置。理论上,腰带可以拉过D环,这样我整个人的重量就会落在我腿上的绳圈。如果我能双手并用,加上不处在流血的过程中,我可能会考虑对折腰带将它扣入D环,但是斟酌现况,加上我渴望已久的水就在下方,我宁愿冒险,省略这个动作。

①制动器:Air Traffic Contrler,缩写为ATC,是一种确保/下降工具。 往下看着我的脚,我退后着,步履颠簸不稳,每走一步就将十五公分的绳子穿过我的制动器装置。走到下降边缘时,我头昏脑胀地从双腿间向下一看,窥见下降距离约有六层楼高,此外,我所在的岩架高高地突出在悬崖壁上。如果我没抓紧绳子或是意外地失手松开绳索,不会有任何备用装置可以救我;可能的情况是我会沿着绳索加速往下坠落,虽然比不上单纯的自由落体速度,但是这样的速度将会让我重重地摔在池边,可能摔断腿或是摔成重伤。所以我应该要谨慎处理这一段下降工作。 (放轻松点!慢慢来。对!保持这样,艾伦。往下踩住那块石头。不对,左脚先踩。很好!保持稳定。现在换右脚。非常好。往后靠住绳索。保持信心。将臀部往下坐!伸直双脚。现在慢慢地将绳索往外拉动。慢慢地!再慢一点。很好!现在抓紧绳子。)

我身处在下降上半部高度时较为担心,因为绳索会额外添加下降装置的重量,导致我必须用力拉着绳子固定住后,再将它们一点一点地穿过装置这是项耗费力气的工作,几乎快耗尽我剩下的体力,才过没多久,我就滑下绳索,失去平衡。这样的过程仿佛就像驾着一部车,被困在时速只有八公里、停停走走的车阵中,一边踩着底部的加速器,一边还要用手煞车来控制车子的速度。我应该要放开手煞车来保持行进,但是这样风险很大,一旦放开太多,可能会导致失速,无法掌控。 单手控制装置意味着:当我为了要踩住岩架上不平的前端而开始东摇西晃时,并没有多余的手可以伸展,也无法平衡自己的身体。我害怕的是如果绳子一次放掉太多,我可能会从前缘摔下,因此撞击到岩石,伤到自己的肩膀或头部,然后松手放掉绳索。

阳光下,我毛细孔中的水分似乎也随着空气蒸发被吸干了,有整整三分钟的时间,我受着极大的折磨,试着做一连串极细微的步伐调整,并试着让身体能够下降到岩架下方。最后,我松手多放了一点绳子穿过制动器装置,双脚踩离岩架上较低的边缘,远离了岩壁,独自挂在绳索上,现在距离地面大约二十公尺的高度。悬在半空中,我旋转身体看到下方的圆形平地,心中的喜悦取代了原先心中的焦虑。滑下绳索,我尽可能快速地往地面移动,此时,只听到绳索滑过制动器装置的声响回荡在峡谷内。 一接触到地面,我将身上六公尺长的绳索末端拉过下降装置,一刻也不停留地马上朝那四周环着泥巴的水池冲去。我离开阳光照射,置身在阴凉处,猛地将背包从我的左侧甩开,然后小心地将背包拉离开我的右手臂,再度拿出我的水壶。 打开瓶盖后,我将里面的尿液倒出来,洒在左边的沙地上,接着将瓶子放入池内,同时顺手捞起水池中的落叶和昆虫尸体,水的香气因此四溢。因为这水池在太阳下烤了很久,所以我才刚接近就能感受到池子附近的湿气,这种感受更刺激着我的渴望。我搅动着池中的水,冲洗着瓶子。 我将瓶子装满棕色的水,此时我把瓶缘凑近嘴边,心中挣扎着到底要慢慢啜饮还是要大口喝水,最后我决定了:先小口啜饮,再接着大口喝水。 第一滴水接触到舌头,我开心地仿佛置身天堂,想像着合唱团开始唱着悠扬的乐曲。水是冰凉的,更棒的是,这水尝起来有白兰地的甜美滋味,更像是饱餐后饮下一杯甜美的葡萄酒。哗啦哗啦地,才四口我就喝下了整整一公升的水,让自己完全沉浸在解渴的愉悦中,接着我再把瓶子装满水,开心地啜饮着。我以相同的方式喝下了第二公升的水,接着再把水瓶装满。此时心中升起一个疑问:一般脱水状态下的人喝到这水,会和我一样觉得是琼浆玉液吗?如果这水真的那么美味,是什么成分让它这么好喝呢?是阳光照射着水池上的落叶所以才有这番好滋味吗? 我坐在水池旁边,就在此刻,全心全意感受自己心中那份喜悦。由于当下迫切的是脱水问题,一旦这种渴望得到舒解,整个人都沉浸在轻松愉悦中。此刻,万事万物都比不上终于得到水的愉快,我什至忘记了手臂上的疼痛。我作着白日梦,想像自己去野餐,结束了一顿悠闲的午餐,吃光了所有食物后,坐在树荫下,看着天空白云飘过的那种轻松自在。 但是我知道这只是短暂的解渴。心情轻松的我,想起还要走上十二公里的沙地,才会抵达卡车停放处,我必须振作起来。此时我发现左前方沙地上,有些动物的足迹。可能是上次暴风雨侵袭时,某个人或是一群人骑着马在此寻找遮蔽,暴风雨过后便离开了。我的心雀跃地跳了一下,想像着回程路上或许会遇上一群牛仔。我的头脑还算清醒,还不至于大叫出声来求救,或是把这样的想像当真。峡谷中散落四处的干马粪说明那些马在这里已经是至少一天以上的事情了。而且,骑马来此的旅人也不可能在此过夜。 这次我稍稍收敛点,豪饮下第三公升的水,中间还将塑胶水瓶放到沙地上,停留了一、两分钟,伸手进背包里翻找着,想拿出些不需要带走的东西。我决定留下CD播放器和两片刮坏的CD,把其他的物品带走。我拿出数位相机,对着大断层下降下的双绳拍照留念,接着用左手握着相机,以水池为背景自拍了张照片。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十六分。我很开心自己努力地走到这里,照片中的我不但留着几天来乱糟糟的胡子,脸上也有手术时沾到的血渍,和一张仿佛被鬼惊吓过的脸。将相机和摄影机放到背包的网袋后,我将水袋装满两公升像糖浆般美味的水。 我继续喝着水,接着打开从导览书上影印下来的地图,计算着接下来的旅程和第一个地标的距离蓝眼约翰峡谷和马蹄铁峡谷的汇流处。我估计要整整走上三公里才能抵达汇流处。接着走八百公尺后抵达峡谷地的边界,再三公里后就能通过大壁画,大壁画照片下方的标题写着这里称得上是世界上最佳的石壁画景点。接着再走上约一点六公里,便会抵达壁垒溪排水处的第一个渗水点。这表示至少要花两个小时的时间,我才能抵达下一个潜在的汲水地点。我不确定这地点会不会有水这得看地下水位的高低,以及我上周抵达犹他州之前是否下过雨。不管怎样,届时我将需要补充水分。 为了替接下来的路程做最充分的准备,我将水袋和水瓶都装满水,并锁紧瓶盖。