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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7/第三天:努力到天亮

127小时 艾倫.羅斯頓 13794 2023-02-05
逆境可以造就天才,顺境则让天才无法发挥。 霍瑞斯(Horace) ﹡ 这些蚊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困在这儿这么久了,我一整天都没有看过一只昆虫,而现在,半打吸血鬼就在四周嗡嗡作响。我坐在今早自己弄出的安全吊带里,将它们一只只处死,直到它们全都升天为止。我脑中竟曾有一丝念头想着可以吃那些扁平的蚊子;然而这想法既可笑又没有必要,因为虫子不可能提供营养。再说,我那两条事先准备好的墨西哥卷饼还有大半个,那足足有五百卡,比死昆虫要开胃的多。 (一定是想睡觉的关系。想睡觉真的会让人变笨。) 又一阵吹往大断层的微风拂过我身边,带走仅存的一丁点温暖。像这样的傍晚凉风来得比较频繁,更遑论夜晚到来会有多冷了。

我那股凿开岩石的魄力不见了。持续这种徒劳无功的工作,只是为了刺激新陈代谢,以免寒风让人虚弱。即便如此,我的进度还是只有昨天那么多,虽然已经接受乱砍岩石是无济于事,但脑子里某些不理性的部分还不愿接受这无助的状态,它还巴望着,如果努力而且减少休息,最后就可以脱困。我用夜晚就要来临,蠢到想放弃脱困的想法来合理化我的睡意。 (你应该要为自己的生命奋战,而你竟然太懒了,不想克服一点点劳累,做一点事。你这懒散的废物。你是在这里自杀。你就要死了。) 就这样,我像是看着自己的X光诊断片,知道自己可能会有哪些末期状况。我可以期待再活一天半,或许吧。或者两天?但那有什么关系?我事先并没有预期过这种死前的痛苦焦虑,想着死亡可能会在寒冷的今晚、在因脱水而衰竭的明天,或者隔天心脏麻痹时到来。或许是在这个小时,下一个小时,或再下一个小时。我接近死亡之前的任何时间,都有可能稍纵即逝,不论情况是体验而来的或想像出来的,都会像是刽子手的刀片,坠落的冰块、或扑天盖地的雪崩。我知道我最后的声音不会有任何深奥的智慧,只会咕哝一声哦,可恶,或许是就是这样了的想法,加上到处飞溅的血。我未曾想过会在一个拖延的状况中逐渐消失,我认为自己有能力处理拖延很久的任何难事,比如在暴风雨中奋战、迷路时找到出路、让受伤或生病的身体复元。我可不想这样坐下来和死神共进晚餐,而且还在漫长的用餐时间结束后跟祂说:好吧,那么,我想时候到了。

幸运之神曾陪伴我多次,以至于连我在面临死亡时的感觉,都被我当作对临死恐惧和存活欲望间的拉锯游戏。我想有些人会认为这些是肾上腺素成瘾,但我比较喜欢控制肾上腺素,胜过被肾上腺素驾驭。在比较不危险但仍然充满挑战的旅程上,我为了磨练而扩大自己的能耐,从事特别长而又辛苦的体验,以打破我内心的墙,只是不想被无聊和世俗压力占据我的灵魂,进而超越自己。偶尔,我会带着如老子般的超脱思维,认为恐惧和痛苦不过是存在一线间,冒险为的是克服自己。现在,在这座峡谷里如何克服自己,将影响我对往后任何事情的判断能力。然而,我的情况实际上是不可能克服的。我仍在痛苦之中,虽然,我有在恐惧中存活下来的训练,但我无法克服身体对水的需要。

水。我拿起我的深灰色Nalgene①水瓶,看了看里面。过去这一天,我大约每三个小时啜饮五十毫升,嗯,那表示我所剩下的二百毫升可让我度过今晚,说不定还需要维持得更久。时间是晚上六点过后,但打从我在三点十五分把录影机收好开始,都还没有喝过水,或许我应该省略这次,到下次再喝。因为我的舌头并没有不寻常地浮肿、黏糊糊的或硬硬的,嘴唇也感觉很正常。我很常想到水,但或许这个阶段的脱水就像禁食时,如果没有到不吃东西就会死掉的那个阶段,或许再过半天,想吃的欲望停止了,饥饿感也会消失。而从某种角度来看,口渴也会如此。 ①Nalgene:书中艾伦所使用的水瓶为Nalgene牌,美国最大的实验室及医疗用容器生产商。

