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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9/第四天:没水没食物

127小时 艾倫.羅斯頓 16179 2023-02-05
我有一个信念,信念本身就是光明正向的。在完全无助时我选择相信。每一项证据都朝向负面时选择相信光明面的存在能使你忽略眼前的灾难不然还有其他选择吗?我们比自己想像的还更强壮,而信念是人类性格中最勇敢、寿命最长的。长久以来,人类知道生命短促的无药可医,人类相信没有任何药方可以救治短暂的生命,只能勇敢以对。一定要相信自己相信那些你选择相信的,这是最重要的事 兰斯.阿姆斯壮,《非关脚踏车》(It's Not About the Bike) ﹡ 四散的阳光照在犹他州沙漠上空。即将出现一个美丽的晚霞。在石缝底下的我这样想着。我希望云层多停留一下,帮忙把热度留住。现在是星期一的傍晚。从出发到现在我已经五十七个小时未阖眼,也就是说我陷在这里五十个小时,并从耳机中听同样的歌五十三小时了。

像收音机的搜寻键永久地被按着,我烦躁不安的心灵花了很大的精神在寻找发泄的出口,最后却只找到相同的电台。这电台只有一首十秒钟的试听歌,不断地重复一样的歌词:BBC1、BBC2、BBC3、BBC4、BBC5、BBC6、BBC7、BBC天堂!这甚至不是一首真正的歌。我感觉自己是邪恶博士,我的计画泡汤了。我把手放在空中挥舞为什么你不放过我,奥斯汀.保威(Austin Powers,电影王牌大贱谍的主角)?为什么你要折磨我? 我的疲惫让我有如吃了大量麻药,出现高烧时脑子被火烧的感觉。我以前曾经在奇怪的地方睡着过有一次站在巴黎美术馆里的一幅画前面;另一次是在一场一百一十分贝的<枪与玫瑰>演唱会上但是我从来不曾感受到如此严重的睡眠不足。这感觉好像被疾病瘫痪了我的脑,使我更靠近不理性的边缘。或许不能睡觉是好事,以免我失温而死。我无法睡眠但也无法完全清醒这对脑袋的不良影响一直把我导向疯狂。

我记得有一次我也有这种感觉,那是二〇〇二年九月第一次四千公尺的高山年会,我和我的教练泰瑞莎一起在晚上下攀普林斯顿山的东盆地。我们要在四十八小时内连续健行七座山峰,进入第二个晚上,走了九十六公里了,总垂直高度七千六百二十公尺的登山狂热,让当时我的心灵已疲惫到搞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幻。 我早在泰瑞莎一步蹦蹦跳跳地跳过三公里宽陡斜的岩石区。我们都有头灯和登山杖帮我们在黑暗中穿越不稳的地势。我经常找不到在我后面的泰瑞莎,因为山壁边凹凹凸凸的岩石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在每个转角停下来等她,顺便借机坐下来小睡一下,二、三十秒之后我会被泰瑞莎的登山杖敲着岩石的声音伴随着她的脚步声吵醒。当她的头灯照到我的脸后,我不说一语就站起来往前走,等爬过十几个岩石后又看不到她时,再停下来重复刚刚的动作。喀,喀,喀,她的登山杖轻轻地敲着岩石。一道闪光,她的头灯直射着我的眼睛,又是一次无言的相对,接着我在头灯的指引下快速通过脚下的岩石,然后愉悦地休息。

尽管走了一个半小时了,似乎还没有进展到盆地的另一头,在三千六百公尺的地方我们理应切入一条通道。什么地方出错了吗?经过十遍、十二遍或十五遍,我一直重复着攀爬打盹醒来喀喀闪光攀爬的循环,一种精神错乱或者超现实的牵引,让我每次睡着时,感觉自己又被带回这个岩石区的中间相同的地区。在这二十秒的打盹中我的身体总被莫名移到山上,导致我一直不断地在同样的地方打转。 又重复了五趟,我很确定此事:我被时间困住了,像比尔莫瑞演的那部电影<今天暂时停止>(主角每天醒来都是二月二日)。一定是某人对我做这件事。泰瑞莎。我相信自己被她下了符咒。我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唯一可以破除她的魔法的方法是保持清醒。但无论怎样,我无法拯救自己因每当我停下来等她时。我就立刻睡着了。这种幻觉太强烈以至于我从没想过要停下来看一下手表,和泰瑞莎讲话,或走慢一点配合泰瑞莎的速度,好减少睡着的机会。我试着将我走过的岩石都记起来。如果我可以证明我不是走在同一些岩石上,那将是无法否定的事实我脑子内的东西,都只是幻觉。但接着我发现另一个问题:我记不住那么多的石头,我连我躺下来休息的石头我都忘了。

我们继续下攀,但我的心灵一直陷在永无止境的轮回上。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走出了岩石区,我把我的幻想告诉泰瑞莎。她告诉我因睡眠不足出现幻觉是合理的。当我走到我四十八公里外的卡车时,我迟了将近二十四小时,最后我睡了个好觉来结束精神错乱。 再回到峡谷,重复不断BBC恼人音乐是一种折磨,目前唯一可以缓和的方法是去思考是否应该喝自己的尿。这主题足以把所有心理层面的问题暂时抛开。我不担心味道的问题,要思考的问题是,尿液是否会延长活命的时间或是加速带领我走向死亡?我揣测目前我的尿液盐含量一定相当高,但我不确定是否比我血液里的盐含量还高。如果我尿里的盐分少于血液里的,则不会有问题。如果盐含量高,就像在喝盐水,基本上会加速脱水。我也想知道是否尿液里有毒素或其他有害成分?这些东西本来是我体内排出去的,若喝了就等于又把它带回我的身体。

