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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十九章南坳

圣母峰之死 強.克拉庫爾 7295 2023-02-05
△标高7925公尺,1996年05月11日AM7:30 ﹡ 盘旋复盘旋,一圈圈愈绕愈远, 老鹰听不见猎鹰人的声音; 万事分崩离析,中心无法固守, 动乱释出,冲击世界; 染血的浪潮恣意横流, 纯真的仪节四处灭顶。 叶慈<二度降临> William Butler Yeats,The Second Coming □□□ 五月十一日星期六早晨七点半左右,我摇摇晃晃回到四号营,终于理解已经发生且仍在发生的这一切。真相令人全身瘫软。在南坳搜寻哈里斯的短短一小时,将我的身体和精神磨耗得疲累不堪。我不得不相信,哈里斯已经遇难。我的队友赫奇森听到南峰上霍尔发出的无线电传呼,内容明白显示我们的领队处境艰危,而韩森已经死亡。在南坳迷了大半夜路的费雪队队员回报说,康子和威瑟斯已经断气。大家都相信,在我们帐篷上方三百六十多公尺处的费雪与高铭和也已经气绝或濒临气绝。

我无法面对这一切,精神因而退缩到一种古怪如机械人的疏离状态。我的情绪既麻木又无比清明,仿佛我已遁入脑壳深处的地堡,隔着窄窄的侦察孔窥探四周的残局。我麻木仰望天空,天空似乎变成异常浅的蓝色,将一切色泽都漂白了,只剩最淡的色彩残留。锯齿状地平线染上一道日冕般的柔光,在我眼前闪烁跳动。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回旋坠入疯子的噩梦领域了。 在标高七九二五公尺处不吸补充氧气过了一夜后,我比前一天傍晚从峰顶下山还要衰弱、疲乏。我知道我和队友的身体会迅速恶化,除非我们再取得一点氧气,或者往下撤到比较低的营地。 霍尔等现代圣母峰登山家所奉行的海拔适应速成时程表非常有效:登山者在标高五千二百公尺以上度过短短四星期,包括一次连夜短途健行,然后走到七千三百公尺高度1,就可以攻顶了。不过这个策略的先决条件是人人在七千三百公尺以上都有源源不绝的筒装氧气。情况一旦有变,就满盘皆输了。

注1:一九九六年,霍尔的队伍只在二号营(标高六四九二公尺)以上待过八夜,就从基地营出发攻顶,那是今天典型的高度适应期。一九九〇年以前,登山者通常在二号营以上逗留更长的时间(至少包括一次标高七九二四公尺的高度适应短程行程)才出发攻顶。在标高七九二四公尺这么高的地方适应高度是否具有价值,这点颇有争议(在这种地带额外逗留的不良后果很可能抵销其益处),但是在标高六四〇一公尺到七三一五公尺处延长目前的八夜或九夜来适应高度,无疑更安全。作者注 我搜寻其他队友,发现费许贝克和卡西斯克躺在附近的帐篷。卡西斯克精神错乱,患了雪盲,完全看不见,什么事都没办法做,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费许贝克似乎受了严重的惊吓,但正全力照顾卡西斯克。塔斯克跟葛伦在另一顶帐篷内,两人似乎都睡着或昏迷不醒。尽管我觉得虚弱、站立不稳,可是除了赫奇森之外,其他人显然比我更惨。

我钻入一个个帐篷翻找氧气筒,但找到的都是空的。缺氧加上极度疲劳,结果是陷入更深的混乱和绝望感。尼龙布在风中发出啪啪巨响,帐篷和帐篷间完全不可能交谈。仅剩的一架无线电快要没电了。霍尔和哈里斯已逝,葛伦虽然还在,但前一夜的严峻考验已耗尽他的精力。他严重冻伤,几乎是油尽灯枯地躺在帐篷内,至少目前连话都没法讲。 我们的向导已全部倒下,赫奇森遂站了出来,补上领队的空缺。他出身加拿大蒙特娄英语区的上流社会,是神经质又自重的青年,也是才华洋溢的医学研究者,每隔两三年参加一次登山远征,此外少有时间登山。四号营岌岌可危时,他尽全力扛起一切。 我搜寻哈里斯白忙一场,正设法恢复体力时,赫奇森找了四位雪巴人组成搜救队,正打算出去搜寻威瑟斯和康子的尸体。波克里夫带回夏洛蒂、珊蒂和麦德森的时候,威瑟斯和康子被留在南坳另一侧。雪巴搜寻队由克希里领军,比赫奇森先出发赫奇森太累,迷迷糊糊忘了穿靴子,只穿轻便的平底内衬鞋就想离开营地,直到拉克帕指出他的失误,他才回帐篷换靴子。雪巴人顺着波克里夫走过的方向,很快在东壁边缘一处灰溜溜散落着巨石的冰坡找到两具人体。雪巴人对死亡都极为避讳,因此他们在十几二十公尺外停下来等赫奇森。

