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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五章罗布崎

圣母峰之死 強.克拉庫爾 8563 2023-02-05
△标高4939公尺,1996年04月08日 ﹡ 穿过幽灵巷巍峨的冰峰群,我们进入一座圆形大剧场的底部,踏上乱石丛生的谷底(冰瀑)在此急转向南,成为昆布冰河。我们在标高五千四百公尺处弯道外侧的冰碛上搭了基地营。巨大的石堆给此地带来稳定的气氛,但脚下起伏的碎石纠正了这个错觉。我们所见所闻所感,冰瀑、冰碛、雪崩、寒意等,都属于不宜人居的世界。没有水流,万物不生,只有毁灭和衰朽这是我们往后几个月的家,直到登完山。 荷恩宾《圣母峰:西棱》 Thomas F. Homlsin,Everest:The West Ridge □□□ 四月八日刚入夜,哈里斯的手提无线电在罗布崎村的小屋外发出了沙沙声响。那是霍尔,他从基地营打来报告好消息。几支远征军一共出动三十五名雪巴人组成救难队,忙了一整天,终于把丹增运下来了。他们将他的身子绑在一架铝梯上,或垂降,或拖或扛过冰瀑,如今他正在基地营休息。如果天气不变,明晨会有一架直升机来把他载到加德满都的医院。霍尔大舒一口气,下令我们早上离开罗布崎,自行走到基地营。

我们这些客户也为丹增安全获救而放下心中的石头,离开罗布崎更让我们松了一大口气。塔斯克和卡西斯克都因环境不洁而染上急性肠病,基地营经理海伦也患上痛苦的高山头疼,一直未好转。而我在烟雾弥漫的小屋度过二夜之后,咳嗽也加重了。 这是我们在村庄的第三个晚上,我决定搬进霍尔和葛伦前往基地营后空出来的户外帐篷,逃避毒烟。哈里斯决定跟我一起搬。凌晨两点他突然在我身边坐起,不住呻吟,我被吵醒了,从睡袋里问道,嘿,哈里斯,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晚餐好像吃了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过一会哈里斯急急忙忙拉开拉链门,及时把头和身子伸出帐外,吐了起来。吐完之后,他双手双膝着地屈跪好几分钟,身子半露在帐外,一动也不动,然后突然一跃而起,冲到几公尺外,将裤子一把脱下,叽哩咕噜猛拉肚子。下半夜他一直待在外面的寒风中,把胃肠里的东西拼命往外拉。

早上哈里斯虚弱脱水,抖得厉害。海伦建议他留在罗布崎村,等体力恢复再走,可是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脑袋埋在膝盖间,苦着脸宣布,我可不要在这个屎坑再过一夜。今天我跟你们一起到基地营。爬也要爬过去。 早晨九点我们已打包上路。其他人轻快走上小径,海伦和我留在后面陪哈里斯。他一步一步挪着走,非常吃力,还一再停下来,弯身按着雪杖,静静休息几分钟,才重拾精力挣扎前进。 头几里路在昆布冰河畔冰碛的乱岩堆上上下下,然后陡降到冰河上。煤渣、粗砾石、花岗石覆盖着大部分冰面,但小径偶尔会穿过一段段光秃秃的冰河半透明、寒沁沁,像擦亮的黑玛瑙闪闪发光。融化的雪水沿着数不清的地表和地下渠道汹涌下流,发出和谐得诡异的隆隆声,响彻整道冰河。

