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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3/第六天:启蒙和愉悦

127小时 艾倫.羅斯頓 9771 2023-02-05
唯有失去一切,我们才能不再受限,而且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引自电影<斗阵俱乐部>①中的泰勒.德登,电影由布莱德.彼特主演 ①<斗阵俱乐部>:原书名《Fight Club》,美国作家恰克.帕拉尼克(Chuck Palahniuk)的作品,是一部对世纪末人性焦虑与物质文明鞑伐的有力作品,并曾拍成电影,由艾德华.诺顿与布莱德.彼特主演。 ﹡ 从我弄出的应急绳袋漆黑的小缝向外窥视,我看着黎明逐渐攻占峡谷。拂晓的清新日光逐渐扩大范围,消灭昨夜主宰的黑暗。经过了一百二十小时无眠状态,我的脑子像是打了好几个结一样,尽管是新的一天,周围的一切却像是虚构出来的幻觉。已五天没阖过眼,隐形眼镜上堆积了五天的小砂石让每次眨眼都倍感痛苦,眼睛里堆积的脏污甚至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累坏了,连抬起头来的力气都没有。整个头向着峡谷北边的岩壁垂了过去,有时候我稍稍移动一下,让头能够往前倾,借此让我的左前臂能够撑住头。我寿命将尽,我将死又未死。

今天是五月一日星期四。我简直无法相信我居然还活着,原本以为我这条命早在几天前就应该不保了。能撑过昨天晚上失温的情况,真是奇迹。但事实上,对于还存活下来,我感到相当沮丧,因为这样一来,我昨天刻在岩壁上的墓志铭就与事实不符了也就是说,我并未在四月时蒙主恩宠,得到安息。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思考着是不是应该要把确切日期也记录下来,但是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大费周章了。因为即使搜救小组看到我刻在岩石上的日期,对他们的意义也不大。就算他们眼睛够尖,注意到这个细节,搜救小组的验尸官也会依据我遗体腐化的情况来做死亡时间判定。能有这样的时间判定,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当我还有能力幻想着我未来的儿子那个金发的小男孩时,我心中似乎对未来还有一股憧憬的自信,但是现在那份信心和确定感都到哪去了呢?就精神上而言,昨天晚上刻着墓志铭时,其实我的情绪已经崩落到谷底,只能凭借着幻想以后能抱着我牙牙学语儿子的情景,让我对未来仿佛还有希望。然而尽管抱着这样轻松的心情,我却还是被困在这坚固的巨石中,同时还要忍受尿液里那股苦涩味。

我的水壶中有着怪异的储藏品我的尿液,我一口接着一口浅尝着,感受留在嘴里和上颚间呛涩的味道,仿佛在提醒着我死期已经不远了。尿液的呛鼻,一点一滴地瓦解了我昨夜好不容易建立的求生意志。如果我有机会继续活下去,为什么现在还要喝着自己的尿液呢?难道这就是一个将死之人必定会被贴上的死亡标记吗?我想我已经被宣判死刑。 现在时间是早上八点半,还没见到乌鸦们的踪影,我想像它们飞向我,啃咬着我的身体。当我还在想着乌鸦的问题时,却看到岩石附近涌现一群昆虫,数量之多,真是空前绝后。我伸出左手用力拍打其中一些飞舞的虫子,把打死虫子这个举动当作是一种余兴节目,让自己或多或少开心点。我看了一下手表,上面指着八点四十五分。连乌鸦们都遗弃了我通常这群鸟都是在八点半左右进行它们的日常飞行,但是今天却不见踪影。少了乌鸦盘旋,在这种氛围中,我更感觉到我的大限即将到来。

此时我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想望:我想要音乐伴随着我死去。这些日子,即使是电影<王牌大间谍>中那首唱得很难听的BBC歌曲,也都可以让我疯狂起来。但是不知怎地,我脑中一片空白,连个单调的旋律都哼不出来。唯一充斥在我耳中的,就是峡谷回荡着的沉静无声,一种快把我逼疯的死寂。我需要我的CD播放器。这五天以来,耳机都一直垂挂在我的耳朵和脖子上,不过CD播放器和两片CD都放在背包里。我试了三次,将背包从背后卸下,将它放在我弯着抬起的左膝盖上,接着我的手探入背包底部搜寻着。有CD播放器和CD片还有一公分深的沙。 其实,早在还没拿出播放器前,我早就明白自己根本是白费力气。光碟片磨损的情况已经糟到无法播放。困在这荒凉的沙漠五天,光碟已严重刮伤,就像是用抛光机磨过一样。不管了,我还是想试看看。把光碟片放入播放器,播放器却转都不转一下,不管我按了几次播放键,萤幕还是显示无光碟片。可能是过去五天中我曾不小心把播放器撞到岩壁,雷射读头被撞歪了,才会无法读取。