赫奇森回顾道:两具人体都半埋在雪中。背包都在上坡处,跟身体相隔三十公尺。两人的脸和身躯覆满积雪,只有手脚伸出来。南坳正狂风怒号。他先看到康子,但一开始没认出是谁,等他跪在狂风中,敲开她脸上三吋厚的冰壳才认出来。他发现她还有呼吸,吓一大跳。她两只手套都不见了,光秃秃的双手冻得僵硬,一双眸子张得大大的,脸上的皮肤呈瓷白色。赫奇森回顾道:真恐怖。我不知所措。她快要断气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转而注意躺在六公尺外的威瑟斯。威瑟斯的脑袋也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葡萄般大的冰球黏在他的头部和眼皮上。赫奇森清除他脸上的冰屑后,发现这个德州人也还活着,我想他正在喃喃自语,但我听不出他要说什么。他的右手套不见了,冻伤严重。我想扶他坐起,但他坐不起来。他已是回天乏术,但仍有一口气在。

赫奇森非常震惊,走到雪巴人面前向拉克帕求救。拉克帕是圣母峰老手,登山知识丰富,颇受雪巴人和白人敬重。他劝赫奇森把威瑟斯和康子留在原地。就算两人能活着被拖回四号营,也没办法撑到基地营,南坳上的其他人大抵连自己安全下山都有困难,尝试救人只会危及他们的性命。 赫奇森认为拉克帕的想法没有错,无论多么为难,都别无选择:让威瑟斯和康子听天由命,把登山队的人力物力用在实际上救得活的人。这是资源有限时典型的优先原则。赫奇森回到营地,泫然欲泣,像幽灵一样失魂落魄。在他的敦促下,我们叫醒塔斯克和葛伦,然后挤进他们的帐篷,讨论威瑟斯和康子的事该怎么办。接下来的谈话非常痛苦,大家都欲言又止。我们避免四目相交。但五分钟后我们四人一致同意:赫奇森把威瑟斯和康子留在原地是正确的决定。

我们还争论那天下午要不要一口气下到二号营,但塔斯克坚持霍尔孤立无援困在南峰的时候,我们不能离开南坳。我什至不考虑撇下他出发。他宣布道。反正这个争论也毫无意义:卡西斯克和葛伦体能太差,此时根本不可能走到任何地方。 赫奇森说:那时我很担心我们会重蹈一九八六年K2峰的状况。那年七月四日,在世界第二高峰上,七位喜马拉雅山登山老手(包括传奇人物奥国登山家戴姆柏格)出发攻顶。七人中有六位登顶了,但下山时激烈的暴风吹向K2峰高处,把他们困在标高八千公尺的高山营地。暴风雪狂吹五天不停,他们愈来愈衰弱,愈来愈衰弱。等暴风终于停下来,只有戴姆柏格和另一人活着下山。 星期六早晨,我们正讨论康子和威瑟斯的事情要怎么处理以及当天要不要下山时,贝德曼从各帐篷召集费雪队的队员,逼他们从南坳往下走。他叙述道:前一天晚上弄得大家身心俱疲,真的很难叫队上的人起床走出帐篷。我什至得揍某些人,才能让他们穿上靴子。但我坚持立刻动身。在我看来,若非必要,在七九二五公尺的地方待太久等于自找麻烦。我知道已有人开始营救费雪和霍尔,所以我全力催客户离开南坳,往下走到较低的营地。