我半透明的蓝色水袋放在我眼前的石头上面,里面淡橘色的尿液在傍晚昏黄的光线下看起来变成棕色。过去四个钟头内我把尿液存放在容器内,尿液已分成好几层:黏黏稠稠的棕色液体在底层,淡橘色的液体在中间,黄金色的液体在上层。水袋底层堆积了一公分厚的黄白色沉淀物;当尿液冷却时,残渣愈来愈多。我用手指戳了一下水袋,摇动一下里面的沉淀物。这让我想起我们自制的啤酒瓶的底层的酵母。当然,这看起来没那么可口。 太阳下山了,一如以往,从峡谷上方吹来的风会增强,另一波蚊子的攻击也将开始。为什么在黄昏它们这么活跃?我纳闷,然后我大声地说,这些蚊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一定在峡谷的某个地方有积水来到这里的路上我并没有看到任何的积水,但或许是在大断层的底部吧?我从指南书里想起了某些事情,我拿起地图查看,看到在下降地点注记着水池。可能有洼地在那里,上一次下雨时积了水,所以我脚后方南面岩墙上才有青色软泥。事实上,我的地图指出我所在的地方也有水池,但是很明显地已经蒸发掉了。我希望在下降的地方还能有一些水源。我打赌这里原本的水一定是在夏天和冬天时候干掉了,但是软泥、蚊子,还有墙上的砂砾残余,一再让我认为附近一定有水。如果我离开这里的话那将是六公里内唯一的一处水源,下一个地方可能是在大峡谷后面的马蹄铁峡谷底部的壁垒溪。

(艾伦,你离开不了这里。你再也看不到水源。) 幽暗。 阴冷。 星星。 旷野。 颤抖。 坐立不安的状态,昨晚一直伴着我,而我只能在每一个循环中有十分钟的安静。或许是因为饥饿和脱水,影响我身体上的代谢系统,使我感觉今晚变得更冷。自从受困以后,我身体的某些功能就开始退化,而且我的身体无法产生足够的热能。冷的天气里,我试图保有任何一丝温暖。但我能做什么? CD播放器的插头已拔下来,耳机已三天没播放音乐了,但我还是把它挂在耳边,当作耳罩。当我把头塞在绳袋里时,我把拉链拉到脖子上。袋子紧紧地包住我的脸,我希望我吐出来的热气能够温暖我的头,也能预热我下一口要吸进的空气,而且不至于使我窒息。 当我专心在袋子里吐气时,绳袋内充满着潮湿的空气。这么做除了保暖,也能从潮湿的空气中获得身体的含水量。使用绳袋当作呼吸密室似乎是一个不错的理论,虽然我不知道是否有效。但接着,我立刻感觉到寒冷是不可避免的事。五到六分钟后,寒冷从我的腿和手渗透到我身体里面。因为抖得太厉害,我费力地站稳位置,坐在安全吊带上:左手抓住我的右手肘,头贴近我右手的双头肌上,膝盖跪在岩石上。为了整理我腿上、手臂上的绳子,我把头从袋子里抽出。很有效率我重新练好腿上的绳索只花了二十分钟接下来更残酷的是坐着如何保暖的问题。我不再使用刀子来凿岩石只为了保暖;我忍受着自己的悲惨,祈祷自己能够活过今晚。

到了午夜。现在是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二。几小时的纠缠挣扎之后,我决定喝一小口自己的尿。我还有半杯的清水,但是我想要知道尿液究竟是什么味道,我是否能够忍受?我把水袋的吸嘴再接到残余的根管上面(之前我切掉一节管子来当作止血带),然后吸了两汤匙的尿液,毫不犹豫地吞下去。夜晚的空气从摄氏三十六度降到大约十五度左右。尿液里强烈的咸味带着恶心的呛鼻味和苦味使我的脸揪成一个结,很奇妙的,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我没有窒息或呕吐。这意外的发现使我陷入更深的困境。如果尿液有着不可忍受的恶臭,以至于无法喝下去,那简单多了不要喝。但是因为它还可以喝得下去,所以问题还是存在的。我很渴所以我立刻喝了两杯,等于是我之前尿的一半。虽然这似乎不是好主意。但是干净的尿液绝对是目前我可以拿到的东西中较好的替代品。到最后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再继续喝尿液,我无法做精确的判断。这值得一赌,但还不到时候。在未来的二小时内我还是会慢慢地喝我的水,直到喝完为止,那时候再来考虑是否要再喝自己的尿液。

清晨三点钟,星期二早晨,受困六十个小时。我记下时间,自己困在这里已两天半了。我调整了喝水计画来适应。我仔细地在水壶上画上记号并注记存水量:不足八十八毫升。把水壶夹在两腿之间,我用左手转开瓶盖。拿起瓶子,在能滋润我下嘴唇的内侧之前我就强迫自己,把水瓶放下,一整个晚上我每小时重复一次这个动作。 我的水源已变得很神圣。事实上,这液体已变成时间本身,又在时间里转变为生命。这些水被留的愈久,我就能活得愈久。 我也告诉我自己,有好几个迹象显示脱水已发生在我的身上,即使我能省下最后一口水,我仍然活不久。我的身体没有足够的水分来运作最理想的状况。我的眼睛下沉干涩我不敢在录影的画面看自己,我看来憔悴不堪。沙漠的空气弄脏我的隐形眼镜,但我的眼球无法冲刷掉污染物。脱水也使我的心脏肌肉变紧,我的心跳变弱,有时候跳得不规律,有时跳得很快我在平静的状况下测量心跳,每分钟跳一百二十下,比我正常的时候快百分之六十。

尽管我的心跳加快,这三天来我的血液循环却变得缓慢。因为血液变稠了,所以减少了输送到器官上的养分,和新陈代谢废物的排除。我的心脏帮浦也快烧掉了因为血液试着把在身体血管内的结晶物移出来。因为我的血压持续下降,我的体温会不自然地忽上忽下,连微风都能引起我一阵的颤抖。由于大量流失水分,我的器官受到脱水的冲击,我的身体每天会减轻一点五至二公斤。我手背的皮肤已皱得像是爬虫类的皱纹,而且因缺乏弹性,我想我可以用牙齿扯下它们。 若不是我生理上迫切需要水分,我也不知道这世上实在没有任何痛苦可以比得上口渴的煎熬:无法止渴无法满足无法遏止无法抑制 我发现,只要口渴能解除一点,我仿佛就能彻底从这苦难中解脱。当我要死的时候,心血管会崩溃,但我只关心死前是否能先解除我的口渴?