幸好,我的摄录影机勉强撑过背包中沙砾的摩擦和碰撞的浩劫。放弃了听音乐的想法之后,我决定用摄影来记录我目前的状况。我发现此刻所抱持的态度是这几天以来最乐观的,我想像着搜救队找到我的时候,我还活着。我把袋子背回背上,重新调整了一下肩带,这是我第五十次调整肩带,目的只是想确定肩带够坚固。我把录影机暂放在岩石上,调整好姿势后,冷静下来思考。一开始说话的时候,我对于自己尖锐和偏高的语调有点惊讶。这仿佛是另一个事实,提醒着我,死神已经在不远处等着我。 我刚刚想着现在是星期四早上九点多。我正处在一种信心满满的状态,我觉得很快地我们即将碰面,搜救队将会发现我,而我还活着。 这简直就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这么想着。但是一想到我推断的救援窗口,运作期将从今天任何时间点开始至这个星期天,我便觉得立即得到救援的那线曙光离我好远,获救的机率已经从可笑的不可能跌至完全的不可能。我选择别老是想着这些令人沮丧的事,但事实上,我的思绪早就被一种持续加深的晕眩所占据,所以即使我想思考这个议题,也有点力不从心老实说,我的耐性已经完全耗尽。

思绪不知怎地飘呀飘,我想起了妹妹桑嘉和她的婚礼,她与她的另一半查克邀请我在他们今年八月即将举办的婚礼上,演奏几分钟的钢琴。我当时也答应了。不过很显然地,这个承诺将无法实现了,因为我能不能活着回去都还是个问题。想到此,我感到相当气馁,尽管如此,我还是振作起来,我还想为自己的生存做些努力。 桑嘉如果妳还期待我在妳婚礼上演奏钢琴在爸妈家的地下室有个盒子,里面有张录音卡带,上面有贴标签,写着我的钢琴演奏或我的音乐。反正那里面有张卡带,内容是我的钢琴演奏,大约是在一九九三到一九九四年之间我为音乐试听所录制的。 接下来,我的脑海立即浮现这样的景象:桑嘉在地下室找到卡带,和妈妈两人聆听着我钢琴演奏的录音。我明白那将是她们最后的努力,聆听着我十年前认真演奏的钢琴曲,里面尽是我喜欢的作曲家,莫札特、巴哈、贝多芬和萧邦。

我的脑海同时还闪过另一个景象,不过场景是在婚礼上,虽然无法说出婚礼确切的背景和地点,但我想像婚礼是在一个户外的草原上。婚宴中同样播放着我的钢琴演奏曲,从四周的扬声器飘送在整个会场,悠扬的音乐翻滚成一片乌云,让每个参与这场家族聚会的人都感伤地落下泪来。我的死讯将会对妹妹的婚礼投下一些阴影,但是我明白一切仍会按计画完成。因为没有理由让婚宴改期。毕竟,还是得继续生活下去。 想像持续蔓延,我让妈妈和妹妹的影像浮现脑海,试着留下一点支离破碎的线索可供稍后回忆。这时我突然想起还没交代有关我留下的财产,于是我开始说明如何分配我退休基金帐户的钱。 另外,毫无疑问地,我的基金退休计画帐户的钱就全部留给桑嘉,如果有什么

句子说到一半,我突然停了下来。脑中一片混乱,我试着拉回最初想表达的想法,但怎样也记不得。我的思绪已完全迷失,接着又突然冒出另一个想法,趁着这次意识鲜明,我赶紧表达这想法,因为这和我的火葬和骨灰处理方式有关。 呃对了波斯科和刃状山脊一直是我最爱的攀岩地点之一。所以或许丹、威罗、史提夫、约翰、艾瑞克和帕契特可以实现我的心愿,爬上刃状山脊,把我的骨灰洒在那里。 清了清喉咙,我再度按下录影机键。我希望这次录影能够让我好好的向我挚爱的人道别,同时也作为我的遗嘱和存活证据。内容中我提到如何处理我的所有物和财务状况,以及我的房地产,说得好像我有很多财产要处理一样。其实这么做,只不过是希望能让妹妹的日子好过些。或许我说话的条理还可以多加改进,不过光是要把说话内容想清楚就耗费了我很大的力气,如果还要我事前先润饰刚刚说的内容或是重录一遍,根本想都别想。就当它是我最后一次录影吧!接着我把录影机萤幕折叠起来,阖上机身,再将录影机卡在岩石和峡谷岩壁间的切口。

