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六年八月二十日
万圣会教堂
伯克郡，萨顿︱考特尼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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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下的教堂园区黑影幢幢。茵茉珍不怕杂草，大步走在前面。艾胥黎跟在两步之后，鞋子踢倒硬物，差点跌倒。茵茉珍憋住笑。
这里你没来过？
我们不上这个教堂。艾胥黎低声说：我妈对这里的教士有些反感，所以我是在阿宾顿受洗的。
嗯。进入墓园区啰，这边没有围栏。走路小心，有些墓碑很矮。
艾胥黎再喝一口香槟，把瓶子扔进灌木丛。他喝够了。茵茉珍喝了多少他不知道，她喝多喝少都一样，看不出来。艾胥黎加快脚步跟在她身后，穿过覆着青苔的墓碑群。茵茉珍现在不害怕，说话也比较大声了。
我今天在村子里逛得很开心，你知道河对岸有德国战俘在田里作工吗？就在修道院再过去一点。我跟他们聊了一下
可别是用德语聊的。
当然是用德语。他们从萨克森来的，人超好。他们说宁可在田里作一个月的收割工，也不想回壕沟待上一小时；还说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听见女人说德语了。当然，卫兵听见我说德语就来找碴，我花了十五分钟才让他们相信我不是外国间谍，好像把征服者以来所有英国国王的名字背了一遍吧。之后，我走到教堂来，遇见正在割草的教堂司事。老司事讲了一堆这教堂的历史，还带我进去看了样东西，我非让你也看看不可。
他们走近教堂，艾胥黎看见黑色的中堂和上头的方塔。
我们要破门而入？他们不会不锁门吧？我可不想还没去法国就给开除。
她回头喊道：门会开着。
不会。
他俩顺着教堂的墙走向前门。茵茉珍走路时手指触墙，感受石头间的缝隙。到了大门口，那是拱形木门，就在塔的底座上，茵茉珍握住门上铁环，对艾胥黎笑笑。
你信不信任我？
就信妳，别的全都不信。
茵茉珍转动门环，一推，门就嘎嘎开启。
少尉，您先请。
中堂很暗，只有上方彩色玻璃窗透进微微星光，他们并肩走向祭坛，没有碰触彼此。艾胥黎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想要握住，她却闪开。
我不要在教堂里吻你。我未必信神，但还是怕祂。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茵茉珍一步两阶踏上祭坛，抽出一根蜡烛扔给他。
接着。
艾胥黎伸手要接蜡烛，但她丢得不准，掉在地上。他将蜡烛拾起。茵茉珍踏上中央走道，往门口走，还顺手带上一把椅子。
跟我来。
艾胥黎乖乖跟在后面，蜡烛握在手中。茵茉珍把椅子放在门前，站上去。
请把蜡烛点亮。
艾胥黎划根火柴，黄色火焰瞬间驱退黑暗。他点亮蜡烛，递给茵茉珍。茵茉珍将蜡烛凑向门框上方，摸摸那块深色木头。
就在这里。
艾胥黎眯起眼睛，只看见木框上有很多节瘤。
教堂司事说，这座教堂是典型的十四世纪教堂，但就算是典型的教堂，也有些有趣的东西。
她下了椅子。
轮你了，站上去吧。
艾胥黎站上椅子，将蜡烛凑过去，原来木框上刻了东西，在火光下看起来特别立体。是十字架，刻在年代久远的老橡木上；有的是方形的希腊十字架，有的是拉丁十字架；有些雕得很精致，有些刀工粗糙，看起来很突兀。
艾胥黎喃喃说：十字军。
茵茉珍把下午从教堂司事那听来的事讲给艾胥黎听。她说，数百年前，十字军航向君士坦丁堡前曾在这里停留，在此下跪祈祷。他们听教士说，倘若战死，就会回到上帝身边。他们踩着椅子刻下这些十字架，然后走出此生最后一座英国教堂。
艾胥黎伸手去摸那些刻痕，身后的茵茉珍从包里拿出一把折刀，艾胥黎之前没见过这把刀。
他说：妳也太夸张了，不可以在这上头刻东西。
这是为了你。
妳在开玩笑。
茵茉珍摇摇头说：他们身为基督的战士，在这里刻上十字架，就是为了能够回来。
妳疯啦，不可以。
我想要你来刻。艾胥黎，你还不懂吗？他们才不在乎上帝和天堂，他们只想回家和妻子团聚，想和我们一样痛饮，彻夜不眠。这才是他们雕刻的原因，他们希望能平安归来。
我办不到。
你办不到，我就替你做。
她拉来另一把椅子，放在他那把旁边，爬了上去，双手握刀，刻将起来。
茵茉珍。艾胥黎求她。看在上帝份上，别乱来，这是历史
我们就是历史！
茵茉珍拿刀用力左右划，然后停下喘气。艾胥黎伸手握住象牙刀柄，和她合力刻划，起初轻缓，接着越来越用力。
她说：你会回来的，我才刚刚得到你，不能这么快就失去。
艾胥黎松开刀柄，望着茵茉珍。
战争不会一直打下去，说不定春天我就回来了。等我回来，我们就去瓦莱看山上的融雪
茵茉珍没说话，默默把十字架刻完，在末端刻出一排短短的凹槽，权充花饰，然后把蜡烛凑过去细看自己的作品，吹掉木屑，用刀清清凹槽。
艾胥黎笑说：妳知道吗，这些人可能半数以上没有回来。
茵茉珍把刀折好。
我想过，但你就配合我一下行不行？
别生气，我一直很配合啊。
他们下了椅子，艾胥黎把椅子放回原位。茵茉珍拿着蜡烛站在门口，别过头去，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艾胥黎说：对了，妳怎么知道门开着？这又是命中注定？
茵茉珍吹熄蜡烛。
不，我贿赂了教堂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