下午我们来到幽灵巷,这是一列各自独立的奇特冰峰,最大的一座高近三十公尺。尖峰经炽烈的阳光雕琢,发出放射性的蓝绿色光芒,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这类像是从碎石地往外伸出的大鲨鱼牙齿。海伦来过这一带很多次,她宣布我们离目的地不远了。 再走三公里多之后,冰河向东急转,我们脚步沉重地走到一道长坡的顶部,眼前是一座五颜六色的尼龙圆顶小城。碎石乱布的冰面上点缀着三百多顶帐篷,住着十四支远征队的登山客和雪巴人。我们花了二十分钟才在连绵的屯居地找到我们的院落。爬最后一道斜坡时,霍尔大步下来迎接。他咧嘴道,欢迎到圣母峰基地营。我手表上的高度计指着五三六五公尺。 往后六星期,我们就要住在这个临时村庄里。村庄位在一座由高山绝壁构成的天然圆形剧场顶部,营地上方的峭壁就是垂挂的冰河,日夜都有巨大冰块崩落。往东四百公尺处,昆布冰瀑夹在努子峭壁和圣母峰西麓之间,从一道窄窄的山沟流过一片乱糟糟的冰冻岩片。圆形剧场面向西南方,阳光很充足,没有风的晴天下午,天气暖得可以穿T恤舒舒服服坐在户外。但太阳只要一落到基地营西边标高七一六七公尺的圆椎形普莫里峰背后,气温马上降到十几度。夜里我进帐休息,听见冰河的倾轧声和令人心惊的断裂声谱成的牧歌,提醒了我,我正躺在一条流动的冰河上。

十四个被雪巴人统称为队员或大人的西方人和十四个雪巴人住在冒险顾问队营地,营地里万物丰足,跟周遭酷烈的环境形成惊人的对比。我们的餐厅帐很深,由帆布架成,里面有一张大石桌、一套立体音响、一间图书室,还有太阳能电灯,毗邻的通讯帐里有卫星电话和传真机。厨工烧出一桶桶热水,连上橡皮水管我们就有热水澡可冲。每隔几天就有牦牛运来新鲜的面包和蔬果。琼巴和他手下的小厨师谭弟遵循英国统治时代远征军立下的传统,每天早晨都会把热腾腾的雪巴茶端入客户的帐篷,让我们躺在睡袋里喝。 我听过日渐增多的队伍把圣母峰变成垃圾堆的各种故事,商业远征队更被说成罪魁祸首。虽然一九七〇和八〇年代的基地营确实是个大垃圾堆,但最近几年已变得相当干净,绝对是我离开南崎巴札以来所见最整洁的人类聚落。在净化上,商业远征队居功厥伟。

向导年年带客户回圣母峰,此事跟他们休戚相关,跟只来一次的访客不同。霍尔和波尔身为一九九〇年远征队的成员,发起一场为基地营清除五吨垃圾的活动。霍尔和几名向导伙伴还着手跟加德满都的政府部门合作拟定政策,鼓励登山客净山。一九九六年,远征队除了许可费,也奉令缴交四千美元的保证金,必须把事先定好的垃圾量带回南崎巴札和加德满都,才能领回这笔钱。即使是厕所里的粪便,都得装在桶子里运走。 基地营忙乱如蚁丘。说起来霍尔的冒险顾问队营地等于是整个基地营的管理中心,因为山上没有人比霍尔更受敬重。每次碰到问题,包括跟雪巴人的劳务纠纷、紧急医疗、攀登策略的关键决定等,大家都会走一大段路到我们的餐厅帐来请教霍尔,而他也会慷慨把自己累积的智慧传授给跟他抢客户的对手,其中最有名的要数费雪。

费雪曾成功带人爬上八千公尺级的高峰1,即一九九五年巴基斯坦境内喀喇昆仑山脉标高八〇四七公尺的布卡西斯克德峰。他也曾四度试攻圣母峰,且在一九九四年成功登顶,但不是以向导身分。一九九六年春天他首次以商业远征队领队的身分造访圣母峰。费雪跟霍尔一样,队上有八名客户。他的营地有一面巨大的星巴客咖啡广告旗挂在房子一般大小的花岗岩块上,非常显眼,从我们的营地只要顺着冰河走五分钟就到了。 注1:世界上共有十四座八千公尺级的高峰,也就是海拔八千公尺以上的山。虽然这名称有点武断,但山友对攀爬八千公尺级高峰通常特别敬重。第一位爬完十四座高峰的是一九八六年的梅斯纳(义大利人),至二〇一三年则有三十一人完成。作者注.编注