波克里夫留在四号营等费雪,贝德曼则护着队员慢慢走下南坳。到了标高七六二〇公处,他停下来给珊蒂再打一针氟美松,接着大家都在三号营停留很久,好好休息,补充水份。贝德曼一行人抵达三号营时,布里薛斯正好在场,他说:我看见这些人,简直惊呆了。他们活像打过五个月的仗。珊蒂情绪开始失控,她哭道,好恐怖!我只能放弃,躺下等死!他们似乎全受到严重的惊吓。 天黑前不久,贝德曼团队的最后一两人正吃力地走下较低的洛子山壁陡峭冰坡,离固定绳尽头只有一百五十公尺左右,碰上几位上来救他们的尼泊尔净山远征队雪巴人。一行人继续往下走,一阵葡萄般大小的落石从高处呼啸而下,其中一颗打中某位雪巴人的后脑勺。贝德曼在上方不远处目睹这件事,他说:落岩狠狠击中了他。

克里夫回顾道:真令人难过。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他被棒球棍给打了一记。这一击的威力将雪巴人的脑壳削去一块银元般大的外皮,他昏了过去,心跳呼吸骤停,翻倒后顺着绳索下滑。克里夫火速跳到他前面,总算挡住他的跌势。可是过了一会儿,当克里夫把雪巴人抱在怀里的时候,又有一粒落岩掉下来,砸中这个雪巴人,他的后脑勺再度结结实挨了一记。 虽然二度受创,但是几分钟后,他猛烈张口喘气,又有了呼吸。贝德曼设法将他带到洛子山壁底部,十二位尼泊尔队的队友在那儿跟他会合,把他扛到二号营。贝德曼说,那时候,我和克里夫面面相觑,觉得难以置信,我们的眼神像是在问对方,这里是怎么回事?我们做了什么,让山如此愤怒? 整个四月和五月初,霍尔一直担心有不太行的队伍陷入严重困境,逼得我们这队去援救他们,毁了我们的攻顶行动。世事难料,如今居然是霍尔的远征队遇到重大麻烦,其他队伍赶来相救。柏里森的阿尔卑斯登山社国际远征队、布里薛斯的IMAX远征队,以及杜夫的商业远征队这三支队伍都二话不说,立刻将自己的攻顶计画延后,协助受难的山友。

前一天(五月十日星期五),当霍尔队和费雪队正由四号营往峰顶攀爬的时候,柏里森和雅丹斯领军的阿尔卑斯登山社国际远征队正要抵达三号营。星期六早晨,两人一听见上方发生山难,立刻将客户留在标高七三一五公尺处,交给第三号向导威廉斯照料,双双奔上南坳救人。 当时布里薛斯、维斯特斯和IMAX队的其他人正在二号营,布里薛斯立刻停止拍片,将远征军的一切人力物力投入救援。首先,他以接力方式传话给我,说IMAX设在南坳的某一座帐篷存有备用电池。下午我找到了电池,霍尔队跟下方的营地才重新恢复通讯。接着布里薛斯还把队上的氧气筒送给南坳上病弱的登山者以及即将到达的救难者,那是他们辛辛苦苦扛到七九二五公尺处的五十筒氧气。尽管这样可能危及他那耗资五百五十万美元的拍片计画,他仍毫不犹豫送出关键资源。

