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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5

圣母峰上的情书 賈斯丁.吳 5248 2023-02-05
【世间的知识】 日光灯照亮了整个地铁车厢,预录女声报出一个个站名。华伦街。尤斯顿。国王十字街。圣潘克拉斯。我起身下车。 尤斯顿路大雨倾盆,我拿《卫报》遮着头向西跑。吸水后的报纸垂了下来。黑色计程车以二十哩时速缓缓驶过,随着号志变换一批批向前移动。我穿过一座红砖门房,砂岩门楣上刻着:大英图书馆。牛顿的青铜大雕像坐在院子里,拿着不明工具探究宇宙的秘密。 这座建筑又大又深,像洞穴似的。我走进去,把东西锁进楼下的寄物柜。入馆许可申请处的人给我一个号码,要我等一会儿。轮到我时,我用几分钟说明来意,得到一张附照片的塑胶阅览证,照片里我的眼睛没怎么直视相机。 这座图书馆比我学校的大多了。我一时间不知要从哪里开始,就先拿本导览小册,坐在玻璃塔似的国王图书馆前快速浏览一遍。大英图书馆是法定送存图书馆,也就是说,每一本在英国出版的书这里都有,当然也有很多是在其他地方出版的。这里约有一亿五千万册藏书,还有十一个特定主题阅览室。

我从两层楼的人文阅览室看起。每样东西都整整齐齐:并肩而坐的学者、几十部电脑终端机,以及在借书柜台前排队拿书的读者。我沿着这个大房间的边缘走,仔细察看书架标签。国家联合目录宽达十个书架。巨大而古老的拉丁文与法文字典有皮书套。我抽出一九二二年到一九三〇年的《英国传记辞典》(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附录,寻找沃辛汉,一无所获。 我沿著书架走到地理参考书区,终于在《探险百科》(Encyclopedia of Exploration)其中一册找到一个条目。 □□□ 艾胥黎.艾德蒙.沃辛汉(一八九五︱一九二四),登山家,一八九五年四月十六日生于伯克郡的萨顿︱考特尼村,是布商亨利.法兰克林.沃辛汉(一八六五︱一九〇九)与妻子爱蜜莉.西蒙斯.费兹杰罗(一八六九︱一九三三)的独生子。沃辛汉受教于阿宾顿中学(Abingdon School)、查特豪斯公学,一九一四年录取进入剑桥大学抹大拉学院(Magdalene College),就读一学期后投笔从戎,成为皇家伯克郡步兵团少尉,一九一六年八月奉派前往西线,在艰险的前线待了两年,参加过索姆河战役与第三次伊珀尔战役。一九一六年十一月五日英军对女皇堡(Empress Redoubt)发动攻击,沃辛汉受伤过重,以致长官误报阵亡。他因攻下德军战壕有功,获得军功十字勋章。

沃辛汉十六岁起就热爱登山,在阿尔卑斯山的冰雪和岩石间练出高超技巧。他二十三岁退役,战争在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使他难以重新适应文明生活,也使得登山对他更为重要。一九一三年,沃辛汉得到亲戚留下的巨额遗产,再也无须为收入工作。一九一九年,沃辛汉回到剑桥就学,可是未满一月就离开,前往阿尔卑斯山区多洛米蒂山脉,整个夏天都在那里登山。十月,沃辛汉坐船至蒙巴萨,在肯亚经营咖啡种植园,虽然获利颇丰,但他认为这是桩不道德的生意。 一九二一年五月,沃辛汉再度回到阿尔卑斯山区,这是适宜登山的季节。可是到了秋季,他却没回肯亚,而是坐船去了叶门,然后游遍阿拉伯半岛,途中经常徒步,搜集资料,想写一篇阿拉伯半岛失落古城的专著。一九二二年,沃辛汉先在乌尔协助查尔斯.里奥纳德.乌里挖掘古物,后又在基什岛协助史蒂芬.兰登,为时都不长。总之,沃辛汉在阿拉伯待了两年,时间主要花在寻找鲁卜哈利沙漠附近所谓的千柱之城(Iram of the Pillars),可惜他的阿拉伯语和其他闪族语言都欠佳,以致进行得不太顺利。一九二三年四月,沃辛汉发了这样一份电报给休.普莱斯:柱城已逝六月圣莫里兹见艾胥黎。