维持着这悲惨的光景,我又度过充满无尽空寂的一个小时。不过至少我不需要担心失温的问题而大费周章地保持自己的体温。夜里,整个大气层的寒意啃蚀着我的身体,仿佛要将身上所有热度都吸走。白天的时候,我终于不再需要忙着调整系在大腿上的绳索,或者是松开那些缠绕在手臂上的布料和塑胶包膜,不用像夜晚那样忙碌疲惫。但是,少了这项可以让我分心的事情,说真的,我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没有所谓的生活可言。人们唯有透过行动才能将生命往有意义的面向推进,生命不仅仅是活着而已。但困在这里,其他任务或刺激等同于零,我也因此没有所谓生活或是生存的意义可言。此刻,我的生命只是一种等待。 因为拿石头捶打已经让我的左手无力,所以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等待。不过,到底是等待什么呢?等待救援?还是死亡?这两者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因为两种结果都意味着同一件事从痛苦中得到解脱和拯救。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我因为缺乏活动力而对生命开始产生一股冷漠感。此刻,等待本身便是我受困在此的最大折磨。因为结束了一段等待之后,紧接着又开始另一段无尽的等待。在这样的困境中,我觉得自己似乎正触摸着无尽等待之神的脸庞。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透露,到底这样天荒地老的等待,何时才会告终。

其实我也可以试着打断这样的等待,我可以忽略左手的疼痛,继续用手上的石头来击碎岩石,或是再用刀来劈岩壁尽管这么做的效用并不大。我伸手想拿石头时,发现左手需要一个护套作护垫以提供缓冲,于是我将左手套上袜子,以保护因敲打受创的手掌。拇指上有着瘀青,这个部分对敲打和撞击力最敏感,当我暂停敲打时,我确切感受到从第一根手指到第五根手指都强烈渴望着这样的疼痛能得到缓解。肾上腺素的分泌,让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愤怒,于是我再度拿起石头猛敲,这次是为了报复这片恶劣的地质对我的左手所造成的伤害。 砰砰砰!我卯起劲来猛敲巨石,我左手的疼痛也因而加剧。啪喀!我继续敲打。砰砰砰!我整个人火冒三丈,置身在打碎砾石所形成的一阵烟雾中。同时,在岩壁和岩石间,我每次敲打所形成的摩擦热度让袜子产生一股燃烧的味道。又打下了一块碎石。喀拉!左手突然的一阵抽痛引发我的愤怒,让我大叫起来:啊!