这是我有史以来最枕戈待旦的一刻。我站起身,感觉喝下的水顺势流到肚子里。我希望能稍作休息,让身体吸收水分,不过伤口仍在渗血,我或许只能再撑三、四个小时。大约在一小时四十分钟前,我将自己手臂切断,此刻,我决定要贯彻我的意志,完成我的计画回到卡车上,寻求医疗协助;如果无法就医,至少我要找到电话求救。 走进峡谷底沙地处,上方开阔阳光闪耀,我开始了十二公里的跋涉。外面的热度马上吸走我在水池边刚补充的水分,才走了一百八十公尺,我就必须啜口水。翻找到背包中水瓶实在麻烦,我决定从安全吊带上的齿轮环取下最后一个未锁上的钩环,穿过瓶盖环口,然后将水瓶扣到腰带左侧垂下的一条带子上。 我继续前进,穿过数丛棉白杨和一丛茂密的樫柳,证明了径流的确穿过这部分峡谷的地底。前进九十公尺后,灌木丛变少。背着背包,加上从背包垂至大腿前面的系绳装置和扁带链,让我走得很疲惫。所以我抖动大腿卸下绳环,一个接一个,直到整个安全吊带和上面装备从我背上掉落至地上,仿佛是沙地上一坨死掉的蛇。就当作是给某个人的小小奖品吧!我心想。峡谷探险的战利品! 跋涉过峡谷第一段的蜿蜒曲折,我正穿越四十五公尺宽的峡谷地,想沿着这区域边缘的阴凉处行进,减少曝晒。即便是缓和的步行速度,喝下水后还走不到一分钟我又感觉口干舌燥。走过一点六公里后,整个人几乎被烤干了,而且刚刚行进中我已经喝掉了一公升的水,几乎是储水量的三分之一。 离开水池不到十分钟,我的肠子终于苏醒过来,这是从上星期天早上以来至今第一次,我知道即将到来的生理反应,我马上冲到旁边的凹壁,那里有间歇性洪水在河道上的弯曲部分冲刷出来的一个长石椅,我毫不迟疑地解开裤头上的皮带,及时脱下短裤、车裤和内裤,就这样亵渎了这平滑的岩石。 (喔,老兄!我的天啊!这真是可怕啊!) 拜托,难道我的状况还不够惨吗?现在我还要花力气把自己弄干净。想到要把自己擦拭干净,我就觉得遥不可及,因为除了我的衣服之外,手边根本没有东西可以擦,这衣服对我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我穿上内裤,但是脱下外面的车裤,塞进背包上方,再穿回被血色污染的短裤。少了车裤,感觉温度似乎降了十度。该走了,没时间再逗留了;这个事件就在此画下句点。 继续我的行程,就在大U型转弯处,峡谷急转向右,我向左进入侧边的峡谷,以为这是主要的河道系统,但是大约走了四十步后,突然感觉到我虚弱的身体多了一股莫名的压力,这才发现原来我走错方向,误往上游去,便赶紧掉头。 (不要再犯愚蠢的错误了,艾伦!专心看路。你知道这里并不是马蹄铁峡谷。一到那里,就很容易辨认。专心地按照地图标示走。你做得到的!) 突然间,我感觉我的下背部有种湿湿的液体流过。我的水袋居然漏水了。我停下脚步,跪下来将身后的背包滑到面前。没错,水从水袋底部的咬阀漏出来。咬阀的设计无法承受压力,因此,我抽离了管子,打开了被我喝光的水瓶,扭着咬阀至开口处,将水袋中一半的水倒入瓶子里。现在怎么办呢?我犹豫着。如果把剩下的水留在水袋中,那还没走到马蹄铁峡谷水就漏光了。我决定先将水袋中的水喝掉,接下来的路程就喝水瓶中的水,这样的安排应该是目前最明智的作法。 目前的情况是这样:我在一小时内喝掉了五公升的水,但是只在峡谷中走了一点六公里。我还有九公里的路要走,但是只剩下一公升的水,天气会愈来愈热,我的身体状况也将更加虚弱。我应该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可能在前往大壁画峡谷的半路,就撑不下去了。 这时我脑中想起几年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报导,内容是关于一个传奇性墨西哥印第安族塔拉乌马拉人(Tarahumara)的故事。故事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除了塔拉乌马拉人可以打着赤脚在一天内跑八十公里的距离,穿越炽热的沙漠外,还有他们居然在这种超级马拉松的旅程中,无须任何补给他们不需要食物或水。诀窍就是,跑步一开始时在嘴里含一口水,在不吞下这口水的状况下,含着水跑步,过程中这口水可以增加吸入肺部空气的湿度。我决定采用这个方法,在嘴里含着六十毫升的水,步行到停车处。 这方法果然立即奏效。尽管我仍然感觉口渴,但是我的呼吸平顺,那种才刚喝下水就感觉自己快被烤干的情况也大幅改善,而这个方法或许就是接下来我分配饮水的最佳方式。 步行了三公里后,时间是下午一点零九分,我抵达蓝眼约翰峡谷和马蹄铁峡谷的汇流处,一步也不差地,我准确地在此左转继续往大壁画前进。走了五分钟后,我发现左鞋里的积沙似乎多到必须停下来处理。鞋底的沙粒一直磨着我脚跟,痛得我再也无法忍受。左脚受损情况似乎比右脚严重多了,因为左脚袜子的残骸被我留在意外现场。脱下鞋子后,将沙子清空很容易。不过我仍然无法单手系鞋带,因此我能做的只是将鞋带拉紧。很不错了。接下来的路程,我小心翼翼地走着,尽可能避开沙地,一方面走起来比较轻松,一方面不让沙子跑进鞋里。 大约在四公里的距离时,我经过一片带刺的铁丝网围篱,围篱横跨过河谷,这是由河床两边深埋入岩石的粗大钢索所撑起。当我低头穿过围篱的下方,木板较为松散的部分时,我心里猜想这应该是国家公园的分界线。就在我穿过围篱界线,进入峡谷地的马蹄铁峡谷区时,我的肠胃开始剧痛,括约肌收缩着。我猛冲向另一个岩架遮蔽处下某个适当的地点,靠在一旁开始我的肠胃清理运动。腹泻不会像失血一样成为威胁我生命的主要因素,不过持续腹泻可能会导致我严重脱水。第二回腹泻结束,我把格子四角内裤和短裤往上拉,继续大步向前走。含水健行效果很好,我因此能以喝下最少水量的方式快速走着。尽管仍是每隔五到十分钟喝一口,不过到目前为止我的水瓶中还有七百毫升左右的水。 步行距离六公里时,在我的左手边有一面九十公尺高的峡谷壁,墙上有深棕色和褐红色的大型绘图,主题是二十几位肩膀宽大的人。这就是大壁画的石壁画,不过对我目前而言,它只是我旅程中的一个地标。位于峡谷下面,就在一片草丛中,我走进被柔软的、茂密的草所掩盖的沼泽地。