(所以,别再想了,把水瓶收到某个地方,像是把它放在沙地上,那样你就不会一直盯着看还剩下多少。想点办法怎么去度过晚上比较实际吧。) 没错,最好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计画上。我把水瓶放在石头下的沙地上,仔细思考即将到来的夜晚,九点钟就会一片漆黑,接着会有九个小时的黑暗。虽然只有九个小时,但若我没有保持热度,冷空气便会持续像极地的冬天一样灌入体内。我设定在九点、午夜、三点和六点时喝水,而且会喝得比昨晚要小口一点,那就可以多留一点给明天。而且吃剩下的墨西哥卷时也会需要它,因为三个小时前那第一口好干,在嘴里黏答答的,我想剩下的部分只会更糟。 再来就是如何保暖的问题了。今天似乎比昨天还冷,云层较多所以温度更低一些。现在虽然云消失了,但太阳一下山就没有东西可以让我保暖。我想起工程学课里的少数热转换原理:在地面和天空之间,辐射或发射热的丧失,对第四能量是等比例的温度差异升高。若我没记错,现在空气比我的身体要冷个四百度(此指绝对温度)。若把那当作是第四能量,再将它乘上我已经忘了的一个小常数,总之结果是,我已散发了许多热到天空里。看来我今晚必须好好让自己保暖,并必须熬到早上,然后担心接下来的事。

我脱下背包,拿出收藏数位相机的小黑布袋,用牙齿顶住布袋开口,用左手拿着刀子,用力按着袋子车缝的那端,还得当心不要刺到自己的脸,所幸布袋轻量的材质很容易就撕开了。 我用力把我的左前臂推进纤维布袋里,再用牙齿用力拉,把袋子较近的尾端拉到我的手肘上,于是我的左前臂就有一个临时替代用的长袖。 我把滑轮传动装置上的某部分拆下来,在右臂四周重新绑了两段带子。此外,我用牙齿从我设置的固定点系统,再拉出一段黄色的扁带,并用刀子切下一点五公尺长。我把第一个墨西哥卷剩下的三分之二放进左边口袋里,另外那一整个没有开过的则放进背包底,然后把用来装食物的塑胶袋包着我右边的二头肌。再用黄色扁带把塑胶袋绑起来,这么一来,我的右臂也有一条长袖了。

现在轮到我的下半身了,我要从剩余的五十公尺攀登绳做出裤管。脏脏的绿黄色线在膝盖前面的岩石上躺成一堆。我设法从大腿包到短袜处,大约包了整齐三十圈的绳子。我觉得那绳堆像一圈圈的陶土,搞得像是我被两条的绿蟒攻击似的。当我坐在安全吊带里时,那些圈圈弄痛了我的膝盖,因此我调整圈圈,把自己固定在固定点上,打从被困开始,这真是最舒服的姿势。 有绳子包住小腿,我就可以斜靠着我脚胫前面的岩石,但我也担心,如果这块落下的岩石突然动了、下坠了,最好的情况是只有胫腓骨骨折?然而事情若发生得很快,我到底有多少时间可以反应? 当意外发生时,我决定要推那块落下的岩石时,在那一秒里,真的有许多事要考虑。我为什么会那么做?或许我认为,我可以像那次在柯瑞斯东山峰②一样,把大石给赶开。

②柯瑞斯东:Creststones,位于科罗拉多州印地安圣地保护区。 那次我确定没得选择。如果我没有改变那块大岩石的方向,它就会压碎我的胸,而我则会从四千公尺的高度笔直落下。当时是二〇〇〇年春天,我用登山杖和冰爪单独攀登柯瑞斯东山峰的西北深谷之后,曾横越柯揣斯第山峰和山尖之间的山脊。当时我很大胆,穿越时并没有走资料上记载的好走路线,而是冒险做了变化。我走过顶峰到顶峰山脊北边相当大的一片地,两度穿着登山靴,自己挂快扣③,独攀破碎又松散的第五级岩壁。站在某处悬崖外,我必须找到路越过山峰,才能到达南边和较好走的地面。在我上方十五公尺处,有一座短而陡峭但岩层松散的小峡谷,最后变成三公尺高的顶④。小峡谷的前端只有零点九公尺宽,我认为只要自己能把身体尽量伸长到可拉到它,再上到平台上,那我就可以完成横越,并到达顶峰。

③快扣:Quickdraw,指在为带上两端各加一个钩环。 ④顶:roof。攀登中,悬岩角度最大的部分。 但是事情并不如想像中那样。我在那块悬崖下一公尺一公尺地移动,就在此时,一块厚岩片从两道高塔之间掉了下来。可恶!我本能地抱着它,然后一起往后倒,直到身体能转到左边半空中。当我的背撞到右手边的岩壁,那块岩片立刻压着我的胸,压得我吐出一口气。我滑下来到陡峭的岩屑堆时,推开那块岩片,让它偏离我的上半身,经过双脚掉进小峡谷里。风把我吹得往前倒,我用双手抓住对面的岩壁,头往下探,看见那块岩石在岩屑堆里弹跳了两次,接着快速弹到深谷比较深的边缘上。如果我的背没有撞到岩壁,让我保持挺直使那块岩片重新改向,我将会和它一前一后地往下坠我恢复呼吸,但没有恢复信心,发现自己把小峡谷想像得太容易跨越。