以攀登世界最高峰为业的各色男女构成不对外开放的小圈圈。费雪和霍尔是事业对手,但同为高山兄弟会的显赫成员,两人的道路时有交错,某种程度上都把对方当成朋友。一九八〇年代,两人在俄国帕米尔高原相遇,一九八九年和一九九四年在圣母峰也曾结伴度过相当多的时间。他们计画一九九六年各别带客户上圣母峰之后,立刻联手试攻尼泊尔中部一座标高八一六五公尺2的艰险高山马纳斯鲁峰。 注2:一般资料作二六七六〇呎,即八一五六公尺。作者注 一九九二年,费雪和霍尔在世界第二高的K2峰相遇,结下深厚的交情,那次霍尔跟他的队友兼事业伙伴波尔试图攻顶,费雪则跟名叫维斯特斯的美国顶尖登山客一起攀爬。狂风怒吼,费雪、维斯特斯和另一位美国人梅斯(Charlie Mace)由峰顶下山,遇见霍尔正勉力照顾接近昏迷的波尔,波尔罹患了高山症,不但有性命之危,也已无力走动。费雪、维斯特斯和梅斯冒着暴风雪,帮忙把波尔拖下雪崩冲卷的低坡,救了他一命。 (一年后波尔在道拉吉里峰的山坡上死于类似的高山症。)

四十岁的费雪长得魁伟健壮,交游广阔,一头金发扎成马尾,精力过人。他十四岁在美国纽泽西州巴斯金山脉无意间看到一个电视登山节目,深深着迷。第二年夏天他前往怀俄明州,登记选修国立户外领导学校(NOLS)所开的外展教育3野外课程。高中一毕业他就迁往西部长住,季节性担任NOLS学校教练,把登山列为人生的重心,义无反顾。 注3:外展教育Outward Bound是国际上一个非营利、独立的户外教育组织,一九四一年在英国威尔斯成立,透过在自然环境的冒险教育促进个人成长、锻炼人际技巧。编注 费雪十八岁在NOLS工作时爱上班上的学生琴。七年后两人结婚定居西雅图,有两个小孩,安迪及凯蒂罗丝(一九九六年他前往圣母峰时两人分别为九岁和五岁)。琴考上商业飞行员执照,在阿拉斯加航空公司当机长,社会地位及收入都很高,费雪因此得以全心登山。一九八四年费雪开创山痴公司,也多亏了她的收入。

如果说霍尔的公司名冒险顾问反映出他有条不紊、吹毛求疵的登山态度,那么山痴二字则更精确反映了费雪的个人作风。他全速冲进的登山手法十分暴烈,二十几岁就声名大噪。登山生涯中,尤其是早年,他遇过许多惊人的意外,本来极有可能送命,但他都逃过一劫。 他登山至少有两次从二十四公尺以上的高处坠地,一次在怀俄明州,一次在加州优圣美地峡谷。他在风河山脉担任NOLS学校初级教练时,曾未系绳索坠下二十一公尺,落在丁乌地冰河的一道裂缝底部。不过他最著名的一次坠落是初试冰攀时,尽管他没经验,还是决定试攀犹他州普罗佛峡谷一处很难攀爬的新娘面纱冰瀑,还和两位冰攀专家竞速,结果失足摔落到三十公尺底下的地面。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自行站起来走开,只受点小伤,使目睹意外的人大吃一惊。不过在他长程坠地的途中,一个冰攀用的管状冰凿刺入他的小腿,由另一端穿出来。他拔出中空的冰凿时,管子里夹着一些骨肉组织,在他的小腿凿出一个大洞,大到铅笔都可以穿过。费雪觉得没有理由花费有限的现金去医这一点小伤,就这样带着化脓的伤口攀岩六个月。十五年后他自豪地给我看那次坠落造成的永久疤痕:脚跟腱上两道铜钱般大小、微微发亮的疤。

