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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四十四

苏东坡外传 楊濤 2923 2023-02-05
东坡在京中住了一年,在这一年当中,遭到的第一次打击是继室王夫人的逝世,死时仅四十六岁,一生随丈夫宦海浮沉,温柔贤淑,从无怨尤,总算分享了东坡最高的荣耀,和隆重的贵夫人丧礼。 东坡第二次丧妻之痛尚未平复,紧接着在九月里太皇太后也患病去世,她贤明果断,主政九年,用人唯才,一切以国家利益为重,对苏东坡更是言听计从,视为瑰宝,太后一死,朝廷失去了正义的主宰,年仅十八岁的皇帝,立即被奸臣包围,玩弄于掌股之间。 哲宗亲政后改元为绍圣元年,章惇被推荐为宰相,一反太皇太后的作为,恢复新政,把反对新政的元佑诸臣,一律冠以破坏先王德政之罪,牵连获罪者多达数百人,这就是历史上所谓的元佑党祸。 章惇把昔日的狐群狗党都召还入京,如吕惠卿、曾布、蔡确、蔡京之流,都给予重要职位,把持朝政,为所欲为,苏东坡被外放统领河北西部的定州,子由也被贬谪为汝州太守。

东坡在定州不久,又改调为英州太守,英州位于广东省大庾岭之南,因此得从北方,跋山涉水,千里迢迢的往最南边的山区赴任,他胸怀坦荡,一切逆来顺受,已经到了无所计较的境界。 不过由于没有充裕的川资,路途又遥远,就把侍妾、家丁遣散,只留两个女仆,朝云一直死心塌地的伴随东坡,他们只带着二十一岁的小儿苏过南行,半途中又接到了朝廷钦差快马传旨: 知英州苏轼,责受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 东坡如果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很可能承受不了接踵而来的无情打击,如此的一贬再贬,真是够凄凉的。 东坡过大庾岭时,写了下面的一首感怀诗: 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静;浩煞天地间,惟我独也正。 今日岭上行,身世永相忘;仙人拊我顶,结发授长生。

跋山涉水,千辛万苦的到达惠州,所幸太守对他非常礼遇,安置他们住在合江楼里。 亚热带的一切都很新奇,橘林、甘蔗、荔枝树,香蕉园,高大的槟榔树,都使东坡觉得是一个可以安居的地方。他伫立在合江楼上,眺望两江会合的浪滚东流,感慨万千,写下了一首寓合江楼诗: 海山葱昽气佳哉,二江合处朱楼开。 蓬莱方丈应不远,肯为苏子浮江来。 江风初凉睡正美,楼上啼鸦呼我起。 我今身世两相违,西流白日东流水。 楼中老人日清新,天上岂有痴仙人。 三山咫尺不归去,一杯付与罗浮春。 东坡安定下来之后,很快又恢复了读书、作诗、填词、写字、绘画、游山玩水,随遇而安的生活。 附近几州的太守和县令经常和东坡来往,礼物、酒食馈送不断,因此物质上也不感到匮乏。

黄州的老友陈季常,听到东坡的遭遇非常难过,特别派人送信安慰,同时说他不久即将前来惠州探望。东坡深为陈慥的盛情感动,但是想到两地相距千余里,立即回信给他说: 到惠将半年,风土食物不恶,吏民相待甚厚。孔子云:虽蛮貊之邦行矣;岂欺我哉!自失官后,便觉三山跬步,云汉咫尺,此未易遽言也。所以云云者,欲季常安心家居,勿轻出入,老劣不烦过虑,亦莫遣人来,彼此须髯如戟,莫作儿女态也。长子迈作吏,颇有父风;二子作诗骚殊胜,咄咄皆有跨灶之兴,想季常读此,捧腹绝倒也 自山中归来,灯下裁答,信笔而书,纸尽乃已 东坡在惠州居住虽有四个年头,实际尚不满三年,绍圣元年十月到达惠州,绍圣四年五月谪授琼州别驾。在惠州的前两年和朝云都研读佛经和道家长生术,炼丹、酿酒、钓鱼、游历,成了他的生活内容,他把书房名为思无邪斋。

在写给朝云的一首词里,也含有宗教的意味: 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朱唇箸点,更髻鬟生采。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好事心肠,着人情态。闲牕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 朝云可说是东坡的红粉知己,一生追随东坡,至死不渝,东坡感于朝云的忠诚,写过一首诗相赠,以示宠爱,题为朝云诗,并在题后的引言中说: 世谓乐天有粥骆马放杨柳枝词,嘉其主老病不忍去也。然梦得有诗云: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乐天亦云:病与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则是樊素竟去也,予家有数妾。四、五年相继辞去,独朝云者随予南迁,因读乐天集,戏作此诗, 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玄。 阿奴络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

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扇旧因缘。 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阳台云雨仙。 有一天,东坡与朝云闲坐,一时兴起,要朝云唱他早年在密州任上写的一阕蝶恋花,朝云遂展歌喉轻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缘水人家绕, 唱到此处,朝云竟已泪眼婆娑,声音哽咽,无法再唱下去。 东坡很诧异的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 奴所不能歌,是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东坡笑说: 我正悲秋,妳却伤春起来了。 也就不相强朝云唱了。 到惠州第二年,东坡又兴起了在当地筑室养老的念头,在写给王巩的信里说: 某到此八月,独与幼子三庖者来,凡百不失所,某既弃绝世故,身心俱安,小儿亦超然物外,非此父不生此子,呵呵南北去住定有命,此心亦不念归,明年筑室作惠州人矣。

他在一座小山顶上,筹盖房子,种植果树,小山的名字叫白鹤峰,所以东坡就把新居定名为白鹤居。 不幸的是新居尚未落成,和他相依为命的朝云却一病不起,临死之前,还念了四句金刚经上的偈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朝云的死,对东坡是非常严重的打击,他已年过花甲,一个饱经风霜忧患的老人,流落天涯,却又老来无伴,其心境之悲痛和凄苦,是可想而知的。 他把朝云葬在丰湖边栖禅寺的松林里,那儿风景幽美,寺僧为她建了一座六如亭(意谓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纪念她,死时仅有三十四岁。 东坡写的悼朝云诗,在题后引言中说: 绍圣元年十一月,戏作朝云诗;三年七月五日,朝云病亡于惠州,葬之栖禅寺松林中,东南直大圣塔,予既铭其墓,且和前诗以自解,。

苗而不秀岂其天,不使童乌与我玄。 驻景恨无千岁药,赠行惟有小乘蝉。 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 归卧竹根无远近,夜深勤礼塔中仙。 东坡又写了一阕词西江月,名为咏梅,实乃悼亡: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过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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