半个小时后,在距顶峰约九公尺处,我从容地移动着,但脑中无法忘掉那差一点就闪不掉的意外。我没有换上攀岩鞋,就这么尝试最后的移动,并成功地横越。我在险恶的状况下越过山尖的南面,巧妙地运用绳索吊索,下了一连串四座锯齿状岩脉和中间的深谷,不过从吊索显示,原来我并不是第一个走此路线的人。我有点失望。回到车子时,我把喜欢的平克佛洛伊德乐团⑤CD塞进卡车音响里,重覆听着<无畏(Fearless)>这首歌,并跟着唱。其中几句让我觉得很深刻:人们说那座山太陡了不要攀爬。 ⑤平克佛洛伊德乐团:Pink Floyd,为英国迷幻前摇滚乐团。 柯瑞斯东山尖的挑战虽然失败,但归来后的这首歌给了我启示。第二天早上,我重新站上峰顶,凝视着前一天停留的点,其实离峰顶只有几尺之远。在这次的经验中,我学到太自负是没有用的,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空有自负有多危险。然而我没学到的是,以双手去改变一块坠落的大石方向,不会永远都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我告诉自己,该是祷告的时候了,虽然至今还没有祷告过,但现在准备好了。我左手握拳放在岩石上,闭上双眼,低头将前额靠在手上。 上帝,我祈求您的指引。我被困在蓝眼约翰峡谷里。我已试过所有可能的方法却都无效,也许我必须再试试哪些新方法来抬起岩石,甚或要锯断我的手臂,请给我一些指示吧。 我低着头等了一分钟,慢慢地把头往后仰,看着灰白的微光,企图能从天空看到一些指示。我什至不自觉地看着岩壁,看看有无自然浮现的文字。当然,什么都没有,也不可能会有。 那我到底想看到什么?藉由云的流动告诉我救援的时间?还是从岩石雕刻浮现一个带刀的男人来救我?过度的疲倦与失望让我的再次祈祷,每个字都极尽讽刺意味。 好了,上帝,您显然很忙。魔鬼,如果祢在听,我这里需要一些帮忙。我以我的手臂、我的灵魂、任何祢想要的东西和祢交易。只要把我弄出这个鬼地方。祢要我永远不再爬山,我都可以放弃。来交换条件吧。 唉,虽然我的笑话一点笑点也没有,但对自己能保持苦中作乐这点,感到很高兴。 我想这或许是一个试验,一个教训。一旦我理解了这个教训,我就能脱困。真是这样吗?这件事能给我什么收获?我又应该得到什么教训? 我想到朋友罗伯.古伯,谈到人生观时,罗伯的话并不多,但他经常在简洁的评论上证明他更为内敛的一面。通常,我们谈话模式都是由我先告诉罗伯最近一次的冒险,他却喜欢答非所问,然后突然冒出一句话:不是你做的事,艾伦,是你这个人。 我岔开话题,接下来花十分钟的时间问罗伯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他只是不断重覆那句格言,以至于到最后,我还是不明白,并试着反驳他。 在我的观点里,我们以人的所作所为来定义一个人,我们在行为中发现自己的特性。如果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什么都不是。我始终没有理解罗伯的意思。不论我为我的观点辩论多久,始终没有说服他。 现在,我重新思考罗伯那令人困惑的评论,有一个突破性的进展:罗伯的回答告诉我,我做了什么事或达成什么目标,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他视我为朋友是因为我这个人,而不是登山家、滑雪人士或喜爱户外活动的人。但我却希望他因为我的成就而尊敬我。我已经习惯把价值放在成就上。罗伯,还有我生命当中所在乎的每个人,不是尊敬我这个人的丰功伟业就如我对待其他人一样。我的冒险并不会影响我身为一位朋友的价值。哈。我想我现在明白了。或许,那就是我在这里要了解的事? (嗯,如果是那样,艾伦,那么这块大石头应该裂开成两半,而且掉进沙里,就是现在。) 然而不出所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又过了三十秒,还是什么事也没有。这巨石有多大?比我重,但当我昨天试着去抬起它时,它是动了一点。但我怀疑它的重量不只有几十公斤,我根本无法移动它。若能好好应用杠杆原理,说不定我可以用力移走大石头,但现在时间太晚,无法重新装备滑轮系统。我把所有织物能用到的部分当作保暖物,我不想放弃它们任何一点点的使用价值。 夜渐渐暗了,我闭上双眼,许了一个愿,并赋与这愿望一个想像。我看见自己乘着风和潮汐的波浪离开这里,让风像乌鸦般带着我越过沙漠灌木丛,直接上到太空。