更深入这片沼泽地后,我用手挥开一些苔草,发现一池水塘。感谢老天,真是太棒了!时间是下午一点五十五分。 我低下身子,俯身在十五公分宽、五公分深的一条泥泞小河前,试图将水瓶装满水。这项工作让我充满挫折,但相当值得一试;水瓶中剩下约一百五十毫升的水,现在我要再将水瓶蓄满水。我必须先在泥水中挖出一个小水塌,这样才能用水袋从烂泥中舀水。我意外地抓到两只蝌蚪,不过,何必耗费心力把它们抓出来呢?截至目前为止,我说不定已经喝下千万只肉眼无法辨识的微生物!多这两只蝌蚪又如何呢?只是因为它们大到肉眼可见吗? 尽管截肢处用了止血带和钩环暂时止血,不过现在伤口上滴血的速度变快了。当我在水边试着装水时,看到烂泥地上出现数十个红色的血滴。手臂上止血带周围的疼痛愈来愈明显,尽管我试着忽略这股疼痛,却不知怎地愈显剧烈。因为疼痛的刺激,我的脑子收到这样的讯息:你的手臂伤势严重,你得想办法让自己舒服点。这疼痛诱发一种想停下来休息、恢复体力的冲动,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忍耐下去,至少此刻我有充分的水可以继续往前走。 路上发现更多足迹,借此我更加明确知道如何穿越这峡谷中的沙丘和棉白杨树丛。沿路出现了圆锥形石堆,因此确定这区旅人较多,因为这是通往大壁画的路。 但我无法判定这些足迹是何时留下的,秉持着我从受困时学到的教训,我决定不要呼声求救。如果峡谷中真的有人,那肯定是找得到的,最重要的是不要过度放大自己的期待。 步行了九公里时,我决定左转,朝一个岩壁上的凹陷处走去,这凹壁大约有九十公尺的宽度和高度,凹壁最深处向上延伸约有三十公尺高。靠近巨大的、悬岩角度最大的部分时,河床向右转,接着一个突如其来的景象强迫我关掉整个动力系统,就好像主要断路器突然切断脑中保险丝盒那样。就在我前方六十公尺处,就是这个地方,有三个登山者并行走着,其中一个比另外两个登山者小。 有人!我真是不敢相信!在这一刻前,我不敢怀抱任何希望能在这峡谷碰到人。我吞下口中的水,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试着弄清楚他们是否正朝我走来。刹那之间我怀疑我是不是眼花看错,他们看起来似乎愈走愈远。 (快点,艾伦,跟他们呼救。他们可以帮你。) 我必须在他们走得太远前发出一些讯号。我试着大叫,但是喉咙仿佛卡住了一般,叫不出声。我试了一、两次,结果只是把口中含剩下的水漱了一下。最后我终于微弱地喊出声音来。救命!我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又喊了一次,这次是用力地喊出坚定的声音:救命! 那三个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我继续朝他们走去,又呼救了一次。救命!我需要协助! 那三个登山者开始朝我飞奔过来,这一幕让我几乎快哭出来了。 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这个想法对我来说是极大的慰藉,此外,我还有着充分的体力,对于自己能活下去的信心突然倍增。我快成功了。这些人可以帮我。我快成功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如我猜测的,他们是一家人:年约四十的一男一女,以及一个小男孩。他们都穿着短裤、T恤、高筒登山靴。女士腰间挂着霹雳腰包,在两边的套袋挂了两个水瓶。男士背了一个中型的背包,大约是我背包的尺寸,但是他的背包看起来很轻,里面很可能是空的。 等到我们双方的距离近到可以谈话,我开始跟他们说:我的名字是艾伦.罗斯顿,上周六开始就受困于石缝中,五天没有进食和喝水,今天早上我将自己手臂切断脱困,我失血很多。我需要医疗协助。 我说完话后,双方面面相觑,彼此没有说话。我右边的身体从衣服的领子一直到鞋子前缘都沾满血迹。我看着眼前年纪不超过十岁的小男孩,开始担心我这副模样可能会让他这辈子都心灵受创。 男士这时开口说话,他简短的一句回答,将我从一阵神智迷雾中敲醒过来。他的口音带有特殊腔调,我试着解读他说的六个字他们说你在此! 我大约花了五秒的时间才弄清楚他这句话的意思,接下来我意识到自己正对这无辜的一家人吆喝着,要他们跟我一起走:我们必须继续往前走。我们边走边说。你们听得懂我说的吗? 男子点点头,但是接着反驳:你应该停下来休息一下。 我再次重复我的坚持:不行,我们得继续向前走,接着我开始问他们一连串的问题。你刚刚说的他们是指谁?谁跟你说我在此?你们有任何通讯设备,可以从这里打电话出去吗? 这一家人小跑步地试着跟上我的脚步,那男士这时回答:停车场那边有警察。他们要我顺便留意一下你的踪影。 你身上有电话吗?我又问了一次,结果没有。但他的脖子上倒是挂了一个卫星定位器。你知道这里距离登山口有多远吗? 呃距离大约是三公里。 天啊?怎么可能这么远?我拿出地图检视了一下,看起来距离似乎没有这么远,地图上显示,大约走一点六公里便可离开峡谷底部,接着在险坡还有一点六公里的路。你确定吗? 他指着卫星定位器萤幕上已经定位好的路线,萤幕上显示我们目前距离登山口为二点九一公里,大约在登山口下方二百二十公尺。高度对我是最大的考验。当我要往高处走,穿越三公尺高的拦砂坝,在此登山小路切过河谷转弯处时,我可以明显感受到身体承受相当大的压力。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还有体力走回登山口。登山口有救援人员,他们可以出来援助我,或许是这样的想法让我一心想走回登山口,但是目前的实际情况是我伤重而且失血过多。即使是最小的登山障碍都要耗上我极大的体能来应付,我的心跳常常因此过快。 思考着何种方式能让我最快就医,我先请教了这一家人每个成员的名字,接着告诉他们我的计画,请他们协助我。 我是艾瑞克,这是莫妮卡和安迪,艾瑞克介绍着他的家庭成员。我们是来自荷兰的梅杰一家人。我还没和莫妮卡和安迪说过话,但我猜想他们的英文一定和艾瑞克一样流利。 