我强迫自己停下敲打的动作,但是却无法让手指从石头上松开。我的手指头在握紧状态下整个瘫痪了,无法动弹。 (唉,艾伦!你刚刚的行动简直是太过激动,甚至可以说是有点鲁莽!) 渐渐地,我那受到过度冲击的神经舒缓了下来,手指终于稍有动静,可以伸展开来放下手中的石头,将它放在岩石上。现在我想把手臂上累积的灰尘给撢掉,让灰尘不要沾黏在我的伤口上。我拿着刀子,用刀背较钝的一边当作刷子,来清理我受困那只手上所沾黏的灰尘。当撢掉拇指上的灰尘时,我突然猛力刮起自己,把受伤皮肤上一层薄薄的烂皮给刮下来,就像要把热牛奶上那层牛奶皮给刮掉一样。事情发生得如此快速,等我意会到的时候,那层皮已经被我刮了下来。手上的伤口本来就已经开始腐烂,加上血液循环不良,手上的肌肉和组织已经处在逐渐坏死的状态。从星期六下午以来,对于手细胞组织坏死的速度,我完全没有概念。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周边那些昆虫数量增加的原因了,因为它们早就嗅到下一餐食物的来源,找到它们的用餐处,以及幼虫的新家所在。 出于好奇,我连续两次用刀锋戳了戳我受伤的右手拇指,第二次戳下去的时候,刀锋穿透表皮,仿佛刺进了一块放在室温下的奶油,释放出一股气体,还带着嘶嘶的声音。跑出气体通常不是好现象,表示腐败速度超过我原先的预期。尽管我的嗅觉不灵敏,但这股淡淡的腐臭味相当不好闻,就像是远处飘来的腐尸味。 闻到这股味道后,我才意识到一件事情手上伤口的坏死将逐渐扩散至我的前臂,伤口的细菌也已经在败坏我的身体。我慌张地甩着头,试着从岩石中伸直我的右前臂,我不希望我的身体与腐坏扯上任何关系。 (我不要身体腐败坏死。 它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它是垃圾。 丢掉它,艾伦。将它赶走。 ) 我激动地扭动着身体,上下左右来回晃动,一种全然的愤怒袭卷了我,我大声叫着,前前后后猛力将自己身体抛向岩壁撞击,从意外发生以来我所努力维持的镇静在这一刻完全瓦解。当我看着被岩石紧压到不自然弯曲的手臂时,突然有一种想法让我整个疯狂的行为突然停了下来: (如果我能把手臂扭转得够远,或许就能把前臂骨头折断。就像是将木板折断一样,我可以弯曲我的手臂,弯到它断成两半! 我的老天爷啊!艾伦,没错!就是这样。天杀的就是要这样做! ) 我手忙脚乱地将岩石上的物品清理干净,这时的自己仿佛进入了一种自动驾驶的模式,无法控制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我把巨石下的身躯调整成蹲伏姿,不过即使这么蹲还是不够低,因为腰上绑绳的拉扯,使我无法完全弯折前臂。我解开扁带链,企图利用身体重量让地心引力把我尽可能往下抛,这次我几乎快可以坐到峡谷平地上的大石。我将手臂放到巨石下,使尽力气用力推着,施力在我的桡骨上。 正当我要用力将手臂往下弯曲向左时,啪!一个响音回荡着,仿佛有一把闷声的玩具手枪在峡谷里上下射击。我一句话也没说,但是我靠伸展去感受前臂的存在,清楚感受到两截断裂开的手骨之间的裂口。 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再次弓起身体越过岩石,用力蹬向岩壁,使劲踢着,同时用左手抓住岩石后方,尽可能把所有应用的重力派上用场,并使尽力气推出去! 啪!第二个玩具枪声响起,完整的尺骨断成了两截,汗如雨下的我,心情很愉悦,我再度触摸着右手臂手腕下方五公分处,拉扯着右肩膀远离大石头。两根骨头都断在相同的地方,尺骨比桡骨更靠近我的手肘约一公分。像是机器内部的旋转轴般,现在我可以自由地旋转着。 从禁锢中挣脱后,那股兴奋的感觉使我匆匆地拿起较短而锋利的刀片,跳过反覆排练的止血步骤,直接将刀子放在两条静脉之间。我将刀用力推向手腕,看着我的皮肤凹陷下去,一直到切口划开皮肤,陷入刀柄。疼痛像火熊熊燃烧,但我知道工作才刚开始。我瞥了一下手表现在时刻是十点三十二分。我鼓舞着自己:没错!艾伦!这样做就对了!我们一起完成这项工作吧! 意外发生的最初,我认为切断手臂等同于一种慢性自杀,然而我现在能更进一步地感受到心中涌起一种高涨的情绪。反正都是在等死,我选择以积极的方式来面对我的死亡。看着自己的手臂消失在岩石中,感觉很超现实,但是对于知道该如何进行自己的截肢手术,我其实深感光荣。 