我翱翔在荒芜的孤峰、褐紫红色的高原还有犹他州中部连接的地幔上,往西越过寒冷的黑色大盆地,以及没有城市灯光的内华达山,看着大地演出魔术师般光谱变化的把戏,这时我放弃落日,再次在太平洋海岸某个地方赶上白天。 当我最痛苦的时候,时间变慢了,此时三分钟的难受就像是十分钟那么久。就好像我掉进虫洞里,在那里忍受着无止境的虐待,只为了等待获救。还好我发现了这种痛苦的解药:在我的幻想里,我在海平面上方的云层里前进着,我穿过大气,飞得更高,划破水蒸气的结冰旋涡,旋转进入巨大的天空中,我放任身体进入一片有色彩绚丽的光雾之中,并跟着它们一起旋转。 一阵冷冽使我的幻想停了下来,会跳舞的光消失为黑色,我张开眼睛。这趟内心旅程感觉真是短暂,我看看手表,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当我注意到天黑到可以看到星星时,时间已过了九点。昨晚看到的星座,再次出现在岩壁之间的狭缝里。有两颗星星比其他星星要引人注目,像是一对交织的马蹄。我在想是否它们之中有一个是天蝎座弯曲的刺,那是我的生日星座。十月二十七日是我的生日。不管它们叫什么名字,孤冷的星星是淡暗的提醒,没有光害,我离文明世界那么远,搞不好我在月球上。 咔咔。我牙齿不断打颤,像啄木鸟的钻头一样碰撞,喉咙发出一连串难以理解的声音。 我重新整理那身特别的衣服。原来攀登绳索上面的圈圈松了,使大腿暴露在寒冷之中。我把覆盖的部分弄紧一点,希望它能稳住我膝上的圈圈。我利用绳袋当成迷你版的露宿袋,将左手和手臂放进拉开的布管里,接着把头也塞进布管边。袋子绷紧的边缘迫使我的头向前靠到手腕上,如果我把左手放在右侧二头肌上,靠近肩膀,会比较舒服一些。我的左臀部靠在峡谷壁上坐在安全吊带里,我把左手搭在右手肘上,放松我的上半身,再把头靠上,就像小学生趴在桌上午睡一样。 制造了足够的温暖后,我可以坐在安全吊带里不动,但差不多十五分钟之后,又开始发抖了。而且因为身体颤抖,让双腿四周的绳子松了,我又开始调整那些覆盖物半个小时之久。我利用头灯,忙着整理绳子,随便绕在右手臂四周的扁带,并调整左手臂上的相机袋,在安全吊带里扭动,以刺激双腿的循环,最后再把手臂和头塞回绳袋里,调整恰当的位置。度过另一个十五分钟的快乐安逸,接着又颤抖起来。我随便动来动去半个小时,以提高足够的新陈代谢输出,才可以在安全吊带里轻松十五分钟。但寒冷总是赢家,我的下巴在无法控制的痉挛下咬得紧紧的,我以为牙齿都快要抖碎了。 在第四次与冷颤抗拒之后,午夜到了,是我设定的喝水时间。时间虽不像昨晚过那么快,但我保存的卡路里比昨晚还要多。我把水瓶从沙地上拿起来,不禁骂自己干嘛把盖子弄得那么紧,因为很难打开。我把瓶子挤在双腿之间,想办法打开,把瓶子拿到嘴唇边,倾斜到足够让水泼到我的舌头上。危险的是,我渴望更多。那一口引来一连串愈来愈渴的连锁反应,让我很想喝完剩下的水。 (不可以这么做!艾伦。) 我命令我的手重新密封水瓶,设法控制自己生理需求的反应,并以长期抗战的理性策略,来对抗那不成熟的直觉。 回到之前的状态,接下来六个小时,我让自己在精神上慢慢游走,再调整八次绳子和覆盖物,黎明就来临了。我不能睡,而且要静止不动地坐着以助于我集中能量。我避免去想有关营救或任何自救的选择。大半时间里,我专心呼吸,每次我把头塞进袋子里时,保持头灯亮着几分钟,可比较有安全感,有助于延缓幽闭恐惧症。这个袋子比塑胶杂货袋要大一点,它能有效降低我在夜晚空气中散发的热能。一旦我习惯了这黑色塑胶层内部,我就关掉头灯,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感觉湿气在袋内增加,并尽可能在这个姿势里放松,等待亮光。 现在更冷了。手表的温度计显示摄氏十二度,超冷的。但我维持得还不错。即使身体正准备开始做另一回合的激烈颤抖,我也庆幸自己的反射动作仍然运行良好,因为意外的压力和创伤,让它们很有可能罢工。我多么幸运,那块岩石并没有造成我大量失血。不然我会进入失血性休克,我的心脏会试着透过身体的管道系统打出不足够的血量,那将是无意义的折磨。当我身体的新陈代谢不再运转时,这时,无情的死神就会用力将我从这仅有的生存角落推开。 我决定凿石以产生更多的温暖,只是调整绑腿的工作的热能并不够用,而凿石也能让头脑保持忙碌。