好,艾瑞克,你们的体能状况看起来很好。请你们其中一个人先跑至登山口,通知那边的警察派出救援。我能确定的是登山口有派驻人员,他们并不是警察,但是刚刚艾瑞克称呼他们为警察。请他们协助提供担架和一组人员,将我扛出这地方。因为考量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我可能走不到登山口。你们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莫妮卡可以担任这工作,她跑得很快。 我看着他太太,她点点头。妳了解我所需要的救援吗?我问。 了解,你需要一个担架和 我打断她的话。等等,登山口的警察有配备无线电和电话吗?艾瑞克和莫妮卡点点头。好的,那么麻烦妳请他们派出直升机来救援。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想到这个方法呢?或许是因为我已经太过疲惫不过直升机救援的确比担架救援好,我只要找到直升机可以停下来的地点,然后等待救援便可。这个方式最适合目前的情况。我看着莫妮卡。 拜托妳了,请妳尽可能跑快点。 莫妮卡以慢跑速度匆忙离开,安迪跟着她一起跑。我当时几乎想要求男孩留下来陪我,这样莫妮卡可以跑得更快,不过当时还有更迫切的事:我询问艾瑞克是否有食物。他想了一下,叫住莫妮卡。我们还剩下一些饼干,在莫妮卡身上。 艾瑞克向我解释着。我们继续往前走,他喊住莫妮卡,要她留下饼干。她拿出装着饼干的塑胶袋,一边向我道歉,因为她和安迪刚刚已经吃掉大半的饼干。接着,莫妮卡和安迪转身继续向前跑。 虽然塑胶袋里只剩下两片饼干,不过这就像是天赐的食物,我一次吃下一整片大口咀嚼着。吃完第一片后,我停下来扭开水瓶盖,豪饮了一口我的蝌蚪水,顺了顺口。当我大口吃完第二片饼干后,艾瑞克递给我一瓶未开封的半公升矿泉水。这水并不像大断层水池的水那样美味,不过,相较于我水瓶中的泥沙水来说,饮水品质上有大幅改善。我向艾瑞克道谢,问他是否可以帮我背背包,他一口答应,于是我马上卸下背包,瞬间将负重减轻。 沿路上,艾瑞克一直和我聊天,他问了我几个问题,想了解事情发生经过。我想试着含水走路的策略,但是我每次只要回答了艾瑞克的问题,口中的水就会顺便吞下去。当我简短地回答完问题后,我就会倒几毫升的水,含在嘴里。我们来来回回问了五、六个问题后,我和艾瑞克说明,我必须停止交谈,专注在走路上。 莫妮卡和安迪离开后大约五分钟,我和艾瑞克遇到一位年约五十出头、和我们反方向的登山者,随行的女士似乎是他的妈妈。他问我们是否需要协助,我问他:你有手机或卫星电话吗?他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类似的通讯装置,但是他提及他受过医疗训练。 这让我很高兴,因为我那稀少的医学常识都是透过一些搜救行动学到的,现在终于遇到一个医学常识比我丰富的人。我询问他是否可以和我们一起走,而他妈妈则继续登山的行程。他是韦恩,我请他稍微帮我检查一下,是不是还有其他方式可以让我的伤势得到更好的照料。我们继续走着,穿过漫长的柽柳林,柳树枝条打在我的手臂上和脸上,我边问韦恩:我的状况现在可以进食吗?可以一下子喝这么多水吗? ,而韦恩则说如果不会让我恶心或想吐,就不用担心。 我想像莫妮卡和安迪已经跑了很远,抵达登山口请求派遣直升机救援,但是大概已经过了十分钟的时间,仍不见他们的踪影。当我们走过另一段漫长的、被灌木丛覆盖、树木零星点缀的拦砂坝时,我必须停下脚步将鞋里的沙都倒出来。沙砾严重摩擦我的脚,疼痛的程度让手臂截肢的痛都逊色了。这种情况的确有点讽刺,我的脚痛让我不再专注于断臂的痛。 但更讽刺的是,当我跟艾瑞克说我要停下来时,他却不表赞同:不,你必须继续往前走。 我现在想要坐下来,把鞋子里的积沙清空,清完后,你得帮我把鞋带绑紧。我知道疲倦和疼痛会让我情绪失控,脾气变差,说话像个混蛋,不过艾瑞克马上轻松地帮我解决问题。找到一棵倒下的树干后,我坐下来脱下鞋子,将里面的积沙都倒出来,接着艾瑞克便帮我把鞋带系紧。 步行距离已有十一公里,时间是下午三点过后。炙热的阳光无情地照在没有遮蔽的地方,和这马蹄铁峡谷两百四十公尺深的谷底。艾瑞克、韦恩和我才刚通过峡谷的一个大弯处,我看到一条路的起始点,猜想这就是回到停车场的出路。这条小路弯弯曲曲地蜿蜒在左边峡谷,往险峻的山坡延伸而去。大约在距离谷底两百一十公尺高的上方,就是救援人员所在的地方。啊!多希望我能像只乌鸦,展开双翅、粗声嘎叫两下、乘着空气中攀升的热气流,两分钟内飞出峡谷抵达登山口! 如果选择用健行的方式走出这峡谷,我肯定没命的。我已经失血过多,现在处在一种接近死亡冲击的边缘。我思考着是否要请艾瑞克也去寻求救援,但我还没来得及说出我的想法,一种又快速又深沉的机器响声回荡着,打断了我的思绪。 跶跶跶跶跶跶 在我前方一百八十公尺处,有一只没有翅膀的、金属材质的黑鸟出现,它飞过峡谷山壁而来。 这景象让我吃惊得停下所有动作,接着一股澎湃的情感涌入心中。 在难以置信中,我试着想像莫妮卡和安迪如何一路奔回登山口,要求救难人员在如此迅速的时间内派出直升机。接着我懂了,或许这架直升机原本就已经在这里了。我的惊讶渐渐转化为一股极大的安心感,而我这一刻能做的就是停在这沙地中,静静地站着。 韦恩、艾瑞克和我一样,震惊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接着他们两人高举起双手,用力挥舞着,好让直升机看到我们。我们在峡谷中央一座平坦开阔的拦砂坝上,拦砂坝上面只零星被矮草和金花矮灌木丛覆盖着,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确定直升机上的人员是否能够看到我们,直到直升机倾斜着低空飞行,画了一个圆弧从我们头上再度飞过一次,我搜寻着四周,评估哪里会是最佳停机处,最后推测应该就是我们前方的河谷。 我快步走了四十五公尺到前方的拦砂坝边缘,这时直升机又做了一次U型转弯,在干枯河床上方六十公尺盘旋着。