我的第一步是切割,利用一种向下移动的方式来进行,这考验着我前臂内部的表皮肌肉可以延伸的极限,同时还不能拉断接近皮肤表面那像面条般的静脉。当我在手腕下方约十公分的地方划开够大的切口时,先暂时收起刀子,接着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戳入手臂上的开口,在伤口内探寻。我的手指第一次碰触这些怪异和不熟悉的组织,同时我在脑中勾勒出前臂皮下内部特征的图像。我感觉到一连串肌肉纤维,在这些肌肉纤维的下方,找到两对明显断裂、断口成锯齿状的骨头。我扭转着前臂,试着让困住的手掌往下转,发现靠近身体内侧的骨头能绕着仍在固定端上的骨头自由旋转。这是一个充满疼痛但同时也是从上星期六以来一直都无法做的动作,这样的突破让我感到一丝喜悦,或许我很快就能摆脱我手被压碎、肌肉坏死的部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透过又戳又捏的过程,我开始知道如何分辨硬肌腱和韧带,以及柔软、带有塑胶般触感、可塑性高的动脉。我决定将切断动脉这个步骤留到最后如果我还有能力处理这个步骤的话。 我用拇指抓起一撮肌肉,接着比照削皮刀的方式使用刀锋,让它划过粉红色、手指大小般的丝状肌肉。在果决和安静的状态下,我切过一撮又一撮的肌肉,重复这动作约莫十几次。 我像是一个切割器一样,来回一片片切掉软管的外围。每次抓起一撮肌肉要做切片动作前,我总是会小心翼翼地确定是否误抓像铅笔般粗的动脉。当我发现误抓时,便将这条动脉挑出来,避免切到。整个前臂的软管整理与切片进行到三分之一时,我竟然切到静脉。在没有绑上止血带的情况下,我仿佛充满着打开耶诞礼物的强烈期待般既然已经撕开了包装纸,那么接下来就一鼓作气把拆礼物的程序完成!一股想要把自己彻底切断、从禁锢中解放出来的强烈欲望,已经让我无法理性思考,我说服自己并没有失血过多,只不过留了几滴血,因为我那压断的手早就像是个关掉的阀门,阻断了身上的血液循环。 十分钟、十五分钟、又好像是过了二十分钟那么久,我也记不得了,因为我完全投入在尽快完成手术工作的挑战里。整个手术在进行到前臂中段的肌腱切片时并不顺利,约莫一公分厚的黄色肌腱增加了切片的难度,我停了下来,试着绑上临时做的止血管。此时,我已经切断了第二条动脉,血滴滴答答地流到我手臂下方的峡谷岩壁。或许是因为前臂中段大部分的连结组织已经先被我切断,让整条血管有了开口,因此在短短几分钟内我就大量失血。手术的进度因为这样而慢了下来,现在我必须先回去处理刚刚那条顽固强韧的肌腱。我一点也不想在被困住的同时还要无意义的失血,因为每一滴血都很珍贵,得靠它们我才有体力走回我的车上,并开车回到汉克斯维或是格林河。 至于哪里可以让我最快就医,我仍在思考中。汉克斯维是附近唯一有电话的地方,往西边开约一小时车程便会抵达,不过这得看我的左手握方向盘和换档的速度是否够快。但是我一点都不记得那附近是不是有诊所,印象中那儿只有加油站和速食店。格林河在北方,大约需要两小时车程,不过优点是这地方有个诊所。我希望能在登山口附近找到某个好心人,愿意帮我驾车。我的思绪跳回星期六我还在登山口时当时那约一平方公里大的停车场上只有两部车。那时是周末,而现在是周间工作日,必须考虑的风险是当我回到登山口时,却找不到人可以协助。 我得重新调整自己的步调,在真正得到就医前,我还需要能撑上六到七个小时的体能。 我把刀放在岩石上,拿起水袋的尼奥普林管,过去两天来,这管子一直放在岩石左上方,没有派上用场。我用这黑色管子在手臂上绕了两圈,位置大约是手肘下八公分处。绑了两次过肩结,再用我的牙齿咬住一端,左手将另一端塞入。接下来我迅速地拿出登山用钩环夹住止血管,并转紧了六次之多,做法就像好久之前第一次经历的止血经验一样,那好像是星期二?还是星期一发生的事情? 为何当时我没有想到把自己骨头折断这个方法呢?我心里纳闷着。为何我要浪费时间在这样的折磨上呢?天啊!我大概是全世界最笨的人,居然白白让一个大石头困住我的手。我整整花了六天的时间,才终于想到原来我可以把手臂直接折断。自我嫌恶的情绪一直哽在喉咙里,直到我终于回过神来。 (艾伦,那都只是让你分心的想法。放下这些想法吧!专心完成你的任务吧!) 我夹住二头肌上绑住止血管的钩环再转了两圈,目的是避免上面的尼奥普林管松开。接着我伸手再拿起那沾满血迹的手术刀,继续清理肌腱周围最后的肌肉,并且还切断第三条动脉。到目前为止,我都还没有因为痛苦而发出哀叫声。