我从那块岩石上移出更多碎石时,我知道岩石会继续压在我的手臂上,让整夜的努力徒劳无功。但在五分钟内,身子温暖了,我便把多功能工具放回岩石的上方,将绳袋拉到头上,然后再次坐回去。在接下来五个循环里,我每次都会努力做点什么,将刀轻轻敲入进岩石里。 天空渐渐由黑转白。我规律的乱动和休息,带我熬过另一个夜晚,然而,我不会因为这样活下来而感到高兴。我似乎在自己骗自己。在这当中我曾思索过,如果接下来的几天,脱水和低体温症没有将我带走,无聊或许会是压垮我活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胡思乱想着在自杀之前会变得多疲倦,竟是解除这无聊感觉的唯一乐趣? 这是个没有特色的日出。苍白的天空使我感到困惑;我无法判断我现在凝视着的,是苍白的天空?还是一大片云?云若在晚上出现会是好的,因为它们有助于阻挡辐射冷却。但白天的云就比较没有魅力了,它们会阻止沙漠变温暖,而且很可能会带来雨,到时峡谷内激流泛滥,我的求生游戏也随之结束。 又过了一个小时,白天变成无云的天空蓝。 与其等待峡谷变暖,我开始重新装配抬起岩石的系统。我拿掉手臂上的织物。昨天我试着抬起那块岩石时,弄得自己一身汗,我想我的努力会让身体暖和起来。根据以往的搜索与拯救训练,我应用钩环和普鲁士环,在下降环上面的扁带打了一连串的结,用尽所有带子且有效地把固定环变紧。当固定点升得高一点,而且变得更难碰到时,我把跑步鞋鞋底靠在峡谷壁上,大约增高零点六公尺的高度,但代价是我的右手腕被拉得很痛。 如果我能成功抬起那块岩石,不多,只要几公分就好,就可以用普鲁士环抓住主线,并重设系统。以一个六比一系统比率来算,我的拖拉线只要有三十公分,每回就可以抬起岩石五公分。因为我设计的系统是塞进固定环和岩石之间一个狭窄的九十公分空间里,直到系统卡紧之前,大约只有零点三公尺的拖运路程。我必须把岩石抬高十五至二十公分,才能让手掌上半部脱困,因此需要至少重新设定系统三次。我已经决定,一旦手掌有机会脱困,如果仍有一只或更多只手指受困,我会做任何事让我的手重获自由,如果有必要,我也会锯掉被夹住的手指。 随着系统就绪,我将自己吊起来到绳子上,脚踏进拖拉环里。我注意到这次尝试带点兴奋,还有很快就能重获自由的希望。可是当我把重量加在拖运环和绳子加长的部分,还有抓住主线的普鲁士环时,那块岩石丝毫没有动静。我感到很失望,但并不绝望。我重新检查系统并调整普鲁士环,思考着我是否该再次缩短固定点扁带。因为绳子伸长的关系,我需要更多空间让系统成长,之后它就会拉动岩石。 我在下降环上增加了两个结再试一遍,系统变紧了,但岩石依然没有半点动静,而我的手腕也没有伴随着大石头的任何移动而出现疼痛感。 可恶,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在拖拉环里跳,同时用左手拉回拖拉线。绳子在我的紧握之下已经紧绷了,我尽了所有的力气。但当我以手指随着绳子穿过钩环的弯曲处,我感觉它在每个转弯处变松了。立刻明白问题所在:绳子没有张力。就像我在拖拉时完全放松一样松散。我所能用上的每一点力量,都在绳子和钩环之间的摩擦力消失。有太多弯曲的地方,太多松散的地方。或许用滑轮还会有机会,但现在可没有滑轮。 现在我感到相当沮丧。在我昨天已经屈服于尝试自救无效之后,唤起的希望竟只是为了在第二次被彻底毁灭,我完全灰心了。当我踏出拖拉环时,双肩沉重地落下,我拆掉拖拉系统,那样我可以坐在安全吊带里休息。我一再地发出凄凉的叹气声,尽量安抚自己不要哭。我已在完全放弃的边缘。 我想像在亚斯本的朋友们今天早上起床,去上班,室友们为即将要离开的里欧娜准备送旧派对。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他们肯定会知道我出事了,会开始搜寻。我几乎破灭的希望再次忽隐忽现。状况并没有比昨天差,于是,我回到等待的心情。 每次我看着表,看到快要整点时,我会计算自己已经被困多久。时间是早上七点,而我已经被困四十个小时了。四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也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四十个小时的颤抖,四十个小时的压力、疲劳和极度痛苦。