费雪常将自己推向体能的极限。在费雪失足摔下新娘面纱瀑布后不久才认识他的美国名登山家彼得森(Don Peterson)说。之后二十年,彼得森形同费雪的导师,断断续续跟他一起攀过许多山。他的意志惊人。不管痛到什么程度都不放在心上,继续前进。他不是那种会因为脚痛而掉头的人。 他雄心勃勃,一心想当大登山家,在世界上名列前茅。我记得NOLS总部有个简陋的健身房,他常走进那里,按时苦练,练到吐为止。他很有规律。冲劲那么强的人不多见。 大家深受费雪的精力、盛情、纯真无邪、近乎孩子气的热诚所吸引。他坦率、重感情,不喜欢内省,生性外向,个性如磁石,能在瞬间就赢得终身友谊,数以百计的人把他当成至交知己,包括某些跟他只有一面或两面之缘的人。而且他非常英俊,体格像健美选手,轮廓分明像电影明星。受他吸引的异性不在少数,而他对这类目光也并非无动于衷。 费雪的胃口极佳,大麻抽得很凶(工作时不抽),酒也喝到有害健康的地步。山痴办公室有个后房是费雪的秘密会所,他将孩子安顿上床之后,喜欢跟伙伴到那边轮流抽一管烟斗,看看他们的幻灯片,回顾高山上的英勇事迹。 一九八〇年代费雪有多次令人佩服的登山壮举,在当地变得小有名气,但世界登山界的盛名还轮不到他。尽管他很拼,还是不能像某些知名的同侪争取到那么多商业赞助。他担心有些顶尖登山家不把他放在眼里。 认可在费雪心目中非常重要。珍是费雪的公关、知己兼山训伙伴,也曾陪山痴远征队到基地营替《线上户外》做网路报导,她说:他十分渴望认同。他有大多数人看不见的脆弱面,没能名列一流的登山家,他真的非常烦恼。他觉得受到藐视,非常伤心。 一九九六年春天费雪动身前往尼泊尔的时候,他已渐渐得到一些他自认该得的认可,那大多是一九九四年他没带氧气筒攻上圣母峰得来的。那次费雪的队伍是萨迦玛塔峰生态远征队,从山上清走了五千磅垃圾,对风景有益,对公关更有利。一九九六年元月费雪带队爬非洲第一高峰吉力马札罗,挑明是为了筹募经费,结果为慈善照护4募得五十万美元。多亏了一九九四年的圣母峰净山远征和后来的慈善登山,一九九六年费雪前往圣母峰远征的时候,他已获得醒目的报导,也经常登上西雅图媒体,登山事业蒸蒸日上。 注4:指国际慈善照护组织CARE。 CARE为二次大战之后成立于美国的国际援助机构,当时全名是美国汇济欧洲合作社(Cooperative for American Remittances to European),CARE即其缩写,以CARE袋装赈济物品援助难民。五〇年代之后服务范围渐次扩大到全球,机构本身也成为国际性组织,举凡赈饥、医药、教育、节育等项目无所不包,并易名为全球援助纾困合作社(Cooperative for Assistance and Relief Everywhere),总部设在布鲁赛尔。作者注 新闻记者难免问费雪他那种登山方式有多大的风险,他又如何兼顾为人夫为人父的角色?费雪答称他现在冒的险远比大胆的青年时代少得多了,他已变成更小心、更保守的登山家。一九九六年他出发前往圣母峰之前,曾告诉西雅图作家巴科特(Bruce Barcott)说,我百分之百相信我会回来我妻子也百分之百相信我会回来。我当向导她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会做一切正确的选择。我想意外总是出于人为疏失,所以我要消除失误。年轻时代我碰过许多次登山意外,原因有一大堆,但终究都还是人为疏失。 尽管费雪再三保证,他的高山浪游生涯仍给家人带来痛苦。他极爱子女,人在西雅图的时候异常有耐心,但每次登山都要离家好几个月。