雅丹斯和布里薛斯在早晨十点左右抵达四号营,立刻开始将IMAX队的氧气筒分给亟需吸氧的人,然后等待雪巴人营救霍尔、费雪和高铭和的结果。下午四点三十五分,柏里森站在帐篷外,忽然发觉有人慢慢向营地走来,膝盖僵直,步履怪异。他向雅丹斯嚷道:嘿,来看一下。有人走进营地了。那人的右手没戴手套,赤裸裸吹着刺骨寒风,严重冻伤,伸出来行了一个冻僵的怪礼。雅丹斯觉得那人酷似低成本恐怖片的木乃伊。当那具木乃伊晃进营地,柏里森发觉他不是别人,正是威瑟斯,他死而复生了。 威瑟斯前一天晚上跟葛伦、贝德曼、康子和其他队员挤在一起,觉得愈来愈冷,愈来愈冷。我的右手手套不见了。我的脸冻僵了,我的手也冻僵了。我觉得自己真的很麻痹,再也很难集中精神,最后终于失去知觉。 那天夜里和次日大半天,威瑟斯一直躺在冰上,吹着无情的寒风,全身僵硬,只有一息尚存。他不记得波克里夫来接珊蒂、夏洛蒂和麦德森,也不记得赫奇森早上发现他,替他除去脸上的冰雪。他不省人事超过十二个钟头。到了星期六下午,不知何故,他的大脑带状回突然活动了起来,他恢复了知觉。 威瑟斯回顾道:起先我以为自己作梦。我一醒来,还以为自己躺在床上。我不觉得冷或不舒服。我略微往右滚,睁开眼睛,眼前正是自己的右手。这时我才看清右手冻得多厉害,然后才渐渐回到现实。最后我清醒了,认出自己处境很糟,救难队不会来,我最好自求多福。 虽然威瑟斯右眼失明,左眼也只能看半径一公尺左右的范围,但他推想出营地的方向,逆着风向前走去。万一他弄错了,他会直直坠下东壁东壁的边缘就在反方向的地方。大约九十分钟后,他看到几个光滑得很不自然、泛着蓝光的岩石,原来是四号营的帐篷。 我和赫奇森正在帐篷内收听霍尔从南峰发出的无线电,柏里森冲了过来。他在门外朝赫奇森喊道:医生!快来帮忙!拿起你的家伙。威瑟斯刚刚走进营地,他的情况很糟!累得不成人形的赫奇森一听到威瑟斯奇迹般复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立刻爬出去应诊。 他和雅丹斯及柏里森把威瑟斯扶进一座空帐篷,帮他盖上两床睡袋,放入几个热水罐,又为他套上氧气罩。赫奇森坦承:当时我们没有一个人认为威瑟斯能活过那一夜。人死前最后停掉的是颈动脉的脉搏,而他的颈动脉脉搏几乎摸不出来。他命在旦夕。就算活到早上,我也想不出要怎样把他送下山。 此时上山去救费雪与高铭和的三位雪巴人已经把高铭和带下来,回到了营地。他们判定费雪已经回天乏术,就把他留在标高八二九一公尺的一处岩棚上。不过,波克里夫一看见被留在原地听天由命的威瑟斯走进帐篷,就不愿放弃费雪。五点钟暴风雪愈来愈大,俄国佬一个人动身往上走,试图救他。 波克里夫说:我在七点或七点半也许八点找到费雪。天已经黑了。暴风雪很强。他的氧气罩套在脸上,氧气筒却是空的。他没戴连指手套,手指全露在外头。羽绒衣拉链没关,由肩膀往下褪,露出一只手臂。我救不了他。他死了。波克里夫心情沉重,将费雪的背包猛拉到他脸上当裹尸布,把他留在岩棚原地。接着他拾起费雪的相机、冰斧和心爱的小刀,下山走进暴风雪中,这些东西后来由贝德曼带到西雅图交给费雪的九岁儿子。 星期六傍晚,风势比前一夜吹袭南坳的狂风更强。等波克里夫下山回到四号营,能见度已降至几公尺,他差一点找不到帐篷。 我三十个钟头以来第一次吸筒装氧气(拜IMAX队之赐),尽管帐篷啪啪作响,我仍在折磨中坠入梦乡。午夜过后不久,我做了噩梦,梦见哈里斯,他正拖着一条绳子坠下洛子山壁,质问我为什么没抓牢另一端,就在这时候赫奇森把我摇醒了。他隔着呼啸的暴风声喊道:强,我担心帐篷。你想会不会有问题? 我从迷梦深渊中勉强爬起,像溺水的人浮出海面一样浑身无力,过了一分钟才明白森为什么这样担忧:狂风已经把我们的住处吹扁了一半,每有疾风吹来,帐篷就晃个不停。几根柱子严重弯曲,我用头灯一照,有两处大接缝眼看要被扯裂了。