两小时之后,时间是清晨五点钟,又到了喝水的时候。我把水壶放在裤裆里面,再度用一只手打开瓶盖。我松开双腿,准备把水壶举到嘴边,但是瓶盖意外的卡在我的安全吊带上,瓶子溜掉了!倒在我的大腿上。我不灵敏的脑子反应得太慢所以我的手来不及接到瓶子,它几乎倒平了,我神圣的水也都溅了出来,弄湿了我的短裤。 (干!艾伦,专心一点!看你做了什么!) 水即是时间、生命。一个不小心,我损失了几个小时?六个小时、十个小时、半天?这个错误像高速行驶的火车一样瞬间撞倒了我仅存的斗志,绝望倏地入侵。失去一半的水源真的让我了解到我心理上是多么依赖着这些水,即使在生理层面或许还没有感觉,但水变那么少,情感上我觉得我失去了一半的生命。 我把自己包得密不通风,却还是不断的发抖,我把头塞在绳袋里,试着摆脱纠缠不休的寒冷,那时我缺乏睡眠的脑子里突然听到有人大叫。现在是星期二早晨六点十五分。 赖瑞!我妈叫着我爸的名字。我看到她穿着睡袍,从她的寝室冲到楼下,想告诉我爸她刚刚收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在我看到她冲向我爸之前,这影像结束了。跟回忆或做梦不同的是,此片段在我的心里像是电视机被迫开启,而画面是从我爸妈的房子里截取出来的。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或只是预告?不管是哪一种,我很确定我的因素才让我妈冲向我爸。但她发现我有麻烦后,我被找到了,或死了?都有可能。 渐渐地,阳光使峡谷的四周再度生气蓬勃,想到我又撑过了一夜,心情轻松起来。既然光线足够,我决定对著录影机再录一段我新的状况。 叹了一口气,我看了一下对焦,确定自己有在萤幕里,但我仍避免看到自己。 现在是星期二早上六点四十五分,我说。 我猜现在里欧娜已经在想我了,因为昨晚我没出现在派对上。一个半小时后,因为我没出现在办公室,他们也会想到我。最好的状况是他们能通知警方,并使他们留置二十四小时后正式发布通告,一个失踪通告。但或许明天中午他们就会正式宣布我死亡了。 我的挫折感升高,我正处于疯狂的边缘。可恶。我意会到原来自己有多笨。太困难了。太多事了。在任何人发现我之前,都得先花一段很长的时间寻找。我一次又一次地想着。而就算找到了,他们为了救我离开这里必须用气压钻钻破石头,或将我的手截肢。那还是刚好有人发现我,又刚好他手上有适当工具的最佳状况。然后要把我抬上相当于两层楼的高度到直升机的停机坪上,再飞一个小时到格兰庄逊。或许半个小时。随便啦。 想像着一支救援小组带着手提气压钻下来蓝眼峡谷下面,试着钻破这块压着我的石头。但这个念头似乎愈来愈不切实际。要把我松开根本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还要把我从石缝中移出这个空间相当受限,我不确定是否有可行的移动路线。 这搬运的噩梦重创我的希望。我知道这些都只是我的推论,但即使是这样,搬运我似乎也需要花上不只一天的时间,一旦我被发现后。想想,一座担架搬动一个人,走完九十公尺的斜坡大马路也需要六个人花上五分钟的时间。若在又窄又弯的小道上,可能要花上半个钟头。一旦需要装设搬运或垂吊系统,又要增加一、两个钟头,而且是在一切顺利的状况下。事情愈来愈复杂,要耗费的时间和资源就愈多,救难人员的风险也愈高。对我来说,我爬过的每一块岩石都削弱了我生还的可能性,因为这代表他们要花更多时间才能把我搬出去。如果救难人员发现我的时候,我还活着,我也可能死在去医院的路上。反正,在搜救人员到达我所在的这个地方前,我早就死了,想这么多干嘛?我闭上左眼,痛苦的眨眨眼,然后继续摄影。我对自己感到愤怒。我尝试要切断我的手臂。但我什至不敢用这把刀子划破皮肤,很蠢吧。我用不同的刀片试过,结果我只是在皮肤表面做些记号而已。我什至不敢让血流出来,这个时候的血液应该很稠。 我还剩下一点点的水。事实上,我已喝了好几口我的尿液。我有稍微让它蒸发、冷却一下。 我继续说明,它喝起来糟透了,停了一下,我还剩一点点墨西哥卷,但我实在吞不下去。 我尝试过移开石头,但我遇到瓶颈。 所以自从我把脚踏车放在马蹄铁登山口后已经快要七十个小时了,这段期间我喝了三公升的水和好几口的尿液。我并不怎么担心食物的部分,虽然我已累到无法做任何事了,我什至没力气再凿岩石了。我没有体力了太荒谬了。 鄙视着自己的无能,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难过地呻吟起来,一边眨眼睛一边把思绪重整一下,我看着镜头想着接下来要说什么。 妈、爸,我真的爱你们。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真的很棒。我从来没认真的说过我打从心里感谢你们。妈,我爱妳。谢谢妳来亚斯本看我。爸,谢谢你去年让我参加你带的金叶旅行团。