两天之前,我还在卡车后座醒来,煮了一些燕麦,然后想到那为峡谷探险和自行车之旅而准备的补给品。 我的口渴,迫使记忆集中在从莫亚布买的那十九公升的水罐上,有四分之三罐在我的卡车底。我还想到上周五晚上在格林河一家便利商店购买的那两瓶一公升的运动饮料。它们散在乘客座位的地板上,还有一些葡萄柚、橘子、松糕、墨西哥卷和点心,这些东西因为在泥土路上弹跳和转弯而被震出塑胶袋。我心中想着脚垫上的葡萄柚,想像它们的多汁,我是为了这趟旅行之后要吃而特别买的,它们的鲜美多汁在漫长的旅程结束后是很好的奖品。我的舌头舔过上颚,在我牛饮那剩下零点一公升的水之前,我必须赶紧甩掉脑中的影像。 这种可悲的自制让我无法忍受,因此再次评估自己的情况。我不会再去尝试移动岩石,因为那就像用多功能锉刀锤打岩石一样没有用,但似乎没什么选择了。我第二十五次重新思考,并坚持自己可能漏掉某些可行的方法。 我还没有做好截肢的准备。我昨天甚至还没有试着切割自己。是因为我还没准备好,还是我害怕结果会很严重?我想起金属刀片对着手腕的景象。我对昨天制作的止血带没有信心,或许是暗示我对策略得做更进一步的准备。用走的逃出这座峡谷?攀爬这座牢固曲折的峡谷,绕绳下降十九公尺,接着健行十二里,要办到这些看来只能截肢,然而,截肢需要世界一流水准的止血带,我并不在乎止血带是否会损害我剩余肢体的组织或血管,主要的问题是,要如何改善我的止血带? 我排除装水管子,因为它太硬了,无法打一个实心的结;扁带的弹性不够,而且也和我手臂的外形不合,我也会担心能否弄紧。我需要的是比管子更有弹性的某个东西,更可以伸缩的对了!有伸缩性的!水袋的尼奥普林⑤缘管有弹性、柔软又坚固,非常完美。 ⑥尼奥普林:neoprene,一种合成橡胶。 想到这个点子让我很兴奋。我从背包里重新找回丢弃的管子。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我用左手把细小的黑色尼奥普林绕在右前臂上,就在手肘以下五公分的地方,我打了一个简单的单结,一端放在牙齿里拉紧,然后再打两个和三个结。我拿钩环和紫色标示用胶带,昨天用过的那一个,然后夹紧尼奥普林,将它绕了六次,以加强我的前臂。那材料夹痛了我的皮肤。我调整管子下的手毛,不过仍然很痛。但那疼痛让我感到高兴,或许因为它让我知道止血带是有用的。 我可以看到前臂由粉红色褪成鱼肚白,在我的手肘和止血带之间突出的肌肉快速变成鲜红色。手臂的疼痛暴发,但自我满足使我无视它的存在。我很得意于此时止血带的挤压,但不是像受虐待狂般,而是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花。这种采取行动的感觉相当棒。 我准备好采取下一个步骤。我拿起多功能工具,把它从扁锉刀换成两片刀片当中较长的那一片,忘掉应使用较锐利那片刀片的计画。我没有把刀片尖端刺进手腕,而是拿着刀片对着上臂上面一点的部分。我压着刀片,慢慢地将刀子画过上臂,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再重覆这个动作,手掌更大力地压着工具的把手,还是没有。没有割伤,没有血,什么都没有。我抽出短刀,强而有力地来回锯着前臂,随着每次都没有结果的尝试,让我变得愈来愈沮丧。我恼火了,放弃了。呸!该死的刀片无法破坏皮肤。我要怎么用一把连皮肤都割不了的刀子切开两根骨头?可恶极了! 我愤怒到极点,把刀子放在那块大石头上面,放开夹紧的钩环,松开止血带。过了一会儿,皮肤被刀子锯的部分出现一条又一条的红线,而这擦伤是我尝试截肢的唯一证据。 (那很可悲,艾伦,就是可悲。回到等待的状态吧。) 啪啪!一只乌鸦从头上飞过。我看了看手表。早上八点十五分,正好跟昨天早上看见乌鸦的时间一致。我在想是否是同一只?一个没有手表的生物对时间竟会有如此精确的感觉,在我看来很特别。可能是阳光或空气温度所引起的某些反应,会告诉那只鸟觅食的时间到了。 不出所料,太阳的光芒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出现,我也在九点三十五分伸出手对着它做十分钟的太阳致敬。有了那只乌鸦和太阳光芒的两度造访,我想我的早晨例行公事完成了。这时,我头一次感觉到膀胱里的压力。我拉开短裤的拉链,转身尿尿。