六月,沃辛汉抵达瑞士,让尔后三个月成了来到此地的英籍登山家中最出色的一个登山季。沃辛汉在一连串惊人的攀登行程中攻上数座偏僻的峰顶,并找出几条全新或高难度的路线,包括一九二三年七月九日首次从北脊登上巴戴尔峰(Piz Badile)6,以及一九二三年八月二日首次攀登德朗峰北壁(Dent d'Herens)7的艰难惊险之举。著名登山家杰弗瑞.温索普.杨对沃辛汉作出如下评价:是我在山上见过的人中,最没有天分,最不优雅,最有干劲,最执着也最坚强的一个。 6,阿尔卑斯山系中有六座山峰的北壁以坡度极陡,高度落差大,攀登难度高而闻名,巴戴尔峰为其中之一。历史上自一八九二年开始便有人探勘北壁并尝试攀登,但直至一九二三年八月四日才由Alfred Zurcher与Walter Risch成功登顶。

7,德朗峰北壁不在六大北壁之列,但落差高达1300公尺,亦是难度甚高的著名攀登路线。史实上于一九二三年八月二日由北壁登顶的是George Finch,TGB Forster与R.peto这支登山队。 沃辛汉向来是无向导登山的坚定拥护者,后期登山时非常勇敢,尤其面对天候恶化仍不屈不挠。大家都说他是孤僻又情绪化的登山者,时常听从直觉而非知识。休.普莱斯是这么写他的:别的事情上沃辛汉总是自省过度,但登山时则相反,完全不思考。沃辛汉曾多次帮助队友避开落石与雪崩,在恶劣状况下找到安全的路。一九二二年八月二十日,他就在大乔拉斯峰用绳子套住冰斧,及时确保了两位队友的安全。 一九二一年的初次远征埃佛勒斯峰不过是初步考察,探险队在休.普莱斯带领下,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可能登顶的路。沃辛汉申请加入一九二二年的埃佛勒斯峰探险队,但即使有普莱斯支持,仍未成功入选,因为委员会认为沃辛汉的个性不够可靠、傲慢无礼、天生不信任权威,在战后更加如此。沃辛汉虽遭拒绝,仍旧捐钱赞助那次探险,此举令委员会印象深刻,或许因此批准他加入一九二四年的第三次埃佛勒斯峰探险队。他在一九二三年冬至一九二四年间严格自我训练,甚至延请专业教练,将体能训练至最佳状态。当时的英国登山团体仍将登山视为上流社会的业余嗜好,对此种训练方式抱持怀疑。即使如此,虽然沃辛汉没有高海拔经验,但他可能是一九二四年探险队中身体最强壮的一员。

一九二四年,第三次探险队一到绒布冰川就遭遇恶劣天候,队员在北坳扎高山营地时付出很高的体能代价。沃辛汉喉部的军旅旧伤也因高度而复发。六月四日沃辛汉写信给杰弗瑞.温索普.杨,说觉得自己比小孩更虚弱,病得比残障者更重,比在冰上凿梯的变态更疯。可是我很确定,非常确定,我一定要,也一定会爬到峰顶。六月七日,普莱斯和沃辛汉试图不携氧气补给攻顶,从山峰北面以Z字型路线攻顶。普莱斯出现雪盲症状,不得不就地停下,但沃辛汉坚持一人继续攻顶。 沃辛汉死时的确切情况至今无人知晓。当天傍晚有场风暴,他可能是因缺乏掩蔽而冻死,也可能从埃佛勒斯峰北壁坠落数千呎下的地面。 探险队在绒布冰河谷基地营旁为沃辛汉立了个锥形石堆,一九二六年又在抹大拉学院立了一座纪念碑。

我将百科全书翻到最前面看出版日期:一九五一年;又从询问台拿了支铅笔把资料抄到笔记本上。电子目录里查不到沃辛汉的名字,所以我借出六本一九二四年探险队的相关书籍。这只是开始,我在这些暗无天日的阅览室待了一整天。上午在南亚室看埃佛勒斯峰探险队的资料,墙上挂着蒙兀儿王朝众皇帝的画像,他们缠着头巾,配着华贵的宝刀与首饰。中午在微缩胶卷室,在一页页报纸索引中寻找沃辛汉与索姆斯︱安德森的资料。一九二四年提到探险队与艾胥黎之死的文章很多,可是内容大同小异,都没提到他的私生活。到了下午,我去手稿室苦苦哀求馆员让我看娘家姓索姆斯︱安德森的画家伊莉诺.葛拉福顿的信件。 他说:没办法,你得先请你的大学提出申请,然后等图书馆批准。