艾瑞克赶上我,站在一旁,我们一起看着直升机降落。我快走了十步往河床走去,转过身背对着停机处,心想直升机旋转时气流会卷起一大片沙尘,我运用全身剩余的力气来稳住双脚。我的膝盖有点摇晃,一股冲动让我想跪下来亲吻大地,赞扬这拯救的到来,我很清楚我已经厌倦了肉体的疼痛、厌倦了帮助我撑过这一切的自制力。有一股想要松懈下来的冲动驱使着我,但是我坚持不松懈,在抵达医院之前都不能。 引擎的嘎嘎声减弱了下来,我身后的狂风停息下来变成微风。我转过身来,看到一个双腿僵硬的乘客从直升机后座困难地跳下来。那位乘客对我示意,我朝那站在直升机门旁的男子走去。他大喊着:你是艾伦吗? 我点点头,在他边喊着,是!你可以载我一程吗? 我转头,看见一位穿着某种制服的警员,坐在全皮座椅后座的另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飞机上并没有医务人员拿着输液袋、没有人戴乳胶手套,放眼望去没有任何医疗设备。我并没有期待一架伤兵撤退的军用直升机来救援我,但是我也没有料想到会是一架全皮座椅的直升机。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我的伤势严重需要紧急就医,但是我却希望直升机驾驶或是警员能够花点时间在皮座椅上铺上一块布或外套,避免我的血渍污染了皮椅。在引擎声和旋转翼转声中,我对他们任何一个人喊着,我正在流血可能会把你的后座皮椅弄脏! 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喊着:上来就对了! 我吃力地爬上双排后座椅,在中间椅子坐下。同时朝艾瑞克点头示意,他手上拿着我的背包,站在直升机前方大约二十公尺的地方。直升机的随行人员朝艾瑞克飞奔过去,接过我那几乎是空的背包折返回来。背包里现在只剩下一些尘土、水瓶、水袋、头灯、多工刀具和两台相机,总重量不过两公斤多,但是在我巧遇梅杰一家人前的两公里路,这背包却让我感觉沉重,仿佛是实际重量的五倍之多。既然背包已经陪我走了这整段路,也没有理由把它抛下不管。全部人员登机后,我们系上安全带,驾驶员将直升机马力全开攀升着,扰动的气流卷起地面沙尘。 有人递给我一副耳机要我戴上,接着其他几位人员协助我在棒球帽上戴住耳机。驾驶问我是否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我回答是,一边坐定在皮椅上,抬高我受伤手臂越过头。抬高后,那持续的疼痛感似乎比较没那么剧烈。我看着血滴沿着手肘吊带一路向下流。一滴接着一滴,滴落在我那已经被血液浸湿的衬衫上。 我们飞离峡谷,我的注意力从衬衫上转到窗外的峡谷。我们愈飞愈高,我心中充满感谢,这种感动几乎让我掉下眼泪。但是我的泪腺因为脱水过多而关闭了,因此没有眼泪流下。尽管我夹坐在后排两名乘客中间,窗外的景象仍旧清晰可见。凝视着前方,我看到韦恩和艾瑞克两人黑色的身影慢慢缩小,变成壁垒溪砾石河床上的两个黑点,接着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当我们爬到峡谷边缘的峰顶,我的思绪翻滚着,试着从快速变化的地平线和视野中找到脉络。 过去六天来,我的世界被限制在极度狭小的范围内,困在一个令我恐惧的幽闭空间中,但是在短短片刻间,我的世界就跳了一百六十公里远,我的恐惧渐渐缩小,藏身在那峡谷地宏伟的景色后面,变成一阵薄雾环绕着东边的拉萨尔山,我的视线天旋地转。 直升机引擎的震动声不断增加,变成一种无意义的咆哮声,只能透过耳机稍微遮盖。还要多久才会抵达格林河?我问,音调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高亢。 (坚强点,艾伦。已经快到医院了。撑着点。) 耳机传回驾驶的声音,尽管背景噪音很吵杂,他的声音却十分清晰:我们会直接飞到莫亚布。飞行时间约十五分钟。 哇!真是太棒了。请问有水可以喝吗? 两位制服警员愣了一下,我的问题似乎终于把他们从震惊中唤醒过来。我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如果我的身旁突然坐了一位身上沾满鲜血的伤患,我可能也会震惊好一下才想起要给他水喝。坐在左边的男士拿出一瓶旋转式瓶盖的矿泉水,递给我。拿在手上,我瞪着瓶盖有点恍神,他才明白瓶盖仍锁着,于是他拿了回去旋开瓶盖,再递给我。我右手边的制服警员拿了一件夹克垫在我的手臂下,吸着流下来的血液。 两分钟后,我们已经飞到大河上方,从河水的颜色和我们的位置来看,我很确定这就是格林河。驾驶员透过耳机向大家说:让他保持在说话的状态。 我回答:但是我现在还在喝水。 我真是不敢相信我的胃还可以装下这么多水。或者应该说,我居然还觉得口渴。如果把手上这瓶水也算进去的话,过去三个小时内我已经喝下两公升半的水。 别让他昏过去,驾驶员在耳机里对另外两个警员说。我不担心我昏过去,因为手臂的剧痛让我无法平静下来,不过终究我最想的还是尽快就医。 我们还要飞多久才会抵达?我问,听起来就像是个跟家人一起出游的小孩,在半路吵着要上厕所。 再十二分钟左右,驾驶说。我们沿着河流往北飞,有一、两分钟的时间大家沉默着,我继续喝了两大口的水,一瓶水就这样喝光了。当我们转弯飞向右边的时候,我看见一条蜿蜒的泥土路由山谷壁向下延伸至河边。你们有看到那条路吗?我问。 坐在我右边的男子看出窗外,点点头。有。 那就是白色轮框车道的起点,呃,也叫作矿底(Mineral Bottom)。几年前我和一群朋友骑着自行车挑战这条路,全长超过一百六十公里。警官听到后,似乎花了点时间才能消化我刚刚所说的话。因为我感觉像是在做旅游导览。我们目前正在峡谷地天空区的岛屿上方,继续往东北方飞行。我非常熟悉这区域,因此可以判断我们飞到哪。我问驾驶:我们经过莫尼特和莫里马克了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两个地方,驾驶回答。 右手边的警员问我为何提起这两个地方?