那是我们相处过最快乐的时光之一。谢谢你们去年给我的体谅、支持和鼓励。去年我真的活得很快乐。我希望我有迅速地学到我该学的,但我没有。我爱你们。我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闭紧双唇,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把头低下来,眨眨眼,然后我对着镜头点了个头之后才把带子暂停。哀伤的凉风微微吹起,宁静的夜晚已经结束。我又重新录影,这次我想起桑嘉,我的事情会让她今夏的毕业典礼和婚礼都蒙上一层悲伤的乌云。 我想要向桑嘉和她的未婚夫查克说,我希望你们未来的生活幸福美满。你们俩是天生的一对。桑嘉,妳有很棒的工作等着妳。我知道你们将快乐地展开新生活。我多希望我可以亲眼目睹。妳一个月后将从学校毕业,桑嘉,在妳的生命中做些不平凡的事情那将是纪念我最好的方式。 想到桑嘉让我兴奋起来。即使我的学校成绩很好,她却比我更好,这让我以她为荣。桑嘉认真学习她计画当一个志工老师。我为桑嘉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即便我走了,我们家也会因为她而好事不断,这个念头让我很安心。 另外一股凉风从我背后看不到的幽暗深处吹过来,也许天气要变化了。我可以察觉到一片云层逐渐形成,那云有着我过去未曾见过的厚度。尚未看到积雨云,但在大雷雨爆发酿成水灾前本来就不见得会看到。我都忘记了还有水灾这个危机。我把录影机拿出来后,我决定多拍一些以防待会下雨。我开始录影,拍摄我头上的岩石。 我突然想到水灾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在我上面的所有岩石,老早就在那里被我移动而压在我手上的石头很久以前就被洪水冲到那里。在上游处有四个主要的峡谷,若洪水全都汇合到我这里一公尺宽的狭缝,将会非常的糟糕,影片全部都会泡汤,我的身体也将血肉模糊。但我此刻倒是很希望洪水能到来,或许我可以在死前喝到一些水。我不知道这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谬,但昨晚我是这样希望的。当我喝着自己身体排出来的尿液时,尿液里面有太多盐份和毒素,只会加快死神到来的脚步。 三天了,而我已一天半没喝水。那可能表示我还有一天半可活?我要坚强。若能撑到星期三中午,我会很惊讶自己生命力如此顽强。 我停止录影。那些是艰难的话。说出我只剩下三十几个小时可活让我有临终的感觉,大大地触自己霉头。我把录影机放在石头上面,不情愿地倒在安全吊带上。这些话像回音一样传回来我的脑袋如果我撑得到星期三直到这些话碰触到一条充满魄力的脑神经。 我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了。我卸下我右手臂的扁带,再一次把紫色的绳子连接到普鲁士绳环。有了昨晚的经验,我只花了一下子的时间就想出来如何架设一个六比一的搬运系统绳索。透过钩环固定住绑在石头的绳子,且用单手敏捷地绑好普鲁士结,确实让我对自己迟缓的头脑刮目相看。昨晚的笨手笨脚让我认为我的协调功能已经废了。我赶紧清理一下石头上的东西,一一把水瓶、尿液、刀子和录影机放进背包里,最后把太阳眼镜戴在头上。 准备好要抬石头了,我对自己说,反覆确认普鲁士结在对的方向锁得很紧后,一切准备就绪。 (好,现在来搬石头吧,艾伦。用力点。拉绳子用力拉!用力点!你一定得这样做。让它动吧!)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拉着。拜托,动一下,妈的! 没动。这个石头和石墙的摩擦力让我完全使不上力。我的双脚自动从脚绳环上移开,好像他们早已知道我无法撼动这块石头。我又被打败了。我愤怒地陷入一种无助的孤立感;我愈反抗,这感觉就靠愈近,一步步逼退我的生命力。休息十五分钟后,我很想哭,但眼睛干涩到流不出任何东西。仿佛我沮丧到不想浪费精力在哭泣上。哭对我有什么好处?只会浪费我身上仅有的一点水分。 慢慢地,我注意到背包里的刀子冷冷的瞪着我。事出必有因,我带刀子出来的原因是,突然间,我知道我要做什么。鼓起勇气,我从搬运绳索中拆下一条紫色的普鲁士绳环,然后绑在二头肌上,接着拿起我昨天就弄好的止血带水袋的绝缘管子在我的前臂绕两圈,绑两个结、然后用钩环转六次来绑紧,最后,再连接到紫色扁带固定好。 时间是早上七点五十八分。 我举起较短的那只刀片停在右臂的上方,选中前臂上缘的一点做为目标。我犹豫一下,左手颤抖着,在目标上面三十公分的地方停住了。我重新握紧刀子,在第二次反悔之前,我愤怒地把四公分长的刀片刺了进去,刺进前臂的肌肉里,只剩刀柄在外头。 (狗屎,艾伦,你做了什么?) 我的视线因过度惊讶而扭曲变形。