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
米芮和我到屋子附近几哩外一家网吧。我们各自用老电脑收电子邮件,电脑旁有一部装满饮料又嗡嗡作响的冰箱。键盘又脏又黏。
我的收信匣里有一则新讯息,但我不认得寄件者。我卷动页面到讯息最下方:皇家地理学会档案库:资讯主管葛雷格利.贝利。我又读了一次内容,然后叫米芮过来。她靠向我的萤幕。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找到电报了。
我向她解释,在一九二四年,埃佛勒斯峰委员会把探险队里所有成员的电报都保留下来。我在伦敦就跟他们申请过,但档案库的人花了几星期才把电报找出来扫描完。我点选观看旧电报的图片,有黄色与粉红色纸条,上面还有密码般的紫色字体,电报内容有抄写也有复写,还有用铅笔或印章做的记号。我停在其中一则电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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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四月二日
茵茉珍.索姆斯︱安德森
HOTTINGUER ET CIE 巴黎,普罗旺斯路38号
请电报挂号已写
POSTE RESTANTE 柏林邮政总局返回
英国八月妳的艾胥黎
米芮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他们有联络。可是这代表什么呢?
等一下
我上网搜寻Hottinguer et Cie,发现霍廷格是巴黎的一家私人银行,一七八六年在法国成立。接着我连到一个线上百科网站,查看poste restante这个条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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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 Restance(法文,意为候领邮件)为一项服务,即邮局会保留信件,直到收件者领取。当人们到某个地点,无须或无法将信件直接寄送至当时的住所,通常就会采用此种方式留存信件。
米芮看着我。
所以她不在巴黎?
我猜是这样。只是她的银行在巴黎。看来她在柏林
但如果她不在巴黎,这样要怎么取得电报?
电报一定是透过她的银行转寄。很多人在旅行时都会用这种方式,我在档案里读过。他们会拍电报给自己的银行,让银行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我不明白。这则讯息什么都没告诉你啊
有的。我只是得思考一下。
我们看着萤幕上的电报。我想像艾胥黎在一九二四年从印度的山区小镇或从更遥远的西藏高原传送这则讯息。我想像同一年在柏林的茵茉珍,好奇她为什么会去那里,以及艾胥黎为什么会写电报给她。我转头看米芮。
他在探险队中。他在世界的另一边,想寄封信给她。
米芮摇着头。我轻碰她的肩膀。
听我说。他没有她的地址,可是知道她的银行在哪里,我猜他知道她在柏林,于是写了候领邮件到柏林邮政总局,然后寄这份电报给她,要她去领信。
我印出文件。米芮到柜台付钱。
我们出去吧。她说。
我们到了网咖外,站在荒凉小村的十字路口,没有车子经过,大部分店家也都关了。米芮从烟袋拿出烟草,在一张卷烟纸上把烟草轻轻拨成一条线。她看着我。
你想去柏林吗?
我觉得我一定得去。
可是这封电报,米芮强调,跟你外婆的血缘根本就没关系。去追这条线索不会增加你得到遗产的可能。你也不知道她在柏林待了多久
米芮把香烟塞进口袋。
或者她是否去过那里。她补充道:说不定他只是猜测。说不定她根本就没收到那封电报。
我们走过一家面包店,外头生锈的门板拉下关着。一阵强风吹过街上,让米芮把大衣拉链拉到颈部。
你甚至连个地址都没有。
对。
不过你还是要去。
我知道这看起来很疯。可是每次当我想要讲究逻辑,研究纪录和档案,结果都不成功。而每当我直接追查某件事,例如去了莱克桑德,或是跟妳来到这里,就会查到有用的东西。这就像皮彻德跟我说过的,因为没有正式纪录,所以唯一有用的
米芮边摇头边走,经过了我们的车子。
有用?她重复我的话。你是知道了一些事。可是你没找到任何能让你得到遗产的东西啊。你觉得现在的状态比这一切开始前好吗?你随时都很紧张,担心那些自己不能掌控的事,以及已经发生过的事。你把所有积蓄都花在这趟疯狂的搜寻上,而现在还要去柏林。你到底要去哪里找什么?
我不知道。邮局吧。
米芮一手举向空中。
我真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你说不在乎钱,可是又愿意到任何地方追寻这个故事。为什么不是阿姆斯特丹,为什么不是布鲁塞尔或日内瓦?你只是在猜测,你没办法永远一直这样下去。你还剩多少钱?
够让我到那里。
接下来呢?你觉得会在那里找到什么?一亿瑞士法郎吗?连你都知道不会吧。你以为最后一定会找到答案
一定有某种结局的。
没有的。就算
米芮沮丧地停住,摇了摇头。她低头看着空荡的街道。
就算这一切有结局,说不定也找不到了。说不定因为某种理由,结局不应该让人找到。而且就算你幸运找到了结局,可能也不是你所预期的。
我一直很幸运。我找到了信件。我也找到了妳。
而我希望你不要去柏林。留在这里,我们下星期就可以回巴黎了。
我站在街上,不知该说什么。米芮站在一家小型缝纫用品店的橱窗前,她背向我,看着店里一捆捆黑色与乳黄色的饰带。
给我一个月就好。我说:然后一切就会结束。
她摇着头走开。我跟上去。
这不是因为我有多在乎你。她说:你什么都不是。你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或者那些事有什么意思。让我生气的是,每当你碰上好事,就只会搭上火车再去另一个地方,期待又会碰上另一件好事。
我没有那样的期待。
你有,她继续说:但这不是人生。这是故事。是个童话故事。忘掉律师跟那些钱的事吧。他们什么都不会给你的。也忘掉那些死人跟他们的故事吧,说不定那根本就不是真的。我们的故事呢?你没有任何理由地选了巴黎那家酒吧,而我就坐在你旁边,我们就这样遇到彼此的机率有多小?这还不够吗?还是你只会在十年或一百年后才会在乎,到那时我已经不在,而你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知道妳是这么想的
我想碰她的肩膀,但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我没有那样想,她反驳。但就算我真的那样想,你也还是会去柏林。
我会回来的。我一结束就马上回来这里。
米芮停下来,转身看着我。泪湿的睫毛膏在她脸上留下两道黑色条纹。她用袖子擦了擦脸,然后抬起下巴。
不。她说:我确信你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