于是我开始娓娓道来我这周的遭遇。我扭动着身体,将左边口袋的地图取出。我指着地图说明我的受困地点,还解释了意外如何发生、巨石如何移动、我如何被困住、如何颤抖着身子挨过五个寒冷的夜晚等等。我什至告诉他饮用水喝光后,我喝着自己的尿,最后我如何想出截肢脱困的办法。 叙述这些故事时,我不得不开始思考着一件事。那就是在我最需要协助的时候,直升机出现、在峡谷中找到我的巧妙时间点。如果时间慢了一个钟头,我可能会等不及救援,结果在抵达车子停放处前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更别说是看到格林河。 我大约花了六分钟的时间说完了我的遭遇,这时看到前挡风玻璃窗外有两个瘦长的孤峰,岩石的形状像极了两艘战争中的潜水艇,所以我大声说:你们看!这就是我刚刚说的莫尼特和莫里马克。我知道我们很靠近目的地了,但是我们似乎又向右转了一次弯,直觉告诉我市镇是在我们直直的正前方。我们还有多远呢? 不到五分钟,我们即将飞过险降区,然后抵达镇上。 心中有个问题困扰着我。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卡车的?我的意思是说,我有可能去任何地方。 你妈妈昨天打给我们的调度员,请我们搜查所有的登山口。 四分钟后,直升机倏地飞过周边岩石,将峡谷地远远抛在后面,前面展现一片绿意盎然、生机蓬勃的山谷和田园,以及一片树林,其中穿插着上千栋的建筑物。我们横跨过科罗拉多河,在接近犹他州莫亚布镇中心时,飞行速度减慢,缓缓飞过一排排整齐的房子、街道、球场、商店、学校、停车场和公园。 再盘旋了一圈后,我看到一片开阔的绿色草地,显然这就是我们暂时停放直升机的地方。驾驶让直升机缓缓停在强风吹动的草地上,我注意到草地右手边的建筑物就是医院。 (天啊!你成功了!) 一位管理人员站在直升机右边的柏油车道上,身边有两位穿着白袍的护士站在担架旁。驾驶示意后,我右边的警员便打开直升机舱门,跳出门外帮我拉住舱门,让我可以随他下机。我解开安全带,让耳机自行滑落,接着也跳出门外至草地上。缩着头,我在直升机旋转翼下,往柏油车道迈开大步走了五、六步。我走向车道上的管理员,他一点也没被我的惨况给吓到,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我省略了自我介绍,以一种紧急的口吻简洁地说明我的情况:我必须先让你知道我已经大量失血,我受困六天没有食物和水,最后我选择在今天早上切断手臂来脱困,截肢处已经绑上止血带。 这位先生折服于我的自我诊断,他只说:我们现在先进去医院,同时向两位推着担架的护士示意。我一屁股坐上去,接着躺了下来,把双脚举上床。太幸福了。这六天来,我都没有躺下来过,我马上开始放松自己,要不是因为手臂上的疼痛,我可能会睡上七年。 护士推着我穿过急诊室入口的自动门,停在空无人的接收区。另外一位女医护人员来回送着医疗补给品,很惊讶地看着我,仿佛我的模样很不得体。看到她那震惊的眼神我才意会过来,我终于明白为何柜台和座位区都空无一人。 这家医院不算是大型的市区医院,不像大型医院那样,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些伤重病人送进来。这是家安静的郊区医院,星期四下午算是比较清闲的时段。医院的创伤小组目前可能处在紧急待命状况。就目前几张面孔来看,医院人员可能是在飞机停在草坪前几分钟,才收到有伤患要送进来的通知。医护人员要管理员随我们进急诊室,接着我被推到急诊室手术台边。急诊室天花板中央有一个大型的圆灯罩。站在我床头的护士询问我是否可以自己移动到左手边的手术台,我试着将右手臂固定胸前,然后往另一张床移动。 除了管理员,其他人都走开了。一分钟后,一位女护士回到房里,通知另一位正在准备医疗用品的护士,麻醉师五分钟内会到。护士们于是开始脱掉我的鞋袜衣帽,帮我盖上一条长袍。接着管理员对我说:我是史帝夫,负责停车管理工作。不知道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代为处理的? 我没有预料到他会问我这个问题,不过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妈妈。可以请你联络我妈妈,让她知道我安然无恙?我失踪六天应该让她心急如焚,担心不已,想到这里,我的声音变得哽咽。 没问题,我们有她的电话。这边处理完,我会立刻联络她。 谢谢你。我停了一下,平复情绪后继续说,我把很多东西都留在峡谷里。我的登山绳、CD播放器、安全吊带、还有很多其他东西。是不是可以请你派人上去清理? 没问题。他回答。 有些物品我留在受困处,有些物品在下降口。还有我的脚踏车我停顿了一下,手伸到长袍下,翻了翻口袋。在伯尔通道南边一点六公里,马路东侧约九十公尺远的一棵树下。 我把地图交给史帝夫,接着我的手再度伸入口袋翻找,拿出脚踏车钥匙,此时他试着在血迹斑斑的地图上找到方位。这是我的脚踏车钥匙。我把钥匙圈递给史帝夫。我只有锁脚踏车,没有锁到树干。当初想说这样如果脚踏车钥匙掉了,车子还可以拿得回来。不过你还是得把锁打开,比较方便骑。 可以请你在地图上指出你的脚踏车停放地点吗?史帝夫问着,把地图拿到我面前。 没问题。我说,稍稍转身让左手可以伸出来。啊,不会吧!这地图居然没有涵盖这地点。不过脚踏车就在我刚刚说的地点,在伯尔通道南边一点六公里,马路东侧约九十公尺远的一棵树下,刚好就在地图这方向的一个隆起坡地。 可以请你在地图上指出你的受困地点吗? 嗯,就在大断层下降口上方,大约是峡谷东西向横切线上。你有看到那边吗?我指着地标,上面写着大断层下降口。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麻烦你留心一下我放在直升机上的背包,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此外,还有我的车和随身物品。非常感谢你。