我本来只希望刀子擦过我的手臂,但是当我放开手一看,刀子的握柄和我的手臂形成一个直角。昨天我还以为刀子不太可能划破我的皮肤,但现在它已经插进去了。当我轻轻地摆动刀子,我感到刀片紧紧地卡住某个东西我前臂上半段的骨头。我把刀子再用力往下插,它刺到我的桡骨。 (哇。这感觉太奇怪了。) 我的好奇心大发。刀片在皮层下面,而我却没有任何感觉。我的神经似乎只专注在手臂的外层。为了确认这点,我把刀子抽出来,轻轻划过我的皮肤。没错,的确如此。刀片划过时肌肉会收缩,当我在皮肤表面切割出一个二点五公分宽的小洞时,神经透过我的手臂传来疼痛的讯号。当疼痛减轻时,我注意到我流出来的血非常的少;微血管在这当下一定是关闭着。我很好奇,又用刀子戳了一下切口。好痛。我把刀子推向血迹斑斑的伤口,探一下手臂的内层组织。表皮层比我想像的还要厚两倍,且非常的坚韧。黄色的脂肪在皮肤下面,肌肉周围的薄膜层里面。当我再往深一点看时,红酒般的血液从伤口渗出。我又敲了一下骨头,感觉一下透过我左手拇指和食指所传过来的震动。即使被鲜血弄湿,刀尖碰触骨头时所发出的砰然声音,在我的手肘内形成共振。嗡、嗡、嗡的声音让我知道这次的实验已近尾声。我没有办法切入或切断我前手臂的骨头。 把希望渺茫的结论先放一旁,我发现我的情况尚有些不确定这是我十三年来第一次做解剖,这一次我做得好多了,即使我解剖的是自己的手。我回想起九年级时的自然科学教室里,有一只羊的眼球在不锈钢的平底锅里瞪着我。切开一颗血淋淋的眼球的经验足以把我吓得不敢在中学时上生物课,之后,我被化学和物理难倒了而且在厨房以外的地方我绝不碰动物的器官。这颗眼球间接成为我日后选择工程学的原因。在这峡谷里再度遇到我根深蒂固的恐惧倒是很奇妙。 由于肾上腺素的关系,我一直流汗,我把刀子放在石头上面,然后拿起水壶。现在还不到我喝水的时候,但我值得。当水碰到我的嘴唇时,我睁开眼睛,看着蓝色不透光的底部。我把倾斜的水壶拿得愈来愈高,混合着奖励自己和一点点小孩子赌气的心情像是我在做一件顽皮的事但我不在乎我就要这么做,这任性的心态让过程更加有趣。 (就去做吧把它喝掉。这没什么大不了。) 每一小口的水都像大大的一口一样让我很满足,我连最后几滴都不放过。我闭上眼睛喔,天呀。天堂般的三秒钟后,我吞下最后几滴干净存水,全干了。我的身体渴望着水能不断补充,但一滴不剩了。我看一看摆在鼻梁上方的容器,我摇一摇水壶,把附着在水壶内缘的几滴水也弄出来。 是的,连一滴也没了。我不用再苟延残喘了。我把瓶盖锁回去后,才发现我已经度过了从三天前起就万分期待的这一刻。现在这一刻结束了,又减少了一件要担心的事。我决定把止血带解开它使我整条手臂都很疼痛,而且既然我不再截肢,又何需徒增痛苦?我松开绑住合成橡胶管子的钩环,慢慢的解开,我的手臂也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的血液以蜗牛的速度流回我的手臂,我看着手上的伤口,发现它流的血没有增加且也没有喷血的迹象,所以我猜我避开了动脉。我流的血比我预期的少。似乎有没有止血带都没差。我猜想是因为石头压住了我手上的动脉和静脉,才减少了我手臂的血流量,这也难怪我的前臂是冰冷的。 再度拿出我的摄影机,开始录下我手术后的成果。在石头上的帽子、扁带和止血带都出现在萤幕里。 接下来的画面并不适合在家中的每一位成员观看。现在是八点多。在准八点时我把最后一滴水喝掉了把眼睛遮起来,妈 我把镜头对准手臂和带有鲜血的伤口。当我看到手臂上的刀痕时,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我做了一个尝试自己动手术,而结果就是这样那些刀片完完全全不适用这次任务。我只能在手臂上切割出二点五公分宽的小洞,且只有一点二公分深。我切开了皮肤、脂肪,还有一些肌肉。也许我切断了肌腱,但我不确定。我试了很多方法,但都没有成功。止血带的作用不大,因为我没有流很多血。很怪异。本来我预期会看到流血或喷血,但都还好。 我现在真的毁了。水喝完了。 我停止录影,感到更加沮丧。多了一个伤口,等于又多了一个加害者,猜看看什么因素会先让我毙命?脱水?失温?洪水?细菌感染被压烂的手?或是现在流血导致的感染? (用一支没消毒过的刀子刺自己那真是天才,艾伦。) 我决定把伤口包起来,以免灰尘、细石或昆虫来感染。我细心地剪下我鲑鱼色费希合唱团的T恤下缘,我用拇指和食指握住刀子,划破了布料。接着我撕下一部分腰前的棉衬衫,把我的前臂包扎了三遍。就这样。简单地用绷带把伤口包起来。 在我头上二十公尺的地方,一只乌鸦在空中拍打引来一阵噪音一次、两次,维持在一定的高度,开始它的早晨觅食飞行路线。我看一下我的手表。早上八点三十一分。这只鸟今天慢了十五分钟。 在我后面的峡谷开始发出淡红色的亮光,阳光已跨过高耸的石壁跌落下来。太阳比乌鸦准时,我今天早上第三度从我的帆布背包里拿起摄影机,希望向清晨的太阳行礼。