儿子九次过生日,他有七次不在家。他的朋友说,一九九六年费雪出发前往圣母峰的时候,婚姻已经触礁,由于他经济上依赖妻子,所以问题更形严重。 山痴跟大多数对手一样,是利润微薄的公司,从一开始就是。一九九五年费雪带回家的钱只有一万二千美元左右。但是多亏费雪名气愈来愈大,加上他的事业伙伴兼办公室经理凯伦的努力,情况终于显得大有可为。凯伦有组织能力,头脑冷静,正好弥补费雪只凭本能、漫不经心的作风。想到霍尔带人成功登上圣母峰,并因此能手控大笔费用,费雪认定他也该进入圣母峰市场。只要他赶上霍尔,山痴公司很快就可以获利了。 金钱本身在费雪心目中似乎不太重要。他不怎么在乎物质享受,但他渴望受人尊敬,来自家人、同侪、整个社会的尊敬。但他知道在我们的文化中,金钱是衡量成就的主要标准。 一九九四年费雪由圣母峰凯旋归来之后几个礼拜,我在西雅图遇见他。我跟他不熟,但我们有几个共同的朋友,而且常在峭壁或山友聚会中碰面。这回他硬留住我,大谈他计画中的圣母峰带队远征。他怂恿我同行,替《户外》杂志写一篇文章报导攀登过程。我说像我这种高山经验有限的人妄图攀登圣母峰未免太疯狂,他说,嘿,大家高估了经验的重要性。老兄,高度不重要,你的态度才重要。你一定没问题的。你爬过几座难缠的山,比圣母峰难多了。我们已经把伟大的圣母峰摸清楚了,还整个装了电线。告诉你,最近我们已筑好一条通往峰顶的黄砖路。 费雪激起了我的兴趣,也许比他所知更浓,而他也不屈不挠,每次看见我就大谈圣母峰,且再三向《户外》杂志的编辑魏兹勒鼓吹这个想法。一九九六年元月,拜费雪大力游说之赐,杂志社答应派我到圣母峰。魏兹勒指出,可能跟费雪的远征队去。在费雪心目中,一切已成定局。 不过,在我预定出发前一个月,魏兹勒打电话给我,说计画有变:霍尔提供给杂志社的条件更优渥,他建议我别参加费雪的队伍,改参加冒险顾问远征队。因为我认识费雪而且很喜欢他,对霍尔却不太熟悉,所以我不大情愿。可是一位我信赖的登山伙伴证实霍尔名不虚传,我终于真心同意跟着冒险顾问公司前往圣母峰。 有一天下午在基地营,我问霍尔为什么一心要我同行。他坦承他真正看中的并不是我,也不是期待我的文章能带来多大的宣传。跟《户外》交易可以获得珍贵的广告,这才是真正吸引他的。 霍尔告诉我,根据协约的条件,他同意只收一万美元的费用,余额则换成杂志上昂贵的广告版面,而这些广告的对象是高消费、爱冒险、爱活动的读者,正是他主要的客户群。霍尔说,更重要的是,他们是美国读者。圣母峰等世界七顶峰的向导远征队可能百分之八九十的潜在市场都在美国。等这一季我的对手费雪成为有名的圣母峰向导之后,他会比冒险顾问占优势,只因为他的基地在美国。为了跟他竞争,我们必须加强在美国的广告。 元月费雪发现霍尔已经把我抢走,大发雷霆。他从科罗拉多打电话给我,空前气愤,坚持绝不向霍尔认输。 (费雪跟霍尔一样,也不隐瞒他看中的不是我,而是伴随的宣传和广告)。不过,最后他并不愿意跟霍尔拼价钱。 我以冒险顾问队员的身分抵达基地营时,费雪倒一副毫不记恨的样子。我到他的营地拜访,他倒了一大杯咖啡给我,伸手搂着我肩头,似乎很高兴见到我。 基地营尽管有许多文明装饰,但我们都没忘记自己身在海拔五千公尺以上。用餐时间走到餐厅帐,我总要喘上好几分钟。若急速坐起,就天旋地转。我在罗布崎村染上的烦人剧咳一天天加重。睡意难寻,这是轻度高山症的普遍病征。大多数夜晚我会醒来三、四次,张口喘气,有窒息的感觉。刮伤和割伤无法愈合。食欲消失。消化系统需要充足的氧气来代谢食物,我勉强吞下的食物无法消化利用,身体只得以自我消耗来维持体力。