我仍然很清醒,只是因为精疲力竭,我很想闭上眼睛,但我知道我还不能睡。接着,一位穿着白色袍子、脸上戴着面罩的医护人员走进来,说明她是麻醉师后便询问我事发经过。我简洁地说明后,她便马上去准备药物,穿过急诊室侧门匆匆离去。 史帝夫说:艾伦,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请你尽可能给我详尽的资讯。那块石头有多大呢? 我想大概有九十公斤那么大的一颗石头。这颗石头掉落,压到我身上后,我稍稍将它往右推动一点,但是我还是没办法用绳索将它移开,所以我想应该至少是这样的大小。 石头砸伤你是什么时候发生呢? 大约是在星期六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呢? 我当时想拉松它。它是个卡在峡谷缝里的巨石。我踩到它上面,想爬下石头离开,因踩踏导致石头移位而坠下,巨石来回撞着,先稍微擦撞到我的左手臂,接着又压上我的右手,我曾试着要把卡住的右手从石头下面拉出来。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现在正描述着事发经过:历经六天的脱水和失温考验,接着选择截断手臂,然后做下降并走了十一公里穿越沙漠,最后遇到搜救直升机,终于脱困。我能活着回来,这简直就是奇迹。 就在史帝夫要提出更多问题时,麻醉师回来了。这次她拿着注满药水的注射器和针头,用量之大,好像是要帮一匹马进行注射。我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因此我出声提醒。我对针头过敏,我曾经在注射时昏倒过,有一次我抽完血后从椅子上摔落。医生建议我在注射前应该要先知会其他医师我的症状。就我目前的状况来说,我不知道等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我有可能休克 医生听完我的话后,便停下来冷静地看着我,试着理解我所说的。她双眼睁大着,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接着惊讶地说:你意思是说,你现在不是休克的状态吗? 临床治疗上,我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或许吧!我也不 她打断我的回答,明确地问我:我手上已经替你准备好麻醉的吗啡。你只要告诉我:要不要注射? 当然!这是无庸置疑的!我大声说着。帮我打针吧!不过要是我开始不稳地滑动扭着,记得把我固定在手术桌上。好吗? 麻醉剂注入静脉时,一种轻微的灼热感迅速在手臂上扩散开来,但是我还没失去意识。史帝夫和我继续低声谈话,我说明我的登山路线,从迷宫路一路往下到马蹄铁峡谷登山口,通过蓝眼约翰峡谷,越过大断层,最后行经马蹄铁峡谷折返停车处。我也再次说明岩石大小,并且和史帝夫说明我是如何在站着的情况下受困的,尽管如此,我试着弄出一套固定系统让我可以靠坐。我尽可能在吗啡开始生效前,按照时序来描述我这一趟遭遇。我大概描述出一些时间点:水喝光了、食物吃光了、我如何想到利用折断手臂骨头的方式来脱困。接着,我感觉到有人拉扯着我的悬腕带、听到史帝夫管理员的声音愈来愈小,我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走入幽暗的隧道般开始昏沉起来。就在此刻,二〇〇三年五月一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这一场历经一百二十七个小时、毫无间断的意外事件,画下句点。 史帝夫管理员拿着我提供的地图和注解,走到医院的病人等待区,他试着先整理思绪,接下来他的动作便是取下腰间挂着的公务手机,打电话给我妈妈。响了两声之后,我妈妈便接起电话。 我是史帝夫管理员,我想跟妳說个好消息,不过也有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们找到妳的儿子了!他还活着,而且生命迹象很正常。史帝夫停顿了一下,接着宣布比较难以启齿的坏消息。受困当时,他为了保命因此选择切断手臂来脱困。他现在人在莫亚布镇上,不过我们很快会将他送往格兰庄逊。 我妈妈大大地喘了好几口气,好像把过去这两天憋在心中的气都吐出来。真是感谢上天。瞬间,一股安心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终于卸下好几天来心头上的重担。上天听到了她真诚的祈祷,让她的儿子还活着,而且没有生命危险。 手里还拿着电话,妈妈转向在厨房的苏,宣布这好消息:苏,他们找到他了!他活得好好的!她这一生中,没有比这一刻更快乐的了。她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后,她快速地对史帝夫说,真的非常感谢你。谢谢你们找到他,让他重回我身边。我们现在马上出发去医院。 好。另外还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吗? 如果有进一步消息,请随时与我保持连系。 没问题。还有其他的吗? 第二个请求在心中慢慢成形,妈妈接着提出。如果你需要撰写报告或是和媒体说明艾伦的情况时,请你尽可能客观。 史帝夫管理员花了几分钟时间,整理着内容,试着找出肇事原因和促成因素。他本身也是一个热爱户外活动的人,他试着回想,有多少次他自己一个人独自外出健行或划独木舟。这事情的意义到底为何呢?我也常常自己一个人外出从事具有风险的户外活动,而且是在我太太不知情的情况下。今天在峡谷地发生的意外正是如此。 史帝夫知道我是个经验丰富的登山者,加上蓝眼约翰峡谷一直都不是个危险等级很高的峡谷。史帝夫认为,意外的严重程度与地形的险恶程度成正比!极端严重的后果通常肇因于极为恶劣的环境,但是相较于我这次登山地形的轻松程度,后果竟是如此惨烈。这是五分级中第一级登山等级,没有比这一等级更轻松简单的了。