随着阳光慢慢地靠近我,我录下自己为了晒到太阳伸展出去的腿。在阳光转向到北面墙之前,我赶紧遥摄峡谷下十八公尺,淡红的朝阳和红萝卜色的峡谷交错的景象,接着把画面移动到我吸收到珍贵阳光的温热小腿。 像一个被关在监牢里的囚犯,不论牢房铁窗外的景色多优美,都无法拥有。我不确定峡谷的晨曦到底是激励了我的韧性,还是磨损我的决心?我多么渴望自由。 暂停录影,我的思绪从峡谷飞出去,我想到在美国各地的朋友,此刻他们正准备上班。我想知道是否有人想到我。我高度怀疑我没去上班,可能连我办公室楼上的同仁都没有察觉到。理论上,至少我的经理会想知道我去哪里了?我开始想到我的朋友、我们最喜欢的旅游还有那些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我现在二十七岁,感觉起来我经历的冒险相当于年纪大我一倍的人,很庆幸能和那么多真诚又有趣的人一起旅行、参加音乐会和户外活动。想到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就不自觉地露出微笑。这些回忆帮我打了一剂强心针,我暂时忘记了被石头压住手腕的痛苦。我的心情也起了变化,从不抱一丝希望,到想到我生命中曾有过的精采。这样高昂的士气我一定要录下来,我想知道如果我的朋友在我的告别式上看到这段影片,气氛会很阴沉我想像一群朋友穿着黑衣,看着我在祭坛前面的大萤幕上讲话的画面。我调整帽子,清一清喉咙,吞了一口口水,我的嘴唇尝到嘴巴干涩的味道。 我之前讲过我后悔自己对别人不够用心。我不晓得。或许那不是真的。 我想起我和朋友一起去过的旅游。艾瑞克、约翰和我在爵士音乐节时一起去冬季公园度假胜地,我们把饮料的瓶子堆叠在冰箱上,把面条黏在天花板上,通宵看电视,喝很多糖和咖啡因保持精神极度亢奋,很蠢但真是太好玩了。做那些肥死人的他们真的好吃花生酱三明治加蜂蜜。约翰,我们一起爬朗斯峰,那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爬四千公尺的高山,我们去年还一起穿越海岸山脉,穿越好几个州,真是令人愉悦。 艾瑞克,我常记起毛依、迈特和布兰特。我们共度的时光真好玩。我们看过好多次细起司事件乐团的表演,还有我们两年前在冬季嘉年华所做的一切我也不会忘记,你记得我们和K派德去爵士音乐节的那次吗?喔我的天,我从来没有那么做过一大早八点喝醉在密西西比河边的木桥上。伙伴,那太疯狂了回去坐在热浴红里,泡几个小时后又起来喝,然后重复好几次,连续五天。不可思议。 我眯着眼笑,脑中出现纽奥良那疯狂的一周,当时我们连续五天看了二十场的演唱会,每天平均只睡三个小时早上九点到中午。后来我累垮了以至于我睡在酒吧的地板上,夹在一堆狂饮啤酒的人群中央。当时其中的一个乐团正要开始第二场表演,人们疯狂嘶吼,场面混乱。直到用尽所有力气,你才会看到自己的极限。 我想起有一次和艾瑞克、内娜一起从阿布奎尔克开车到丹佛,我们在暴风雪中打开车窗,大量的雪吹进车内。芮娜当时穿着像是白雪公主般的戏服,美得不得了。 桑嘉,我想起那趟去华盛顿DC的旅游,那是我们拥有过最棒的旅程。当时我们往下到哈瓦苏派保护区,我不但掉到仙人掌上,还差点溺毙在科罗拉多河里。我想起另外一次和尚马克、查德在凤凰城的时候,我们跑到墨西哥跳舞,然后在落矶角玩帆船,最后在沙滩喝Corona啤酒和龙舌兰酒后才回家。杰米,我和你一起去哈瓦苏派保护区那次也很棒那地方美极了。露营的地方景色很棒,而且我们在新年的早晨一起醒来。酷。 一阵大笑后,我想起一些很讽刺的回忆,包括那些濒临死亡的。我叙述了几个差点死亡的经历就像我叙述了一些最愉快记忆一样。不管背后隐藏的心理因素是什么,我找到一个方式来放松心情,如果这次我能脱困,类似的感受还会再出现吗?在我和家人所有好玩的旅行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和老爸曾经一起去盖茨堡市,回顾了维吉尼亚州和宾州的历史。我们一起去过峡谷地、锡安还有布莱斯峡谷国家公园,国会礁岩国家公园和拱门国家公园,这些地方每次都吸引我到沙漠区。感谢我生命中很棒的你们、很棒的那些日子。 对于我的命运,我自己也讶异地摇起头来。这些思绪跑得很快,我无法将他们分类、互相连结或指挥它们跑慢一点,它们漫无边际地倾巢而出。 我也想到,艾瑞克,我们第一次开车去听死之华合唱团①的演唱会,当时应是一九九五年七月四日的周末。 ①死之华合唱团:The Grateful Dead,一九六〇年代中期在旧金山崛起的乐团,是迷幻摇滚的宗师,当时动辄举办四、五个小时,充满长篇即兴乐器演奏的演唱会,拥有成千上万的死忠乐迷。 盖瑞史考特,我们去阿拉斯加州的丹奈利国家公园那次让我下定决心辞掉工作,谢谢,祝你在圣母峰上一切平安。我知道你现在在高山上,一切小心。 我也想到那次贾德生从凤凰城过来,然后我们闪电决定一起去爬雷尼尔山。