但我现在不是学生。 那就不可能了。 我求了又求,说写信的人是我亲戚。馆员冷冷听我说完。 他说:就算我想借你也不行,这里是有规矩的。 我受挫回座,眼盯桌子手转笔,心里好沮丧。那支铅笔的笔身是深紫色,上面有白色的大写字:世间的知识(THE WORLD'S KNOWLEDGE)。我面前有五本讲探险的书,两本讲战争的书。还有一张剪报影本,我在微缩胶卷室花了两小时就只找到这么一则相关报导,出自一九二四年十月十三日的《伦敦时报》。 □□□ 埃佛勒斯峰登山家遗产悬置 继承人下落不明 ﹡ 本报消息,六月死于埃佛勒斯峰的艾胥黎.沃辛汉先生之部分遗产因继承人下落不明而交付信托。 沃辛汉先生是其舅公乔治.瑞斯利的继承人。瑞斯利先生是航业巨子,是万舶航运的创办人与常务董事。沃辛汉先生的遗产价值虽不得而知,但消息来源表示,瑞斯利先生的遗产相当可观。

沃辛汉在埃佛勒斯峰攻顶时丧生,吾王赞扬这位探险家,说他是登山者的好榜样,随时准备为救助同伴而牺牲自己,为科学与探索而面对危险。 我桌上的小萤幕亮起,绿色的字写着:请至柜台取书。 我向取书柜台的小姐出示阅览证,她给我一个绿色纸盒,标签写着伊莉诺SA葛拉福顿,一九一五至一九三一私人信件。回座途中我经过询问台,刚才那位馆员不见了。 盒子里有七封信,收件人全是伊莉诺的丈夫查尔斯。查尔斯似乎在一九一六年随部队派往巴勒斯坦,信里提到伊莉诺的艺术事业和许多财务问题,提到很多人,但多半用姓氏或名字首,字母代表,再加上字迹潦草,就更难懂了。 我研读信件,得知伊莉诺在一九一六年前往瑞典,我外婆夏洛特就在那里出生。一九一六年十二月某封信的第二页引起我注意,反覆看了又看,终于感觉看懂了。我把那段话抄进笔记本里。

□□□ 看来我们至少得寄两千克朗过去,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艾衍湖的房子修整好。哈斯洛太太问过好几位木匠和工人,但那房子原本没打算在冬天使用,那边冬天又特别冷,所以非得大修不可。楼上至少得弄间新厕所,还要有炉子。窗子要换双层玻璃,大门要换新,阁楼要加隔热层,还有其他诸如此类的事。那屋子的所在位置太过偏远,施工费用也因此增加。因为工人得在岛上住到完工为止,所以要额外收费。 冬季用品和施工材料都已送到,运气好的话,大半工程会在我们抵达前完成。哈斯洛太太说莱克桑德的医生名声很好,至于护士,我想就算不从英格兰带,也得在斯德哥尔摩之类的地方找,才会有好的人选。总的来说,我觉得还是找英国护士比较自在。最明智的作法应该是尽快请人,让她一月底之前就过去。如果现在就开始在伦敦征人,应该能找到有经验又能干的,希望她愿意出远门。

说好了我们不用付整修的钱,这个冬天的所有花费也都不用分摊,爸爸坚持全部由他出。不过若想确保施工进度,我们最好还是先垫一下。 我从架上拿来一大本瑞典地图集,翻到全图那页,找到莱克桑德,在斯德哥尔摩西北方一百五十哩处。 接着再看细部地图,我在莱克桑德几哩外看见一大片浅蓝色,上面用斜体字印着艾衍,艾衍是个湖,湖中有个小岛,但小岛没有名字。我把这张地图印了下来。 我在图书馆外的电话亭打电话给皮彻德,秘书说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把我转给卡恩,但一听说那封信,卡恩就叫我等一下。几分钟后,皮彻德热诚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那头,我把记在笔记本上的内容念给他听。 皮彻德说:我恐怕不太明白你找到了什么。 伊莉诺说在我们抵达以前,可是查尔斯并不会跟她去瑞典,他整个一九一七年都在巴勒斯坦。还有,她说她爸要付所有的钱,不用分摊。 我看不出 她一定是跟茵茉珍一起过去,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北方一个从来没在冬天用过的房子过冬呢? 请等一下。 我听到电话那头有人跟皮彻德说话,皮彻德捂住话筒回应,然后那人的声音消失。 他说:抱歉,关于这封信,可能还有别的解释,说不定是其他人陪她去的。 可是这个解释很有道理。伊莉诺跟大家说她怀孕了,结婚几年后,怀孕是很正常的。然后姊妹俩一起去瑞典,等茵茉珍的孩子出生,伊莉诺就把她当自己的孩子养大。这不正是那个年代未婚怀孕的女人会做的事?远赴他乡,生完孩子再独自回来 我想当时是有这种事没错,但既然茵茉珍根本不回英国,又何必大费周章? 不知道,这我还没想通。 信你全都看过了? 对,一共七封,其中一封是你之前给我看过的。我只找到这些。 那么,继续努力找吧。这些信很有意思,但算不上确切证据。很不巧,我马上要见客户,祝你调查顺利,保持联络。 我挂上电话,回到雨中,手里握着笔记本,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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