我不想用哀叫来表达我的痛,因为疼痛在这受磨难的过程中就像止血带的颜色一样,一点也不重要。 现在开口变得较大,更容易找到肌腱所在。拿着刀,我努力锯着,不过情况和之前一样,仍旧无法在这坚硬的肌腱上刻出任何凹痕。我用手指戳了戳,发现原来它就像是双层的强化纤维打包胶带,上面有着将近一公分的厚度。我切不断它,决定放弃,改用老虎钳。抽出满是血迹又黏又滑的刀片,我用刀背抵着肚子轻推把刀锋收回刀鞘内,接着拿出老虎钳。首先用老虎钳扣住肌腱边缘,用力夹紧旋转,撕下肌腱的一部分。很好,用老虎钳是对的,工作很顺利。我正在进行最残忍野蛮的手术步骤。 我的境遇应该可以写成书,跟朋友好好分享,我这么想着。他们大概永远也不会相信我居然把自己的手臂给切断。管他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己割断自己的手臂。 事情渐渐有进展,我切开肌腱后,终于完全切断筋肉交错的肌肉组织,接着我决定换回刀子,于是用牙齿咬着取出刀锋。现在时间是早上十一点十六分。截至目前,我已经做了将近四十分钟的切割手术。我用手指抓住最后还未切割的部分:两小撮的肌肉、一条动脉和最靠近岩壁、四分之一圆周的皮肤。此外,还有一个淡白色的神经丛,粗细相当于天使义大利面。我可以想像切断这些部位所带来的极大痛苦。我集中注意力,避免让手指触碰到主要神经,保持一种抽离、不完全理解的状态,似乎是目前最好的情况。 富弹性的小型神经分支是如此敏感,一不小心碰到了,整个肩膀就像是被电击般,导致我痛得暂时失去知觉。其余的这些部分也都要切断。我将刀片放在神经下方轻弹着,就像弹奏吉他时,将弦往上拉动,扯紧至整个弦断裂开,释放出一阵剧痛。其剧烈的程度已更新了我对疼痛的感受度就像是将我的手臂猛塞进一大锅岩浆一般。 几分钟后,我终于从这剧烈疼痛中回复过来,继续我的切割手术,最后一个步骤是拉紧手腕外的皮肤,一刀切到底部的岩壁。当我愈接近最后的解放时刻,心情就愈振奋,我感觉在我动脉中流动的并不是血液,而是无限未来的可能性,现在是二〇〇三年五月一日早上十一点三十二分。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的诞生。在这峡谷的粉红色子宫中,我历经痛苦的孕育期,终于在这个时刻重生。这次诞生我不再是个婴儿,而是个成年人。我明白这次诞生所代表的意义和力量,这不是任何新生者有能力理解的。家庭、朋友和热情之于我的重大价值,让我燃起一股巨大的能量,累积到高点,再乘上好几倍的强度,即将爆发。拉紧了手臂最后还没切断的筋肉组织,我轻轻摆动着刀子划下去,终于切开了最后一撮筋肉。 此刻就像是科幻电影中的特效场面,我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了。这几天束缚着我的禁锢终于摆脱,我获得释放。突如其来的释放让我往后弹开,我垂下左手臂,接着我人往前摔在峡谷北方的岩壁上。我的思绪沉浸在一种极度的愉悦中。我盯着前方的岩壁,将近十二个小时前,我在上面所刻下的字:RIP OCT 75ARON APR 03,此时此刻,我在脑中大声欢呼着: (我自由了!) 这是我这一生中情绪最为激荡、澎湃的时刻。我什至开始恐惧我会因为过度兴奋而爆炸,这股情绪的冲击甚至让身体有好一阵子都失去知觉,让我瘫在岩壁上久久不能回复。将近一周的囚禁,我的身体终于不再受困于此,一种吃了迷幻药般的快乐感升起,自由的感觉让我雀跃不已。 我的头倒向右肩膀,顺势滑向前面的胸膛,接着我挺直脖子让自己靠着岩壁,稳住身体。左脚刚刚踩上的岩石蹒跚不稳,好在我及时微微蹲下身子,才避免整个人重重撞上峡谷南边的墙,不过说实话,能摔倒的感觉真的还蛮棒的。 我看着岩石和岩壁上的斑斑血迹。溅洒在岩石上的液体隐藏了我切断手腕的黑色秽物,但是被切下的尺骨和桡骨的白色骨头却明显地突出在血迹斑斑的混乱中。我不经意的瞥视转为专注的瞪视,头有点晕眩,却仍处在一种惊奇的状态,我凝视着右前臂上的横切面。 (好了,够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时间不等人。艾伦!该离开这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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