我们在三千八百公尺高的地方上小睡一下,在下午三点登顶成功,我记得是清晨两点出发的。再五分钟到穆尔营!途中贾德生不断问我离营地还有多远;我知道我们身在何方,但有月光的夜晚反而误导我的距离感,我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我们将在十五分钟内到达,然后又改成五分钟,一直到说了十几次再五分钟,我们才抵达营地,正好赶上看日出。我预测得很离谱,贾德生没把我丢进山谷里已算幸运了。我的嘴因微笑而愈来愈开。 奇普,我有次和你开车到凤凰城旗杆市,然后又为了喜欢的歌手赶回来,记得吗?又是一次闪电行动。太多这种不可思议的时光了。我和艾瑞克去了他罗彻斯特的家一个星期。我去了加州好几次,遇到苏哈、克莱格和巴克,我还带了他们其中一些人去听他们的第一场费希乐团的音乐会。 我感觉到我的疲倦让我讲话愈来愈不能前后一致。我需要休息,但我不能睡。左手靠着石墙,我以手撑着头,用这姿势持续一阵子。 布莱恩龙,我们去年做了很多事。骑登山脚踏车、健行、泡温泉然后看两场细起司事件乐团的表演后,再接着看两场。查克,谢谢你当我的朋友,我们和艾瑞克爬上圣地亚高峰的那天,真好玩。我真的很感激有那些日子,且我有这么多好友陪伴着我。芮娜,我们一起去过泰鲁瑞,还一起去看细起司事件乐团,那是我人生中最棒的一天,滑雪时妳的马尾被吹得四处飞扬,妳穿着手染的衬衫、粉红萤光色的围巾,我记得我们的旗子飞得高高的。 微笑弄破了我干燥的嘴唇。我需要一些护唇膏,但即使有我也宁可多等一分钟。虽然嘴唇很痛,我还是想感谢我爱的那些人。 所以,谢谢每一个人。谢谢那些时光。我真的感谢你们每一个人。诺姆和珊蒂,你们是我外地的家人。也谢谢所有朋友的爸妈,感谢你们带给我如此优秀的朋友。感谢我在亚斯本的朋友,短短六个月的相处弥足珍贵,你们真是很好的朋友,谢谢。布莱恩、珍威尔克、布莱恩冈萨雷斯和麦克伽克,谢谢你们。瑞秋,妳是很棒的女人,谢谢。我想对我生命中遇到的许多人说这句话谢谢,我一定要说出来。我爱你们。拥抱一下。 哇。我现在感觉好很多,我纳闷这是否是人死前的生命快速倒转,只是此刻用比较缓慢的速度播放着。什么事情会使人类的头脑用回忆来回应死亡?我想,我看到家人的影像时就是一种我跟家人道别的方式,但是想到回忆所带给我的正面的能量、让我微笑以及使我快乐我反覆思考出一个回忆的特殊用途。我猜想万一肾上腺素非战即逃的策略不成功,回忆的浮现可充当第二个本能反应,刺激着我们继续奋战。即使我们认为我们已经拼尽全力。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延脑会自动帮我们打超速档,并且对我们说,你以为你做完了吗?那么那些在乎你的人该怎么办?那些你在乎的人该怎么办?对,然后你就会多得到一些勇气。或许这说明了为什么自杀有吸引力如果一个人没有任何人爱他,或即使有人爱他,但他一点都不在乎面对死亡时当然无法浮现任何回忆,生存本能的系统就失灵了。所以我们的脑子把记忆存放在第一个地方,当死亡来临时,它们被用来激励我们。是的,无论如何,我选择留住此刻的快乐和高昂士气,而把那些心理学术语抛诸脑后。我感觉很好,这是最重要的事。 中午到了,我面临着死亡,我仍被困在峡谷的岩壁上。坐在安全吊带上过了那么久,我已找出对我的膝盖而言最舒服的角度、扁带链最适当的高度还有绳子最完美的角落,我把它卷得像一个塑子。我善用手边的资源做出最好的设备来善待自己的身体。 很奇怪,我又要尿尿了。我决定在我拉下拉链之前,先把目前所储藏的尿液移到其他容器,但是要把尿液上层较干净的部分倒出来,对我目前的协调能力是一大挑战。我把空的水壶夹在大腿内侧,保持平稳,然后用牙齿咬着蓝色水袋的上端。我把水袋放斜,让沉积物堆到出水口的另一侧,接着我用手指捏住吸嘴,慢慢地让尿液流入水壶,最后只剩下残渣留在水袋里。我关上水壶的盖子,把它放到石头上面,最后才把蓝色水袋剩下的残渣倒在双脚后面的沙子上。恶!那真是臭。 (好的,这表示你已摆脱最坏的部分。) 我尿进水袋里,关紧盖子,把它放在石头上,这液体颜色很暗,气味很呛,还温温的。我让它冷却一下,沉淀后再装进另一个容器冷却后,味道就不会那么刺鼻。 星期一下午一点半,我决定再祷告一次。这一次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能择一等待死亡或自我拯救,而可能比较倾向前者。所以我不是请求给我指引或方向,我请求的是更多耐心。 上帝,又是我,艾伦。我需要您的帮助。这里情况愈来愈糟,我没水、食物。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是我想死得自然一点。我已经决定不管怎样,我不会自我了断。本来我就没有预期会活下来这已是第三天了我不认为我能活到星期三中午。