帐篷内的空气布满细雪粒,每样东西都罩着白霜。风势之强,超过我今生在任何地方的体验,连号称全球最猛烈的巴塔哥尼亚高原狂风都相形见绌。万一帐篷在天亮前解体,我们就惨了。 我和赫奇森收拾好靴子和所有衣物,坐在帐篷的逆风处。接下来三个钟头,我们虽然疲累不堪,仍用背脊和肩膀抵着坏掉的柱子,在飓风中抓紧破烂的尼龙帐篷,仿佛要与帐篷共存亡。我不断想着霍尔在标高八七四八公尺的南峰上,氧气用光,毫无遮蔽地承受暴风雪的淫威可是这样太难受了,我尽量不去想。 五月十二日星期天破晓之前,赫奇森的氧气用光了。事后他叙述道:没有了氧气,觉得好冷,体温过低。四肢渐渐失去知觉。我担心我会精神错乱,也许无法离开南坳下山。我担心我那天早晨若不下山,就永远下不了。我把我的氧气筒交给赫奇森,四处搜寻于发现有个筒子还剩一点氧气,于是我们开始打包准备往下走。 我鼓起勇气走到外面,发现至少有一座空帐篷已整个被吹下南坳。接着我发觉多吉独自站在骇人的风中为失去霍尔而痛哭流涕。远征后我把他的悲恸告诉他的加拿大朋友波德,她解释说:多吉认为他在世间的任务就是保护别人的安全,他常和我谈到这一点。此事攸关他的宗教信仰和来生轮回的准备2。尽管霍尔是远征军领队,多吉仍以保障霍尔、韩森及其他人的安全为己任。他们死了,他忍不住自责。 注2:虔诚的佛教徒相信经由累世积善修行,最后将可不入生死轮回,永远超脱这个苦难的世界。作者注 赫奇森怕多吉悲恸过度,不肯下山,便恳求他立刻由南坳往下走。早晨八点半,严重冻伤的葛伦相信此时霍尔、哈里斯、韩森、费雪、康子和威瑟斯都已死亡,就把自己拖出帐外,坚强集合赫奇森、塔斯克、费许贝克和卡西斯克,领着他们下山。 队上没有别的向导,我自告奋勇押队。当我们这支消沉的队伍慢慢从四号营鱼贯往日内瓦坡尖进发,我鼓起勇气去看威瑟斯最后一眼,以为他夜里已经断气。我找到他那顶被飓风吹扁的帐篷,看见两扇门都大开着,往里瞄一眼,发现他居然还活着,大吃一惊。 他仰卧在帐篷地板上,不断发抖。面孔肿得可怕,鼻子和双颊有墨黑色的深度冻伤斑。暴风雪把他身上盖的两件睡袋都刮走了,他暴露在零下的寒风中,双手冻僵,根本无力把睡袋拉回身上,或者把帐篷拉链拉起来。他看到我,哭嚎道:去他妈的!五官因痛苦和绝望而扭成一团。在这边到底要做什么才能得到一点点帮助!他已经尖叫求援两三个钟头,但暴风雪把他的叫声淹没了。 威瑟斯后来说道,他夜半醒来,发现帐篷被暴风雪吹垮,也裂开了。风势太强,刮得帐篷一直打在我脸上,我简直没法呼吸。偶尔停个一秒,又砰砰吹上我的脸和胸膛。加上我的右臂肿起来,我又戴着这个笨表,手臂愈肿愈大,手表愈来愈紧,结果手上的血流都堵死了。我双手搞成这样,根本没法把那鬼东西脱掉。我呼喊求救,却没人来。真是地狱般的漫漫长夜。老兄,你把头伸进帐内,我一看到你的脸,真不知有多高兴。 我看见帐篷里的威瑟斯这么惨不忍睹,惊骇不已,加上我们再度撇下他不管,实在不可原谅,我差一点哭出来。我一面提起睡袋为他盖上,拉上帐门的拉链,设法重建毁掉的帐篷,一面忍泪撒谎说:别担心,朋友。一切都会解决的。 我一安顿好威瑟斯,立刻用无线电联络基地营的卡洛琳医生,用失控的口吻求救:卡洛琳!威瑟斯的事我该怎么办?他还活着,但我想他活不了多久。他的情况真的很糟! 她答道:尽量保持冷静,强。你必须跟麦克和其他队员一起下山。雅丹斯和柏里森呢?请他们照顾威瑟斯,然后赶快下山。我一片狂乱,把丹尼斯和柏里森叫起来,两人立刻拿一罐热茶冲到威瑟斯的帐篷去。我匆匆出营加入队友的行列,雅丹斯则已准备好要在威瑟斯的大腿上注射四毫克氟美松。这是值得赞美的作为,但很难想像对他能有多大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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