我的手臂和双腿渐渐萎缩,瘦得像竹竿。 在稀薄的空气和不卫生的环境下,某些队友比我更凄惨。哈里斯、葛伦、卡洛琳、卡西斯克、赫奇森和塔斯克都患上肠胃炎,不断跑厕所。海伦和韩森严重头疼。韩森向我描述,感觉就像有人在我双眼之间打下铁钉。 韩森二度跟霍尔来圣母峰。前一年霍尔在离峰顶只有一百公尺的地方逼他和另外三个客户折回,因为天色已晚,而山顶又覆着一层不稳定的深雪。韩森苦笑道,峰顶看来好近好近。相信我,此后我没有一天不想着它。霍尔为韩森不能攻顶而抱憾,今年就说服他回来,还给他极优惠的折扣,劝他再试一次。 同队的客户中,只有韩森曾经不仰仗职业向导爬过很多山。虽然他不是登山精英,但十五年经验使他在高山上可以完全照顾自己。我们这支远征队若有人能到达顶峰,我猜一定是韩森。他身强体壮,势在必得,而且曾经到过圣母峰高处。 韩森差不到两个月就要过四十七岁生日。他已离婚十七年。他向我吐露心事,说他先后跟很多女人交往,最后女方跟高山争风吃醋争腻了,一一离他而去。一九九六年动身爬圣母峰之前几个礼拜,韩森到塔克森访友,又认识一个女人,双方坠入情网。两人猛发传真给对方,接着韩森好几天没收到她的音讯。他叹了一口气,意气消沉说,我猜她放聪明,把我甩了。她真的很好。我真的以为这一个或许能定下来。 那天下午他手拿一张新传真挥呀挥地走近我帐篷,欣喜若狂说,凯伦说她要搬到西雅图地区。哇!这回可能是认真的。我最好登上峰顶,然后趁她改变主意之前把圣母峰抛到脑后。 华盛顿州肯特镇公立日出小学的学生曾义卖T恤资助韩森登山,他在基地营除了跟新女友通信之外,也整天写明信片给那些小学生。他给我看许多明信片,其中有张他写给一个名叫凡妮莎的女生,说有人作大梦,有人作小梦。无论妳有什么梦,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停止梦想。 韩森花更多时间写传真给他独力养大的两个成年子女,十九岁的安姬和二十七岁的杰米。他住我隔壁的帐篷,每次安姬发来传真,他就满面春风念给我听。他常说,天啊,你怎么想得到我这样一团糟的人竟能养出这么棒的小孩? 我很少写明信片或发传真给任何人。反之,我在基地营的大部分时间都思索着在高山上,尤其是在七千六百公尺以上的所谓死亡地带(Death Zone),我该如何行动。我花在练习技术岩攀和冰攀的时间比大部分客户和许多向导都来得长,但专业技巧在圣母峰上无足轻重,而且我在高海拔地区待过的时间也不如其他客户多。其实,基地营只能算圣母峰的脚趾头,但却已经比我之前到过的任何地方都高多了。 霍尔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他说他远征圣母峰七次,已拟好一套相当有效的高度适应计画,可以让我们适应大气中的稀薄氧气(基地营的氧气量约等于海平面的一半,峰顶则只有三分之一)。海拔一升高,人体就会以多种方式调适,从呼吸数增加到转变血液的PH值,到携氧的红血球细胞数急速变多,不一而足,而这种转变要好几个礼拜才能完成。 不过霍尔坚称,只要从基地营往山上走,来去三次,每次多攀高六百公尺,我们的身体就能充分适应,足以安全走到标高八八四八公尺的峰顶。当我坦承自己的疑虑时,霍尔狡黠一笑说,朋友,目前为止这一套已经用过三十九次,次次有效。几个跟我一起攻顶的家伙事前也几乎跟你一样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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