登山健行时,我们总是不停地在移动着石头。我们戴上攀岩手套和峡谷一起舞着,就像我们战战兢兢地走在鸡蛋壳上,而这就是攀岩登山者的任务。我们总是想着:该移动这颗石头吗?还是该移动那颗石头呢? 史帝夫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瞥见急诊室内,医生和护士在我麻醉后的身体上来回奔忙。他继续思索在一趟户外活动里,人们可能需要做出上千个决策,但这些决策之间的差异何在?大部分的时刻,我们认为我们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有时候,我们认为这是错的。他整理着思绪,当我们觉得做了错误的决定时,往往后果都已经超乎逻辑所能解释。有时候,结果决定了一切。史帝夫为我的意外下了个结论,这个事件只能解释成:某个人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而且运气太差所以遇到很倒楣的事情。对,纯粹是运气太差。 和艾卡队长通完电话后,朋友瑞秋打给艾略特,瑞秋的声音充满兴奋。跟你说,他们找到艾伦了!你现在是坐着的吗? 嗯,我坐着,不过艾略特说谎,因为讲电话的同时,他在卧室里来回踱步着。 艾伦活得好好的!不过他把自己的手切断了。 艾略特的肌肉在听到这令他吃惊的消息后,倏地停了下来,我的天啊!这消息让我跌坐下来,太意外了。 登陆后,直升机驾驶泰瑞马上打电话请求格兰郡的搜索队派出一部燃料补给车。公共安全部门在莫亚布区的救援飞行次数相当频繁,因此当地的搜索与拯救小组都有小型油罐车可以提供补给。其中一个救援小组的队长比果.吉哈特便开着油罐车到医院来,因为直升机燃油不足,泰瑞无法飞回距离镇上十六公里处的机场。 帮直升机加油时,史帝夫管理员请警官葛瑞格和米区协助将医院的保冷袋装满冰块。而葛瑞格和米区的下一项任务则是飞回蓝眼约翰峡谷,找到我受困地点,并将我被截断的右手臂找回。不过米区不想再参与这趟任务,于是,泰瑞对比果喊着,你想不想出去晃晃啊? 比果兴致勃勃地爬上直升机后座加入任务。直升机飞了十五分钟后抵达马蹄铁峡谷,寻找着我受困的峡谷缝。他们拿着我给史帝夫的地图,加上比果对这区域的熟悉程度,他们很快就找到了。 等他们都进入峡谷后,泰瑞变得有点外行,还好具有丰富登山经验的比果沿路提示并教导泰瑞。他们辛苦地做下降,快速穿过曲折的岩缝,五分钟后,三个人来到一处留有绳索和扁带的岩石,找到了我受困的地点。 三个人很快就发现他们无法移动这块巨石,除非有大型机具协助。在他们意料之外的,这块巨石并不是位在地面上,而是卡在岩壁间,并推测这块石头将近四百公斤,比我先前推测的九十公斤还要重得多。就当时情况而言,他们没有办法取出我那被压在巨石下、细胞逐渐坏死的手臂。接着,葛瑞格拍了几张照片当做佐证,三人将我留在那里的黄色扁带、绿色和橘色绳索和其他物品都整理起来,最后再吃力地爬回直升机上,留下我那被压烂的手臂,以及沾满鲜血痕迹的峡谷岩壁离开。 历经数小时无意识的状态后,我醒了过来,躺在黑暗的医院病床上,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半透明窗帘布照进来。我的视线有点模糊。不过我很清楚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在我再度昏睡过去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还活着! 过了一些时间,我再度醒来。一位护士走进我病房,用轻快高亢的声音对我说: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一些沙沙声响。 我还活着!我喘着气息对她说。我明白我还活着,我身上的疼痛让我意识到这个事实。我的右手臂、双脚、左手持续疼痛着,事实上,我的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痛的。 是,你还活着!等一下你妈妈回来病房,看到你醒来一定很高兴。 我妈妈?我的声音此刻变得比低喃稍微大声一点,但仍单薄而虚弱。妈妈这个字眼释放了我内在一股汹涌的爱意,我的心情澎湃起来,很快就淹没了我那因麻醉药而意识不清的脑袋,泪水不可抑制地如洪水般涌出眼眶。 妈妈 哭泣让我的疼痛加剧,但是我无法控制。当我慢慢停止哭泣,我看到墙上挂着时钟,不过却看不清楚现在的时间,想必有人帮我把隐形眼镜取出。我眯着眼睛看着,猜想时间大约是七点三十或八点三十分,距离我获救时间只有四小时。医院所在的莫亚布距离爸妈所在的丹佛约需七小时车程。除了体内注射的镇定剂,我的脑子还算清楚,这样的时间计算好像不合逻辑。 她马上就回来了。你昨天晚上手术完后,她就在这里陪你了。她现在应该是去吃早餐吧,可能半小时后就会回到病房。 昨天晚上?早餐?这些时间点让我思考了好一会儿,虚弱让我的思绪有点混乱。这么说起来,现在应该是早上。请问今天是星期几? 现在是星期五的早上,护士回答着,一边完成手边的护理工作,动作精确熟练地在我床边绕着。 喔!我回应着,不过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呻吟。我有点懊恼,因为自从那天躺上急诊室手术台失去意识后,事件和时间点都变得很破碎,无法合理地连贯起来。感觉像是眨个眼,我就变到另一个病房。莫亚布离丹佛有一段很远的距离。难道我妈妈搭飞机过来的吗?她怎么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抵达这里呢?我试着提出我的疑问,但是喉咙好像卡了什么东西一样,沙哑地说不出话来。 她从哪来的? 丹佛。离这里不过大约四个半到五个小时的车程。 五个小时?不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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