沙子在尿液能够把它泼湿之前,就把尿液吸干了,似乎吸收尿液的速度比我尿液落下的速度要快。尿液并没有像我所想的味道那么糟或颜色那么深,因为离我上一次尿尿到现在已经两天了。此时我好像感觉到另一个生理上的反应,我拿掉安全吊带,拉下裤子试着排便。我并不想把峡谷弄臭,可是没得选择。但我的顾虑很快就没有实际意义了,因为那不过是个假性反应而已。 一大早燃起希望、又瞬间破灭的循环压力,让我觉得很累。我的思绪开始乱飘,想起去年十一月在班夫山岳影展遇见的一位喜爱户外活动的澳洲人华伦.麦唐纳。那次影展放映了他在塔斯曼尼亚健行意外的纪录片,那次意外让华伦付出双腿的代价。 我们在一次晚餐上碰面,华伦告诉我部分细节。那天晚上,他离开营地的伙伴去上厕所,越过附近一处溪床,上完厕所的回程途中,他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攀爬岸边附近的岩石。就是那时,一块相当大的岩石打在身上,压碎两条腿,把自己困在浅溪之中。直到他的伙伴发现出事时,一场暴风雨已经开始,华伦发规自己只能在涨起来的溪水中等待救援。搜救人员花了两天的时间才让他脱困,用起重器撬起那如汽车般的大岩石。第二天晚上,我看了他的影片,华伦在岩石下的影像令我震惊,他的复元情形让我感到吃惊,华伦在两年之内学习使用义肢攀爬联盟峰,那是塔斯曼尼亚最高的山岳之一。 现在,我对华伦所承受的事感同身受,好笑的是,在短短遇见他的六个月内,我成为自己所听过第二位被大石压住而动弹不得的背包客。或许也有其他人,我不知道。我很羡慕华伦在附近有同伴可以寻求救援。要是我也和某人在一起该多好。不过我想我也会跟华伦一样,如果这次能死里逃生,我也还是会继续登山和享受野外活动。 整个白天的时间,我都在轮流做几项活动,像是站着和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凿着岩石、观察天空寻找是否有下雨的征兆、拍打昆虫、数着下次喝水的时间。终于,下午三点了,我一直在等待的时间,那是我第二个重要的关键时刻,我受困第二个整天的结束。 我再次从背包里拿出摄影机,吹掉镜头上的砂,将摄影机放在岩石上方与我的脸对齐。这是我为自己在下午设计的重要活动,虽打破冗长乏味的等待令人感到振奋,但遗憾的是,我没有什么好消息可以分享。我叹了口气,开始说话。 整整受困四十八小时了。时间是周一的下午三点。我大约剩下一百五十毫升的水。只有一百五十毫升。我暂停了一下,想了一下我的冷静对白。在被困的第一天,我对所拥有的水量很在意,现在那种感觉切断了。水完全没剩也没有关系,不再影响我会活多久。我得接受那个事实,接受了,我的恐惧消失了,只留下空虚。 我下一个想到妹妹桑嘉。我想像将来某一天她坐在起居室里看着这卷带子,我仿佛看见她的脸和双眼透过相机看着我。桑嘉,我非常以妳为荣。虽然我并没有直接听妳說锦标赛进行的状况,但我从妈那里听到妳在全国性的比赛当中表现得很好,妳在全国演讲和辩论赛里得了第十名。我相当以妳为荣。不只是因为妳得名,而是因为妳这个人。 我一直在想那件事。我的朋友罗伯常跟我说不是你做的事,而是你这个人。我一直惦记着这句话。因为我一直在寻我自我,而且投入在我做的事情上。我快乐,那是因为我所做的事让我开心。但如果妳做的事让妳开心,那么或许有一天它们也会让妳不开心。 我想,那是我发现自己雄心勃勃和精力旺盛风打断了我,我颤抖、低声含糊地说:好冷。接着继续说:去归纳我之前旅行的原因。 给桑嘉的录影变成忏悔。虽然我并不后悔自己选择去过这样的生活,我想我在试着和桑嘉分享某些忠告,希望她会从这里学到,帮助她快乐对待自己的事。我们要想达到完美主义的内心竞争感觉上很相似。我希望她不会有跟我一样的惨痛经验,失足落入我所掉进的圈套里。没错,我是登山能手、工程师、爱好音乐、喜爱户外活动。但我应不只如此,我同时也要是能丰富其他人生命的人,而其他人也会丰富了我的生命。 回想起来,我学到很多事情。我在这里学到的一件事就是,我没有充分享受,或者去珍惜身旁人的陪伴。很多真的很棒的人花很多时间和我在一起,但我过去却经常忽略他们的存在。此刻,我明白了一些道理。 我的胡言乱语,减轻对自己的自私所感受到的内疚。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独自一人旅行,把我的朋友们抛在后面,甚至和他们在一起时,为了想要有一些独处时间而抛开他们,这些自我感觉良好,让我很生气。