但请神赐给我坚定的力量,让我不要做出任何违背自己的事情。 我决定走下去,不管道路的尽头是什么在等着我。 我陷在这里三天了。下午三点,我告诉自己:尽一切所能照顾好自己,无论生理上或精神上。生理上,我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下午是最温暖的时刻,所以此刻我唯一需要的就是调整姿势,使自己的循环系统保持通畅。生理上已无所求,所以我专心在保持头脑清醒。严重缺乏睡眠,外在的刺激好像都不是真实的,而有些的确不是。自从我发现袋子鼠巢穴的秘密后,我多次听到声音,但都不是真实的声音,只是我脑子里的虚构物,为了填补寂静的峡谷,只剩一条最薄弱的细线连结着我有意识的思想和可信赖的理智。我担心某些东西会趁机溜进来,害我做出轻率或危险的决定。当我在回忆过去时,时间过得特别快,所以我不断地去回想。我想到我在录影带里忘了一个密友,应该是再录影的时候了。 我急促又短浅的呼吸在峡谷里回响。我试着让自己缓和下来,因为我被迫每讲几个字就得暂停。疲劳已经让我颈部的肌肉僵硬,我不得不用左手支撑着我的头部。 我想到马克.范.伊巫特,我们一起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从阿莱伐帕峡谷回来时,我坐在你的卡车后座,和安琪听一些八〇年代很俗气的音乐。我们在旗杆市附近的威廉斯高峰滑了几次雪。我们在狼溪感受大雪纷飞的那天,仍然是我滑雪生涯中最棒的日子。我们常玩登山脚踏车、一起攀岩。和你一起去爬秃子山那次,是我第一次去偏远的乡下旅行。我和派屈特在劳工节四天的假期也非常棒。连续四天假期,我们玩得很开心。我爱他们每一个人。维斯托峰、北上珲山脉,隔年到皮津,再隔一年去甲基,再隔一年去达拉斯峰。和你们去的山区旅行都是我最喜欢的。真的。 我从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声。暂停后,我改变了话题,我想到我的财务状况,我的家人可能必须帮我整理。 运算了一下子。我有一些CompuServe,UBS Paine Webber的股票,在我亚斯本衣架下的公事包有这些股票的资料。我卖掉了Delphi的股票,但还有GM的。股票可以转给桑嘉或我的爸妈。而那些搜救人员,因为他们负责运送我的大体,也应该为他们的付出捐一些酬劳给他们。 在报告完我小小的资产后,我心情还不错。但我渴望食物和水,冰凉又多汁的水果以及松软的甜点,都很美味。 葡萄汁、玛格丽特调酒、柳橙汁还有冰棒,这些东西我都喜欢。给我一个柳丁或橘子也好。喔,我不能再想这些东西了。 我认为最好的状况是有人已经连系上我的爸妈,那表示大家注意到我失踪了。 我希望我的爸妈知道,我还活着。 四十分钟之后,还不到四点,我从塑胶包装袋里拿出我最后一口墨西哥卷。惨白色的饼皮已经脱水,里面只有软软的豆子。但没有一点水分。中午我吃得那一口又扁又硬。会不会这最后一口食物不但让我渴死,而且没有办法提供我任何帮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饿。包装袋上面的热量表告诉我,我在最后的七十二小时所吃的两个墨西哥卷共有五百大卡,我猜我留下来的最后这一口应该起码有五十大卡。当我运动量大的时候,我每天平均需要吃四、五千大卡。从星期六起我就没有吃实质的东西,我的身体不断消耗自己的热量来弥补不足的部分。如今墨西哥卷所剩无几,我吃不吃这口好像都无所谓,但是吃了至少有东西在我胃里面。 我把干干的墨西哥卷塞到嘴里,咀嚼了二十秒后从水壶喝了一口自己的尿液,企图软化这口食物。真是恶心。又咀嚼了十秒后,我皱起眉头,努力吞下去。我应该先拿这一口食物沾一下尿液,然后再搭配我仅存的口水一起吞,这样一来我就不用喝尿。我舔舔糖果棒的包装纸,扫尽任何蛋糕袋里的残屑,并舔干净墨西哥卷,接下来,不得不靠尿液为食。 回到镜头前,我想我要多拍自己并记录我吃完食物这件事。眨了几次眼后,我开始慢慢地讲话,在每一句话之间停顿很久。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愈来愈高,应该是因为脱水使声带变紧的缘故。 星期二,四点钟。外面温度大约十八、九度。我刚吃下最后一口墨西哥卷,还必须混合着水壶上层的尿液才能吞下去。我不想死前没有对爷爷奶奶说我爱你,两位爷爷,我很快能见到你们,两位奶奶,我爱妳们,我以妳们为荣。所有在俄亥俄州的亲戚,我爱你们,我很庆幸自己出生在这个家庭。 我渴望再次看到我的家人,但是我知道我已经进入死亡前漫长无望的倒数计时。这又将是一个不好过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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