回忆起我生命中最感恩的时刻,是和家人还有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光,我开始了解他们的陪伴是无价的。 我录了一些持续努力让自己脱困的片段。目前这里的状况是,我一再重新装配,甚至弄了一个六比一的滑轮系统,但摩擦力太大,我什至无法把主绳拉紧,因为绳子上有太多明显转弯的地方。我想凿掉部分岩石,也没有办法。疲倦和睡眠混乱了我的想法,不过,我没提到我试着锯自己的手臂。 接着我提到对救援感到渺茫,简单的说,我了解要援救我的机会渺茫,而且我根本不认为会有及时救援这回事。我想到我的室友里欧娜,她和我的家人一样担心我,但我只告诉她我要去犹他州,我今晚没有回去,她应该就会知道我超过预计回程的时间了。但即使她立即报警,到采取任何救援行动也是二十四小时之后的事。 我摇摇头,凝视着背后那片银色天空,还有零点三公尺宽的峡谷底部沙地与装备,企图避开我的脸在摄影机里的自责面容。 布莱德和莉亚期待在周六有我的消息,但我想他们没有我的消息时,可能也不会想太多。我应该要和他们去参加哥布林山谷州立公园外的派对。但我怀疑他们真的会想念我到采取行动。不管怎样,他们并不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那时连我都不知道。 我知道当没有事先详细说明我的计画时,就是打破自己的规则之一,而现在我自食苦果。改变旅行计画而没有通知旁人,从以前到现在我冒了多少次险?一直都是如此,但再也不会了。 我应该跟任职于外展教育基金会的女孩梅根和克莉丝蒂多说一些,我应该和她们一起去西岔口。 我再次自怜地摇摇头,努力挤出一连串的眼泪,这是我活该。 上帝,我真的被困住了。接下来几天,我会干枯在这个地方。除非我有办法结束这件事。真痛苦,好冷,我没办法让风不要吹我,这还不只是微风而已,而是冷风,从后面那边吹来的。 我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但真的很糟糕,而这状态可能还有三至四天要熬。我的声音渐渐变小成粗哑的低语,我希望不要再撑四天。我无法想像如果我周五还活着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我感觉到自己即将死亡的压力,我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纵使心里很不爽,但是通知家人有关财产的处理,记录遗言似乎是实际的。 我有一些美国运通保险,万一有需要,应该足以支付复元手术的费用。银行帐户余额应该可以处理我的卡债。爸妈,你们可以把我的房子卖了。还有,我不知道桑嘉是否会用我的电脑和摄影机?我口袋里和相机里的记忆晶片上有照片。我在新墨西哥的朋友契普可以拥有我的CD。桑嘉,所有我的户外装备,如果妳想要,欢迎拿去用。 我几乎是流着泪说完的。我关掉摄影机,将萤幕折好,放回背包里。我的头埋在左手里沮丧地摇着,吸着鼻涕,用手掌擦拭鼻子和嘴,我用手指头抹一抹眼睫毛,再擦过鼻子下方和皱眉纹四周的脸毛。 半个小时后,约莫周一下午三点三十五分,我必须再尿尿。 这怎么可能?我心想。尽管事实是我几乎确定脱水,但是一天尿两次。究竟怎么回事? (把它存下来,艾伦。尿进你的水袋里。你会需要它的。) 我把尿液存进空的水袋里,到时它会成为我唯一拥有的液体。我第一次尿的时候就该把它存下来,我太后知后觉了,那次会比这次的要清澈,也比较没那么难闻。我思考是否该把它喝下去?不过我还是把这个抉择留到以后再说。 我第一次急切地找出数位相机,拍了一系列照片,一张是我的手臂消失在岩石里的特写,一张是把我悬挂在安全吊带里的固定点系统的细部照片。还有两张自拍照,一张看着下面的峡谷,一张从我的左肩上方拍的,拍到我和那块大石头。回头浏览这些照片时,我同时也看了假期的头两天在索普瑞斯山和莫亚布附近拍的照片,还有梅根和克莉丝蒂在蓝眼约翰峡谷上半部的照片。这两位天使,她们实在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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